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現在豈不是影子這艘大船轉動的時候了？
方浮若安排的第一件事，是立即下令停止這三處的鹽礦生產。如果仍舊有這三處鹽礦的私鹽流通，震巽鹽業將不對此負責。
影子所轄商業分別有乾號、坤號兩大旗號，其中乾號主管商鋪、運輸、碼頭及各類貿易，坤號主管資源、蠶桑和茶業。震巽是坤號下屬的鹽業招牌。
方浮若安排的第二件事，是任命神雁統領十二幕主，實施對這三處鹽礦的封鎖，並對其他鹽礦的進行排查。
方浮若安排的第三件事，是實行功勳積分制。無論仲人、主事、幕主、知主、令主，還是普通影眾，只要在影子內部獲得一定功勳均可積分。
譬如，從經濟線來說，為影子賺取千兩白銀視為1分，萬兩白銀視為10分，從軍工線來說，攻取千人城鎮視為1分，萬人城鎮主帥為10分，副帥5分，其他人等視功勞而獲得1－5不等的積分，從政績線來看，獲得民眾千人好評為1分，萬人好評為10分，上交良策、修建水利，疏導農田，勤政等各項措施也均可獲得1－5分的積分。
首先，積分是影眾的薪資的一個評價標準。
再則，在積分制度推行之後，方浮若還規劃了下一步影子的關鍵性決策。
這個決策的重點在於，改革原先分類別的管轄機制，為區域管轄機制，將原先的十二幕主軍和原108商業支部合併，重新分為四大均域。
第一步，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流言，開展危機公關，撇除關係。
第二步，是全域性動員，實施分權、集權同步，對特定人員委以重任，側底清查。
第三步，意味著原先一直暗處活動，並只涉及商業的影子，今天將正式走上臺前，實行軍、政、商三者的結合。
他的這三個決策，黃瘦菊不禁拍手稱快。
他和葉邊農等待了近三十年的時機似乎終於快來了。
但從幕後走上臺面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四大軍域的重組，意味著既得利益的重新洗牌，四大域主的任命，處理不好，則很可能導致影子內亂。
方浮若遲遲沒有決斷，也正是考慮到這點。
對於最後這項措施，黃瘦菊提出了一個更進一步的想法。
他說：“既然是軍政商合一，那麼統帥就不能只是商業人才或是軍事人才，最好是能夠統和的人，這樣的人物又豈是那麼好找的？”
方浮若道：“我已經有幾個人選，有一個可以確定，其他尚在觀望。”
黃瘦菊問：“這一個確定的是不是神雁？”
方浮若點了點頭。
神珞一聽到爹爹的名字立即問：“怎地說到我爹爹啦？”
黃瘦菊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捂著耳朵的嗎？”
神珞又立即捂嚴實了耳朵，可好奇心卻不是捂上耳朵就可以消減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心裡忖道：爹爹是這影子的人，我原就猜著了，今日一看，且還是裡面的重要角色哩。
又見兩人的神色，說的又定是要緊的事，她心中存在的疑問，又冒了出來，但又覺得方浮若不定喜歡多嘴的女人，加上自己知之甚少還是不發言的為妙，於是又壓了下去。
這積分制固然不錯，但武人可積分、政商也可，不加區分豈不是太籠統了嗎？
方浮若偶然瞥見神珞欲言又止的樣子，問她：“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神珞巴不得他問她，於是立即道：“我想你那積分制能不能分為三類，譬如紅黃藍，紅分代表武勳，黃分代表商利，藍分代表政績，三者綜合考慮人才，豈不更好？”
說完又擔心說錯，畏懼地看了黃瘦菊一眼，又立即把嘴巴給捂上了。
黃瘦菊笑道：“非禮勿聽，但嘴巴還是自由的。”
神珞放下手，問：“那居士是覺得我說的不錯啦？”
