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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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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為衫閉著眼,彷彿脈門處的指節再緊一寸就能奪走她全部力氣,腦海裡的思緒稍縱即逝。

那一瞬,她想起了在無鋒訓練時她與寒鴉肆過招。

當她手中的劍要刺中寒鴉肆的時候,寒鴉肆腳下步伐變快,側過身子,避過她的劍,瞬間掐住了她的脈門。然後她的手一痛,手中的劍落下,被寒鴉肆的另一隻手穩穩接住……

而寒鴉肆與霧姬夫人方才突進的動作幾乎重疊,一模一樣。

云為衫心中一駭,但片刻之後,霧姬夫人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她看向云為衫,彷彿沒有聽清楚她剛才的話,淡然地問:“你說什麼?”

無名?

云為衫緊緊盯著霧姬夫人的臉,不放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

“無憑……”云為衫一字一句地回答,“……無據。”

霧姬夫人眉目微微扭曲。

云為衫試圖掙脫自己的手,重複道:“我說,無憑無據,霧姬夫人何出此言?”

原來她說的是“無憑無據”,那一句“無名”,難道是她聽錯了?霧姬夫人溫婉的面容恢復如常,嘴角重新噙笑,眼神卻凌厲:“若不是你偷的,你怎會知道我丟了東西?”

“是金繁和宮遠徵。”

霧姬夫人扣住云為衫的手終於輕輕鬆開了,長袖低垂,從容平靜,與方才的樣子判若兩人。

云為衫繼續道:“他們一路從你房間打到院裡,金繁大聲斥責宮遠徵偷了霧姬夫人的東西,僕人們都聽到了。”

霧姬夫人緩緩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牢牢看著云為衫,靜默不語。

“我雖然來宮門時間不長,但也能看出角宮和羽宮一直有衝突……這次宮遠徵私闖夫人房間,恐怕來者不善。”

霧姬夫人作為前執刃夫人,為人處世皆有魄力,她提醒道:“宮家內部的事跟你無關,不要過多猜忌。”

云為衫卻並不認同:“夫人,我既入羽宮,未來就是執刃之妻,我與執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霧姬夫人看出云為衫心思縝密:“宮遠徵到我房間偷東西,怎麼就被你扯到執刃身上去了?你心思倒是挺密。”

云為衫向霧姬夫人湊近了問:“真的和執刃無關嗎?”

霧姬夫人沒有回答,眼裡閃過一絲警惕之色。

角宮,宮尚角和上官淺還在對峙。

上官淺已經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但眼下不是認錯的時候,她容色決絕,迎向宮尚角的目光:“角公子,入住之後,我一直都在想方設法討你歡心,做了很多不合你心意的瑣碎雜事,但我想真真切切地幫到公子,這樣才對得起我的身份。”

宮尚角挑眉:“口氣不小。”

“我方才約莫聽到金繁搶走了徵公子的東西。如果這個東西很重要,他一定會隨身攜帶。金繁會提防徵公子,卻不會提防我。”

“如果失手,後果可沒你想象中那麼輕鬆。”宮尚角冷冷一瞥。

她想得太簡單了,宮遠徵對上金繁尚且沒撈到任何好處,互相落了一身傷。

上官淺依然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麼上心?”宮尚角反倒奇怪地審視起來。

上官淺反問:“夫之命大於天,不是嗎?”

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退縮,眼底深處露出一絲不遺餘力的深情。

宮尚角心念飛轉,最終移開了目光。

宮遠徵卻在背後輕哼了一聲,端起杯子陰陽怪氣地喝茶,並咂咂嘴:“好茶啊。”

宮紫商房間,她兩掌一拍,很快有了主意。

“你把醫案放在我這兒,我不信宮遠徵還敢來偷。”

料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到商宮撒野。

金繁卻沉吟一會兒,說:“宮遠徵我不怕,大不了再打一次……我害怕的是宮尚角……”

宮紫商默默地把那半截醫案拿起,準備塞進衣服裡,很快被金繁攔住,拿了過來。

“還是給我拿著吧。”

宮紫商大驚:“你竟然不信任我?你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我對你這麼多年死心塌地——”

“我怕你有危險!”金繁紅著臉打斷她,“放在我這裡,就算有事,也不會威脅到你。還是讓我來應付吧。”

宮紫商愣在原地,反覆回味著他那句話,再轉頭時,金繁已經紅著臉溜走了。

霧姬夫人房內的蘭香沁人心脾,卻緩解不了此刻凝滯的氣氛。

云為衫再次開口,打破沉默:“金繁和宮遠徵的打鬥不是兒戲,出招兇狠,兩個人都負了傷。拋開宮遠徵暫且不提,金繁如此傾力維護,必定是和執刃有關。”

“你倒是看得透徹。”霧姬夫人走到云為衫旁邊,看了一眼門外,確認四下靜謐,然後小聲說,“宮遠徵拿走的確實是可以威脅到子羽執刃之位的東西。”

云為衫眉頭一緊:“和執刃身世有關?”

霧姬夫人反問:“你也聽信了那些傳聞?”

見她不置可否,霧姬夫人突然嘆了一口氣:“為了宮子羽,你願意冒任何險,是嗎?”

云為衫的目光往上抬,她沒有立刻開口回答,但眼中已透露了夫人想要的答案。

寒氣呼呼地冒著,彷彿牛喘,寒冰蓮池旁,是宮子羽急促的呼吸聲。

宮子羽將手伸進池水,池水冰冷刺骨,肌膚如同被針刺,他立刻縮了回來。

他已徘徊許久,終於他咬了咬牙,脫下身上的外衣、鞋子,只剩單衣單褲。他站在池水邊,猶豫著,還是沒有勇氣跳進去。

他從貼身衣服懷裡掏出一個小的皮革囊袋,裡面是切好的參片,還有幾簇深褐色的植物根鬚一樣的東西。這些都是可以提氣的東西,他放進嘴裡咀嚼服下,緩緩地運氣。隨後,他把腳伸進寒冰蓮池,劇烈的刺痛感讓他幾乎斷了呼吸,他本能地想要收回腳,但還是用力控制著自己。

他的表情陷入痛苦之中,周圍空洞一片,只剩下水聲和呼吸聲,耳膜鼓著,彷彿有無數尖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這麼嬌氣,一點都不像我宮鴻羽的兒子。”

“他真的跟執刃和少主一點都不像呢……”

“別指望羽宮那個紈絝子弟,他只會尋歡作樂……”

“我才不和小野種玩。”

這些嘈雜的聲音讓宮子羽的表情越來越痛苦,也敲碎了他心裡最後一分遲疑,他緊緊地咬了咬牙,猛地一紮,朝池水裡跳下。

刺入骨髓的冰水很快包裹了他,流動的觸感變得模糊而慢。

他奮力下潛,但是刺骨的寒冷讓他的身體越來越僵硬,他很快就透不過氣來。

這時,另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溫柔輕撫,有別於冰水的和煦水流擁著他,漸漸地讓他周身都沒那麼冷了。

那是云為衫的聲音——

“父母逼迫我們長大,可能只是希望我們能安然地立足於這個世間。”

聽到曾經云為衫跟他說過的話,更深的回憶侵蝕著他。

小時候,他和父親也曾有過其樂融融、親密無間的時光。

那時父親沒有逼迫他,只哄著他說:“那爹爹先教你口訣,你先背起來?”

