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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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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稜冒著寒氣,在月色下發出幽藍的光澤,異常鋒利、尖銳。

眼看冰稜就要刺中雲為衫的脖子,宮子羽一掌擊退纏著他的雪公子,閃身上前,睜著眼睛大喊了一聲:“等一下!”

冰稜堪堪停住,尖刺停在離云為衫喉嚨不過一絲的位置,逼得她仰起了臉。

她一身黑衣,漫天飛雪落在她臉上,如同墜入雪地的黑羽,她此刻使不上一點力氣,神容痛苦,眼眶微微發紅。

雪重子見她已經失去了反擊之力,轉過頭,啞著嗓音問:“羽公子有何吩咐?”

他一開口,宮子羽便震驚了:“你會說話?”

這人竟然會說話?明明之前還跟自己打著手語,他從未懷疑過他不是啞巴。

雪重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手上的冰稜依然沒有鬆開分毫。

云為衫坐在地上,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穿得太單薄,她臉色蒼白,長髮散開,眉眼垂著,顯得沉靜和單薄。宮子羽沒有去想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是怎麼進來的,看見她那一刻,所有念頭都是她有沒有受傷。

什麼都還來不及問,宮子羽急中生智:“她是我的綠玉侍,之前我吩咐她去準備一些東西,所以來晚了……”

他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扶起云為衫,避過了那根鋒利的冰稜:“宮門祖訓規定,可以攜帶貼身綠玉侍一同闖關。”

話是沒錯,但雪重子道:“可你的綠玉侍衛是金繁。”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宮子羽正色起來:“執刃有權對綠玉侍進行任免,云為衫姑娘就是我最新的綠玉侍。宮門沒有規定女子不能為侍吧?”

這分明是臨時起意,目的只為了替云為衫開脫,卻被他說得義正詞嚴。

雪重子未與他辯駁這一點,他看起來年齡小,心思卻縝密,幽幽說道:“女子可以為侍……”見宮子羽鬆了一口氣,他很快話鋒一轉,“但我想看一下云為衫姑娘的綠玉手環。”

宮子羽的臉色騰地變了,連忙尋找藉口:“因……因為要進入後山試煉,任職匆忙,我還沒有來得及……”

他正支支吾吾著,身邊的人突然開口。

“在這裡。”云為衫從容不迫地從懷裡掏出那枚綠玉手環。

潤玉無暇,綠光通透,如假包換的綠玉手環,代表綠玉侍的身份。

所有人都有些驚訝,就連宮子羽也難以置信。

云為衫默不作聲。在她出發後山之前,金繁在身後叫住她——

“在進後山之前,有一樣東西,我要交給你。”

金繁將一直佩戴在手背上的那枚綠玉交給了云為衫,有了這層身份,在後山遇到任何險境,後山中人都不會為難她。

金繁提醒云為衫:“如果被人問起,就說你是執刃大人的綠玉侍衛。”

云為衫接過綠玉,緊緊握在手裡,向他承諾:“你放心,我定當捨命保護執刃。”

然而金繁思慮重重,云為衫問:“你信不過我?”

“人心最不可信。”

“那私心呢?可信嗎?從私心來說,我也一定會捨命保護執刃。沒有了他,我也再無立足之地……”

有綠玉手環為證,雪重子和雪公子自然無法再說什麼。

雪重子收回了手上的冰稜,輕輕丟掉。

雪公子見天色已晚:“我去安排一間客房,云為衫姑娘,請跟我來。”

她剛要走,宮子羽突然阻止了:“不用,云為衫姑娘和我住一間屋子即可。”

他見云為衫蒼白、憔悴,剛才又打了一架,若是無人照顧,夜裡恐怕會不好。她既然來了後山,那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不能單獨置她於不顧,所以他態度堅定。

眾人皆有些驚,云為衫的臉安靜地低下。

雪重子有些遲疑:“這不合規矩吧?”

宮子羽回道:“雲姑娘是我指選的未婚妻,只是父親去世,我當守孝,所以推遲了婚期而已。”哪裡還管得了規矩?

見他說得如此堅決,云為衫不由得轉過臉去看。宮子羽身上沾染了雪宮松柏清冽的氣息,卻沒有掩過他眼裡的暖意。他對她沒有絲毫的懷疑。

云為衫的腹部還在如火燒似的灼痛,剛才手掌撐著雪地,抓起一捧雪,寒氣觸到她的面板,進入她的體內,才稍稍壓制了一些。但此刻,她看著宮子羽認真的表情,心裡卻彷彿突然被什麼燎了一下,重新讓她熱了起來。

石門緊閉著,房內冒著咕嚕嚕的熱氣。

宮子羽拿著那枚綠玉摩挲,綠玉背面用金絲刻著一個“繁”字。

“這是金繁的綠玉。”他很肯定。

金繁一向視綠玉為己任,從不離身,沒想到竟然給了云為衫。

云為衫坐在床榻邊,臉色好了不少,她坦言道:“公子離開之後,金繁就一直魂不守舍……最後在我和宮紫商的逼問之下,他才透露說,三域試煉極其兇險,於是我和大小姐逼他協助我偷偷來後山找你……”

宮子羽有些哭笑不得:“我能想象到宮紫商是怎麼逼迫金繁的……”

轉念一想,她是聽到三域試煉兇險,才奮不顧身地闖進來,宮子羽心裡沒由來地一陣高興。

“金繁本來死活不願意違背宮門祖訓家規,但我絕不允許你在後山遇到任何不測,所以我逼迫金繁和我比武打賭,證明我自己能夠保護羽公子……”

宮子羽撐著頭,歪著腦袋,故意問云為衫:“為何不能允許我遇到不測啊?”

云為衫臉頰微微一紅,不知道是突然從冰天雪地裡回了溫還是別的,她故作嗔怒:“你說呢?”

“好好好……”宮子羽放下那枚綠玉,坐到她身旁,笑意更加溫柔,心中瞭然道,“所以你比武輸了,聯合宮紫商一起耍賴,逼迫金繁……”

“不是,我贏了。”

聽到這句話,宮子羽斂了斂笑容,非常意外:“你贏了金繁?”

看著面前的人唇色還發著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很難想象她竟然打贏了金繁。

云為衫解釋:“可能他本就內心有愧,再加上礙於我的身份,所以對我手下留情吧……但他始終不認我是執刃夫人,覺得我沒有資格進後山,最後想了這個下下策,將他的綠玉手環給了我,讓我代替他以綠玉侍的身份進來。”

原來如此。明白了來龍去脈,宮子羽心裡有一絲竊喜,忍不住逗她:“那你現在到底是執刃夫人還是綠玉侍呢?”

