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秋一寒安心半晌,忽而有一聲哨聲想起,那倒下的棋手,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睛中突然並射出直勾勾的精光。
那乾白的眼球也充血而變紅。
秋一寒暗中一聲不好,未及轉念就大喊一聲:“見軒,快撤!”
但目光掃去,葉見軒卻彷彿剛使出了過多的內力,昂首站立的姿態也是踉蹌一下,長鋏劍支撐在地,正一手勉強撐住。
秋一寒當機立斷,長腿一掃,葉見軒就被他踢飛出數長遠。
長孫弘毅一個鷂子翻身,接住了他。
“秋兄——”葉見軒未來得及發怒,就被長孫弘毅抱住,同西嶺嫣、抱著西嶺雪的侍女諸人一齊向人群外奔去。
這邊又是一陣疾風勁雨,漫天針光中秋一寒騰空一躍,掠上人群,也是連忙向外圍奔去。
就在這時,奔跑中的長孫弘毅突然豎起了耳朵,對著西嶺嫣道:“老太婆,你聽什麼聲音。”
西嶺嫣一面奔走,一面焦急地看著西嶺雪,罵道:“你還有心思聽什麼聲音,肯定是那唐青錢又在搞怪。趕快跑你的就是。”
被一個百歲老者扛在肩上的葉見軒俊臉通紅,連聲道:“老祖宗,你快放我下來。”
長孫弘毅突然站定,葉見軒一個翻身也是站定了,突然道:“好像又有大批人馬過來了。”
西嶺嫣衝過兩人中間,一腳踹一個,道:“管他什麼人,你們能不能別停腳,是要急死我老太婆不成!”
眼見著後方人潮撲了過來,一霓裳侍女大叫:“前面就是出口了!”
葉見軒長鋏連鞘一揮,眾人就被一陣勁風推了出去,他這一發功,又落在了後頭。
這時忽然從後方的人群之上又來了一個人,這人來如疾風,像是個漂浮在海面上的圓球一般,被海浪推了過來,那人一面順著浪潮過來,見到葉見軒刷一下伸出胳膊,拎著他向後用力一蹬,也躍了出來。
此人剛一站定,就哈哈一笑,道:“雖然沒來及給老祖宗捶肩,給葉公子掄胳膊也不錯。”
原來是那留下的叔勝己。眾人下臺太沖忙,倒把他給忘了。
眾人剛一脫險,立即有一圈穿著蓑衣,面帶惡鬼面具的人將人潮圍住。
那些蓑衣人手上各拿著一個陶罐,一邊圍著朱雀臺迅速奔走,一邊右下傾斜陶罐,從中灑出一圈白色的堊粉,不消一會,一個碩大的圓圈就將朱雀臺和臺下迷失心智的棋手圍住。
那洶湧過來的人潮見了白堊粉,似乎是停住了,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老頭子,你看他們在搞在什麼鬼?一圈堊粉,就能阻擋?”西嶺嫣一臉狐疑,問長孫弘毅。
長孫弘毅搖了搖頭,道:“定然不行。”
果然,人潮只是稍作遲疑,隨著哨聲再起,又向外衝了過來。
那邊蓑衣人則是迅速組隊,列成八八六十四個方陣,均勻分佈在圈外,循著“咚~塔塔~”的節奏一齊跺著手中一根鐵棍;又不出一會,從四周樹林又迅速奔來八隊人馬,抬著六十四面大鼓,急速奔赴各陣中央。
站在高臺上的唐青錢高高看去,將手中黑玉壎一收,從懷中又是拿出一段小巧的銀笛,作勢欲吹,一道凌厲的疾風就向他胸口襲來。
唐青錢順勢用銀笛一擋,那人又如疾若游龍,無數道金光罩住了唐青錢。
唐青錢冷哼一聲,雙掌合十,推出兩道如影隨形的掌風,那人匆忙閃身避開,髮梢稍稍擦過,就被那掌風削成粉末散去!
東風璟玠也不停頓,乾脆連連奔走在唐青錢四周,化作了無數道幻影。唐青錢定睛一看,心中冷笑,便向當中一道幻影胸口拍去。“想騙我你還太嫩。”
眼前那唐青錢就要拍到幻影,他卻突然一轉身向後揮掌而去!
他不是認定了眼前的幻影是東風璟玠本尊了嗎,怎地又自行放棄?
那他身後的那個,又是真的東風璟玠嗎?