宮子羽跟著回憶裡的那個聲音,一句一句地默默唸出口訣。

宮鴻羽:“寒氣雲霄入。”

宮子羽:“寒氣雲霄入。”

“收發當自如……”

“收發當自如。”

“合和匯丹田……”

“合和匯丹田。”

“雪落心不減……”

“雪落心不減。”

然而,口訣變得嘈嘈雜雜,回憶裡父親的聲音也很快遠去……宮子羽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朦朧中,他幽幽睜開眼睛,似乎看見了池底閃閃發光的盒子。

那匣子由玄鐵打造,在幽藍的冰水裡熠熠生輝,裡面裝著雪氏家族的刀法秘籍,他只要拿到那個匣子,就算闖關成功。然而可惜的是,他分明已經接近了,那個匣子卻在他視線裡變得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遠。

宮子羽本能地嗆了一口水,忍不住在水裡蜷縮身體,抱緊……

雪宮庭院,石臺上喝茶的兩個人影看上去有些寂寥,如遠處寒山,模糊得不見清明。

“你似乎很擔心?”雪重子放下茶盞,不小心磕到了蓋子,顯出了他有一絲心神不寧。

雪公子默了默,坦言道:“我擔心他逞強。”

“他生來怕冷,從小又嬌生慣養,根本吃不了苦,隨便下潛幾米,就會受不了哇哇亂叫著浮出水面了,他的性格就不可能經得住這份考驗……”

“是嗎?”雪公子淡如琉璃的眸子卻亮了一些,“我和你的想法正好相反……也許之前他確實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但現在,他眼睛裡多了很多執著的東西。”

“光有執著沒用,得有本事,才會被人認可。”

“執著和本事,我們想要考驗的不就是二者其一嗎?”

“希望他的執著比得過他的本事。”雪重子喃喃一聲。

雪公子聽出了他話裡有話:“你說的‘他’,是兩個人吧?”

“沒想到,你還是聽出來了。”

他一向瞭解他,自然能聽出他話中真正的意思。

雪公子複述他的話:“希望宮子羽的執著比得過宮尚角的本事。”

輕輕地“嗯”了一聲,雪重子不由得嘆息:“我倒希望,他不要太執著了……”

雪公子:“哦?”

“他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一定會讓他堅持下潛到‘分流線’,分流線之下的池水就不再寒冷,甚至是溫熱舒適的……但是,他沒有強大的內力可以將呼吸控制精準,肺裡剩餘的空氣只夠他立刻上浮,如果他執著地選擇繼續下潛到池底……”

雪公子有些擔憂了:“他會怎麼選?”

“所以我才說,希望他不要過於執著……”

雪重子眉間硃砂殷紅,面色卻黯然下來。

周身的流水開始湧動,寒冰蓮池中的宮子羽繼續下沉,他凍得幾乎失去了意識,腦海裡一片空白,越來越模糊。

他保持著蜷縮的動作,一動不動,似乎昏迷過去了,身體彷彿石頭一樣下沉。

突然,面板的刺痛緩和了,僵硬的四肢舒展開,宮子羽猛然睜開了眼睛。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已接近寒冰蓮池底部,而他似乎已感覺不到池水的冰冷,周遭的寒氣溫柔地在撫摸著、包裹著他。

水……竟然變暖了?

他漸漸恢復了知覺,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光亮,再看看下方不遠處閃光的盒子……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此刻,他面臨著一個煎熬的抉擇。

他下潛了許久,中途又分了神,肺裡已經沒有多餘的空氣,他很快就要窒息。

然而距離那玄鐵匣子還有一截,若是繼續下潛,他恐怕會來不及上浮,將有生命危險。若是回頭,他好不容易才潛入這裡,又將會功虧一簣。

應該上浮保命?還是完成試煉?

宮子羽猶豫了。

但容不得他多想,掙扎了片刻,漆黑分明的瞳仁一動,他毅然繼續下潛。

他憋紅了臉,朝那玄鐵匣子猛衝過去,迅速抓起了匣子,轉身朝上面游去,然而還是沒有抵達寒暖流分界線,他就沒有力氣繼續上浮了。果然,他胸腔裡的空氣用盡了。

窒息的感覺包圍著他,驚恐和無措讓他不自覺地手腳晃動。他掙扎了一下,幾口氣泡從嘴裡冒出,氣門一開,水流灌進他的口鼻,流向他的肺部。

極其強烈的瀕死感傳來,宮子羽閉上了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覺,身體緩緩下沉,然而他的手倔強得從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那個盒子……

眼前的光幽藍、澄澈,似乎是水面的白光折射進來,波紋晃出細細的碎影。

不知什麼時候,胸口有氣度過來,讓他突然活了過來。

一雙手拉住了他,那手在冰水裡依然溫柔,充滿堅定的力量,一道人影貼著他的臉,印上了他的唇,大量的氣泡從兩人的唇齒之間冒出來。

宮子羽感到氣息從對方身上盡數匯入自己體內,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那道人影潛在水裡,周身散發著光芒,純淨得如聖潔的光圈。

眼前的人竟然是云為衫。她不僅來了後山,還跟著他跳進了極度冰冷的寒冰蓮池。

宮子羽不敢相信,只有唇上柔軟的感覺是清晰的。

很快,兩人分開,宮子羽的四肢漸漸有了力氣。云為衫指了指水面,示意他立刻上去。然而她將自己肺裡所有的空氣換給宮子羽之後,很快就脫了力,身軀一軟,面朝著他,沉重地朝池底沉去。

宮子羽表情痛苦,但最終拋下了她,飛快地往水池上方遊動。

嘩的一聲,宮子羽破出水面,臉色蒼白,大口呼吸。

云為衫被身下水流帶走,宮子羽鬆開她那一刻,她就渾身沒有了知覺,腦海逐漸模糊,失去意識的她嘴邊已經沒有了氣泡。

然後,她緩緩合上了眼睛……

雲在低處,風壓枝頭,雪宮無息的雪也帶著松柏的清香,一如最平凡的人間。

等云為衫醒來的時候,視線裡盡是柔和暖黃的火光,不遠處有柴火燃燒發出的噼啪聲,煙火裹挾著暖意,彷彿她曾經憧憬過的畫面。

她猶豫著坐起來,感覺有些不真實。

房間爐灶旁,雪重子在熬粥,案臺上排開幾個瓷碗,裡面是不同種類的中藥材,還有一些新鮮的食材,有雞肉、松茸、銀杏……爐火旁邊有一個紫檀木支架,雪公子正把宮子羽換下來的溼答答的衣服攤開來烤,此刻衣服還有些淌水。