云為衫臉頰透出紅暈:“還沒正式拜過天地,當然不是執刃夫人了。”

宮子羽假裝失望地彎了彎唇角:“那這位綠玉侍大人,能否把那邊已經冷了的藥粥熱一下呢,我的執刃夫人有些餓了……”

云為衫一聲不吭地起身,把爐火點旺,將已經冷掉的粥熱了起來。

宮子羽找來兩根新的蠟燭,把屋內點得更為亮堂。

“我想把這個屋子照得更亮一些,”蠟燭燈芯很長,交疊點燃,那一面粗糙的灰色石壁倏忽映出如漫天霞光,讓宮子羽的目光更為溫柔。

云為衫的心突然輕輕跟著燭火跳動了一下。

“這樣才能把你看得更清楚。”宮子羽一邊說,一邊拿起一盞燈,走過來放在灶臺邊,然後倚靠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他踽踽獨行,一個人來闖關,原本以為要在他最害怕的雪天裡熬著,卻沒有想到,在他面臨困難,最茫然無措的時候,竟然還有一個人冒著風霜踏雪而來,陪伴在他身邊。

云為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手上的動作也有些無措。

宮子羽接過她手裡的勺子:“你去坐著,我來。”

云為衫縮手:“那怎麼行?”

“我怕冷,靠近灶臺暖和。”

“胡說……”

分明只是個藉口,但宮子羽沒再多說,自顧自地把藥材、佐料往粥裡放,用勺子均勻攪拌著。云為衫只好在一旁坐下來,靜靜地看著高大的年輕男子煮粥添柴,他脊背寬闊,動作輕柔,而且意外地熟練。

鍋碗被他敲得有些響,平添了一股人間煙火的氣息。爐火很旺,印在云為衫的眼底,那一抹亮色裡卻多了一份哀傷,像冬日天空上一動不動的灰色雲絮。

三餐煙火,四季安然,她曾經也是嚮往過的。

在無鋒的時候,訓練的日子格外漫長。

她們連一間房都沒有,女孩兒們打著通鋪在幽冷的走廊裡睡覺。

黑夜也漫長,就算是天亮,那裡也是見不到天光的。

那時候她和義妹雲雀並排挨著,側身湊在一起悄悄聊天。

雲雀問她:“姐,你有什麼心願嗎?”

“沒有。”

“什麼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嗎?心裡總要有點念想,才能熬過現在的苦吧?”

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無盡的殺戮日夜折磨著她,若是連微弱的念想也沒有,那太苦了。

云為衫的目光柔和下來,她在黑暗裡憧憬:“我就想過尋常人家的日子,為心愛的人洗衣、煮粥,在大雪封山的隱世角落,點一盞燈,守一爐火,沒人打擾地和他廝守一生。”

只是奢望。

她明明是為了任務而來,帶著蓄意、欺騙,不懷好意地接近,她的心殘酷又冰冷。然而當過往鋪天蓋地向她襲來,曾經幻想的痴妄和朦朧希望竟與眼前重合了。

窗外飄著雪,米粥咕嚕咕嚕冒著泡,燭火照著靜默無言的兩人。

宮子羽用勺子盛了一些,吹涼了,送到云為衫嘴邊。

云為衫空蕩蕩的心被燙了一下,許是因為半月之蠅,許是因為別的,她張嘴吃了一小口。

那裡面加了藥材,宮子羽認真地問她:“苦不苦?”

“不苦。”

比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一點都不苦。

宮子羽繼續熬粥,他像是自言自語,輕輕說:“嗯,以後都不會讓你吃苦的。”

云為衫眼裡湧起淚光,但她不想讓宮子羽看見,於是把臉轉開了。

門外有腳步聲掩藏在風雪裡。

雪公子身後跟著三個黃玉侍衛,他原本晶瑩的眼眸此刻暗沉一片,背影在風雪裡看起來有些陰森。他步履匆匆地朝宮子羽所在的房間走去。風雪吹開他的長袍,吹開他的眉眼,硃砂氤氳,眼裡全是森然的恐懼。

宮子羽和云為衫還在吃粥,被他突如其來的開門聲音驚到了。

雪公子面色沉重:“羽公子,前山傳來急報,需要執刃大人您立刻返回。”

“開什麼玩笑,試煉還沒結束,現在返回,豈不是等於失敗?”宮子羽大惑不解,又疑心是有人搞鬼,“誰傳的急報?宮尚角還是宮遠徵?”

宮子羽冷冷笑著,心裡揣測這是那兩個人的圈套。

“執刃大人!”雪公子卻語氣凝重,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樣子。

宮子羽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心裡咯噔一跳,認真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云為衫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直到他們聽到雪公子一字一句地道:“月長老……月長老遇刺身亡。”

宮子羽震驚地瞪大眼睛,瞳孔一瞬間收緊了。

宮門裡,尖銳的鐘聲響徹天際。

金繁身後跟著一群侍衛疾走在道路上,他臉色嚴肅,走過一列正在值崗的守夜侍衛,跟在他身後的侍衛端著一個木箱,裡面是堆放整齊的藥瓶。

金繁向所有人安排任務:“淬毒。”

侍衛們輪流從裡面拿出一個,將瓶子裡的毒液淋到自己的刀刃上。

角宮、羽宮、長老院、執刃殿門口……每個地方都有一個侍衛手持白色天燈,點亮後放飛到天上,星星點點的火光破開夜的靜謐,飄向遠處。

此刻,正穿著玄黑睡袍的宮尚角看著天空上飛起的白色天燈,一個人站在空曠的角宮庭院裡,身處黑暗,他的臉上有方寸的陰寒透骨,眼眸如深淵,一點光斑都照不透。

宮遠徵身後跟著兩個黑衣打扮的侍衛,一邊朝著前方極速奔走,一邊帶上薄薄的金屬絲編織的手套,而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嗜血的興奮。

幽暗的宮門峽谷,白色天燈像鬼火般遊蕩在密林裡。

宮子羽和云為衫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在門外站著的雪重子。

雪重子也面色凝重,但仍然開口提醒他:“執刃可要想清楚,離開雪宮就是試煉失敗。”

云為衫眼神急切,反對道:“宮門緊急召喚,非去不可,又不是執刃大人自己要放棄,怎麼能算作失敗呢?”

雪重子沉默,沒有回答。

這是宮門家規,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宮子羽眼睛裡噙著熱淚:“雪重子,讓開。”

眼見雪重子還想再說什麼,宮子羽已經怒吼出聲:“宮門執刃的存在是為了守護家人周全,親人逝去,還讓我專注試煉……我做不到,就算成功了,意義何在?如果連族人的生死都不管不住,這種執刃,我不做也罷!”

