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在山壁前的蒲團坐下,輕輕觸碰至誠金石。
與武奇正之前的狀況有些相似,四周的煙氣並未有絲毫起伏,毫無任何異樣。
“嗯?入夢香竟然不奏效?”奉獻哥微微一怔。
“喬先生。”張逵想了想,喊道:
“還得卸下心防,不要抵抗,如此才能入夢,在夢中袒露真實的慾念。”
“如你這般煉神修為高強的武夫,入夢香可沒法誘導你入夢。”
或許是喬木做白日夢的經驗過於豐富,山母的至誠之夢非但不能讓他袒露慾念,甚至連入夢這一步都卡住了。
“我懂。”喬木點頭,他靜靜閉上眼。
每個人都有難以對外人言說的秘密,武奇正如此,他又何嘗不是?
剛才只是本能戒備,此刻隨著他刻意鬆懈,很快意識便昏昏沉沉,開始入夢了。
喬木已經入夢,四周場景變化,化為無邊無際霧氣。
霧氣已經開始翻湧起伏,只是遲遲無法形成清晰明確的記憶畫面。
“果然還是如此嗎?”村長奉獻哥嘆氣道:
“如這般過於強大的武夫,哪怕入了夢都有本能的心防。”
“這位壯士。”奉獻哥扭頭看向旁邊的武奇正:
“我二人對喬先生了解不算深,可否請這位壯士用言語引導,如剛才那般,讓喬先生袒露真實慾念?”
“這可是你說的。”身後武奇正早就摩拳擦掌,頗有些意動。
剛才他被喬木有意無意刺探了一些秘密。
現在他只想以牙還牙,趁著喬木昏睡的時候,用盡全力狠狠地轟開他的防線。
喬雙鍂此人,其實武奇正也是剛見面,是剛剛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又一個喬家族人。
但喬家人的心思,還能有多難猜?
若說武奇正的執念是武聖人,那麼喬家人的執念應當便是...
武奇正喝問道:
“喬家人代代如一,前赴後繼葬身在修仙者手上,折損眾多族人。你們為何對異人有如此之強的殺心?”
“無非是求一個順心意、念頭通達而已。”喬木簡單答道:
“這是我輩喬家人,一點簡單的自我追求。”
當他話音出口之後,四周乳白色氣霧也隨之飛快翻湧。
“嗯?才剛剛入夢,他的慾念之強,就達到了兩百童男?此人簡直就是童男中的童男!”
霧氣起伏之中,一道道記憶畫面如雪片般飛過。
這是歷來的喬家人戰死的場面。
從南州到中州再到西南州。
凡走過,必留下屍體。
喬家人走過的路,是用一具具屍體堆砌而成的。
不過他與武奇正之前的狀態略有不同。
喬木對於做白日夢太熟練了,此刻雖然入夢,但也保持基本的理智,心防的障壁比之前的武奇正還要厚重許多。
作為夢境主人的喬木,喬木靠著過於豐富的“清醒夢”“長生夢”經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這場夢境的表現。
雖然是記憶再現,卻如霧裡看花朦朦朧朧,是模糊的第三人稱,近似於喬木在以往的長生夢中審視自身記憶。
武奇正問的並非喬雙鍂一人之事,而喬木的回應也如此。
然而武奇正並不服氣。
“僅僅是順心意,而已嗎?”武奇正蹙眉。
“既然是問心,問最純粹的慾念,那自然不是要來分一個高下貴賤的。”村長奉獻哥這會兒頂著一雙熊貓眼,出來打圓場:
“有人念著兼濟天下,有人念著老婆孩子熱炕頭。”
“武先生心懷天下並非尋常人物,但我等平凡人心沒那麼大,倒也不必因此自慚形穢。”
“若是因為自慚形穢便盲目追隨,才是誤了自己的本心慾念。”
奉獻哥這會兒倒是滿口哲理,十足的賢者模樣。
只是他這模樣無論如何說話都毫無說服力,非但沒有讓武奇正適可而止,反倒激起了他的心緒。
“僅僅順心意?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就像喬木之前質疑武奇正對武聖人的決心一樣,武奇正如今也在質疑喬木的決心。
“這世上的確有心思純粹、只求順心意的武夫,其中最出名的,應該是劍謫仙。”
武奇正這數年來行走九州,自然也去安息關下的碑林中,拜謁過劍謫仙等人的墳墓。
劍謫仙的墓誌銘是其兄長陸燕北所留,是陸燕北對他一生的註解:
不問蒼生,先問己心。
順心所意,為所欲為。
“只求順應己心的武夫,應是如劍謫仙一般,心無禮義、以武犯禁的狂徒。”
如果只求一個“順應己心”,將自己內心的感受,念頭通達與否放在最優先。
那麼自然便是劍謫仙這般,不被人世的律法道德限制的人物。
至於其他人的性命安危?