寒冰蓮池池底那個玄鐵匣子此刻正安靜地放置在桌面上。

腳步聲響起,宮子羽拿起一件自己厚厚的衣服,走向云為衫。

他的聲音很柔,散在這冬日芳菲裡。

“你醒了。”

云為衫接過衣服,發現衣服已經被烘熱了。

“好暖和……”她不禁握得更緊了。

宮子羽笑著:“這是箱籠裡你幫我準備的衣服,我只是烘熱了而已。”

雪公子探頭過來,插嘴道:“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麼突破寒冰蓮池的?”

不知怎的,宮子羽低頭看著云為衫,兩頰像在爐灶邊被烤得很熱,云為衫的臉也有些紅,兩個人都忍不住露出了默契的笑意。

一個時辰前——

寒冰蓮池池底,云為衫將自己肺部的空氣換給宮子羽之後,朝上面指了指,示意宮子羽上去。

可宮子羽堅決底搖頭,伸手去拉云為衫。

就在這時,云為衫指了指自己的腰。他才發現,云為衫的腰上正纏著一根繩子,她把繩子的一頭塞到宮子羽的手裡,再次指了指水面。

宮子羽立即會意,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咬著牙,轉身朝水面游去。

宮子羽破出水面,大口呼吸,沒有任何耽誤,立刻上岸拉動繩索,直到云為衫也從水底被拉起。

云為衫嗆了水,已經昏迷不醒,唇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眼睛緊緊閉著。宮子羽感受到她的氣息很弱,抱著她的手有些顫抖,眼中盡是茫然無措。

他把云為衫平放在池水邊,深深吸氣,吻上她的唇。

云為衫緊閉的眼皮微動,意識還未清醒,但渡向她的氣息漸漸讓她回溫。

慢慢地,氧氣重新充斥肺部,云為衫醒轉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一張驚惶的臉,那個人似乎太害怕她醒不過來,動作熱烈,唇上的溫軟帶著幾分急促。

宮子羽不斷地給她渡氣,此刻見云為衫終於睜開眼,俯身的動作一停,本應該鬆開她,然而他還是執拗地擁著她。心頭終於一鬆,好在她沒事,好在她醒了過來……他眼神熱切,像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目不轉睛地再次親了上去。

或許是窒息的痛苦,或許是那氣息過於纏綿,云為衫幾乎是下意識幽微地回應著他。

兩人的臉此刻印在火光裡,變得橙紅,只剩下一些星火。

倒是遠處在熬粥的雪重子說話了。

“你管別人那麼多,無論怎麼通關的,那都是人家的本事。”

雪公子才無趣地別過臉去。

宮子羽給云為衫披好衣服,走到桌子旁,有些激動地拿起那個匣子,那可是他拼了命從池底撈上來的。他鄭重地把匣子開啟,猛然愣住了,裡面竟然空空如也。

雪宮的秘籍呢?!

宮子羽大驚失色:“你們雪家的秘籍是隱形的嗎?我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們怎麼還騙人呢?!”

雪重子放下手中的活:“不是差點,如果云為衫不救你,你確實就沒命了。”

宮子羽頭微微低垂:“原來你知道我們是兩個人合作才成功的……你不是一直很嚴格的嘛,怎麼突然開始破壞規矩了?還是覺得用空箱子騙我這個善良的年輕人良心受到了譴責,過不去了?哼哼。”臨了,他還不滿地抱怨了一聲。

雪重子道出實情:“我沒有破壞規矩,試煉過程中不允許任何外人插手干預,但你確實到達了水底,也拿到了盒子,按照試煉規定,成功取得盒子就算試煉透過。你透過之後,云為衫不救你,我也可能會救你,我救不救你就只是看我的心情,和宮門規矩沒有關係。”

雪公子在一旁小聲說:“其實你進入寒池之後,他就等在旁邊了,隨時準備救你。”

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雪公子彎起嘴角。

“那我還得感謝他的好心情咯……”宮子羽還心有餘悸,下一秒忽然怔住,“等一下!”

宮子羽突然意識到什麼,抬起頭看向雪公子:“試煉……通過了?我這算是試煉通過了?”

雪公子笑著點頭,如水的眸子充滿了柔光,化開霜雪似的。

宮子羽頓時語塞。

雪重子解釋:“千年寒冰蓮池的極度深寒除了讓試煉者體能崩潰、內力飛速耗損之外,還會因為極寒而惑人心智,潛入之人若心志不堅,必定中途放棄,內心堅定強大者才能死守本願,堅持潛到池底。寒池下方有地脈暗流,所以下半段水流溫熱,試煉者只要有強大的決心,堅持過了前半段的極寒就能夠成功,而往往內心搖擺的人在中途就返回水面了。這個試煉本就是考驗試煉者的‘執著’或‘本事’,二者中有其一就可以突破這個試煉。池底沒有什麼所謂的秘籍,秘籍就是突破你自己。”

原來如此。宮子羽不可置信地看著雪重子,眼光一瞥,又看了看他身後,一臉欲言又止。

以為他還有問題,雪重子微笑:“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感慨,不妨直言。”

宮子羽:“你……你的……”

雪重子故作深沉,微笑著搖搖頭,接過他的話:“我的救命之恩,不提也罷。”

宮子羽伸出手指:“我是說,你的粥,煳了。”

雪重子的臉抽搐了幾下,他轉頭弄粥去了。

趁著他們說話的空隙,雪公子悄沒聲兒地從箱籠裡拿出一盒蜜餞,自己先吃了一個,讚不絕口道:“好吃哎!”

宮子羽衝過去:“喂喂喂,那個是雲姑娘給我準備的!”

雪公子撇嘴:“小氣。”

碗盤被放進一個小托盤裡,雪重子把粥端過來:“明天雲姑娘需要先回前山了,因為有些事情要給執刃大人單獨交代。”

宮子羽正有些疑惑,但云為衫很快點頭應道:“好。”

窗外風聲小了些,只剩下一些碗盞磕碰聲,香味飄到空氣裡,一縷縷消散。

第二天一早,云為衫回到了羽宮。

清晨幽靜,她推開房門,就看到了擋在垂簾下的那道人影。

上官淺不知等了多久,原本笑意盈盈的臉看起來十分擔憂:“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這麼不好?”

