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是猜拳，當你滿懷希望地出了剪刀，對方卻一拳頭砸了過來。
而你無意地攤開手心，卻將對方的大錘化解了。
現在開始這個故事要亂套了。
為什麼？
你披頭散髮，如巫如覡，引得神魔附體，得出一段金字真言，掌權者若是不稱心，還是可以一刀叫你腦瓜子滾地不是？
大象無形，只憑人去發揮罷了。
方浮若本來是個冷漠倨傲的人，可誰說他不能古道熱腸？
但他心腸若是熱的，他還是最初那個方浮若嗎？
他能說對不起，而且在沒喝酒的情況下，頂著明晃晃的燈光，肚子裡滿是阿堵物，能不亂套嗎。
但黃瘦菊卻沒有亂套。黃瘦菊說：“你現在是不是吃的很撐？”
方浮若點了點頭。這是他第二次吃這麼飽。
黃瘦菊繼續問他：“你覺得今天的飯菜怎麼樣？”
方浮若道：“不錯。好極了。”
神珞卻插口道：“是不是有些太鹹了。”
這些菜若不是天下一流的廚師做的，也是天下超一流的廚師做的。
每一份都讓人忍不住吃了再吃。
但卻有一個問題，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每一份菜似乎都鹹了那麼一點點。
但就是這麼一點點，狼吞虎嚥的時候自然不會發覺。
吃完了那口舌乾燥，腸胃刮人的滋味卻不好受。
神珞已經喝了三杯水了。
她要水喝的時候，黃瘦菊端上來一罈子酒，“你不覺得喝點酒會更好？”
神珞卻搖了搖頭。她卻一點興致都沒有。
吃太鹹了豈不是吃多了的大忌？吃太飽了豈不是喝酒的大忌？
所以她忍不住要說實話了。這顯然是主人的錯。
但方浮若卻違心地說什麼“不錯，好極了。”
她說完的時候，黃瘦菊突然盯著她哈哈大笑，他拍著方浮若的肩膀，笑道：“這位姑娘果然是個妙人。”
他不僅沒有生氣，還似乎高興的很。
神珞問：“我怎麼就妙了？”
黃瘦菊道：“你吃第一口的時候覺得鹹了嗎？”
神珞搖搖頭。
黃瘦菊又道：“你是不是吃完才覺得鹹？”
神珞點了點頭。
黃瘦菊又道：“你吃第一口沒覺得鹹，吃完了才說，你不覺得很無理取鬧嗎？”
他這麼一說，神珞的確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但她又有點不服氣，她說：“不管怎樣，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黃瘦菊道：“你實話實話，把我想講的話都講完了，所以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神珞奇道：“難道你原本話要說。”
方浮若看著兩人，忽然沉聲道：“是不是鹽運的問題？”
黃瘦菊點了點頭，道：“但我現在想說的卻不是這個。”
方浮若問：“那你想說的是啥？”
黃瘦菊道：“現在中土十之有八的鹽井，十之有七的蠶桑，以及大半的茶業，都在我們手中。你有沒有發現這艘船有點太大了？”
方浮若道：“我真正掌控的卻沒有多少。”
黃瘦菊嘆息一聲道：“尾大不掉，都在你一人手中反倒好，有些我們看不見的末端，卻問題叢生。”
方浮若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也是懂的，任何朝代都不能避免的蠹蟻出現，何況與溟教不同的是，影子實行的是分權的制度。
十二幕主分割槽域掌控影子的武力，這些武力用來保護商業，而各類商業則又不屬於幕主管轄，直接上繳給最高權力。
影子的最高權力是影主，影主之下有兩位代理各項經濟事務的人，稱為“掌燈”。
影子的存在是需要燈光的，掌燈的人豈不是影主最不可或缺的人？
掌燈分為兩個職務，一個統管影子的財政收入，稱左掌燈，一個統管財政支出，稱右掌燈。
方浮若的左掌燈是黃瘦菊。右掌燈自然是葉邊農。
但葉邊農已死。現暫由黃瘦菊代理。
他也是的確忙不過來。但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他雖然平日生活不羈，大而化之，但卻是心細如絲。
方浮若知道他這麼說，定然是發現了什麼。
早在三個月前，黃瘦菊曾傳書給他，告訴他一件奇怪的事情，這件事本是小事，方浮若後來想起來，卻可能與天火有莫大的關係。
