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生靈含冤而死，或者執念未了時，有微小的可能會由此誕生遊魂，這是世俗人口中所謂的“鬼”。
而精衛鳥的狀況，其實有所不同。
上古神話中的第一頭精衛，是名叫精衛的神女死後魂魄所化。
只是不知為何，由此誕生的並非所謂的“鬼魂”，而是被後世稱作“精衛鳥”的鳥妖。
“當然，精衛鳥乃是上古神鳥，可不是尋常鬼魂能比。”道子羽山說道：
“死後化形為鳥，靈魂化虛為實，重塑肉身，甚至可以誕生子嗣後代。”
“執念不滅，萬古長存。”
“如此玄奇，才配得上神鳥之稱。”
提到這個話題，道子羽山也有點滔滔不絕了。
十萬大山中的精衛一族後裔，往前數百年都在雲霄宗的掌控之中。
而羽山作為雲霄宗道子，的確參與過精衛一族的事務處理。
正因如此。
羽王青黎一事，才是他這個道子主管。
“....實際上，宗門經過數百年的鑽研，早已摸清了精衛一族死後化鳥的奧秘。”羽山道：
“精衛本就是因執念而生的神鳥，執念越深，越接近最初的精衛鳥。”
“確實與怨靈頗為相似。”青年道人羽烈也點頭道。
“但有質的不同。”羽山道：
“心存怨恨，含冤而死....至死也不能泯滅的恨意，其實只是執念的一種。”
“想要讓精衛後裔死後化鳥，其實還有更多的方式。只是撩撥仇恨，是其中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
羽山話說到這，青年道人羽烈也就恍然大悟了。
仙門早就掌握了讓精衛一族化鳥重生的方法，所以一切所作所為，歸根到底，想來便是激發青黎的強烈仇恨，讓她死得慘烈，讓青黎在死後化為精衛鳥。
至於這雲霄宗為何苦苦求索精衛鳥，又是另一回事了。
“師兄，這不對吧。”青年道人疑惑道：
“這精衛一族後裔的仇恨，真能持續那麼久，以至於能靠著這股執念萬古長存？”
羽山倒是稍稍有點訝異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道人。
“你倒也沒那麼蠢。”
羽山回憶起之前數百年間，死在雲霄宗裡的諸多精衛後裔。
死後能成功化鳥的混血精衛後裔，其實數百年間也不算太少。
能夠萬古長存的，那是神話中的精衛鳥始祖。
而這些精衛鳥的後裔，其實只是比尋常怨靈維持得更久些，能夠死後長存的百年，已經少有。
“要造出恨意更深的精衛鳥，自然要在其生前，多弄點把戲。”羽山意味深長道：
“恨意執念延綿越久，精衛鳥活得越久。”
“原來如此。”青年道人作恍然大悟狀：
“仙門千般手段，都只是給羽王青黎演的一齣戲。”
“挾持西山村村民，讓妖槍青黎雙手染血、惡墮成為羽王，讓她一步步妥協，自以為在自我犧牲。”
“而後，再一步步讓她發現無法挽回的真相：早已死去的西山村村民，背上黑鍋的西南州凡俗武夫，想來都是為此而起。”
“凡人口中勇力無雙的堂堂羽王，其實只是我輩仙門手裡的籠中雀而已。”青年道人大笑著緩步走來：
“不論籠中雀如何撲騰，在仙門的長老們面前，終究翻不起多大浪。”
“大鬧天宮也好，脫褲撒尿也罷，終究都逃不出雲霄宗的五指山。”
“而我雲霄宗手筆格局遠大，以西南州萬千蒼生為棋，以席捲一州之戰亂為泥沼，只為成就羽王青黎一人。
我等只需精心等待她心中遺憾怨恨抵達頂點，由此而死，並化生精衛的曇花盛開一瞬。”
羽山目露奇光，仔細看了幾眼眼前的青年道人。
“羽烈，看不出來你腦袋倒是還算靈光...”
雙方交談這工夫，青年道人羽烈有意無意越走越近...