雪宮庭院門口,遠遠的,只能看見宮子羽依稀消失在雪中的背影。

回過頭,雪重子嘆息著默默唸叨:“宮鴻羽生了一個和自己一樣重情重義的兒子……”

“希望他最後不會落得像他父親一樣的下場……”雪公子可惜地說。

雪重子又看了看前方:“我留在這裡,你和雲姑娘去送他,務必護他周全……”

宮子羽雙眼通紅,淚水滾落,他獨自快步朝雪宮大門走去,大雪吹亂了他的頭髮和長袍。

他想起月長老在執刃殿堂上每一次都為自己辯護。明明是他頑劣,明明是他不對,可月長老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予他寬容。

月長老在黑暗的隧道里,牽著他前行,他年邁佝僂的背影在火光裡看起來溫暖又和藹。他不知道的是,月長老還讓侍衛轉交了他精心挑選的書,讓他學習,鼓勵他努力。

只是書還未收到,他已然不在。

淒厲的暴風雪裡,彷彿是一聲又一聲月長老溫柔的呼喚。

“子羽。”

“子羽啊……”

宮子羽的喉嚨哽咽,發出和寒風一樣嘶啞的聲音。

幽長的長廊外,快步急行的金繁見到不遠處的宮紫商正在獨行。

金繁立刻跟身邊的人說:“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

他幾步趕上宮紫商,抓著她的肩頭,神色中有怒氣:“你的護衛呢?月長老剛剛出事,你們商宮的人怎麼這麼不知道輕重,敢放你一個人在夜裡獨行?”

宮紫商看到是金繁,原本愁悶的表情才似乎有了絲光彩,她一把抱住金繁。

“都什麼時候了!”

金繁原本想掙開宮紫商的手,但見她眼眶微紅,淚水滾滾而出,不由得停下了掙扎的動作。月長老出事,她心裡肯定難受,一開口,他的聲音柔了許多:“你是要回商宮嗎?”

宮紫商點點頭。

“我護送你回去。”

黑暗的廊橋裡,宮紫商和金繁並排而行。

宮紫商向來聒噪好動,此刻只是默默地擦著眼淚,腳步很沉,金繁不時轉頭看她。

“你知道嗎?從我懂事起,長老們就已經很老很老了,這麼多年,他們好像一直沒有變過,我小時候還在月長老膝蓋上吃過糖葫蘆……”眼角的淚滑到下巴上,被她輕輕拂去,“那時候,我以為他們都是神仙,是永遠都不會死的。”

金繁的安慰失了力氣:“是人,都會死的……”

“但不該死於非命……”

金繁脫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宮紫商身上。

月宮裡,滴答一聲,傳來擾人清夢的滴水聲。

這裡水影憧憧,波光粼粼。

月公子身著月牙白的外服坐在桌前,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如月朦朧而蒼涼。他深情地凝視著手中的鐲子。燈光下,那銀鐲閃出淡淡的光芒。月公子的拇指摩挲著鐲子上的圖案,輕撫著上面的一隻雲雀。

他輕聲呢喃:“身有云雀清風翼,心如磐石埋深林……”

黃玉侍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子,前山傳來急報。”

“進來。”

黃玉侍衛臉色蒼白地彙報:“月長老遇刺身亡。”

月公子從無波瀾的臉猛然怔住。

宮子羽走入議事廳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已經蓋上白布的月長老屍體,以及牆上的一片血字。血腥之氣濃郁,紅字凌亂、陰森,讓人莫名脊背發涼。

長老議事廳裡,此刻已經有很多人,包括穿著睡袍的宮尚角,還有穿戴整齊、戎裝戒備的宮遠徵。兩個人的反差如此之大,未免有些異樣。

宮子羽看著牆上的血字皺眉。

“弒者無名……大刃無鋒?”

是無鋒!宮子羽懷疑的眼神凌厲地從宮尚角和宮遠徵身上掃過:“早就和你們說過,無鋒刺客另有其人,賈管事是被刻意栽贓,然後殺人滅口。”

宮遠徵一聽就表情不悅,想要反駁,但被宮尚角截住了。

“誰說宮門只有一個無鋒細作?”

雪長老站在血字下面,一臉憂思:“無鋒行事向來小心謹慎,若非有萬全的把握,不會倉促出手。尚角說得沒錯,若真是勢單力薄,無鋒定不會輕易暴露。留下血字,點名無鋒,更像是一種示威、宣告……”

是公然對宮門挑釁。

羽宮裡,云為衫被兩個侍衛護送回來。

“有勞侍衛送我回來。”

侍衛提醒:“宮門今夜不平,雲姑娘勿要四處走動,還請早些休息。”

云為衫點頭應是:“好。”

等侍衛離開,她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一轉身卻看到上官淺坐在她的書桌前。不知她是何時來的,月色下,眉眼的乖巧和俏麗早已不見,眼神幽冷。

不多時,醫館的大夫來到長老議事廳。

一番簡單的檢查後,他很快得出了結論:“月長老除了脖子上一道薄如蟬翼的劍傷之外,全身上下再無傷口。”

傷口甚異,雖為劍傷,但卻形如絲線,可見鋒刃極薄。

下人上前,抬走月長老的屍首。

若論外傷,確實只有脖子一道肉眼可見的傷,但至於其他內傷或者中毒,則需要詳細查驗。於是宮子羽交代道:“讓醫館的人再仔細查驗。”

宮子羽在腦海裡飛速地分析。,月長老遇害的時間是深夜,往常這個時候長老們早已睡下,至於是什麼原因讓月長老獨自一人前往議事廳,他始終疑惑不解。

所以宮子羽詢問:“月長老為何深夜獨自來議事廳?”

雪長老和花長老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就連他們也不知道,這一點更加可疑。

“執崗的守衛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嗎?”宮子羽問。

宮遠徵先是朝著宮子羽一番冷笑,然後才回答:“你到得太晚了,我們已經仔細盤查過了。今夜議事廳的守衛是月長老自己吩咐撤掉的,直到濃烈的血腥味從議事廳傳來,侍衛們才發現月長老被害了。”

宮尚角揹著手,眼中漆黑攝人:“而且,月長老把自己貼身的黃玉侍留在了侍衛院。”

撤掉守衛,孑然獨行,就連貼身的侍衛都沒有帶,宮遠徵不由得猜測起來:“月長老如此神神秘秘地單獨赴約,倒像是要會見什麼了不得的人……”

宮子羽看著牆上的血字喃喃:“‘弒者無名’……”

對方留下了字——無名。

夜在兇光過後顯得更為死沉,云為衫挪動凳子的聲音有些刺耳。

她坐到上官淺對面,而上官淺面前正放著幾張圖案不同的刺繡。

“這是什麼?”

上官淺不以為意地回答:“從你衣櫃裡找到的幾塊刺繡帕子,挺喜歡的,一會兒我帶回去。”

“以後不要亂翻我的東西。”云為衫皺眉,逡巡一圈,房內並無其他被搜掠的痕跡。

見她緊張,上官淺笑了:“姐姐是藏了秘密怕我翻出來嗎?”

云為衫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盯著上官淺的眼睛,問她:“月長老遇害了,和你有關係嗎?”

沒想到上官淺也反問:“我還想問你呢。”臉上沒有一絲古怪和破綻。

云為衫坦言:“我在後山,和宮子羽在一起。”

上官淺有些驚詫,沒想到她真的說到做到了,眼底的笑意散開:“姐姐真有本事,這後山還真的說去就去了,看來你不用受半月之苦了。”

“月長老到底是怎麼回事?”云為衫不與她閒話,說回正題。

上官淺的眼神透出一抹料事如神:“現場留了字,‘弒者無名,大刃無鋒’……”

無名……云為衫很快會意:“又是無名?”