只見身後的卻彷彿早知道他這麼一著,及時收腹,雙腿一曲,向後退去,就在退去的一瞬間,那原本在前面的幻影,手中的金扇作判官筆之勢,迅速向唐青錢的肩甲點去。
這招本來是在唐青錢的背後的,但他卻似乎背後也長著眼睛,在拍向前面一掌之際,右肩就像是彈簧一般,立即躬身彈開到一邊,連帶著他全身閃到那幻影之後。
這樣他就閃到了所有幻影之後,這樣,他就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但那被閃過的幻影突然將手中的摺扇甩了出去,在刷出去的同時,扇葉迅速張開,向唐青錢的脖頸背後畫圈旋去。
扇葉張開的同時,東風璟玠食指輕輕一觸扇柄,十二頁扇骨倏然突出,露出尖若麥芒的骨鋒。
這旋轉的扇面就像是一把飛舞的大砍刀,又像是操控自然的迴旋鏢。
說是砍刀,它又太過輕盈,說是飛鏢,它又太過鋒利。
這又輕盈又鋒利的扇刃,唐青錢能躲過嗎?
東風璟玠知道這一招,必定能砍到他的脖子上去。
任何人的脖子上都有一處最好下手的地方。
砍下去,就再無掙扎的餘地。
這無處可躲的扇刃,唐青錢的確沒有料到,也確確實實砍到他的脖子後面了。只聽得“當——”的一聲,扇面就這麼劃過唐青錢的後頸,又回到了東風璟玠的手中。
但唐青錢的腦袋還好好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連一絲的劃痕都沒有,只有一束斷髮紛紛揚揚掉落在地。
難道他的脖子是鐵做的不成?
這些都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東風璟玠也不禁愣住了。
但他又來不及發愣,因為毫髮無損的唐青錢下一波攻勢又到了。
他甚至用不著收腹,就像東風璟玠揮來蓄滿真力的一掌。
他這一掌用了他至少八成功力。
顯然,他是要置東風璟玠於死地。
東風璟玠反應也不慢,他雖然發愣,但身體就像是有預知能力,自行動了起來。他的右手順勢托住了唐青錢的胳膊,左腳向後退去一步,右腳順勢轉去,一折腰,身子就矮到了唐青錢的左側。
但這招閃過去卻並非安全無虞,就在他們搏鬥的期間,湧上朱雀臺的棋手們已經逼近了兩人,直直朝著東風璟玠衝去。
一時間,那幾十雙胡亂揮舞的手,眼見就要拉扯住他的胳膊和腿腳。
他一掃四周,原先在一旁使用長鞭驅趕人潮的玉修蛇不知何時不見了。
除了那些迷失心智的棋手,這高高的朱雀臺只剩下唐青錢和他兩人。
他只能全力迎敵,翩若驚鴻,長袖揮舞,金扇翻飛中射出幾十道金光,人潮應聲倒地。
這些人本不足為慮,但一旁的唐青錢卻似乎並不像防過這難得的機會,他要儘快除掉東風璟玠,去追趕其他眾人。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呼喚,從頭頂傳來。
緊接著一條繩索動空中垂下。
“抓住了!”有人在大喝一聲,提醒他。
東風璟玠也不多想,一把抓住垂下的繩索。他剛一抓住,那繩子就開始收起,將他帶到一直碩大的機關鳥上。
同時唐青錢也是迅速向上連發數道掌風向機關鳥襲來,操作之人卻是就輕駕熟,輕易躲過練滿不斷的疾狂掌風。飄飄搖搖向更高空飛去。
東風璟玠定睛一看,這駕駛機關鳥的人戴著一面詭異的銅面具。
升空至兩三百米處,銅麵人將操控的把手讓給東風璟玠,並道:“下面由你來操控。”
言語中,顯然是知道東風璟玠也瞭解機關之術。
說完,這銅麵人就站在鳥翼一側,手放在嘴旁,一聲長嘯。
長嘯聲起,恰值四周圍成的六十四個方陣擺佈仔細,六十四面巨鼓安排妥當,一時間鼓陣靜默下來。
只見銅麵人靜默如雕塑,忽而抬起右臂,雷霆萬鈞向右一揮,那右邊的鼓陣,八名鼓手整齊劃一同時敲響巨鼓,發出一聲驚雷般的鼓聲。
這邊鼓聲未停,隔著七個鼓陣,又一面巨鼓轟然響起。
又是餘音未消,再隔著七面鼓陣,又是一聲驚雷。
就這樣,連綿八聲巨響,聲越雲霄,地動山搖,那些本來行動著的萬名瘋狂棋手的動作也彷彿受到了震動,動作也慢了下來。
銅麵人又是左手一揮,左側鼓陣也發出一聲驚雷,如此這般,也是每每隔著七個鼓陣,發出八聲巨響。
兩串巨響後,銅麵人雙臂同時抬起,就在他的指揮下,兩邊同時沿著圓圈發出一串鼓聲,那兩串鼓聲響起,就像有兩道弧形閃電迅速沿著白堊粉劃出的圓圈疾奔,交匯,又各自沿著弧圈淹沒在終點。
緊接著,銅麵人加快了動作,更多的閃電從不同點出發,遊走畫圓,像極了無數條游龍,嬉戲其上,漫天閃光中看似毫無規律,卻暗藏精密的韻律。
那鼓聲此起彼伏,相互輝映,桶麵人則是奮力揮舞。
銅麵人看似平白無奇的一揮,卻彷彿揮散了漫天烏雲,如是一場亙古的祭奠。
鄭重、莊嚴、典雅、巍峨、深沉而滿蓄力量。
天地雷動、風起雲湧之後,是萬物肅穆、微風無瀾。
朱雀臺上臺下那些被操控的棋手們也平靜下來,彷彿聽到的不是那巨雷般的鼓聲,而是溫柔的夜曲,一個個倒地昏睡過去。
唐青錢舉起銀笛同時吹奏,卻被那淹沒一切的滔天巨響吞噬殆盡。他放下銀笛,卻並不顯得慌張。
“唐青錢,你現在還有什麼把戲,趕快使出來!”東風璟玠在高空喊著。
唐青錢仰天大笑,笑罷,才沉聲道:“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阻擋我了嗎?”
