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距離花晴說的十天期限只剩最後一天了。
為了以防萬一,神珞讓前來幫忙的雪櫻先回去,一行人便先送她到了城外。
這天城外的車隊已經少了很多,只有一個喪葬隊吹吹打打從西邊走了過來。
一行人走到路的一邊,為其讓路。拿著笙簫和嗩吶的人,吹著悽哀的樂曲,哭喪的人跟在後面,唱著悲傷的長調。
在這個多事之秋,眾人肅穆,俱被這哀婉的氣氛所感染。
雪櫻握住神珞的手,憋著淚道:“小姐,你一定要平安。”
神珞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事,倒是你跟爹爹他們要小心。”
那喪葬隊一走過去,方浮若若有所思,突然低叫一聲:“不好。”
眾人見他神色大變,卻是摸不著頭腦。
此時方浮若的腦海中浮現著那哭喪人的歌謠:“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參星與商星是天上的兩大星宿,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星升起,一星落下,永不能相見。
若將天火始發之地的武陵對應參星的位置,那商星的位置是——
方浮若將自己的假設告訴眾人,東風璟玠收攏扇子沉聲吐出了兩個字:“天門”。
“不錯。”方浮若道:“天門按理髮生的天火,卻並未發生,花晴怎麼會預設這個事實?”
難怪花晴滿不在乎的說要給方浮若十天時間,也難怪秋一寒察覺此事有異,捎來“天火有詐”四個字。
因為天火的最後一站本就不是靈池,而是已經發生過天火的天門!
這一切,是不是早在花晴的預料中?
只剩下半天時間,即使現在從靈池趕去天門,也來不及將所有人遷出。
曾被傳聞是第六個天火發生地的天門,一度成了無人之地。
但自從神雁、李乘風、西嶺嫣等人的會晤之後,天門逐漸又恢復了生機。
那些一度離開的人們慢慢的回到了天門,近水樓營業了,月野閣也開門了。
現在的天門,作為天火的最後一地豈不是誰都想不到的?
此時的花晴是不是在笑呢?
方浮若等人趕得及回到天門嗎?
他們若是一鼓作氣,靠靈鷲的速度,最快兩個時辰就能到天門。
但是偏偏就在他們快到達天門的時候,天門的城門外卻有無數的強弩向他們射來。
每一根都長約半丈,重達十鈞。他們不得不在城門外停下。
霸王車弩,但唐青錢的黑士為什麼會在天門?
神雁呢?神珞對著城門外大叫:“快讓我爹爹出來。”
但守城的人卻是閉門不應。
“你們不能待在城裡,快出來!這裡馬上要發生天火了!”她不死心地衝那些黑士喊道,只惹得一陣鬨笑,誰相信這個已經發生過天火的城市會再次發生?
然而,有兩個人是相信的。
神雁和唐青錢。
這兩人是不是也在城內?
唐青錢的球狀避難船修好的時候,神雁並沒有看上去那麼驚訝。
他露出訝異和驚喜的皮相,私底下卻悶悶不樂。
唐青錢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神雁道:“臣下實在高興的很,天下傾覆,唯獨我等倖存,怎會不高興?”
他雖然這麼說著,但山谷外突然湧來大批溟教人馬的時候,他卻只是象徵性殺了數人,就趁機跑了。
他跑的時候,唐青錢冷笑著從背後揮出一掌,他說:我實在失望的很,我原本以為唯獨你是不會背叛我的。
他原本的確不會背叛唐青錢。
他背叛唐青錢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必然會死,所以他即使知道唐青錢使出十成掌力,他也沒有躲開。
但他卻沒有死,因為一個人幫他擋住了。
他的心像火爐中被燒的火紅的木炭一般,現在還是熱乎的,但不一會就變得冰冷而死寂。
他抱住了蹇流沙,他的親妹妹。
他和唐青錢原本是從小長大的哥們。從小撫養唐青錢的兩大內高手,一位姓冉,是冉青雲的父親,另一位則是姓蹇,是蹇流沙的父親。
神雁原本並不姓神,為了幫助他們的少主重塑南越皇室聲威,他用了他母親的姓氏,並投身到和溟教對立的另一門派——影子中。
為了唐青錢的野心,他幫助唐青錢和西嶺凕謀害了封狶摧眉,隨後又同樣謀害了西嶺凕。封狶摧眉本是他妻子的父親。
他自此失去了他的妻子,現在又失去了他的妹妹。
但他現在還有天門,他苦心經營的事業,還有他的女兒——荊裳和神珞。
所以他狠心拋下倒下的蹇流沙,頭也不回地向天門奔去。
葉楓運看著他的背影問:“要不是追上去?”