上官淺的眼睛明亮起來,這與她猜測的並無二致,所以她有些得意:“看來賈管事並不是真無名……無名還在宮門裡,沒死。”

云為衫卻不解:“無名潛伏了這麼多年,一直沉寂,為何突然開始行動了?”

“感覺不太像是無名自己的意願……像是被人脅迫了……”上官淺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直覺,彷彿這是唯一能解釋無名為何突然有所動作的原因。

“他在宮門裡如此肆無忌憚地殺人,必然引起宮門高度戒備,我們之後的行動就會變得非常麻煩,你我作為外來客,更加脫不了嫌疑……”

云為衫心裡一沉,本來就困難重重,眼下更是寸步難行。

上官淺卻反對道:“不一定,我感覺宮門這次會把矛頭對準自己人。”

長老議事廳內,氣氛仍在膠著。

宮尚角目光從那血字上收回,議事廳內空蕩蕩的,如何幾步之內直取要害,他不由得分析道:“月長老僅有喉嚨處一道劍傷,傷口很窄,乾淨利落,死於近距離的一劍封喉。能夠讓這個人走近自己身邊而不做任何防備,月長老一定非常信任他。”

他的分析有條有理,宮遠徵似笑非笑地看著宮子羽,補充道:“或者說,非常偏愛他。”

這句話矛頭指向很明確,宮子羽的眼睛有些充血,他咬牙壓下自己的憤怒。

雪長老心裡暗忖,若真的是信任的人所為……不禁沉吟:“恐怕這個人已經在宮門處心積慮謀劃多年,地位更在賈管事之上。”

只有身居高位者,才能輕而易舉地接近長老院。

“他能矇騙我們多年,定是手段非凡,我們更要加倍小心。”花長老陰沉著臉。

老執刃和少主遇害,月長老也接著出事,不祥的血光籠罩在每個人臉上。

然而宮遠徵突然不屑地笑了:“一隻無鋒養出來的狗而已,不敢正大光明,只會暗中潛伏,興鬼祟之風,行猥瑣之事。”

“那你可別把狼誤看成了狗。掉以輕心的話,月長老的死就是前車之鑑。”宮子羽看了一眼宮遠徵。

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宮遠徵與他對視:“你這是威脅我還是詛咒我啊?怎麼,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宮尚角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不管是狼是狗,總歸他露出了爪子。”

云為衫起身關起了窗,白色天燈發出的螢火已經飄遠。

“宮門上下已經全部戒嚴,找出無名只是時間問題……”

她看了一眼寂夜裡藏身的守衛。

“宮門越亂越好,我們更方便趁亂完成任務。”上官淺說完,靠近云為衫,“宮門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宮子羽的試煉還能繼續嗎?你不如陪我在前山一起——”

云為衫並不打算與她為伍,打斷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還沒說完,云為衫突然一陣腹痛。

上官淺抓起云為衫的手,指尖觸到的面板有些燙手:“你的身子好燙……”

“你也開始了?”

寒鴉肆曾跟她說過,跗骨之蠅的蟲卵也叫做半月之蠅。蟲卵在體內孵化,會讓宿主體溫逐漸升高,如不及時服用解藥,五臟六腑都會被慢慢燒完。所以她們才會燒得如此難受,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劇痛。

上官淺坐回桌子前,倒出茶壺裡的茶:“這是加了寒水石和紫花地丁的茶,我去醫館討來的藥材,解不了毒,但能讓身體不那麼難受。”她善解人意地遞給云為衫,眼裡並不像看起來那般不近人情,“我走了,你喝吧。”

云為衫怔了一下,問她:“你過來是給我送這個的嗎?”

上官淺沒回答,把杯子放在桌上。

她正準備離開,云為衫叫她:“龍膽草。”

“什麼?”

“再加一味龍膽草。”

上官淺盈盈一笑,:“謝謝姐姐。”

所有人思緒沉重,就連向來主持大局的長老眼下都有些六神無主。

宮尚角卻很快有了主意,沉著冷靜地道:“月長老位高權重,不會單獨接見身份低微之人,所以當務之急是對宮門內所有管事以上的人進行徹底排查。雖然內務向來是羽宮職責,但此刻羽公子正在進行三關試煉,調查無名之事就交由我來負責吧。”

“這……”雪長老和花長老沉默片刻,面色都有些為難。

宮子羽一臉冷然之色:“上次你們調查完,說賈管事就是無鋒細作,這次還怎麼放心交給你?”

若不是他們草率地將賈管事當作無鋒結案,恐怕也不至於讓人掉以輕心,讓無名還有可乘之機。他心裡憤恨,緊緊咬著牙關,看向宮尚角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懷疑。

宮遠徵立刻搶話:“宮子羽,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試煉過不去,又不好意思承認,所以就想以調查無名為由逃避試煉啊?”

宮子羽怒意翻湧,這人竟然倒打一耙?

他正要理論,宮尚角突然與他四目相對,眼底充滿興致,咄咄逼人道:“子羽弟弟此刻出現在這裡,想來第一關試煉已經順利通過了吧?”

他分明是故意的,宮子羽一口氣憋在胸口,小聲道:“還沒有,但因為事態緊急——”

“宮門祖訓,試煉一旦開始,中途停止視為放棄,試煉失敗。”

雪長老這時接過宮尚角的話茬:“守關人已經把事情經過轉述與我,按照規矩,確實應該視為失敗……”

宮子羽早知他會這樣做,奈何宮門祖訓難以撼動,他無法反駁,臉色發白,唇角幾乎沒有血色,而一旁的宮遠徵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雪長老遲疑了幾秒,又轉念道:“但是,執刃知曉月長老遇害,在得知會被視作試煉失敗的前提下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到前山處理宮門事務,這恰好說明子羽時刻把族人安危放在首位。”

峰迴路轉,宮子羽眼前一亮,宮尚角和宮遠徵則神色各異。

“所以我代表後山雪宮,破例允許執刃回去繼續闖關試煉……花長老,你同意嗎?”雪長老詢問花長老意見。

花長老陷入思考。

宮遠徵皺著眉,正等著哥哥反駁,卻不想宮尚角竟然同意:“既然雪長老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再多言。但請各位記住,今天,宮門上下為宮子羽更改了祖訓家規,以後遇到事情也有了參照。宮門規矩,不再是不可撼動的鐵律,只要對族人有利,那宮門的一些陳舊家規該改就改,該破就破!”

眾人沉默。

片刻後,雪長老嘆了口氣,說:“宮門突然發生變故,我在想子羽的試煉要不要先停下……”

宮尚角卻有條不紊地說道:“正因為宮門變故頻發,山雨欲來,才必須儘快定下執刃人選,統領大局。”他目不斜視,看向宮子羽:“相信子羽弟弟完成三關試煉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在此之前,我會帶領角宮部下全力追查無名,與後山的羽公子、我們未來的執刃裡應外合,共同守衛宮門安全。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對吧?”