方浮若看著她道：“溟教傳聞你是下任影主，看來所言不虛了。”
神珞怒道：“你這是在打趣我嗎！我說的不對就直說，何必諷刺我。”
方浮若道：“我哪裡是諷刺你。”
神珞眼睛一轉，問：“難道是在誇我？”
一下子又得意起來，燦爛道：“哈哈哈，我就說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嘛！”
方浮若又道：“你這自吹自擂的功力倒是一鳴驚人。”
神珞本來對自己說的話就沒判斷力，方浮若這麼一諷刺她，她立即臉上掛不住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一踢桌子站了起來道：“你等著，等我讀幾本書回來再教訓你。”
看著神珞跑了出去，黃瘦菊道：“雖然還不夠周全，但這丫頭至少是在思考了，說的也不錯。”
方浮若點了點頭。
他既然點頭，又何必諷刺神珞呢？
但是他若是不諷刺神珞，難道要點頭道：你說的真不錯，真不愧我看上的女人嗎？
唉，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
神珞跑了出去，就揪住帶她和方浮若進來的持燈老者，說是要找幾本兵書商論韜略來看看。
她以前總覺得天下事太大，雖匹夫有責，但畢竟肉食者謀之，關她何干。
可自從認識浮若後，就越發地想接近他，越發想了解他的世界。
在這點上，珞珞大小姐還是比一般只喜歡仰望夫婿和情人的女孩子要好很多的，她越發現方浮若的優點，就越發現自己的不足。
於是，她點了一支蠟燭，在黃瘦菊收藏有萬卷書帙的藏書樓中一本本地挑出來，一卷卷地翻閱著。
書到用時方恨少，事因經過始知難。
一支蠟燭點完了，就點另一隻，翻完了《六韜》翻《三略》，翻完《三略》又開始翻《權謀書》，但珞珞大小姐一直是讀書不求甚解的，這一晚上翻了這麼多書，可見是一本沒進腦袋中去。
東方既白，雄雞啼曉，卻是看的昏昏沉沉。
黃瘦菊派人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在夢中迷迷糊糊地背：“誘之以賞，策之以罰，感之以恩。取大節，宥小過，而士無不肯用命矣。”
對幾句話印象深刻，卻不知在哪本書中見過的了。只是腦袋中囫圇轉著幾個大字，就像是西藏哪嘛轉著的法輪，一圈一圈貼在腦殼內。
“小姐小姐。”那叫醒她的丫頭聽著她迷迷糊糊地咕咕囔囔，卻是不敢大聲。
良久，就像是有人一刀劈開她椰子殼般的腦瓜，腦袋裡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如椰汁般流了一地，慘白慘白的，卻一顆也捧不起來。
神珞一驚，睜開眼一看，早已是卯時了，陽光微微射入藏書樓的窗戶，她略顯驚訝地看著一旁的小丫頭。
“你是誰？我在哪？”她揉著眼睛問。
小丫頭見神珞明顯是睡迷糊了，噗哧一笑道：“我家老爺請小姐去吃早飯哩。”
神珞打量四周，這才想起昨晚自己在這翻了一夜的書，眼睛腫的睜都睜不開。
她一跳就跳了起來，拉著小丫頭就道：趕緊給我找兩袋泡過的茶包來。
小丫頭一愣，還想問神珞找來幹啥，神珞就推著她道：快！快！快！
顯得是非常著急。那小丫頭也顧不上再問，立即奔到茶司，討要茶包。
神珞一拿著茶包就悠悠然往書堆上一趟，把茶包往眼睛上一放。
嘴巴里呼呼地吐氣。
小丫頭看得好奇，忍不住問：“小姐這是在做啥？”
神珞眼睛閉著，悠悠然道：“你還小，不知道女人是熬不得夜的，你看我這眼睛還能去見人嗎？”
感情她這般著急是為了敷眼睛呀。
小丫頭忍不住噗哧笑道：“小姐已經很好看啦，還怕見人嗎？”
神珞幽幽道：“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啦。”
一邊說一邊還唱起來：“待我年老色衰，他是否還能擁我在懷...啊，你不懂，你不懂....”
