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
女修元元與喬殘雪二人並肩而行。
此時的喬殘雪已經去除了障眼法,以原來樣貌與她相見,只是這二人並無太多話,哪怕並肩而行也有無形的距離。
“元元師姐,我話止於此。”
喬殘雪說道:“九大仙門的香火仙道,也並非那麼好走的。”
“你想要仙道修為,還是想要道心一顆...多說無益,師姐不如親耳去聽聽,這香火仙道的規矩吧..”
此時,兩人已經行到金陽道人之前舉行小會的小院之外。
“你說修仙界沒有死規矩...可我方才聽師兄說起規矩來,可是頭頭是道啊...”
白髮青年道人淡淡開口。
他依舊站在這小院的門口沒有動彈,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坑洞裡的那把人形大劍。
在這一刻,空氣似乎悄然扭曲了,那把斜插在地的人形大劍自行從坑洞裡升起,飛到那白髮青年道人的手裡。
“譬如那新拜入玄天宗的元元道人,如何壞了你們的規矩,要被你們如此針對?”
這一番話,白髮青年倒是說的心平氣和,語氣很平靜,面上也無怒色。
只是在此時血水從那人形大劍的劍體上流淌而下,隨著白髮青年抬手輕輕抖動,血水滴落在泥土裡。
“好說,好說。”金陽道人後背隱隱起了一層細汗。
他心臟狂跳,心裡這時候暗叫一聲苦:怪不得那女修元元手裡頭有不少寶物,現在看來恐怕不是找到了坐化的前輩高人洞府這麼簡單,只怕是背後另有靠山...
讓他心中驚詫的是,她這靠山未免也有點太硬了,明擺著並非玄天宗修士,卻敢闖入這青冥谷重地,來給她出頭。
他沉吟片刻,道:
“元元道友並沒有壞了規矩,其實是我們這青冥谷的潛規矩,與她不是很搭。”
“哦?”白髮青年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金陽道人心裡只是竊喜。
“這名不速之客,顯然極度自信,視我如甕中之鱉,自忖可以吃定我,所以慢斯條理問話來了。”
他心裡只暗笑:
這名駕馭奇形飛劍的劍修、術法雖然高明,但腦子屬實有點不太聰明,連“反派死於話多”這種說書人說濫的道理都不懂。
明明可以一劍殺了他,卻過於自負,殊不知這青冥谷就在玄天宗宗門腳下,而他已經暗捏傳訊玉符求援。
要不了多時,宗門強援就會殺到,不管此人修為多高,術法多麼高明,難道還能抵得過玄天宗修士的汪洋大海麼?
金陽道人輕咳一聲,表情懇切道:
“若元元道友生在古時,或許能因此成就一番事業;只是自從天地大變、靈氣衰落以來,只知閉門苦修的修士,早就已經無路可走了。”
金陽道人說到這,嘴裡也在感慨:
“除卻極少數天賦異稟之人,尋常資質的修士閉門苦修,九成九都難以突破煉氣期、築基期。”
“若要繼續修行,唯有入世!”
“爭爭爭!”
“我輩修士,與人爭、與天爭,與己爭,爭奪一絲仙道長生的希望。”
話說到這,金陽道人也有點入戲了,甚至差點忘了自己是在拖延時間:
“自青木道君煉製出第一枚香火神符以來,九大仙門相繼入世,爭奪九州凡人香火。”
“避世苦修者只能坐化在山野洞府裡,唯有入世爭奪香火、在這香火之爭中的得勝者,才能一路高歌猛進,修為破境。”
“此界,早已是大爭之世,若是不爭,不止不能得長生,連境界都難以維持。”
“所以?”白髮青年挑眉。
“所以,不是元元道友適應不了規則,而是她生不逢時。”金陽道人鄭重道:
“錯不在她,是世界的錯。”
“此界規矩本就如此,品行高潔者若要修仙,也勢必要沾惹凡人香火,要入世爭鬥。”
然而在金陽道人的眼中,那白髮青年表情不置可否,嘴角有輕微弧度上揚,讓他一時看不透此人是什麼心思。
白髮青年問道:“入世爭香火,並不代表著就要視百姓如豬狗..”