見他話中並沒有暗含他意,一臉正色,宮子羽只能點頭:“對。但是角公子給我闖關設下了時限,那你這次查案最好也能設下,否則無名一日不除,宮門上下都不得安寧……”

“十天。”宮尚角胸有成竹。

宮子羽有些意外地看向宮尚角,十天之內找出無名?

“十日為限,我必能查清無名身份。”宮尚角用堅定的口吻承諾,“如若失敗,那以後角宮上下皆聽從執刃命令。但十日內,我若破了無鋒之謀,而宮子羽依然沒有突破第一關試煉,那我希望宮門上下所有族人一起在我和宮子羽之間重選執刃。就像長老所言,宮門族人利益高於一切。執刃之位,能者居之。”

他丟擲了交換的條件,雪長老還是遲疑:“可是宮家門規從來沒有重選執刃一說……”

“宮門祖訓既然可以為了宮子羽而改,那麼,也就可以為我宮尚角而破!”宮尚角面色冷凝,言辭間隱隱有威懾之意,不容人置喙,“如若長老們厚此薄彼,執意偏心,那我離開宮門便是。江湖之大,自有我宮尚角容身之隅。”

一句話,語調不輕不重,但他人若是再反對,顯然就是擔了偏心的罪名。

宮遠徵也朝兩位長老行禮,附和道:“我還未滿二十,不及弱冠,本也是沒有資格爭選執刃。但宮門規矩可以為宮子羽而改,那也可以為我宮遠徵而破。但按照長老所言,一切以宮門族人利益為先,那尚角哥哥早已透過試煉,如果又能在十日之內清理無鋒,那我肯定支援尚角哥哥。我絕不會與他爭搶,人活著畢竟還是要些臉面,我知道我不配。”

話音未落,議事廳的門突然打開了。

議事廳門外,兩排侍衛站立兩側,月公子清俊的身影出現在庭外。他在冷清的月光下,緩緩走進了廳內。一雙眼睛帶著愴然,如月如霧,又透著空靈和一絲悲憫。

宮遠徵面露疑色,宮子羽也有些驚訝,淡定的只有宮尚角。

雪長老見道來人,表情慼慼,嘆息著對月公子說:“事出突然,只能一切從簡了。”

議事廳還充斥著血腥之氣,這裡是月長老遇害之地,月公子的眸沉著,一派悵然之意,然後他靜默著點了點頭。

宮遠徵好奇地小聲問:“哥,此人是誰?”

雪長老緩緩開口解釋:“幾位宮主都著實年輕,長老更迭應該是初見。”

花長老宣佈:“月長老亡故,按照宮門規矩,由月氏族人繼承長老之位。”

眾人注視著眼前這位新任的月長老,雖然這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他整個人也透著溫潤如月的氣質,但當他的眼睛凜然地掃過廳內的諸人時,包括宮子羽和宮尚角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嚴冷厲之氣。

宮子羽不禁張嘴:“啊……月公子。”

月下長廊,宮尚角和宮遠徵走在回角宮的路上。

宮遠徵想起剛才那一幕,忍不住問:“那個月公子看著也大不了我幾歲,居然就當上了長老!執刃都有年齡限制,長老就沒有嗎?他到底是什麼人?”

“是你必須敬重之人。”

宮遠徵聳了聳肩。

這時,前方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影出現,款步而來。

宮遠徵眯著眼,看清來人後,放下按在腰間暗器袋上的手,微妙地說:“霧姬夫人,真是稀客。”

他與宮尚角對視一眼,都心知肚明霧姬夫人為何深夜前來。

霧姬夫人走到他們面前,止住步子。

宮尚角雖心明如鏡,但在對方還未開口前,他不露聲色,只是提醒:“宮門剛出意外,夜裡已經全山戒嚴,霧姬夫人若是沒事,還是不要——”

霧姬夫人低聲開門見山道:“宮子羽的身世,我記起來了。”

說是“記起”,實為倒戈。

果然……宮尚角不易察覺地勾起嘴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夜露霜降,屋外寒冷,請霧姬夫人隨我回角宮詳談吧。”

霧姬夫人卻擺手:“耳目眾多,人言碎雜,我隨公子走走就好。”

宮尚角會意:“那我送霧姬夫人回羽宮。”

說完,宮尚角轉了個方向,三人緩步在夜色裡並行。

廊亭曲徑,夜深空寂,方圓幾里無人。

霧姬夫人提著燈,映出腳下斜長的影子,她回過神來,語調輕緩:“每位夫人從懷胎至產子,都會從醫館調配專屬大夫全程看護,醫館也會留有檔案記錄。”

事關宮子羽的身世,這一點,宮遠徵早就調查過。

他道:“蘭夫人的醫案我早就看過,上面清楚記載了早產。”

霧姬夫人卻輕笑,低頭不語。

宮尚角眯起眼,立即反應過來:“醫書是假?”

“醫書是真,但老執刃偷天換日,改了幾頁。”

早產不能說明什麼,被換掉的那幾頁才是最關鍵的證明。

宮尚角異樣地抬眸:“我明白了。那幾頁應該在霧姬夫人手上吧?”

霧姬夫人心口微跳,她只說一半,對方就猜到了關竅,於是點頭:“角公子聰明。”

“但我想,霧姬夫人肯定不會輕易給我。”宮尚角重新目視前方,語氣冷了幾度。

宮遠徵的手放到暗器囊袋上:“我自有辦法讓她交出來。”

“宮遠徵精通毒藥,說實話,我還是有點害怕的……”說著害怕,霧姬夫人臉上卻露著毫不畏懼的神色,“我作為死去執刃的側室,本就只算是半個宮家人,我的命,不值錢。但要鑿實宮子羽的血脈身份,光憑几頁舊紙,恐怕不夠。到時候我如果能做人證,醫案做物證,定能助角公子成事。”

這一點與宮尚角不謀而合。見霧姬夫人表明了態度,宮尚角恭敬道:“遠徵弟弟少年頑劣,不懂禮數,霧姬夫人不要介意。你突然記起過往,自然是好,只是我很好奇何事讓你改了心意,畢竟你待子羽親如己出。”

雖為繼母,但霧姬夫人這麼多年從無錯漏,對宮子羽亦是真心相待,除非誘惑足夠大,才能與這麼多年的感情相抗衡。難道宮門女人一心為了自由,能做出任何事?