所有影子所有的產業每個月都必須向掌燈彙報當月情況。
各處月報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在於監察月報。
負責各地支線商鋪、礦產、資源、農桑的影眾，稱之為仲人，仲人的月報具有很大的自由，黃瘦菊不會每每親自查訪，方浮若就更不會了。
對於方浮若，你說他謹慎也好，說他狡詐也罷。
當影子的事業越來越大的時候，十年前他向黃瘦菊提出了一個想法。
在各地仲人身邊安插暗哨。
這些暗哨都是普通人，有的是礦工，有的是店鋪夥計，有的則是顧客。
暗哨的工作就是監督仲人，但這些人卻拿著不下於仲人的工資。
這些人的也有一份月報，稱之為監察月報。
三個月前，各地有三處鹽礦的監察月報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上交，但兩個月後，卻又是正常的交來了。
監察月報沒有上交，但這三處鹽礦的月報卻沒有任何紕漏。
此前也曾有過月報遲到的情況，但多達三處同時延誤的情況卻是異乎尋常。
黃瘦菊自然不會放過這一點細節，他曾經派人詢問究竟，得到的回答不外乎是生病、信鴿失聯。
這些理由倒也似乎成立，但卻在黃瘦菊心中埋下了一個疑問。
現在他又有新的情況向方浮若彙報。
他說：“歷來各地分部的物資都不是全部上交的，都會支部私自扣一點。”
他說的是事實，方浮若自然知道這是人之常情。
黃瘦菊又說：“但最近部分鹽井支部卻私自扣的有些多了。”
方浮若問：“多了多少？”
黃瘦菊道：“具體不知道，因為產量也極可能是虛報。”
方浮若問：“你是說監察月報也有可能是假的。”
黃瘦菊點了點頭。又道：“但至少是多到了可以私自販賣的地步。”
方浮若問：“他們在私自販賣？”
黃瘦菊道：“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太過分，我也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可惜——”
他嘆了口氣，又道：“這些私貨，不巧又被我發現了。”
神珞在一旁聽得七七八八，大概也猜到了這兩人做的事情。
於是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黃瘦菊像是剛發現她在一旁似的，瞪眼驚訝道：“你這丫頭怎地還在旁邊，你不知道我們在說私密的事情嗎？”
神珞立即堵住了耳朵，鼓著嘴巴，裝作沒有在聽。
黃瘦菊卻順著她的話回答：“這批貨本是要運往嶺南的，好巧不巧，偏偏在大庾嶺被一夥強盜打劫了。”
這夥打劫的強盜偏偏還不是普通的山賊。
大庾嶺的黿頭寨本是天下十八寨的十八暗寨之一。十八明寨都是赫赫有名的山頭，十八暗寨則不一定了。
若是年輕剛入行的鏢師遇到了，指不定會以為是不出名的小寨，輕敵是小，矢鏢是大。
十八暗寨和十八明寨名為一家，但實際上卻不歸叔勝己管轄。
管理十八寨的人叫叔定人。雖是叔勝己的胞弟，卻是庶出的。
叔定人手下有一人，叫做陳青山，就是這黿頭寨的寨主。
搶了這批私鹽到寨中，陳青山一見是鹽，頓時大失所望。這大批的鹽若是運到集市去流通，也得幾千銀子。只是這坐立山頭的強盜們難道還要親自去販鹽不成？
於是又招來押貨的鏢師，令他回去告訴貨主，說是便宜他了，拿一千兩銀票來，這幾千的貨也就還給他。
幾天後貨主還真的就拿了一千兩銀票過來了。
這陳青山也守信，就將貨還了去。
這本是有驚無險的事，但偏偏陳青山的寨中有一個人，算是黿頭寨的六把手，這人叫王點，王點有點奇怪，每天都要吃一大袋的鹽，而且是空口吃。
王點見這次撈回來的貨是鹽，全山寨也就他一人高興。
王點天天到廚房偷鹽吃，生的黑瘦黑瘦，陳青山是命令禁止他接近廚房，王點不吃鹽又難受，在地上滾來滾去，陳青山只能每天給他一小袋。
面對足足五車的鹽，王點心想自己多留下一袋也不會被人發現，於是就扣了一大袋，估摸著有一石的分量，藏在自己房中。
幾天後，一千兩銀子到手了，貨也被人領回去了。
但黿頭寨卻發生一件怪事。
陳青山雖說是土匪山賊，卻治理非常嚴明，對手下也是賞罰分明。若是前日晚上沒有暗線，全寨每天寅時都必須集合操練。