小丫頭看她倒在書堆山四仰八叉的樣子，眼睛上還堆著兩個茶包，口中不知道唱著什麼歌謠，頓時心裡覺得好笑。
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朝著書房門外大聲喊一聲：“老爺，你來啦！”
神珞一聽，立即雙腿併攏，一躍而起，伸手摘下兩個茶包，定睛往門外一看，哪裡有什麼人來！
那小丫頭看著神珞敏捷的動作，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神珞一蹙眉，知道是這丫頭逗她，也就過去就揪住那小耳朵，故意生氣道：“你這丫頭，竟然敢騙我？！”
那小丫頭一邊討饒，一邊逃開道：“老爺雖然沒來，但他讓我叫你趕緊去吶。”
神珞一想，不知道方浮若昨天咋樣了，是不是已經睡醒了，加上眼睛的感覺也好多了，也就跟著那小丫頭去了客廳。
黃瘦菊已經很精神地坐在桌子旁了，但方浮若卻是不在。
神珞忍不住問：“浮若呢，他是不是還沒起床？”
黃瘦菊道：“他昨晚又沒有睡在書房，怎麼會還沒起床？”
神珞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臉頰微紅，道：“那他是去哪了？”
黃瘦菊顯得很驚訝，他反問神珞：“他去哪裡你不知道嗎？”
神珞一聽愣住了，問：“難道他已經不在貴府了嗎？”
黃瘦菊點了點頭。略帶同情地看著她。
神珞眼睛一紅，抽了下鼻子，方浮若怎地突然走掉，都不通知她一聲？
原本她倆這十多天都是一塊的，他這突然一走，神珞只覺得自己提前感受到了中年婦女被丈夫拋棄的那種淒涼。
腦袋裡嗡嗡地響著早上自己哼唱的那兩句歪歌：“待我年老色衰，他是否還能擁我在懷...”
黃瘦菊看著她傻愣愣的模樣，摸著下巴忍住笑。
看樣子，這丫頭是吃定方兄了。
只是神珞將那委屈的勁兒硬是憋住了，她一拍自己的腦袋，忽然又笑道：“哎呀，他去哪裡自然是他的自由，人生無處不相逢，居士也不必太傷心了。”
她叫黃瘦菊不必太傷心了。這句話一出，恁是黃瘦菊城府極深，也忍不住快笑岔了氣。
神珞看著他，這西風居士也太奇怪了吧，她說了啥他要笑成這樣。
就在這時，一劍眉星目，不苟言笑的白衣青年走了進來，神珞一見，伸著手指指著哈哈大笑的黃瘦菊，又張著嘴巴看著來人：“你不是走了嗎？”
方浮若奇道：“誰說我走了？”
神珞手一指黃瘦菊，道：“他。”
黃瘦菊一板臉道：“什麼他，神老闆就這麼教你沒大沒小的？”
神珞一聽，立即道：“你還說，剛是誰騙我說浮若走的。”
黃瘦菊一板一眼道：“你剛問我他是不是不在貴府了，我點了點頭，我難道說錯了？”
方浮若點了點頭，他剛剛的確是出去了一趟。
神珞手一放，洩氣道：“算了。”又一步邁到方浮若的面前，拉著他坐下，道：“你一定餓了，快吃吧。”
言辭中又充滿了輕快。得知方浮若並非留下她離去，她也就再沒啥好計較的了。
都說女孩子心思轉的快，其實不然，只要你抓住了根本，莫使她傷心，她也就成了你掌心裡的小猴子，再也翻不出啦。
......
吃完早飯後，方浮若又跟黃瘦菊商量了一陣。
十月本是賞菊的好日子，神珞被那個小丫頭拉著去城裡看花會，便沒再聽兩人講什麼，到了晌午，在人群中隱隱瞥見熟悉的身影。
方浮若一招手，神珞就向那小丫頭作別，跟著方浮若出了城。
“我還沒向西風居士道別，就這麼走了會不會不好？”神珞問他。
“不會。”方浮若回答。
“為什麼不會呀，他肯定會說我沒大沒小，說不定還會扯到我爹爹呢。”神珞又嘀嘀咕咕道。
“他沒關係的。”方浮若又答。
“為什麼沒關係？”神珞又問。
“因為我已經跟他告別過了。”他極其自然地答道。
神珞心中一動，站住了，方浮若還徑自地向前走著，他雖然沒有回頭，但神珞卻彷彿很高興，一蹦一跳地追了上去。
他無意的一句話，顯然是把她和自己拴道一塊了。
神珞能不得意嗎？她一得意，你就是罵她打她，她都不會在意的。
那麼，她們接下去會去哪呢？
“去武陵。”方浮若扶著她上馬，一面回答道。
神珞回過頭來問他：“為什麼去武陵？”
“去見東風璟玠。”他淡淡地回答。
一揚鞭，就快馬奔出了秣陵，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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