云為衫淡淡道:“剛從後山回來,受了些風寒。”

“這個時候受寒多好啊,我巴不得受寒,我五臟六腑都快燒起來了。”

她指的是半月之蠅的發作,說完婉約一笑。她來的時候看到了云為衫留在桌上的一些畫,不明白她怎麼還有閒心作畫,畫中有宮門裡的花草景色,還有人像,而好幾幅人像都可以看出畫中人的輪廓,正是宮子羽。

上官淺拿著那些畫卷,笑著說:“畫得倒是惟妙惟肖。不過,你有這功夫,不應該多畫點宮門地圖和崗哨分佈嗎?”

云為衫上前,眉頭一皺,伸手奪過。

上官淺不以為意地鬆開手,將畫卷歸還給她。

“說來,宮子羽對你這麼上心,你跟金繁的關係應該也不錯吧?”

云為衫收拾起卷軸,冷冷地道:“跟你沒關係。”

見她不為所動,上官淺很快收起笑容,:“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她傾身靠近云為衫,命令般的語氣道,“我需要你去接近金繁,幫我拿到他身上的一樣東西。”

云為衫拒絕:“我幫不了你,你自己去拿。”

上官淺見她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也不惱怒,只是悠悠地說:“你是幫不了,還是不想幫?”

“幫不了,也不想幫。”

她如此坦誠,上官淺倒是忍不住笑了:“上次你欠下我一個人情,怎麼,不打算還了嗎?”

“還人情可以,但你這是要我還命。”云為衫直視她有些壓迫感的目光,“我去偷金繁的東西,搞不好連命都搭進去。你不是剛幫宮遠徵送藥過去了嗎,那金繁的身手如何,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金繁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作為一個綠玉侍,他的本事高得過頭了。”

“我和他交過手,我雖然勝了他,但我能感覺到,他和我交手的時候連三成的功力都沒有用到。”

很顯然,金繁掩藏著實力,若不是金繁手下留情,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上官淺幽幽地看她:“既然他能讓著你,那你偷起來不是更方便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嗎?”云為衫冷哼。

上官淺怔了下,但立刻嘴上說著:“哦?你的訊息倒是靈通得很。”

“你想要金繁手上的一半醫案。”

云為衫十分肯定,眼光將她洞穿。

那一日,在霧姬夫人房間裡,霧姬夫人已經道明一切。

她告訴云為衫:“我丟的東西,正是子羽母親蘭夫人懷孕時期的醫案。”

於是此刻云為衫拆穿:“我若是偷給了你,幫助宮尚角將宮子羽拉下執刃之位,我在宮門的任務豈不是滿盤皆輸?”

“我明白了。”上官淺眼角含笑,云為衫雖然沒有明說,她卻從字裡行間拆解到了答案,“宮子羽的身世一直成謎,這醫案可以證實宮子羽非宮鴻羽親生,確實事關宮子羽的執刃之位。”

上官淺神思飛轉,想起了宮尚角對她說的話——

“你要去拿的東西是半本醫案,至於它的內容和用途,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知道嗎?”

原來如此。醫案的內容如此神秘,竟然事關宮子羽真正的身世。

上官淺略微回神,凝神盯著云為衫,見她並沒有反駁,且臉上露出一抹緊張,她立刻笑了起來:“我本來不知道這醫案的內容,謝謝你為我答疑解惑。這麼說來,我更要拿到手了。”

“你到手了,我就輸了。”彷彿自知說漏了嘴,云為衫擰緊眉頭。

上官淺譏笑道:“我的任務比你的優先順序高。魑階刺客,輸了就輸了吧。”

“同為無鋒做事,任務沒有高低。”

云為衫正反駁著她的話,上官淺倏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一下湊近云為衫,出手鎖向她的喉嚨。云為衫迅速閃身反擊,兩人在狹窄的房間裡猛地出手。

幾招之下,云為衫不敵,最終被上官淺扣住了喉嚨。

上官淺翻臉無情,此刻她目露兇光,似有殺意,她湊近云為衫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和我同等位置?沒有高低?魑本就是棋子,幫我做事是你的福氣。”

云為衫胸口起伏,冷冷地看著上官淺,但喉嚨被鎖住,她無法開口。

凝滯肅殺的氣氛很快被打破,上官淺忽而一笑,擒住云為衫喉嚨的手突然鬆開,她仔細理了理云為衫的衣領,重新恢復溫柔嬌媚的聲線。

“雲姐姐,你如果助我成事,我再助宮尚角成事,得到他的信任,離成功就更近一步。日後我若大功告成,回無鋒領賞,定會為你多說幾句。但今日如果你不助我,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張弛有度,恩威並施,上官淺用真誠溫柔的語調說著凌厲直白的威脅,云為衫一時無語,怔在原地。

晨露還掛在樹梢,羽宮大廚房裡冒出騰騰的煙霧。

云為衫身圍襜衣,手揮鏟筷,在廚房忙活,灶臺上擺著整齊潔淨的碗碟,還有幾根苦瓜和桑葚。

掌事嬤嬤沒想到她還親自下廚,忙進來問:“雲姑娘做糕點呢?”

云為衫點點頭:“是啊。”

掌事嬤嬤瞧了眼灶臺前的東西,有些稀奇,“喲”了一聲:“苦瓜和桑葚,這什麼搭配啊,別吃壞肚子。”

“老家菜,給大家嚐嚐新鮮。”

云為衫檢視鍋裡自己新做好的糕點,正準備盛出,一名下人跑了進來,:“給金侍衛留的飯在哪兒?他忙完回來了,我得給他送去。”

掌事嬤嬤把帶有“繁”字的食盒遞給下人:“在這兒在這兒。”

云為衫漫不經心地從鍋裡拿出幾塊,笑著說:“金侍衛最近勞累得很,新糕點也給他送過去幾塊吧。”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把幾塊糕點放進金繁的食盒。

還不到晌午,就傳來了一個令人不安的訊息。

通往侍衛住處的路上,幾名侍衛護送著宮紫商和云為衫,兩人一臉焦急地趕路。

宮紫商急得額上都冒出了汗,腳步越跑越快:“這怎麼回事啊,金繁身體一向很好,牛一樣壯,怎麼會無緣無故上吐下洩呢?”

云為衫跟在她後面,也露出了擔憂的表情:“是啊,我也覺得蹊蹺,之前他和徵公子交手,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而不自知。”

聽到這句,宮紫商更是生氣,怒道:“氣死我了!如果金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去把羽宮炸了!哦,不對,說錯了,我就去把徵宮炸了!”

