夜幕降臨，星垂四野。
已經是入夜的時候了，但山林間的一座小鎮卻一片安靜，沒有炊煙，沒有燈火，更無人聲。
只有淅淅索索的蟲鳴聲，在這夜色之中響起。
一道乘著大紙鶴的身影自空中降落，落在這一片死寂的小村落裡。
此人面上戴著黑灰色的面具，面具上有月形標誌，渾身籠罩在長袍中，看不出清晰體型。
“月玄使到了？”夜幕之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月玄使循聲看去，見是武乾坤站在一座木屋門口，手裡攥著兩具乾屍。
武乾坤的身上尚有血跡，只是體表已經沒有明顯傷口。
“這....乾坤大人，何至於此？”月玄使看向四周，夜幕之中整座小鎮一片死寂，並無人聲。
非但如此，連家禽家畜都已經死絕，甚至這小鎮之內，連蟲鳴聲都已經沒了。
這片山林裡，這座小鎮好像成了一個沒有生靈氣息的空洞，四周有蟲鳴鳥叫，唯獨這小鎮萬籟俱寂。
武乾坤只淡淡道：
“這些當地民眾，都是仙門的虔誠信眾。”
“香火信仰，是仙門之根基。打殺這些平民，其實也是在挖仙門的根基。”
月玄使沒說話。
夜幕之中兩人靜靜對視良久。
忽然武乾坤嘴角上翹笑出聲來：
“方才那些話，雖然不無道理，但也只是我事後找的說辭罷了。”
“至於我這麼做的真正理由，那自然是為了強大自身！”
武乾坤淡漠道：
“不擇手段,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律法、道德規矩，只是約束弱者的手段。既為饕餮，還死守那些律法、道德作甚？”
武乾坤這些時日以來，陸續與多名九州的頂尖武夫交手過。
先敗喬雙沝、再敗喬金，然後又跟青黎的一道分身戰了個難解難分。
方才又敗在青黎本尊手上。
喬家人先暫且不提，先說妖槍青黎。
在喬家人崛起之前，小武聖武乾坤是原來的神榜第一，與其他的三榜榜首，俱為當世頂尖武夫，是齊名的人物。
力榜榜首妖槍青黎，勁榜榜首血家家主血長河，技榜榜首劍謫仙，神榜榜首武乾坤。
齊名，不代表實力相當。
畢竟南慕容也和北喬峰齊名....孰強孰弱，打過才知道。
武乾坤原本也以為雙方實力只在伯仲之間，縱有高下之分，想來也是自己笑到最後....
連續數次戰敗之後，他也曾苦苦思索其中原因。
對於頂尖的武道強者來說，根骨清奇、悟性上佳、心性過人，努力不懈.....這些都不過是基本功而已。
而青黎與他的差距，具體在哪？
在武乾坤看來，差距最大的，自然是青黎的神鳥血脈。
而他想要超越青黎與喬家人，光靠努力練功，鍛鍊體魄這些....自然是不行的。
“既然要成大事，自然就要有超越同儕的、獨屬於自己的優勢。”武乾坤淡淡道：
“一言以蔽之：能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
武乾坤目光落在這死寂一片的小鎮中，那遍地的屍首上：
“非常之世，當行非常之事。”
這就是武乾坤的核心競爭力。
數量多了，也足以彌補質量的不足。
只要他的煉神修為還駕馭得住，饕餮吞天功就是無所不吞。
月玄使再次沉默。
“這些都是小事，我喚你來，自然是有要事的。”武乾坤開口道：
“西南州像這樣的偏僻村鎮，本來就不太多，不好找。”
“你為西南州月玄使，自然知曉本地狀況，為我指路吧。”
“不論是人、是妖，還是異人，都可。我百無禁忌，一視同仁。”
武乾坤目光落在月玄使身上。
此時夜幕低垂，武乾坤面目籠罩在陰影中，表情看不真切。
或許是突然起了一陣涼風，月玄使身上忽然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屬下這就去查。”
月玄使低下頭，面具下的臉忽然有些僵硬。
武乾坤是武極會的二號人物，在武聖人假死期間，一度手攬大權，代武聖人執掌武極會。
月玄使作為下屬，自然不可能提出異議。
武乾坤點點頭，轉身離去，似乎是要搜查一番這小鎮中是否還有漏網之魚。
而月玄使也轉身離開，手中光芒一閃，多出了一張傳訊玉符。
西南州的月玄使其實是中州月玄使李功德的弟子，都是一脈。
月玄使司掌的是一州的情報事務，傳訊靠的是仙道手段。
畢竟武極會崛起才幾十年，武道雖然日新月異，但在傳訊密報這回事上，大部分武林人士用的還是舊時代武林的飛鴿傳書那一套....