宮尚角不免懷疑,心裡多了幾分探究。

霧姬夫人看著天邊的月色,天地寬大,襯得她的身影渺小、孑然。

她幽幽嘆氣,目光還在遠處:“我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久到已經厭倦了這裡的一切。老執刃身故,宮門又逢多事之秋,待在這裡只有日夜惶恐,我想遠離腥風血雨,在世間找個安寧之地度此餘生。”

她說得辛酸而堅定。眼前露出羽宮的門廊,她停下腳步,轉身欲把手上的銅燈遞給宮尚角,宮遠徵卻搶先一步接過了。

霧姬夫人看著宮尚角,目光裡充滿深意:“前方就是羽宮範圍了,角公子留步吧。夜路曲折,角公子,不要走錯路才好……”

說完,霧姬夫人轉身隱進夜色之中。

宮遠徵明白霧姬夫人的事哥哥自有主張,他唯獨擔心另外一件事。

“哥,你說十日之內查出無鋒細作,有把握嗎?你打算怎麼辦?”

宮尚角默而不語,十天期短,但他有把握,就是不知道宮子羽有沒有把握。

角宮,一燈如豆。

宮尚角坐在桌前,正細細翻看著宮門的管事名冊,選出其中身居高位者,一一細查他們能否輕易接近月長老、有無可疑之處。他眉頭緊鎖,狹長的目光籠罩在陰影裡。

夜已深,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開啟。上官淺推開門,一縷幽香隨著夜風從門縫裡吹進來。她端著茶,走到宮尚角桌邊,把茶放下的時候,斜眼看了一眼宮尚角手中的名冊。

察覺動靜,宮尚角不動聲色地把名冊合上了,上官淺識趣地悄悄地退到一邊。

宮尚角喝了口茶,沒有抬頭:“有事?”

“沒有。”

“但我有。”

很明顯的趕客之意,通常這種時候,誰都不敢再打擾,可上官淺還是不走。宮尚角失去耐性之餘,竟莫名多了幾分好奇。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睛打量。

上官淺壯起膽子,眼神閃爍:“我想陪著公子,有什麼需要你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宮尚角不為所動,低頭拿起毛筆,但到底沒下逐客令。

見狀,上官淺心裡一喜,兀自走上前給宮尚角磨墨。她掏出一個小瓶,從瓶裡滴了幾滴精油到硯裡,隨著研磨,香味從墨裡暈染開來。

宮尚角聞到味道:“月桂?”

上官淺觀察入微,細聲細氣地說:“嗯……我看公子愛在房間裡點月桂薰香,就去藥房領了些月桂花葉,熬製了精油。我爹爹是文官,總愛在墨里加入上官家特殊調配的香味,用來辨別文書的真偽。所以我想著也幫公子加一些,可能沒什麼功用,但公子聞著心神愉悅,清淨思緒,也是好的。”

她善解人意,見微知著,巧妙地在細枝末節處下功夫,語氣乖巧而不邀功,讓人很難拒絕。

宮尚角執筆安靜了一陣,不知在想什麼,然後筆鋒蘸了墨,算是默認了她的做法。

隔了片刻,他低聲問:“你可知道我為何喜歡月桂?”

“教我禮樂的先生也曾教我辨識花草、粗通藥理。他說,月桂是一種既恐怖又有魅力的植物,它代表的花意是蠱惑。”

上官淺抬起眼睛,笑得旖旎,仿若蠱惑。

宮尚角看著那張水光瀲灩的臉,頓了一下,用筆在名冊上寫畫起來:“世人常將桂樹和月桂弄混,桂花的花意是蠱惑,而月桂代表的是勝利。”

上官淺俯了俯身:“啊?小女不才,讓大人見笑了。”

“月桂一直是傳說中的長生之藥,月中至寶,難以摘折,如果有幸可以尋到吳剛在廣寒宮種下的月桂新枝,不管掛上何物,銅錢也好,金玉瑪瑙也罷,都可以無限摘採,富裕滿盆。能夠折到月桂新枝,絕非易事。所以世人把才子中舉稱為折桂。而西北方的一些蠻族則會把月桂花枝編織成環,做成頭冠,送給凱旋的將軍。所以月桂代表著勝利。”

所以他才喜月桂。

至高無上,勢不可擋,如同月桂賦予的勝利的力量。

宮尚角難得與她多說了幾句,他眼中的光亮了一些,只是仍如寂月般幽冷。上官淺對著這張冷冰冰的臉,卻眉開眼笑起來。

他一向心思難測,喜怒不形於色,這是宮尚角第一次向她袒露喜好。

“那看來我是誤打誤撞了……”

“我還以為上官姑娘只會做飯種花,沒想到也精通文墨。”

上官淺磨墨的動作頓了一下。

“廚房之事,你不用費心了,按照我以前的習慣來就好。”宮尚角轉向她,“待在廚房,對你來說,有些委屈。”

“公子若是不喜歡雞魚,我可以換些別的……”

“我確實不喜歡。我不喜歡雞魚,也不喜歡滿院子的花草。”

上官淺有些侷促:“那公子為何任由我……”

宮尚角放下筆,無論是她對下人寬容還是極力做好女主人的分內之事,他早已看穿一切:“你初到角宮,急於建立威信,我自是不便駁了你的面子,你是我親自指選的新娘、未來角宮的夫人。但是,我希望你懂分寸、知進退、遠是非。”

上官淺抿嘴:“……什麼都逃不過公子的眼睛。”

“嗯,你說得沒錯。”宮尚角話鋒一變,“你方才是不是去了羽宮?”

不知是有人通報還是他察覺到了什麼,上官淺被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有些愣住了,但她很快調整好了表情,不露痕跡地道:“雲姐姐之前說要教我幾個女紅圖案,我學了幾種,正想給公子看看喜歡哪個……”說著就從衣襟裡掏出幾張刺繡圖案,正是在云為衫房中拿到的那幾張,她笑得滴水不漏。

“不必看了,你先休息吧。”宮尚角揮手。

上官淺低頭退下,語氣謙遜:“是。”

窗外花葉婆娑,暗香充盈,宮尚角又突然叫住她:“你在院裡只種杜鵑,不種其他花草,你可知道杜鵑的花意?”

上官淺臉紅,輕聲回答:“知道。”

那日她在庭院指揮著僕人種花,那些僕人也感到奇怪。

一個侍女問她:“上官姑娘為何只選杜鵑呢?”

“因為杜鵑的花意代表的是‘永遠屬於你’。”

“哎呀,姑娘心思真細啊,好浪漫,但願角公子能懂姑娘的心意。”

上官淺面紅羞澀:“宮二先生滿腹詩書,必然能懂。”

永遠屬於你,即為忠誠。

宮尚角看著眼前勇敢、坦然和自己對視的上官淺,突然改變了主意。

“一會兒再走,幫我再多磨一些墨。”

後山,祠堂。

大殿前方整齊地列著一排排靈位,供臺上點著香,懸掛的香圈燃了一節又一節,香灰的餘燼讓空氣中盡是肅穆和悲慼的味道。

塵埃未定,但逝者已矣,總要入土為安。

侍衛和僕人捧著蠟燭等祭物和一塊嶄新的靈牌,穿過祠堂大門,朝裡走去。

“將月長老的靈位放進宮門祠堂。”

月公子低語著,看著遠山夜色,目光凝重。

“山霧流動,冬日更深了。”

雪宮的庭院內,石臺上,茶香四溢,因著風雪太大,茶水不一會兒就冷了。

雪重子和雪公子面對而坐,雪公子的指尖觸到正在冷卻的餘溫。

“山雪厚實,冬日更深了。”

雪重子問:“你在等他嗎?”