“大小姐切莫激動,關心則亂。”

宮紫商理順氣息:“我這心可太亂了。不過也沒事,我帶了我自己那份百草萃,一會兒給金繁服下就行了。”饒是什麼毒都能給他解了。

云為衫聽到這裡,臉色卻微微一變。她在送給金繁的糕點裡做了手腳,倘然服用百草萃,極有可能會迅速解毒,擾亂她的計劃。

剛到侍衛住所,宮紫商穿過走廊,一個健步直直衝進金繁房間,猛地一把推開房門。

轟的一聲,原本躺在床上的金繁正要起身,還來不及反應,就一下子被宮紫商撲回了床上,人還沒說一句話,宮紫商卻要動手解他的衣服。

胸口衣襟被扯住,金繁瞬間慌張:“你幹什麼?!”

跟在後面的云為衫過來後見此情形,立刻低頭縮在門邊,不好意思打擾。

宮紫商上下其手,拉扯著金繁的衣服:“快讓我看看是不是被那小毒物的毒蟲給咬了!”

自從懷疑他中毒,她就想親眼看看,不驗證一番是不肯罷休的。

金繁一邊拉著自己的衣襟,一手攥住宮紫商的手臂,想制止她的動作,結果宮紫商吃了痛,低叫一聲,金繁心裡一緊,趕緊鬆開手。

云為衫環視四周,搜尋線索,從門邊往裡望,正看見金繁的外衣掛在不遠處的一架屏風上,口袋半撐,成捲筒狀。她眼睛一亮:金繁謹慎,極有可能隨身攜帶著。

床上,金繁抓緊自己的貼身衣服說:“你這分明就是別有用心……我真的沒事!”

宮紫商一邊掰開金繁的手想要解開他的裡衣,一邊說:“你都吐了,還說沒事!我們認識那麼久,你連個噴嚏都不打的!”

云為衫趁著兩人還在糾纏,悄無聲息地靠近屏風,伸手進金繁的外衣裡仔細翻找。

“你才是被宮遠徵的毒蟲毒傻了吧?”金繁叫了一聲,終於把宮紫商推開。

宮紫商百折不撓,手被拍開又繼續伸手,去扒他的中衣:“我不管,我要確定你沒事才行!宮遠徵那種卑鄙小人,陰謀詭計那麼多,跟他交手,被他吃了都沒感覺。”

很快,云為衫終於在外衣裡摸到個冊子,正是那一半醫案。

云為衫悄然地將半份醫案收起,藏了起來,回到門邊,然後趁機朝裡說:“大小姐,你細細察看,我……我去外面幫你……守著。”

金繁剛要說話,一分心就被宮紫商逮到了機會,一把扒開了裡衣,露出了壯實的胸膛。

“這是在幹什麼?!”金繁滿臉通紅。

宮門小巷中,四下無人。

一襲縹緲的裙襬搖曳生姿,上官淺盈盈走在路上,目光卻沒有平視,她低斂著眉眼,留意著線索。

終於,她發現腳邊看似不起眼的三塊小石子擺成了特別的形狀,其中最尖的一角指向路邊一片草叢。

上官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見四下無人,然後蹲下,從草叢中取出醫案的殘頁,迅速回到角宮。

宮尚角接過上官淺拿到的那半份醫案,輕輕與另一半醫案對接上,兩份殘卷剛好匹配。

上官淺嘴角含笑,低頭輕輕行了個禮:“公子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她剛後退一步,宮尚角開口:“等等。”

他沒想到上官淺這麼快且順利地從金繁身上得回那半份醫案。

打量完上官淺垂低的眼眸,宮尚角指著案前的棋盤,問她:“會嗎?”

“略知一二。”

“來。”

兩人對坐,薰香在四周溢開,上官淺手執白棋,她斟酌了一番,放下了一子。

宮尚角舉著一枚黑棋,清脆落下。他目視著棋盤,問道:“說說看,你怎麼拿到的。”

“智取。就像下棋一樣,靠蠻力可不行。”上官淺五指纖纖,棋子夾在手裡,運籌帷幄。

棋局交鋒,兩人神色也在交鋒,雖沒有刀光劍影,卻是一派閃轉騰挪。

“靠蠻力你也不弱。遠徵弟弟和你交過手,說你厲害。”

“那是徵公子讓我,故意拿蟲子出來嚇人,和我鬧著玩兒呢。”

“說說你是怎麼個智取法。”

黑子再次落下,比起上官淺需要斟酌思考,宮尚角落子更勇猛一些。

上官淺拈起一子,喃喃道:“金繁這麼棘手的人,我自然是接近不了的,所以就交給了能接近他的人。”

“宮紫商?”他想到能輕易接近金繁的人便是整天追著他跑的宮紫商。

上官淺神色不變,淡定地繼續把白棋放下:“云為衫。”

“云為衫和金繁已經這麼親密了?”

“不算特別親密,但要拿醫案的話,夠了。”

“那你和云為衫什麼時候變親密的呢?”宮尚角停頓下來,棋子握在指尖,泛起一陣涼意,眼神掃過大片陰影。

上官淺不慌不忙,專注於對弈:“要讓人辦事,不一定要多親密。”

宮尚角:“哦?”

“掌握著她不願被人知道的秘密也行。”

上官淺眉眼燦爛一笑,不知是笑棋子的局勢還是笑她口中的秘密——

老執刃出事當夜,侍衛們夜搜女客院落,為了查明云為衫是否有異,侍衛們強行掀開她的被子,以致看到了她赤露的胴體。

宮尚角盯著上官淺,還在思考她的話。

上官淺眉梢彎彎:“我和云為衫說,如果她不幫我,我就把她衣衫不整被侍衛們看了個遍的事情告訴宮子羽,再添油加醋幾句,云為衫就說不清了。事關清白名節,她要是還想做執刃夫人,就只能幫我。”

聽完,宮尚角漫不經心地繼續落子:“倘若云為衫知道她幫你拿到醫案後,別說她執刃夫人之位,可能宮子羽的執刃之位也沒了,她估計會後悔死。”

上官淺故意裝作什麼也不知地問:“這個東西竟然事關執刃之位嗎?”

宮尚角的手在棋盒裡摩挲著,他轉移話題:“你幫我做成了此事,想要什麼獎賞嗎?”

上官淺垂首:“不敢,公子願意讓我幫你已是我的榮幸,況且我只是將功補過而已。”

“何過之有?”