倒是往往並不在如此人物的考慮範圍之內。
“若只是追求個人念頭的通達,何必做到如此程度?何必誤了許多喬家兒郎性命?”
“所以,只是順應己心,不必如此,何必如此?”
“你還有所隱瞞,這還不是你心裡最真實的慾念!”武奇正咄咄逼人,步步激進,聲調也隨之提高。
“不,只是順己心,僅此罷了。”然而喬木也並不承認。
“此為謊言!”
“不對!就是,就是!”
兩個人在夢中針鋒相對,言語上的交鋒雖無實際進展,但周圍的霧氣卻陡然膨脹一圈,如潮水一般起伏。
“漲了漲了!”奉獻哥瞪著虛浮的老眼,喜形於色:
“他的童男力還在上漲,已經上漲到了二百五童男!”
“咱們整個山寨都湊不出這麼多童男吧,他的慾念究竟強到了何種地步?”
乳白色氣霧翻湧之中,喬木背對著他們,聲音低沉:
“確實是順心意。”
“但人活在這世上,哪有世事都順心如意的?”
喬木有喬木的心意,武奇正有武奇正的心意,武聖人、炎太祖、九大仙門亦然。
霧氣如潮水一般翻湧,一幕幕的記憶畫面浮現。
有雁城裡郭公子當街鞭打路人,有南州河陽府城靈獸飛虎襲殺行人,喬匹夫當眾脫去捕快皂衣,在離火繚繞中化為一支人肉長香;有百里大漠中老卒們與紙人道兵們持續四十年的無盡廝殺;有悲天憫人的神像在神龕上俯視凡人,而凡人頂禮膜拜香火繚繞...
“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可我偏不想見世事齷齪汙穢,見強者端著架子裝什麼仙。見弱者委曲求全還要去求神拜仙。”
“既然世事往往不能順人心意。那麼自然只能磨平世界的稜角,讓世界來順我的心意了。”喬木深深道。
一幕幕的畫面在乳白色霧氣中齊齊閃過,最後都定格在一個個喬家人挺身暴起發難的時刻。
他們或勝或負,或生或死,但不論成功與否,都代代如一。
武奇正微微變色。
這話聽起來,頗有點狂妄啊。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發現....
他理解中的順心意,與喬木口中的順心意,似乎有一個微妙的差別。
“難怪喬家人生在此世,彷彿一群與世人不同流的異類...”武奇正目光微動。
他再問:
“若世事不順你心意,異人不順你的心意,眾生不順你的心意,天地不順你心意...
那麼...如何自處?”
很多人都想順著心意生活,但最後往往是被世事磨平稜角。
而喬家人有點不太一樣,在武奇正的想象中,眼前的喬家人應該會給他一個特別的答案。
“那自然是磨平世界的稜角了。”
喬木在夢中放聲長笑,他此刻處於半睡半醒的奇妙狀態,卻覺一陣快意,長笑聲中周圍的乳白色氣霧幾乎沸騰了。
“那邊要那眾生與天地,都順我心意。”
“要那高高在上自視為仙的異人,都煙消雲散。”
“要這世界,都變成符合我心意的形狀!”
武奇正瞳孔微顫。
而他身旁的奉獻哥與張逵兩人更是心中震動。
他們看著這片沸騰的乳白色氣霧,忍不住失聲道:
“他的童男力居然還能再上漲麼?”
“五百、八百.....都八百童男了,似乎還沒到極限!”