武極會稍有不同，有李功德這樣一支投靠武聖人的零星幾個仙道修士。
沒多久，傳訊玉符一閃，上面浮現了李功德的回應。
“此事有違天和，功德有虧。自饕餮吞天功問世之後，武乾坤等人的行徑，越發危險了...我會設法告知武聖人。”李功德回應道：
“只是武乾坤畢竟是武聖人的義子，武聖人心中是何想法，他會如何處置，我也猜不著。”
“此事你不要螳臂當車，以保全自身為先....”
讀到這月玄使忽然感覺心中一涼，驀然回頭，卻見武乾坤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盯著他的背影，眼光有意無意間掠過月玄使手中的傳訊玉符。
“你還不去查？”武乾坤問道。
“這便去，還請大人暫候。”月玄使不敢再耽誤，飛身離開。
夕陽西下，天邊染上了一抹血色，紅霞如血光。
通天河依舊如往日一般奔湧不息，浪濤聲隆隆如雷鳴。
水聲之中，一支過萬人的軍隊已經在城外結營。
整座臨河府城，都已然被羽王軍所包圍，雖暫時還未攻城，但沉悶氣氛已如血色紅霞，蓋頂而來。
當羽王青黎從山中歸來，重新回到軍營，便發現這支羽王軍已經兵臨城下，戰爭一觸即發。
“羽王，是羽王回來了！”
“看來今日便可以攻城了！”
眾多軍官摩拳擦掌，著實興奮。
臨河府城是西南州第一大城，更在通天河畔，攻下此城意義重大，他們早就躍躍欲試了，更不用說之前羽王下的那一道破城後的擄掠軍令，更是撩撥起了他們內心的一團火。
“玉鯉還未回來麼？”青黎目光掃視左右，並未看到玉鯉的身影，沉默了一下。
戰爭的局勢早就不是她一人可以左右的了。
雲霄宗仙門之中，可是擁有元嬰長老與化神道君的，青黎雖然武力無雙，在凡塵之中幾無對手，橫掃無敵，但也還沒有那麼自大。
哪怕她憤而出手忤逆仙門，其實也就是螳臂當車，徒勞犧牲而已。
不論是槍聖，還是她這個羽王，又或者是十萬大山當初的精衛一族後裔，在仙門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差距宛如天淵。
沒了她一個羽王，這西南州也會有新的東西南北王...