上官淺小聲說:“先前,自作聰明之過。”

宮尚角琢磨了一會兒,放下黑棋後,忽而抬眼,如眼前棋盤,雙眸黑白分明。

“你不是自作聰明,你是真的聰明。”

面前的人可不像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嬌豔,可以輕而易舉地被摧毀,她身上反而有著令人毫無防備而危險的東西,比如漂亮花葉下鋒利的刺、美麗蝴蝶帶毒的翅膀,只要不受控制地靠近,很容易變得萬劫不復。

上官淺眼角的笑容溢開。

宮尚角從棋盤裡拿出被圍困的幾枚白色棋子:“但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要得意忘形。”

“是……”

話語間,上官淺落下白棋,把宮尚角更多的黑棋拿走。宮尚角下棋果決,而上官淺卻肯犧牲,看似一直在棄子……在宮尚角意味深長的目光中,上官淺笑眼盈盈:“公子,承讓了。”

侍衛住所,鴉雀無聲,氣氛微妙。

宮紫商坐在椅子上,看著屏風後面金繁穿衣的影子,絞著手指擺弄衣角,自言自語道:“都看過了,確實完璧無暇,沒有一點傷口……”

說著,她又伸頭,提高音量:“金繁,你面板保養得可真好,教教我。”

金繁在屏風後一哆嗦。

宮紫商不依不撓:“教教我呀。”

“天生的!”金繁咬著牙,忍著氣。

宮紫商唉聲嘆氣起來:“唉,穿個衣服還要假惺惺地把人家趕出來,裝模作樣……你們侍衛訓練營裡面每天不都光著膀子跑來跑去嗎?”

就在這時,金繁套好外衣,伸手一摸,心中一凜,聲音都變了:“不好!”

他從屏風後走出來,面露急色:“醫案不見了。”

宮紫商大驚:“啊?”

兩人立即在房間裡翻箱倒櫃尋找醫案,然而一無所獲。

金繁皺眉,思量幾許,突然想到了異常的地方。

他問宮紫商:“對了,我和宮遠徵交手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怎麼會認定我被宮遠徵傷到了?”

“雲姑娘說看到宮遠徵用毒蟲攻擊你了,還跑來告訴我你上吐下瀉,我就猜想你一定是中毒了。”宮紫商還在試圖尋找醫案,她爬到桌子底下,什麼也沒看到,又爬出來。

金繁皺眉:“雲姑娘?”

回想起剛才聽到了云為衫的聲音,只因為宮紫商在糾纏她,所以他沒有在意。

“她剛剛是不是和你一起來的?”

“是啊,她不是說守在門外嗎?”

隨著宮紫商話落,金繁打開了房門,只見門外空無一人。

“走,跟我去找云為衫。”金繁道。

兩人疾步匆匆地往羽宮趕去,金繁推開了云為衫的房門。

云為衫面容淡然地坐在桌前,看見兩人進來,正要起身,宮紫商卻已經黑著一張臉,二話不說,把一碟吃剩的糕點放到桌上。

“云為衫,這糕點可是你送給金繁的?”她質問道。

云為衫點頭:“嗯,是啊。怎麼了?”

宮紫商嗓音高了三度:“還怎麼了?你一個姑娘家有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啊,偷做甜品,暗送秋糕,太不要臉了。金繁還是一個未婚男子,你竟然毫不避嫌——”

金繁額頭一跳,立即打斷她:“喀!這不是重點!”

宮紫商叉著腰:“這才是重點!氣死我了!”

金繁沒繼續理會宮紫商,拿起一塊糕點掰開,露出了裡面的桑葚粒。

他問道:“桑葚和苦瓜,雙寒之物,雲姑娘也是精通藥理,怎麼會以這兩樣東西為餡兒?”

宮紫商擰著眉頭,來羽宮之前,他們已經去了一趟早上送點心來的廚房,於是道:“我們去廚房問過嬤嬤和送飯的下人,他們都說是你做了糕點放進金繁的食盒裡,你別想狡辯!”

云為衫依然鎮定自若,拿起剩下的其中一塊點心,輕輕放進嘴裡,輕嚼嚥下。

“這是我家鄉的甜糕,我從小吃到大,我之前也給執刃大人做了一些帶去後山,也未見他有任何不適。我只是聽聞金侍衛受傷,胃口不好,好意給金侍衛換換口味。我確實是好心,你們錯怪我了。”

宮紫商有些猶豫了,他見云為衫說得坦蕩,還當著他們的面吃下了點心,頓時就懷疑是不是錯怪了云為衫。她不知所措地抬起頭看向金繁,然而金繁的目光依然堅定。

“我和你交過手,你修煉的內功心法是極陰屬性,吃下雙寒之物自是融洽。而我修煉的乃是……乃是極陽心法,和寒物衝撞,加之我本就受了些內傷,所以你吃下無事,但我會傷身。”

云為衫反問:“金侍衛,我和你並不熟識,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煉的是什麼內功心法?”

“我們交過手,你當然知道。”

云為衫站起來,正色道:“金侍衛,我一直敬重你為人正直,平日裡也對你客氣,但你要這麼誣賴好人,我也就直說了。你我交手有沒有用內力,你自己心裡明白。我本以為你是為了讓我,怕傷到我,所以才只用招數,不使內力,我還在執刃面前說你故意讓我贏了賭局,好到後山保護執刃。沒想你鋪這樣一手棋,你到底要幹嗎?”

金繁口拙,說不過云為衫:“你巧舌如簧,我說不過你!”

“你說我修煉的內力是極陰心法,那行,執刃大人修煉的融雪心經總歸是至陽之法了吧?那我們等執刃大人出來,你問問他吃了我做的糕點有事沒事!”一向性子謙和的云為衫難得執拗起來,彷彿真的受了極大的冤枉。

氣氛劍拔弩張,宮紫商夾在兩人中間,一時間搖擺不定,不知道該幫誰。

金繁毫不動搖,認定這是云為衫設的局,衝著她伸手:“把醫案拿出來。”

宮紫商本來為難,見金繁如此決絕,她還是選擇相信金繁的猜測,她面向云為衫:“宮子羽對你那麼好,我們也把你當自己人,你卻聯合外人設局欺騙我們!你都不問心有愧嗎?”

面對兩人的質疑,云為衫怔了一下,沉默下來。

金繁吸了吸氣,冷靜著思考,然後慢條細語地說:“你之前三番五次接近執刃,我就知你並不簡單,但我只是認為你是被送進宮門的新娘,想攀上高枝。你進了羽宮,大家就風雨同舟,只要你對執刃好,縱使你有七竅玲瓏心,我也不計較。卻不想原來我們都看錯了你,你只是同舟之人,卻經不了風雨,只會見風使舵。不過,雲姑娘,未見終點就提前跳船,不會擔心太草率了嗎?”

云為衫眼神閃爍了一下,否認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既然雲姑娘不願辯駁,那我們也無須耗費口舌,一切等執刃出來再定奪。”

金繁拉著宮紫商出去,關上門,云為衫聽見門外傳來一聲上鎖的聲音。

很快,一群侍衛圍住云為衫的房間,金繁站在門前叮囑眾人。

“執刃歸來之前,不準任何人靠近,也不準任何人離開。”

侍衛齊聲:“是!”