羽山在這一刻忽然有點心血來潮，看著眼前的青年道人，眉頭微微一抖，神色卻無變化。
“不過，羽山師兄，我還有一件事不解，求師兄解惑。”青年道人彎腰低頭作揖，誠懇道。
“....講。”
“敢問羽山師兄...你媽什麼時候死？”青年道人抬起頭，眼睛裡閃過一閃而逝的劍光。
錚！
這石頭洞府之中一道鋒銳劍光自虛空之中生出，橫空斬在羽山道人周身上浮現起的一道金光上。
“天魔解體！”
青年道人全身血肉蠕動變化，從原來的青年道人體型蹭蹭蹭粗壯了一圈，全身血色氣勁透體而出，雙腳猛然踏地，將要往前衝出。
只是他這腳步一踏，腳下地面卻如活物一般忽然向下凹陷一截，突兀之間的變化讓喬木重心微微失衡，踉蹌了一下，動作稍慢一絲。
下一瞬，這座石頭洞府裡石壁陡然暴漲，四面八方的石塊朝著喬木湧來，宛如活物一般。
“何方妖孽，冒充我的師弟，還敢入我洞府？”羽山目光森冷。
這座臨時洞府，實際上是在他豢養的一頭山石妖腹中，整個洞府幾乎都是石妖的一部分。
一旦有變，甦醒的石妖可以直接控制洞府變化，將來犯的敵人埋葬在腹中。
正因如此，羽山道人才自知安全，他也沒想到，居然有妖孽會莽撞到直接闖進他的這座臨時洞府裡。
不能說是自投羅網，只能說是羊入虎口-----------
轟隆！
如潮水般湧去的山石，一下子轟然爆碎開來，四散的碎石如箭矢激射八方，嵌在周圍的山壁上。
喬木手裡提著秦王劍橫掃八方，澎湃氣勁繚繞。
以他如今的內勁，哪怕是手握一株草，也勝過武林人士口中的神兵利劍，更遑論秦王劍本就是仙門大道宗鑄就的仙道金鐵。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他提著秦王劍一頓狂砸，用這把堅不可摧的秦王金身硬碰硬，將周遭石塊統統搗爛。
不論阻擋在前的是山石還是其他事物，他都不管不顧，照著前面猛砸，澎湃內勁不要錢一樣灌注其中，瘋狂揮舞。
“.....原來是這妖孽，似乎是叫喬鍂？”
從之前在西山村交手過後，道子羽山就判斷出....能夠一生一次瞬移的喬家人，更像是擁有某種天賦神通的未知妖物。
西南州出過的凡人武夫最強者便是數十年前的槍聖，而這喬家人卻與那槍聖不可同日而語，那麼自然是妖....
腳下的洞府劇烈顫抖，一層層的山壁被鑿穿，碎石四散。
回想起之前與喬木的對話，羽山冷哼一聲：
“不知禮數的粗鄙妖人....我也不必跟此等人物鬥氣。”
“土遁術。”他手中掐個法訣，身體籠罩一層淺淺的土黃色光芒，已如泥牛入海，頃刻間沒入腳下土石之中。
下一刻。
秦王金身橫壓而下，猛然砸在這土石地面上。
轟然巨響之中，這地面崩裂下陷，盪開一道煙塵，隱約聽見泥土裡傳出一聲悶哼，只是那道氣息也漸漸遠去了。
“修仙者花裡胡哨的手段，倒是不少。”
喬木長長撥出一口氣，收起秦王劍，身上翻湧的氣血重新平復。
修仙者畢竟是此方天地的霸主，無數年來鼓搗出來的術法、法寶之類，當真是浩如煙海。
哪怕被喬木這樣的“大妖”突然近身，也有種種手段可以逃脫。
“這次不知會不會打草驚蛇...不管了。”
喬木邁步走出再無聲息的洞府。
“仙門千般陰謀，萬般算計，我只一頭莽死，如果一條命不夠，就再來一條。”
話雖這樣說，喬木還是轉動起腦筋，好好思索了一下對策。
與他不同，常人的命只有一次，如昔日雁城裡老黃那般，他總得掂量掂量...