“這位師兄,此言差矣...”金陽道人搖搖頭:
“咱們這青冥谷,有青冥谷的規矩;外頭的修仙界,有修仙界的規矩。”
“雖然未必等同,但也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善待百姓,確實一樣可得百姓虔誠信奉;但這便如青冥谷中的元元道友這幾日的行徑。”
金陽道人解釋道:
“她花費大量靈石從我這購置了萬靈道兵,到頭來卻不如直接驅使靈農勞作一般簡單有效。”
“外頭的修仙界,也是這樣的。”
“人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若善待凡人,施之以恩惠,他們雖會敬你,但終究只是一時,不如恩威並施來的有效。”
“九大仙門入世四十餘年,早已摸索出了一套強而有效的榨取香火願力之法...可以在有限的凡人身上,儘量榨取出更多的香火願力。”
“墨守成規者、心存道義者,只會落後於人,終將被修仙界的規矩所淘汰。”
“只有適應新規則的修士,才能在如今這個靈氣衰落的世界中,奪得更多的香火願力,將仙道修到更高的境界。”
“原來如此。”白髮青年大為感慨,心悅誠服:
“金陽師兄見解如此之深刻,修為卻只到築基期,當真是屈才了,是玄天宗手裡香火神位不夠多,誤了你的錦繡前程。”
金陽道人嘴角輕輕扯了扯。
這人擱這陰陽怪氣他呢,說他高談闊論一片,到頭來修為只到築基期,全是紙上談兵指點江山。
“只不過,我覺得這樣的規矩....不對。”白髮青年忽然道。
話音剛落。
金陽道人忽有所覺,抬頭望天。
卻見雲間有數道遁光破空而來,為首一人,正是他的強援紫陽師兄。
“還是紫陽師兄辦事靠譜。”金陽道人之前並沒有說謊。
築基期之後,他觀念轉變,與紫陽道人冰釋前嫌。
如今的紫陽道人已成了他的靠山,還是相當靠譜的靠山。
聽聞金陽道人被疑似金丹期修士的敵人殺上門來,他不止親自前來,甚至還帶上了三五人,同是玄天宗之內的金丹修士。
金陽道人只是簡單掃了一眼,腰桿子直接就挺直了,底氣一下子就來了。
這把穩了。
眼前這神秘白髮道人,頂天了就是手段詭異的金丹修士,想來也不可能是其他仙門的元嬰長老...
現在同為金丹期的紫陽道人都來了,甚至還不是自己來,還帶了幾人,又是自家宗門主場,怎麼輸?
金陽道人身為築基期修士,基本上接觸不到玄天宗的元嬰長老..
一個剛入門的煉氣期散修被外人登門殺死,也不可能讓宗門裡的元嬰長老前來處理。
如今有紫陽道人帶領數名同門金丹修士聯袂而來,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修仙界的規矩不對?你說這話我只覺得好笑。”金陽道人大笑道:
“道友,你想來也不懂規矩。”
“這所謂規矩嘛,可不是凡人界裡,皇帝頒發的明文法律條文,而是約定俗成的慣例。”
“懂我意思吧?”金陽道人冷笑道:
“從來沒有什麼首惡,也沒有什麼始作俑者。”
“這修仙界成了如今這模樣,有這樣的規矩,並不是哪個人的命令,而是人人如此,從來如此。”
“你懂麼?”
“若無昔日教我修仙界處事規矩的紫陽師兄,若無第一個煉製出香火神符的青木道君..”
“在我輩修士修習古法之時,在天地大變之前,你以為修仙界便是一片純淨樂土了麼?”金陽道人只是冷笑:
“修仙界的規矩,從來都是如此...”