雪宮,宮子羽已經換上了新衣,看上去神清氣爽。

他跟著雪公子和雪重子來到庭院裡。雪落了一夜,但湖裡的雪蓮沒有被雪覆蓋,仍然晶瑩剔透。宮子羽有些好奇,走近湖畔。

“你們雪宮真的好多稀奇東西啊,這雪蓮在前山可是珍貴無比,醫館裡經常斷貨,能不能給我幾朵?”

“不能。”

人都要回去了還想順走雪宮的雪蓮,雪公子看他一臉打算盤的表情,搖頭拒絕。

“呵,小氣。”宮子羽嘟噥了一句,“我都沒問你要那寒池裡的極品雪蓮了,這湖泊裡的普通雪蓮你都不肯給我?你把我的糕點都吃完了!”

雪公子撇撇嘴:“糕點隨便做做就有了,這雪蓮我可要養好幾年才開花……”

一聽這話,他就不樂意:“這糕點可不是隨便做做就有了,這是阿雲親手做的家鄉糕點,你花錢也買不到。哼哼。”

聽見兩人在旁邊吵嘴,雪重子開口說道:“你已經是透過第一域試煉的人,能不能拿出點執刃樣子來?我們要傳授你雪家刀法了。”

宮子羽意外:“我以為你們騙我,原來真的有刀法秘籍啊……”

雪重子手上捧著一本經書。

他認真地看向宮子羽,義正辭嚴道:“宮子羽透過寒冰蓮池的考驗,宮門雪族承認其心定、神凝、氣聚、意堅,現將雪族刀法“拂雪三式”即新雪、霜凍、大寒傳授與宮子羽。‘新雪’起手、‘霜凍’控制、‘大寒’猛攻,望宮子羽勤加練習。族靈見證,佑我山谷。”

雪公子在一旁補充:“刀法雖只有三式,但招式詭譎,能否學會全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會很久嗎?”宮子羽眼見兩人神色莊重,好奇地問。

雪公子望天思考了片刻,答道:“還行吧……”

這樣說,不用多久他就能學會?宮子羽一聽立刻放鬆了表情。

緊接著,雪公子的聲音又打破了他的想象:“我學了七年。”

還行吧……也就七年。

宮子羽的臉立刻垮下來:“七年?!”

“你天生畏寒,實則是因為你的奇經八脈與常人迥異,天生完美適合宮門的內功心法融雪心經,如果能再學會拂雪三式,那你就不再是空有執著卻沒有本事之人了。”

聽雪重子這麼誇自己,宮子羽有點不好意思。

“我有這麼厲害嗎?”他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問雪公子,“對了,我哥哥宮喚羽和宮尚角他們兩個也都通過了寒冰蓮池的考驗……你說執著和本事兩者其一,那我想問一下……宮尚角是靠什麼透過這一關的啊?”

他想到宮尚角,心裡莫名沮喪,宮子羽自己也知道他有多麼在意。

雪重子淡淡地回答他:“他既有執著,又有本事,透過此關,理所當然。”

宮子羽沉默下來,心緒複雜,一時間五味雜陳。

雪公子接話:“他憑藉堅定的意志力下潛到了池底,同時用強大的內力將呼吸控制得極其精準,他拿到鐵盒浮出水面之後,整個人依然無比清醒,只是受了一些皮肉凍傷。宮尚角無論是品質還是能力,都足以透過考驗。”

宮子羽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又問:“那你們是不是也教他拂雪三式了?他練會了嗎?”

“那就不知道了。”雪公子道。

宮子羽不服:“等我學會了,我去會會他。”

“真沒想到,當年那個愛哭鬼竟然當上了執刃,擔起了宮門的責任。”雪公子腦海裡想起了什麼,讓他不由得發笑,嘴角高高揚起,很快又變成了感嘆。

宮子羽笑嘻嘻地回他:“好說好說。”

兩個人對視一笑,宮子羽回憶起當年的事:“那日出了後山,我被雪長老領回羽宮,父親足足關了我三個月的禁閉,日日逼我練功……”

雪重子回他:“那是老執刃對你寄予厚望。”

宮子羽的笑裡帶著些許酸澀:“是啊,可惜,我現在才明白。”說完,他看向雪公子,“你有沒有怪過我,走了之後就再也沒來找你?我還承諾說我會要求父親帶你去看海,看花燈,看大漠孤煙。”

“你那時才多大,我本也沒把你的話當真……”雪公子聲音低沉。

“可我是認真的。”宮子羽又說,再次向他承諾,“待我坐穩執刃之位,宮門安定後,我一定帶你們去外面看看。這後山冰天雪地的,你在這裡守了這麼多年,想想,該多寂寞啊。”

雪公子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雪重子,然後搖了搖頭,道:“我既是雪氏一族的守宮人,外面的繁華熱鬧自是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這下換宮子羽愣住了。

雪公子繼續說道:“執刃亦然。你既已接過守護宮門的任務,肩負整個舊塵山谷的重擔,也應當端正態度。你予我的承諾,不過是童言兒戲,但執刃給予宮門的承諾誓當一諾不移,九死無悔。”

明白了他對自己寄予的期望,宮子羽突然有些傷感,他說:“或許你們都對宮門充滿感情,可我只是一個從小到大都被眾人看輕的小角色。我看到了宮門女子被困住的一生,雖然她們也有可能覺得自己很幸福,但依然是籠中之雀、池中金鱗。我也看到了宮門男子明明有能力與無鋒對抗,卻只能龜縮在這一方山谷,只顧自身的歲月靜好,卻不理山谷之外的風雨飄搖。所以……”

宮子羽看向雪公子:“我對宮門其實並沒有太深的感情……”

雪重子默默走到一棵雪松前,拿起剪刀,替它修剪枝葉。枝葉零碎落在雪地裡,很快就被雪覆蓋了。

雪重子一邊修剪一邊說道:“執刃已經不再是九歲的孩童,但滿嘴還是稚氣之言。無鋒勢力龐雜,豈是一時衝動和滿腔熱血就可以撼動的?江湖雖大,這舊塵山谷不也在這江湖之中嗎?我們守這一方天地,不也是為江湖守住了一份光明和希望嗎?在舊塵山谷的普通百姓眼裡,宮門是讓他們能夠安家樂業的底氣。而在舊塵山谷之外,我們盡力為還在與無鋒抗爭的俠義之士提供醫藥和武器,又何嘗不算他們的後盾?”