“我覺得他一定會回來。”

雪重子沒說話,目光看著前山的方向,飛鳥眠空,盡是連一絲生機都沒有了。

羽宮裡,讓後山人心惦記的宮子羽此刻正在他的房內,燈火徹夜通明。

房門開啟,有下人不停提著木桶進進出出,木桶裡裝著水和冰,下人們不斷把冰倒進房間內放置的大浴盆內。

四周的溫度在夜裡驟降,宮子羽縮了縮脖子,裹緊衣服,繼續和金繁交談。

說起月長老一事,宮子羽搖了搖頭:“我還是不信有那麼多無鋒細作。”

金繁思考片刻:“但令牌不假,也有血字為證,賈管事也確實死了。”

死了賈管事一個無鋒,又出來一個“無名”,這不正是說明宮門內部至少有兩個無鋒?

宮子羽卻不這樣認為:“金繁,假如你我皆為無鋒細作,好不容易混進了宮門,潛伏多年,難道我們不應該好好隱藏自己,互相包庇、彼此掩護嗎?怎麼可能殺了人還堂而皇之地寫下血字,昭告眾人?”

宮子羽深思一層,怎麼想都說不過去。

金繁疑惑:“那他的目的是?”

“威懾。”宮子羽幽幽地丟下兩個字。

“威懾?”

“讓我們害怕,讓宮門自亂陣腳。父親曾經對我說過,有時候虛張聲勢、擂鼓擊錘、策馬揚塵只是為了讓敵軍感覺聲勢浩大而已……”

“你的意思是?”

宮子羽輕撫下巴,他意有所指:“我感覺,其實對方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人,但對方想讓我認為有很多人。你仔細想想,是誰第一個強調無鋒間諜不止一個人?”

是宮尚角。他當時的說辭是“誰說宮門只能有一個無鋒間諜”。

金繁從善如流:“宮尚角?”

“沒錯。”

說完,宮子羽警惕地看了看進進出出的下人,然後對他們說:“差不多了,你們先下去吧。”

眾僕人行禮告退。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宮子羽又道:“他就是故意虛張聲勢,混淆視聽,把賈管事的事情掩蓋過去,順便製造強敵壓境的緊張氣氛,讓宮門內部動盪……”

金繁問:“他想幹嗎?”

“他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你還不知道他想幹嗎?他想重新選執刃啊!”

宮尚角想當執刃,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金繁沉吟一會兒,說:“但他也不至於瘋狂到為了當執刃而殺長老吧?”

宮子羽“嗯”了一聲,似乎無法反駁。畢竟他也不相信宮尚角狼子野心到這種程度,他的目光暗淡下去。

金繁看他傷神,討論無果,於是換了話題:“對了,你讓下人弄這麼多冰來是要做什麼?”

宮子羽伸手探了一下桶裡的水溫,凍得他指尖瞬間蒼白。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第一域試煉的雪家刀法被放置在寒冰蓮池的最下面……”用餘光瞟了一眼金繁,看見他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宮子羽撇撇嘴,“你別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好要問你——”

不管他要問什麼,也不管他要冰塊來做什麼,金繁連忙站起來,打斷他:“不行不行,我不能違背誓言,而且闖關試煉本就需要執刃你自己獨立完成!”

宮子羽怒罵:“你個狗!”

金繁抱拳:“告辭!”

說完,金繁腳底抹油,大步離開。但他到門口的時候,還是不忍心,於是彆扭地丟下一句話:“我要是你,我就去問云為衫。”

等云為衫進宮子羽房間的時候,宮子羽把金繁的話跟她說。

“問我?”云為衫也有些雲裡霧裡,把手上的薑湯放到宮子羽面前的書案上。

宮子羽抱臂:“是啊,我被金繁搞得莫名其妙。”

金繁要他問云為衫什麼?

云為衫低頭沉思,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他只告訴了我第一關考的是內力,其他就沒了。”

“內力?”

“嗯。他暗示得很明顯了。”

那日她用點頭或搖頭的方式套出了金繁的話。

金繁不僅驅動內力暗示了她,還在她詢問是不是考驗內力的時候猛地點頭。

這說明第一關試煉考驗的正是內力無疑。

她說得明白,但宮子羽還是不得要領:“但那個寒冰蓮池怎麼看都像是在考驗水性啊……”

“既然闖關試煉是為選拔繼承人而設,那考驗水性不太合理吧……”總不能要求宮門執刃水性要好。

宮子羽撓撓頭:“對哦……”

他嘆了口氣,索性先不去想,然後看著面前的湯藥:“這是什麼?”

“我方才去醫館抓藥,想起羽公子在雪宮應該也受了風寒,所以讓醫館的大夫幫忙配了副暖身的姜草藥茶,公子趁熱喝了吧。”

宮子羽第一反應不是她給自己湯藥,而是她怎麼了。

“你為什麼要去醫館抓藥?身體不舒服嗎?”

半個時辰前,云為衫去醫館拿藥,醫館的大夫看了她的藥方,忍不住提醒:“雲姑娘,這幾味藥可都是大寒之物啊,你雖說虛火燥熱,但也切記不要多吃……”

云為衫滿額頭都是汗珠,抬手擦了擦汗,忍著腹部裡灼燒的痛苦,點頭:“多謝大夫。”

然而她不是一般的虛火旺盛,而是體內的半月之蠅正在發作,需要大寒藥物鎮壓、緩解。

云為衫回過神來,找了個藉口:“最近虛火燥熱,問大夫配些降火氣的涼茶。”

“是在為我擔憂、焦慮嗎?”宮子羽看她一臉擔憂,許是為了自己的事,忍不住挑了挑眉。

云為衫沒理會他,看了一眼房間中央的浴桶,裡面的冰還未融化,看上去徹骨地冷。

“方才看到下人往屋裡送冰,說是公子要練功?”

想來是要用冰水模擬寒冰蓮池,找到潛入水中的方法要領。

宮子羽嘆了口氣,說:“別提了。”

云為衫關切地道:“公子闖關心切,我能理解,但也別操之過急,身體吃不消的。”

“放心,我沒事。”

“那我下去了。公子記得把藥喝了。”

見她這麼快要走,宮子羽張嘴把人叫住:“阿雲,你不多待一會兒啊?”

“阿雲……”

這是云為衫第一次聽到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有些羞赧,又有些茫然地抬眸看他。

宮子羽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竟露出孩子氣的一面,討賞似的問她:“不好聽嗎?”