這日，六當家的王點卻遲遲未到。
王點也素來有偷懶的毛病，陳青山一怒，心想這小子莫不是又老毛病犯了。立即派人去揪來王點。
奈何這人一到王點房中，卻怎麼都找不到人，只有地上扔著王點的衣物。
回報陳青山，陳青山親自來一看，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他挑開衣物一看，抖落一地的白灰。
他捏起白灰一捏一聞，立即神色大變，這TMD是骨灰！
這一地的骨灰顯然就是王點了。但王點怎地憑空就變成了灰，若說是著火了，非但這屋子沒有燒著，就連王點的衣服也都好好地一絲未壞。
這件事著實詭異，陳青山也是謹慎，立即勒令左右不許聲張，連夜將此事彙報給了叔定人。
這叔定人本曾經被人下毒，訪遍天下名醫無果，幸虧得黃瘦菊妙手回春，救了一命，自此將其奉為座上賓。
此前，黃瘦菊恰好路過叔定人的山頭，便過去盤桓了幾日，陳青山來彙報之際，叔定人也沒當黃瘦菊外人，也一併知道了此事。
黃瘦菊一聽大驚，這事的發生恰好在朱雀臺事件的五日之後，他立即察覺到此事的異樣。於是便向叔定人道不能再告訴旁人。
叔定人、陳青山瞧這一江湖奇人神色有變，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應允了下來。
黃瘦菊立即想到先前檢查報告的事，一回到秣陵，就立即遣派親信前往三地鹽礦暗訪。
現在他要說的就是這暗訪的情況。
“我向三地派的人全是跟著我有十多年的老手，他們每一個若是再江湖上單幹，名聲都不會比司士恆、趙世明之流差。”
方浮若靜靜聽他說著，雖然極力壓制著，但他依舊聽得出來黃瘦菊口吻中有一種特別的悲愴。
神珞還是捂著耳朵的，但她捂著耳朵的手卻不知不覺鬆開了。
只聽黃瘦菊慨然道：“但他們卻至今無一返回！”
三個一流高手，只是去那些邊遠的鹽礦暗訪，卻無一能回。答應只能是一個，那就是他們遇到了比他們更厲害的高手。
天底下的一流高手雖說不少，但掰掰手指，依舊能一個個數的過來。
但對於對方的底細，黃瘦菊任他名門天下，耳目眾多，也是猜不透。
方浮若並不擅長安慰人，所以他只能沉默。
雖然他只能以沉默表達遺憾，但他卻可以看到一些其他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於是他說：“雖然對方在暗，但別忘了影子才是在暗處的師祖！”
他用堅定的口吻說著，黃瘦菊看著他，也忽然有了精神，他大聲道：“不錯！想對付我們，還沒那麼容易！”
方浮若這才在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神珞還是捂著耳朵，剛剛撐得發脹的肚皮，也彷彿有一陣暖流流過，沒那麼撐的厲害了。
她忽然說舉手，看著兩人插話道：“我說，我可以發言嗎？”
黃瘦菊盯著她，道：“我們說的是正經事。”
神珞一撅嘴巴：“我想說的也是正經事。”
“哦？”見黃瘦菊不相信地看著她，神珞道：“我說的正經事是想問，誰有資本和閣下作對。”
黃瘦菊看著她道：“天底下有資格和我黃瘦菊作對的多得是，譬如你！”
神珞道：“但我卻不會和你作對，對嗎？”
黃瘦菊嘆息道：“和我作對的人，大多是不可怕的，就怕那些人不是想對付我，而是——”
神珞問：“而是什麼——”
黃瘦菊沒有回答，方浮若卻回答道：“而是要和我作對。”
接著，他又兀自說道：“或許他們也不是想和我作對，而是要和這天下作對。”
黃瘦菊點頭道：“的確，天火如果繼續發生，不盡快查出真相，必定人心惶惶，天下也將再次陷入大亂。”
說完，他又看著方浮若道：“再這樣下去，影子將首當其衝！”
方浮若道：“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他說的言之鑿鑿，似乎有所自信，黃瘦菊問：“方兄，可是已有主意？”
方浮若胸有成竹，向黃瘦菊安排了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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