他雖然容貌是個少年,但心境通透無比,目光如炬,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深沉。

宮子羽靜靜地聽雪重子說著,心裡五味雜陳,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樣一番話。

雪重子剪下一截乾枯變黑的松枝,放在宮子羽手裡。

“一葉障目……看到一片枯葉,就覺得整棵樹都凋零了,這是狹隘。執刃自小就對宮門排斥,這份偏見就是擋在你眼睛前的枯葉。執刃大人從來就沒有好好了解過宮門吧?”

宮子羽喃喃:“瞭解宮門……”轉念他又愣住,“你剛剛叫我‘執刃大人’?”

雪重子微笑:“我說了啊,透過試煉之後,自然在我心中,你就是執刃大人。”

“這才第一關,後面還有兩關……”

“他們和我無關,在我心中,你已經足夠擔得起‘執刃’二字了。”

宮子羽目光有些熱切,似乎預料不到對方能給他這樣堅定的認可,不由得看向雪公子:“你呢?你也認我這個執刃嗎?”

雪公子不禁笑了:“他認可你了,我當然認可啊,這還用問嗎?”

宮子羽眉眼舒展,心中重重一跳,像是激動,又像是數九寒雪中胸口被一股赤誠的溫暖包裹著,鼓動著。

半晌後,宮子羽又變得有些疑惑,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我一直想問……你們兩個,到底誰才是雪族的守宮人?誰才是那個真正的雪公子?”

他曾經懷疑過兩人的身份,然而沒有切實求證過。

雪重子聞言,皺著眼皮,奚落他:“當然是我。過了這麼久你才問這個問題,眼力價兒也是不怎麼樣。”

宮子羽微微愣住。果然,他才是真正的雪重子。

回憶一瞬翻湧,雪重子看向遠處的山嵐,他仰著頭:“你說過要帶去外面的世界看海、看花燈、看大漠孤煙的人也是我。呵呵,男人的嘴。”

宮子羽:“……”

身旁的雪公子理了理袖子,粲然一笑:“我就只是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書童而已,不然你以為我怎麼學拂雪三式需要學七年那麼久……”

宮子羽又想到了什麼,指著雪重子問:“那他呢?他學了多久?”

雪重子:“四年。”

宮子羽嘲諷道:“那也不快啊,我還以為他天資多麼驚人呢。”

雪公子接過話:“他花了四年,創造出了這套拂雪三式的刀法,取代了之前舊的雪家刀法。”

聽罷,宮子羽徹底說不出話了。他沒想到雪重子的成就如此高,面前那張年少的臉看上去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宮子羽,”雪重子忽然喊他名字,他才是真正的雪宮公子,此刻語氣帶著鄭重和嚴肅,“你已經身居執刃之位,別辜負你父親對你寄予的重望才是……”

宮子羽卻斂下眉眼,心中搖擺,不自信起來:“我父親從來就沒有對我寄予眾望,他的期望都在哥哥身上,我成為執刃,也只是因為……因為宮門的突發變故而已……”

雪重子卻堅決地否定道:“你錯了。你父親對你,用心良苦,寄望至深,金繁就是證明。”

宮子羽疑惑道:“金繁?”

這時,一旁的雪公子開了口,忍不住要點醒宮子羽:“你就不奇怪嗎?宮門之中,唯有執刃、一宮之主、長老以及繼任少主才能夠有資格身邊配備貼身的玉階侍衛,你之前是何身份,怎麼可能讓金繁從小跟隨你左右?”

“可能父親只是想要放一個綠玉侍衛在我身邊盯著我,別在宮門外給他惹麻煩吧……”宮子羽猶豫了片刻,幽幽猜測道。

雪公子搖著頭:“你真的認為一個普通的綠玉侍衛就能夠知曉三域試煉的全部內容嗎?”

“什麼意思?”宮子羽隱約猜到了什麼,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沒有把懷疑說出來,只說,“在前山活動的都是綠玉侍,只有在長老院和後山的侍衛才是黃玉侍啊……”

雪重子道:“當年老執刃是頂住長老們的壓力,好不容易讓他們同意把金繁調到你身邊。老執刃把你的安危看得和宮門乃至整個山谷同樣重要。”

所以……宮子羽心裡一顫,才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金繁……竟然是黃玉侍衛?”

雪重子和雪公子互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但看他們的神情,宮子羽並沒有猜對。

最終,雪重子緩緩開口。

“他是紅玉侍衛……宮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個紅玉侍衛……”

宮子羽內心大震。

那一年,大雪漫天,千里冰封。

白茫茫一片的雪宮庭院裡,圍著很多人。

彼時,年少的金繁跪在院裡,他齒白眉青,滿眼含淚,然後慢慢摘下自己手背上的紅玉,放在額頭貼了一下。少年的面容帶著稚氣卻剛毅,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他不肯抬手去擦,緊緊咬著牙沉默,雙手捧著,把紅玉上交。

然後,他接過了雪長老遞給他的那枚綠玉。

雪路難行,他的腳步卻格外堅定。

宮鴻羽帶著少年金繁來到羽宮,他第一次出現在宮子羽面前。

同樣是少年的宮子羽正在庭院裡和宮紫商追逐玩鬧,一旁的宮喚羽正在練習刀法。宮子羽見了這個意氣昂揚的陌生夥伴,興沖沖地跑過來,把手上正在玩的球遞給他,拉著他的手要去一起玩。

而那時的金繁卻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走到庭院邊上,握刀站崗,一語不發,身姿挺拔。

從那一刻起,那個最年輕也最前途無量的紅玉侍衛就成了宮子羽貼身的綠玉侍衛,一生盡忠,守他平安,護他安危。

不知不覺,雪下得跟當年一樣大了。

雪重子告訴宮子羽:“你父親讓金繁放棄了自己好不容易經過試煉獲得的紅玉資格,降低為最次等的綠玉侍,從小侍奉你左右,這還不能證明你父親對你寄予厚望嗎?”

黑夜來臨,燈火亮起,幽邃的無月之夜。

云為衫的房間點起了燭火,來回走動的人影映到窗上,顯得孤獨。。

房間門口數個持刀侍衛嚴肅地守著,房門依然被鎖。

侍女和僕人從視窗把飯菜遞進去。

庭院的高樹之上,幽黑的樹影裡,金繁蹲在樹上,一動不動地監視著云為衫的房間。

冷風吹過,他毫不動搖,看著廊簷下僕人端送給云為衫的飯菜。他滴水未進,粒米未沾,此刻已經飢腸轆轆,但目光依然堅定地駐守著,看著屋內人影的一舉一動。

他不允許宮子羽犯險,所以一刻都沒有鬆懈。

雪宮深處,宮子羽輾轉反側,腦海裡迴盪著雪公子後來說的那句話。

他說——

“為了襯得上你那個一等一的侍衛,宮子羽,你也要做個一等一的執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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