東風璟玠俊眉一皺,狗急跳牆,狡兔三窟,此賊難道還有什麼後招不成。
說話間,唐青錢忽然卻電光石火一閃,跳下朱雀臺,三掠之下,就越過方圓一公里的人群。
“不好,他要逃跑。”
西嶺嫣一聲大叫,隨即命令侍女追奔過去,自己也是連忙跟上。
東風璟玠也是連忙躍下機關鳥,幾個起落,準備追去。
唐青錢剛出了圈外,一陣長笑,朗聲道:“有本事追我的,儘管追來。”
話音未了,只聽嘭的一聲,眾人不禁回頭一看,那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一位棋手身上竟然突然著火。
又是連連嘭嘭數聲,越來越多的棋手身上開始著火,火勢迅速蔓延,一時間,數百上千人從睡夢中被點燃,有的尚未清醒,就已經活生生被燒成了灰燼,有的在萬千艱難中剛剛睜開眼睛來不及大叫就已經被大夥吞噬。
“唐青錢!”西嶺嫣怒罵,一邊奮力追奔而去。
葉見軒則是咬碎了鋼牙,站在一邊,看著那火中影影瞳瞳的棋手,那倔強的眼淚也仍不住流了下來。
那朗目中的淚未流下,他的人,已經如一道閃電衝進火光。
“喂!快醒醒!”
他想去叫醒那些還未著火的人,但他往往還沒碰到那些人,嘭的一聲,就像是突然開放的花蕾,火勢突然從棋手們身上迸發出來。
有著火的人掙扎著起來,看著他,無言地向他伸出手,他含著淚水衝過去,想要抓住的手,卻連站起來都來不及就瞬間本吞沒。
他瘋狂地在人群中轉著,心中著急萬分,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們去受苦,他臉上的淚水早已被熾熱的火焰蒸乾,他灼熱的眼球早已變得通紅,流出一道血淚。
他的心在哀鳴,但他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種無名的愧疚和錐心的痛苦刺激他每一寸神經。
他不清楚自己為何有這樣的情愫,他的師傅,唐青錢所做的一切,他沒來得及阻止,這就是他的過錯,他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恨不得自己也淹沒在這火中!
他的衣服也已經著火,他的髮梢甚至已經燒焦。但他卻毫無知覺。
有人衝進火中,一把將他拉了出來。扔到了地上。
他朗朗蹌蹌,跌倒在地,卻怒目圓瞪,盯著救他出來的人。
秋一寒冷冷道:“你不必謝我。”
他恨恨地盯著他,卻不說話。
秋一寒道:“我知道你不但不謝我,卻還想殺了我。”
他咬著牙:“我——”
秋一寒嘆息一聲:“我十三歲認識你,至今已經十三年了。有的時候,我反倒羨慕你,像你這樣做個傻子,糊里糊塗的活著,又糊里糊塗的死了,也未嘗不好。”
他忽然低下頭,趴在地上,放聲大哭,那被部分燒焦的頭髮不衣服,讓他看起來凌亂不堪,不要說是冷麵的貴公子了,就是那小乞丐的臉也比他乾淨的多。
秋一寒看著他不說話。
這時,一雙穿著繡花鞋的腳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哭了一陣,一抬頭,就看到一雙溫柔的眸子正看著他。
繡花鞋的主人,伸出白若柔夷的玉手,將他扶了起來,靠在自己身上,玉指如梳,輕輕將那散亂的黑髮攏起,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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