“像個小貓的名字。”

宮子羽溫柔地笑了,看來她不是不喜歡,便嘴裡碎碎念起來:“小貓多可愛啊。阿雲……阿雲……嘿嘿,喜歡。”

云為衫怔了怔:“喜歡什麼?”

“喜歡阿雲。”宮子羽不知不覺地就接了話,很快一臉通紅,然後低頭悶聲喝藥,補充道,“……這個名字。”

藥入口清苦,心裡卻一陣微甜。

角宮,上官淺房間悄無聲息,看似已經沉沉睡去。

然而她此刻坐在窗前,窗戶大開,寒風吹進來,她卻渾身燥熱,只穿著單薄的水衣。

夜風往裡灌,她身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滑落,眉頭緊鎖,那汗水連風都吹不幹。

上官淺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運功……不要運功……”

云為衫回到了自己房間,房門緩緩合上。

她把手上的那碗大寒湯藥喝下去,然後坐到床上,閉上眼睛運功。

很快,她的額頭也滲出細密的汗水。

心緒雜亂無章,難以凝神。

她想起在無鋒訓練室寒鴉肆說的話。

“如果灼燒之苦太過折磨……可以用這幾味藥煎煮成茶,服下後練功運氣。你的內功心法‘雲錦心經’本是一種自噬性很強的極陰心法,運轉內力就會讓身體發寒,但是卻恰好能夠對抗半月之蠅帶來的灼燒之苦……”

本意是用極陰心法運功壓制體內灼熱,下一秒,云為衫卻突然睜開眼:“我想到了!”

與此同時,宮子羽房間裡,他整個人哆嗦著泡進半人高的浴桶。

牙關因為寒冷而下意識咬緊,碰到冰水的瞬間,全身肌肉驟縮,但他還是強忍著,一閉眼,屏住呼吸,把整個人沉到漂滿冰塊的水裡去。

耳道里灌滿了水,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只剩下嘩嘩的水聲和一些嘈雜迴盪的噪音。

皮膚髮木,脊背像電流躥過,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四肢早就凍僵了,整個人昏昏沉沉,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爹……爹……別再逼我下水了……水裡冷……水裡冷……不要!!”

宮子羽在床鋪上如噩夢般驚醒,夢裡是他父親逼他練功的場景。清醒過來後,他盯著床頂愣神幾許。身下的床鋪柔軟、溫暖,讓他冷徹骨髓的身體恢復了不少。

很顯然,他已經不在那水桶裡了。

怎麼回事?他正疑惑著,云為衫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公子。”

宮子羽轉頭看去,云為衫正坐在自己床邊,握著他的手,手掌包裹著他的,細細地焐熱。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被人蓋了層層棉被,手下是軟和的指尖,細膩、溫暖,讓他幾乎失去直覺的手掌感受到了傳導過來的溫度。

“我睡著了?”

他不是在水裡練功嗎?

云為衫帶著一絲責備的眼神回道:“你是凍暈過去了。都叫你不要逞強、不要心急,結果你還是胡來。要不是我半夜裡趕過來,沒準你就在那個冰桶裡凍死了。”

宮子羽直起身,倚靠在床頭,心裡有些感動,他的手心越來越熱,身上也終於緩過勁來了,他下意識貪婪地握緊云為衫的手。

“你的手怎麼這樣燙?”

見他面色好轉,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蒼白無血色,云為衫縮回了自己的手:“我自小就有個外號叫‘小火爐’。”

宮子羽聽了忍不住一笑:“都說小夥兒是小火爐,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還有這個外號啊……”

“家裡老人說,娘懷我的時候,足月了卻一直沒有動靜,又過了十多天才把我生下來,他們打趣說我熟得比較透。”

她難得開玩笑,宮子羽眼底笑意更勝:“巧了。我是因為早產,所以體質偏寒,我們一個似冰一個如火,倒是天生……天生……”

那“天生一對”的“一對”二字突然有些羞於開口,宮子羽臉頰微紅,輕咳了一聲。他掩蓋著自己的緊張,起身穿衣,但衣服穿到一半,看到自己裸露的胸膛,似想到了什麼。

宮子羽面色一凝:“……剛雲姑娘說……是你把我從冰桶裡撈出來的?”

“是啊。”

云為衫若無其事。

方才她急匆匆趕到宮子羽房間,就看見趴在浴桶邊緣昏迷的人影。她從水裡拉起宮子羽,卻突然看見他滑落的貼身衣服下露出的滿後背的刺青經文。

青灰色的刺青透著神秘、森然,云為衫心頭顫抖。她將宮子羽放到床上,正準備拉開他的衣服查探他的後背,他卻突然醒了。

宮子羽頓了頓,試探著問:“那你看到了?”

彷彿不明白他究竟在問看到了什麼,只是表情有些不對勁,云為衫如實回答:“看到了。”

宮子羽神色凝重,想起長老們的叮囑和身負的重任。

然而云為衫緊接著道:“看到胸膛而已,男子漢怕什麼,而且已經嫁給你了不是嗎……”

聽到他這樣說,宮子羽心裡鬆了口氣。想來衣服貼身,她沒有看清什麼,於是裹緊了外衣,裝模作樣扯開話題:“這不還沒嫁嘛……”

云為衫淡定起身,拿起薑湯遞給宮子羽:“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大半夜來找你?”

“我哪兒知道……”

“你在想什麼呢……”

云為衫見他突然臉紅,也不由得跟著尷尬,臉上染上紅暈。

“你自己說你大半夜來找我……”

云為衫輕打他:“我是想到了順利透過第一關的辦法!”

宮子羽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兩人坐在桌邊,燭火幽幽晃動,照在云為衫臉上,一臉正色。

“天下武功心法有數百種,但大致都分為金、木、水、火、土五種型別……”她一邊說,腦海裡一邊閃過寒鴉肆曾經教導過的話——“……五種型別又可以大致分為陰、陽兩類。其中金火為至陽心法,比如崑崙派的‘裂陽心訣’和蒼山派的‘金語術’……”

上官淺房裡,窗扇被吹得吱嘎搖動。

渾身的灼熱難以忽視,原本已經平和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她思緒飄忽,恍惚回到了在無鋒訓練的時候。

那時她在寒雨的甕井裡練功,寒鴉柒在旁監督,她的衣服都被雨淋溼澆透,理應寒冷無比,而她卻渾身冒著熱氣……

她的心法至陽,熾烈的內力讓她此刻連吐息都變得格外沉重,所以她不能運功,只能再次靜下心來調整呼吸。

宮子羽聽得認真。

云為衫繼續說道:“水、木則為至陰心法,比如清風派的‘雲錦心經’、黑水門的‘避水訣’……比如易經經,則五行屬土,陰陽兼具,融會貫通。所以,如果你們宮家的武功心法正好是金、火兩派的話,那寒冰蓮池就自然可破,這正好印證了金繁的話,第一關考驗的是內力!”云為衫道出答案。

宮子羽越聽越興奮,但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可是……宮門的武功心法不止一種……我們有好多種……”

云為衫愣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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