唐青錢沒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的面前又出現了一個敵人。
葉見軒拿著長鋏破風的手在顫抖,他的母親就那麼倒在一邊,他恨不得趕快衝過去,但他卻硬生生停住了。
他看著葉楓運漠然的雙眼厲聲問:“那邊的人是不是你的母親!”
葉楓運站到唐青錢身邊,指著蹇流沙的道:“你是說她?她的確是我母親,可是母親是對活著的時候而言的,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堆快腐爛的人肉罷了。”
他說的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的悲傷的意思。
葉見軒的牙齒幾乎不受控制地摩擦著,他狠狠地向唐青錢刺來一劍,他沒有對葉楓運動怒,因為他知道葉楓運原本並不是這樣冷漠的孩子。
讓葉楓運變成這樣的,只有一個原因。
“唐青錢!你到底對楓運做了什麼?!”
唐青錢皺眉閃到一邊,他不能讓葉見軒破壞他的避難方舟。
長鋏揮舞,雲天變色,黑色的蛟龍追著唐青錢的身影遊走在山谷只見,漸漸遠離了這銀光閃閃的金屬之球。
一個少女悄聲走到葉楓運的背後,拍向他後背的三個穴道。
但葉楓運眼光一閃,一個反手捏住了她的脖子,一個老嫗趕緊跑出來跪在了他的面前,求他放少女一條生路。
少女不甘心地叫道:“你把我姐姐弄到哪裡去了。”
葉楓運鬆開少女的喉嚨,道:“她不自量力,已經被我父親殺了,你要報仇的話,就去找他吧。”
少女是菱米,她隨著老嫗在雲天別館終於見到了菱角,但菱角見到菱米後為了給菱米也偷一張避難的請柬而偷偷溜進了唐青錢的書房。
菱米委頓在地,她連葉楓運都對付不了,如何能對付唐青錢?
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的無奈,有的人武藝高強權勢滔天,有的人即使再努力,卻連為親人報仇的千分之一可能都沒有。
秋一寒也不禁嘆了口氣。
他趕到葉見軒和唐青錢兩人的交戰地的時候,發現兩人都像石頭一般定住了。
花晴向他躲向的草叢瞥了一眼,道:“秋兄,要不要一起去看熱鬧?”
秋一寒只好走了出來,他向四周看了看,問:“哪裡有熱鬧可看?”
花晴向東風泛白的天空一指:“就在那裡。”
那裡,自然是天門。
神珞扯破喉嚨在城門外一直喊話道天亮,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快乾成肉鬆了。
但這是方浮若讓她做的,她覺得一定有他的理由。
方浮若、東風璟玠和淺裳則趁著夜色悄悄溜入了城中。
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們就絕不會放過。
東風璟玠第一個去的地方是月野閣,找到阿霓,讓阿霓趕快帶著姐妹們離開,但月野閣的姐妹聽說後卻不願意走。
“我們比你更好行動。”阿霓說。她將姐妹們分作八組,到不同的街口勸說更多的人離開。
東方泛白的時候,全天門的人都湧在了四個城門口,其中以西門居多。
黑士受到命令,不允許城外的人進來,也不允許城內的人出城。
數萬人湧來的時候,他們顧不得不得殺人的命令,向城門下的民眾射去了巨大的箭陣。
東風璟玠和方浮若連忙踢倒兩旁的牌樓,擋住部分巨箭,但仍舊有部分居民受傷。兩人對視一眼,當即躍上城樓,將霸王車弩破壞的七七八八。
就在這時,空中一陣哨聲想起,眾人抬頭一看,只見無數遮雲蔽日的巨鳥向天門飛來。
黃瘦菊從機關鳥上躍下,命令部眾趕快安排眾人乘坐機關鳥離開天門。
一時間,千萬只機關巨鳥載著大批天門民眾越過城牆向郊外飛去。
原來,在眾人趕赴天門之際,方浮若即可命令巨猿傳書給黃瘦菊,讓他令全部的機關鳥出動,到天門接應。
這時喊了一夜話的神珞終於放下心來。
但她臉上安定的神色,卻並沒有維持多久。
噗噗噗~那已經坐上機關鳥騰空到天門上空的人們,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射入,紛紛起火。
就連那操控機關鳥的人竟然也遭遇了天火,從空中墜落。
但還未墜落到地上,就又化作青煙散去,只留下完好的衣衫,一件件,詭異地飄蕩在天門上空!
花晴來了。他穿著一件絳紫的長衫,長衫上用銀線繡著祥雲,秀髮隨意地扎著,垂在左肩,頭上戴一頂白底紫紋的帽子,峨冠博帶,隨風飄逸。
人生不相見,動若參與商。
他沒有想到方浮若竟然看透了天火背後的謊言,所以他仍願意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他笑眯眯地問:“方兄,你想不想做最後的掙扎?”