她於是開口：
“那麼，攻城吧。”
號角聲低沉嗚咽，這支龐大的軍隊在夕陽西下時開始攻城。
旌旗飄揚，士兵們的鐵甲在夕陽下閃著粼粼光芒，喊殺聲震天動地。
羽王軍也早有攻城準備，一路雲梯和撞城錘試圖攀登或破壞城牆，一路用弓箭和投石機對付城頭的守軍。
弓弦聲嘈嘈如雨，拋射向天的密集箭雨如蝗蟲撲面。
雙方在城牆上下展開了激烈的廝殺。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兩邊軍中自然都有內勁武夫，只是武功高點低點，終究血肉之軀，在這樣的血肉磨盤中，並不比尋常兵卒強悍太多。
只是這臨河府城畢竟是西南州第一堅城，這番攻城廝殺羽王軍並未討得了好，雙方各有死傷，直至夜幕降臨時，戰事也依舊僵持。
“羽王呢...羽王她還不出手嗎？”
“尋常高手在此等大戰之中，也難有大用，但勇力無雙的羽王可不同，戰場上幾無一合之敵。”
“若羽王有意攻城，這臨河府城可有高手能攔得住她？”
只是不論軍官們如何激烈討論，羽王依舊不為所動。
她並未直接參與這場大戰，只是在軍隊的大後方沉默坐鎮------這其實是尋常主帥的慣例做法，但不是羽王的慣例。
沒有了羽王的羽王軍，雖然不至於說是一盤散沙，但也就是正常範疇的起義軍，一時半會是打不下如此大城的，這攻城初戰並未告捷，連城牆都未登上。
直至夜幕低垂，戰事稍息，軍士回營休整，羽王也未出手。
第二日，戰事依舊僵持，只是雙方留在戰場上的屍首漸多。
羽王依舊沉默如石像，她既不參戰，也不指揮。
直到玉鯉去而復返，帶來了她等待已久的一個人，她才明顯神色鬆動。
“你叫龍山空？八臂天龍的後人？”羽王看向眼前臉色發綠、身中奇毒的龍山空。
“.....是。”龍山空也挺無奈。
他也沒想到自己體內還有血毒殘留，可以被玉鯉這麼一個化形大妖追蹤。
能夠與妖族中的大妖對抗的，向來是修仙者，而非凡俗武夫....龍山空雖是煉神一品，但也有心無力，第二次在玉鯉的手下敗下陣來，失手被擒。
青黎說道:“我聽說喬鍂住在這臨河府內的深山之間，在山中另立山莊。”
“我留你一命不殺，你代我傳一句話，給那喬鍂。”
“就說....”青黎微微一頓，緩緩說道：
“臨河府城將破，府城只有堅城與軍隊，卻無頂尖武夫，無人能攔得住羽王。”
“此城若破，羽王軍會擄掠三日。”
“望喬鍂出山，與羽王一戰。”
“如若不來，圍城三日之後，羽王會親身攻城。”
龍山空目光落在青黎臉上，沉默許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天，才開口：
“妖槍青黎，我曾經在西山村上見過你的妖術分身，你可能不太清楚，西山村的兇手另有其....”
他話還未說完，便已經被青黎語氣冷硬打斷：
“俘虜，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代我傳訊，或者死。”
“....我可以為你傳訊。”龍山空沒有多少猶豫，很快點頭答應。
龍山空也不是缺心眼的人。知道自己若是傻乎乎按著羽王的意思傳訊，那麼結局只有一個。
暗中跟蹤他的人，就能借此順藤摸瓜，找到群山之中的桃源山莊。
用不了一天，羽王和她的大軍馬上就能包圍桃源山莊，將喬鍂與那些山莊裡那些白頭老人們一網打盡。
但他已經掌握了靈犀傳音術，完全可以透過煉神武夫的玄妙直覺，隔空傳訊，不必前往桃源山莊報信。
既然不會給喬鍂帶來危險或者麻煩，龍山空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不會倔著脖子裝堅強，自討苦吃。
只是臨走之前，他也不忘掃了一眼青黎，留下一句話：
“妖槍青黎，希望你尚存理智，還沒被恨意衝昏頭腦。”
青黎並未回應，只是默默看著他離開。
理智？她當然理智。
玉鯉與這龍山空，都以為她沒看懂仙門的嫁禍之計，是來尋喬鍂復仇的。
她還沒那麼蠢。
只是聰明點，看得更遠一點，又能怎麼樣呢？
西山村的人，曾經是雲霄宗手中的人質，是雲霄宗控制羽王青黎的一點把柄。
那麼，雲霄宗是腦子被驢踢了，自己動手，將手裡的把柄給扔了？
此事已成定局，誰都能猜出來，仙門十有八九另有謀劃。
羽王青黎之前也以為自己很重要，值得用一個小山村的人作為人質，只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盡然。
青黎出了大帳，遙望遠處通天河，只見河水滔滔洶湧，聲如雷鳴不息。
“或許，是仙門已經篤定，手上染過血之後，我已經是羽王了。”青黎沉默看著滔滔河水：
“再如何降妖除魔，都不可能再以一個“妖槍青黎”的身份，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下去吧。”
不論如何。
“三日之後，待他出山時，或許便是這場西南州戰亂的終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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