“你說完了嗎?”白髮青年倒是沒什麼情緒波動,只是淡淡道。
金陽道人眉頭微皺,心裡下意識有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裝什麼,你以為虛張聲勢,便有用麼?”他喝道。
白髮青年卻輕輕點頭:
“既然你說完了你的規矩,那我也說說我的道理。”
話音剛落。
卻見那白髮青年手裡由熾火精金煉製而成的人形大劍破空沖霄而起!
一道白光劍光如匹練閃過。
那剛剛化虹而來的紫陽道人,還未來得及說話,頃刻間已經身首異處。
一顆大好頭顱與殘屍一同墜落,砸落在泥土裡發出咚地一聲悶響,如砸爛的西瓜一般破開。
這一聲悶響如同一記重錘砸落在金陽道人,以及其他數名聯袂而來的金丹修士心間。
只聽那白髮青年的聲音,響徹在這小院之中:
“此乃----”
“道法自然!”
金陽道人腦子空白了一下。
天空上還未下來的其他金丹修士們,也是臉色劇變。
他們雖然看不透此人的虛實,但已經知道此人的危險。
心念一動,這幾名金丹修士頓時望風而逃,再一次身化遁光,直衝雲霄。
開什麼玩笑?他們跟著紫陽道人過來,是來助拳,打順風局圍毆落水狗的,可不是要來跟實力莫測的強敵拼命的!
當下,這幾道身影已經遁入雲霄,消失不見。
紫陽道人,是鎮守青冥谷的金丹修士。
在仙門玄天宗之中,金丹期修士已經是中堅,元嬰期修士則是門中高層長老。
突然闖入的外人,一擊殺死紫陽道人,這樣的訊息,自然在第一時刻,便由那遁逃的幾名金丹修士上報。
青冥谷為玄天宗重地,在玄天宗之中,由一位元嬰長老專門鎮守。
按理來說,此事該由坐鎮此地的長老處置。
但如今坐鎮這座青冥谷之中的,並非元嬰長老,而是化神道君,這一代的玄天宗掌教。
一座洞府之中。
玄天宗掌教放下手裡發光的傳訊玉符,嘴角微微翹起。
“苦等數日,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
青冥谷是一個陷阱。
為避免打草驚蛇,讓喬家人入甕,玄天宗掌教自然不會聲張此事,只是讓青冥谷保持原樣,只是帶走了一些貴重靈藥、撤走一些要人。
他看了眼旁邊的神魂王宋河,大笑兩聲,走出洞府。
片刻之後,一道屬於化神道君的強橫氣息沖天而起。
金陽道人的小院之中。
那白髮青年依舊立於小院的門口,就連一步也未動。
只是在紫陽道人身死之後,他手掌往前平伸,恰好接住自天而落下的那把人形大劍。
這樣的一幕,落在金陽道人的眼中,忽然讓他的身子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你是故意放他們走的?”
他身體顫動,聲音也在顫動。
後者沉默,並沒有回應他,沉默在這座小院裡頭蔓延,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潭漸漸擴散,將金陽道人吞沒其中。
他只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
“你放任他們離開,是本就將把事情鬧大?”他頓時瞠目結舌:
“這...”
“覺得這修仙界的規矩不對,便要真的將他們統統打殺了?”
此時的金陽道人,早已經忘了什麼元元道人。
“道友可別忘了,這修仙界的現狀,可不是有什麼首惡,也沒有什麼始作俑者。”
“我知道道友實力高強,但你莫非想要以一己之力,與整個修仙界的規矩抗衡嗎?”
這聲音打破了沉默,在小院之中傳開。
而那始終站在原地,一步也未動的白髮青年,終於有了動作。
他朝天看了眼,似有所覺。
而後終於不再原地駐足,而是抬起腳步,提著那把染血的秦王劍,朝著金陽道人一步一步走來。
“你們修仙者的規矩,跟我一個凡俗武夫有什麼關係?”
說完,他手中一拳轟出,拳頭在金陽道人的視野中急劇膨脹變大。
轟然一聲巨響。
金陽道人連同身後的小院,都在這一拳之下如摧枯拉朽一般被碾碎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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