這個最後的掙扎是將餘下的天門人全部殺了,只要他們死了,天火就不會發生,他的參商星陣就不會引發,浮世和中土兩界就不會合一。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你不會沒想到吧?”花晴道,“你放心,你殺人的時候,我絕不會阻止。”
但他的提議只能引起他人的憤怒而已。
花晴轉身對身後的葉見軒和秋一寒道:“你們也可以動手,我一樣不會阻止,但唐先生就不一定了。”
方浮若未回答,像是在考慮他的提議。
如果天火註定要發生,他一個人來做惡徒,不僅可以保全天門人的屍首,更可以阻止參商陣不是嗎?
東風璟玠突然一把拉住他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先前跟你說的話?”
方浮若點了點頭,他轉頭向神珞看去,神珞也在看他。
她的雙眸就像夜晚的明月般皎潔。
東風璟玠在若水的天火中,終於想起了封狶蒙羽對閻紂王的暗示:
浮世和中土的鑰匙也是封印赤霄丹的鑰匙。
這個暗示就像吹過樹梢的風,每天吃的米,走過的路一樣顯而易見,也一樣容易被忘記。所以漫長的歲月中,不僅轉世的封狶摧眉忘記了,就連花晴也忘記了。
但是,赤霄丹是那麼容易封印的嗎?
就在這時,一陣地動山搖,眾人幾乎站立不穩,中土中央的無量山突然開始崩塌。
這是參商相見,浮世與中土合一的徵兆。
方浮若已經沒有時間在思考。
他忽地從一劍從前方刺入神珞的胸膛,一劍從身後刺入神珞的後背。
神珞倒下去的時候,淺裳一下子叫了起來,她咬牙切齒地向方浮若揮舞金線奔來,但東風璟玠卻張開雙臂擋在了她的面前。
“你讓開,我要宰了他!”她的金線抽在東風璟玠的緙絲暗紋白袍上,又抽在他白袍內的肉軀上,映出一條條紅豔豔的口子。
他沒有閃開,淺裳一怒就抽在了他慣常趾高氣揚的俊臉上。
皮開肉綻,沒有任何力道保留。
神珞的心臟被刺中的瞬間,花晴只覺得自己身體內的某樣東西被抽走了。
他再也站立不住,一手捂住胸口,玉靈一把扶住他,他猛地推開她,盯著方浮若道:“你剛對姐姐做了什麼?”
說完就向抱著神珞的方浮若衝了過去,但他還沒走到兩人面前,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神珞閉著的雙眼,神態安詳,就像是睡著了。
......
十個時辰前。
一行人坐在靈鷲上,東風璟玠忽然道:若是無法阻止天火,我們還有最後一招。
這最後一招就是把花晴殺了。
花晴是閻紂王的轉世,只要他死了,天火就不會發生。
但是眾人能打敗花晴嗎?萬一在爭鬥中花晴就引發天火怎麼辦?豈不是沒有人再阻止天火了?
“我們這麼多人,總有辦法的。”淺裳道。
雪櫻推了推一旁的神珞,她一向開朗的小姐此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神珞衝雪櫻笑了笑,對眾人道:我有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她說:用這個法子,即使不用打敗晴兒,也能阻止天火。
她指著自己的胸口道:“你們知不知道?赤霄丹其實並不在晴兒那裡,而是在我這。”
“浮若,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月下湖邊,你救我的那一晚?”她問方浮若。
方浮若怎能不記得,那個夜晚他差點送了命。
現在想來,應該是神珞的赤霄丹除了吸走虹丹,更吸走了他全部功力的緣故。
“赤霄丹早晚要封印的。它現在雖然在我體內,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珞珞大小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其實我早該告訴你們,但是我沒雲天哥哥那麼勇敢,我很怕死。我怕再也見不到你們。”
她說著說著,就自己流下眼淚。
淺裳一把抱住她的腦袋,哽咽道:“珞珞,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有其他方法的。”
她安慰著,但神珞卻只是在拼命的搖頭。
方浮若冷著臉不說話,看著神珞漸漸在淺裳懷裡睡著了,才轉過身軀,背對眾人。
東風璟玠看著他的背影,知道只要有人敢走過去,站到他的面前,就會發現他是在默默的流淚。即使他的眼中沒有淚,但他的心卻在流著淚,血淚。
所以東風璟玠只能沉默著,祈求一切順利。
......
花晴說,再給方浮若一個“掙扎”的機會。
但神珞的眼神卻已經沒有了掙扎,她自然也不允許方浮若“掙扎”。
但對花晴來說,他們這樣的不掙扎,豈不是最大也是最有效的“掙扎”?
生命的美麗,值得所有人逆流而上。
泥淖中的掙扎,比那等死的酣睡更加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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