他忍不住撓了撓頭，感覺有點頭癢。
數十里外的群山之間。
道子羽山從土地裡重新鑽出來，臉色微白，嘴角溢血，狀態不怎麼好。
其實他更擅長的是御獸之法，也是靠著對御獸一道、譬如精衛一族的鑽研，躋身道子之位的。
羽山伸手從儲物袋中取出丹藥瓶，從中倒出並服下一枚丹藥，靜靜打坐片刻，面上氣色重新紅潤。
沒過多久，一道虹光自雲端降落，化為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道人。
“羽山，你受傷了？怎如此託大？”瘦削中年道人眉頭微微皺起：
“你既為本門道子，代表的是我雲霄宗之顏面。那自然不能只鑽研馭獸之術，其他術法自然也要學些，免得他日露了怯，讓其他宗門的同道看了笑話。”
羽王青黎一事，事關仙門佈局，平日是道子羽山親手主導，但也有元嬰長老坐鎮。
而這名身材瘦削的中年道人，便是雲霄宗的五長老，羽化真人。
其實也就是羽王，羽化教幕後之人。
羽化真人，其實與道子羽山一樣，同為掌教弟子。
只是他拜入掌教門下更早些，其實也算是同輩師兄弟。
而作為道子的羽山，其實早年在宗門中比靈根資質稍差些的羽化真人更耀眼。
只是道子羽山曾經在十萬大山中游歷時受了重傷，花費了些時間療傷。
羽化真人則後來者居上，比他這個道子率先進入元嬰期，成為了雲霄宗當代第五位元嬰真人。
若是靈氣充沛的上古時代，這自然沒什麼。
仙道修行也不一定是一步慢步步慢，道子羽山的確資質悟性更高，潛力成就想來不會低。
可差就差在了時代。
須知這雲霄宗的元嬰真人位置有限，一共只能產生五位。
這羽化道人率先一步成就元嬰，道子自然就只能是金丹修士。
道子地位雖高，但也終究困在金丹期，難得寸進。
雖是掌教門下的師兄弟，其實也相處不太和睦。
這羽化真人一朝成元嬰，對這道子羽山也不假辭色，劈頭蓋臉就是一堆老氣橫秋的指責。
“.....羽化師兄教訓的是，是我大意了。”道子羽山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說道。
“你是被何人所傷？”羽化真人追問：
“如今正是要緊關頭，好好療傷吧，莫要耽誤了宗門大事才是。”
道子羽山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這喬家喬鍂，雖然在他判斷中應當是半妖，但在世人眼中可是正兒八經的凡人武夫。
這一下子要他說出是在疑似半妖的凡人上吃了虧，確實有點丟面子.....更何況還是在這位同門師兄的面前。
“是我入十萬大山抓捕妖獸時，一時失誤在妖獸手上吃了虧。”羽山答道。
“.....”這個回答顯然讓羽化真人頗有點無言以對，蹙眉道：
“你傳訊讓我前來，難道是怕被這妖獸追上不成？”
語氣之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
兩人雖是同門師兄弟，但身份已有不同。
“我受傷不深，這是兩碼事.....其實是因為羽王青黎，近日行為有些蹊蹺，想與羽化師兄探討一番。”羽山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羽山師弟，你身為道子，也瞭解其中內情，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羽化真人眉頭蹙得更深：
“全家死絕，換你你不蹊蹺？”
這倆師兄弟頗有些話不投機半句多，幾句話下來兩邊都冷著臉，有些冷場。
“若無其他事，我尚有要事，先走一步。”羽化真人道：
“那青黎雖然不是純血妖族，只是混血半妖，但那用來操控靈獸的《獸血沸騰》法訣也是有用的，師弟擅長此道，想來也不必我提醒。”
說完，羽化真人已經身形升上高空，化虹離去。
只餘道子羽山站在原地，臉色逐漸陰沉。
“不過是提前一步邁入元嬰期罷了，破境至今修為進境緩慢，還在元嬰一重，倒是擺足了元嬰真人的架子。”羽山心頭略有點煩躁：
“若我入元嬰期，自然會比他強上十倍甚至九倍。”
這個念頭剛從內心生出，便如野草一樣不斷生長蔓延。
按理來說，若是地上仙國得以建立，西南州會有更多的虔誠信眾，想來是可以誕生第六位、第七位以上的元嬰真人...那這其實也是掌教畫的餅。
對於羽山來說，其實還有另外一條更穩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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