“不過有一說一,他潛藏在內心深處,連他自己都未必洞悉的慾念,可當真不平凡,的確比童男的破身慾念,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武奇正心中的震動也不小。
眾所周知,喬家人不是一個人。
這是一個神秘而龐大的家族,以族人強大又神秘、家規森嚴著稱。
這其中,還有一個最神秘的喬家先祖,只出現在喬家人的口頭上。
未知其人,先知喬家先祖流傳下來的祖訓,讓一代代後輩奉為信條,恪守至今。
而武奇正其實一直在問的,也不是想問喬雙鍂一人之慾念,而是讓整個喬家眾多族人代代如一的共同願景,是什麼?
現在,武奇正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將世界,變成符合喬家人都想要的形狀嗎?”
“原來如此,一代代喬家人,都心懷著符合他們共同認知的世界形狀,所以才能前赴後繼,奮戰至今。”
到這裡,武奇正對喬家人一直以來的疑惑也算是解開了。
只是更多的好奇也因此而生。
他不禁問道:
“你們到底想讓世界變成什麼樣的形狀?”
話到這。
乳白色霧氣再一次瘋狂翻湧,試圖拼湊出一幅具體的畫面來,只是不論水霧如何起伏,畫面總是模糊不清。
越來越多的乳白色氣霧朝著中間狂湧,畫面一點點變得清晰..
“九百....一千,已經一千童男了!自黑山村寨建立以來,所有奉獻過的童男都沒一千之數吧?”
正在張逵與奉獻哥二人心生期待的時候,卻見這周圍瘋狂翻湧起伏的乳白色氣霧直接沸騰了。
四面八方的霧氣之海都在劇烈顫抖中,如泉水一般噴湧。
當他們睜開眼睛,只發現自身已經從夢境中醒來,重新出現在了外界的狹小斗室之中,不覺有些索然無味。
轟隆隆。
金色的山壁開裂了,從中間往著兩邊分開,中間形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
“說好的山母化身呢?總不至於一千童男都滿足不了吧?”喬木看向奉獻哥。
“夢境再一次中止了。”奉獻哥也緊皺眉頭:
“按慣例來說,山母娘娘的化身應該已在夢中出現才是。”
張逵還愣在那,他掰著手指在那胡思亂想:
“莫非是一年童男太多了?這次夢境中止,並不是入夢者被驚醒,而是山母的至誠之夢中斷了?”
“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既然山洞已經出現,那想來應該是已經喚醒了山母娘娘才是。”
山洞初時狹小,越往裡走,反而更寬大些許,可以讓喬木四人並排走入。
更奇異的是,前方隱約可見一點淡淡的光亮。
並非洞中另有出口,而是這至誠金石之後的山洞裡,似乎是一條夜光石礦脈,洞中深處的山壁,都在發著淡淡的微光。
走了約百步,眾人同時停步。
他們已經看見了前方最大的光亮來源。
那是一個通體乳白色的美豔玉人,有小半邊身子還在山壁之中,正雙手按著兩邊山壁,似乎是用力從山中擠出。
美豔玉人容貌與外頭廟宇裡的山母娘娘神像有七八分相似,比那粗糙石像更加細緻端麗。
玉人睜開眼,凝望著眼前的喬木等人,眼神溫和,並未有明顯的戒備。
“山.....您該不會是山母娘娘?”奉獻哥瞪大虛浮的老眼,如同石化一般站在原地。
他以往也只是在夢中見到山母娘娘的形象,何曾見過這樣一個玉人?
“是,也不是。”玉人眼眸平靜,嘴角含著微笑,望向奉獻哥等人的眼中,似乎帶著溫和。
“這座黑山便是我的身軀,但它太大了也太重了,即便是我也難以調動這座黑山的全部力量,也因此被困在此山中,不得離去。”
小半邊身子的玉人信手一指,卻見喬木身後山洞來路已經悄然併攏,而山洞上方卻陡然洞開,一道柔和月光灑落,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黑山山巔。
“孩子們,這些年來我不斷掠取童男的慾念與氣血,便是為了今朝破蛹成蝶一刻。”
“而如今...”玉人看向喬木等人。
山母本是天地所生的妖,是純淨白紙一樣,只是從一次次的至誠之夢中沾惹了人性慾唸的色彩。
這些色彩之中,一半是以往積累的黃色,另一半卻是今日沾惹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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