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首頁 > 古代言情 > 雲之羽 > 章節目錄 第13章

第13章

<<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

角宮裡,一片沉寂,牆角簷下,似無聲地飄著一層黑雪。上官淺輕步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看著房間內沉默不語的宮尚角。

一向老謀深算的宮二先生在霧姬夫人面前栽了跟頭,不難受是假的。上官淺覺得越是此時,他也需要安慰,但安慰的距離與火候需要合理拿捏,窗外注視兩眼最適宜。

此刻房間內,宮尚角冷竣眉眼中,卻少有地流露出一絲柔情,安坐在椅上,端詳著手上的一塊老虎刺繡的手帕,陷入回憶之中。

那一年,泠夫人懷孕已有八月,正在房內縫製嬰兒的肚兜,七歲的他陪在母親身邊。泠夫人拿起一個小老虎和小兔子的刺繡圖樣給他選。

泠夫人輕聲問:“喜歡哪個?”

他抬眼看了下母親說:“小老虎。”

泠夫人摸著肚子,開心地笑著,他也跟著笑。

泠夫人摸著他的頭:“你這個哥哥以後可要好好照顧弟弟呀。”

他點點頭,提高了聲調:“那當然!”

後來他十四歲,正在院子裡練功,七歲的弟弟宮尚朗跑過來,他趕緊停下動作。

弟弟指著他腰間的短刀,說:“哥哥,我也要練刀。”

他搖著頭,學著長輩的模樣反對:“你年紀還小,會傷著自己。”

“哥哥,哥哥……這把短刀好看……”

無奈之下,他只好把短刀的刀鞘給弟弟玩。他笑著,滿眼喜愛疼惜地看著弟弟。

注視著宮向角的上官淺,突然感覺自己也在被人注視,便轉身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見停留在庭院裡的宮遠徵。

上官淺欲笑未笑,問:“你怎麼還沒走?”

“這裡是我家,我為什麼要走?”。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說話硬氣的宮遠徵此刻竟顯得底氣不足,語氣中莫名多了一分孩子式的委屈。

“那——角公子為何一直看著手上那塊老虎刺繡如此出神?”上官淺直接丟擲問題,她直覺那塊刺繡手帕連著宮元徵的軟肋。

“那是他弟弟的……”

“就是剛才徵公子提到的那個‘朗弟弟’?”

宮遠徵一皺眉,他挑了一眼上官淺:“你怎麼每次都能聽到我們說話?沒事兒就趴牆角,是嗎?”

上官淺面對責問,非但無愧,反倒誇張地點了點頭,“那你應該問問自己是不是來角宮有點太勤快了。你自己的徵宮不舒服嗎?我找未來夫君天經地義,倒是你,天天纏著你哥。馬上就要成年了,趕緊娶個媳婦兒吧。”

宮遠徵被噎了一下,說:“少管我!”

“沒關係,你不告訴我,我回頭自己問他。”

“你別去問!問了就又勾起哥的傷心事……”宮遠徽少見地服了軟,語氣裡帶著遲疑。

“什麼傷心事?”

宮遠徵想了想,還是道:“哥哥曾經有個親弟弟……疼愛的弟弟……”

“角公子最疼愛的弟弟不是你嗎?”

宮遠徵的眉心皺了一下,上官淺第一次在這個乖戾少年臉上看見一絲脆弱和悲傷:“在哥哥心中,沒人比得上朗弟弟。”

“我怎麼沒見過朗弟弟?”

宮遠徵露出憤恨而悲傷的表情:“十年前,他與泠夫人都被無鋒殺了。”

上官淺有些意外,不說話了。

宮元徵回過神來,語氣變得嚴厲:“總而言之,你別胡亂打聽了。”

宮紫商停止了自己的武器試驗,回到自家府邸。人未進院,便聽到一陣叫喊聲,料想是同父異母的弟弟宮瑾商在玩鬧。

果然,她剛進庭院,便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舉著一個撥浪鼓急匆匆地跑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丫鬟,前呼後擁。

“瑾商小少爺,您慢點。”

話音剛落,宮瑾商就撞到宮紫商的腿,宮紫商腿一疼,“哎喲”了一聲。

小少爺摔倒,撥浪鼓滾落地上,身後的丫鬟大驚失色,連忙扶起宮瑾商,緊張地檢查起來:“小少爺,您沒事吧?”

宮紫商撿起地上的撥浪鼓,撫了撫上面的灰,笑著遞給宮瑾商。

丫鬟確定宮瑾商沒有受傷,這才看了一眼宮紫商,敷衍地行禮道:“宮主。”

宮瑾商一把奪過宮紫商手裡的撥浪鼓:“小偷!還給我!”

“明明是你撞到我的。”本來宮紫商是不想與孩子計較的,但看到丫鬟們的態度,她立即就明白宮瑾商的孃親又在父親面前嘀咕自己了,父親肯定又當眾表達了對自己的不滿,於是便蹲下來,平視宮瑾商,“而且我是你姐,你不可以對我這麼沒有禮貌。”

宮瑾商不屑道:“哼,你才不是我姐呢,孃親最討厭你了。”

宮紫商語塞:“因為你娘不是我娘啊……但你父親總歸是我父親吧,所以我們還是姐弟。”

宮瑾商噘著嘴:“但是父親也說不喜歡你呀!”

宮紫商感覺,有些難受,說不出話來。

丫鬟拉著宮瑾商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哼哼道:“她算什麼宮主呀,我才是商宮的宮主!父親等我長大了,她就得把宮主之位還給我了!哼!”

不知怎的,宮瑾商突然原地膝蓋一軟,又摔倒了,哇哇大哭。

丫鬟嚇到,趕緊抱起來,一邊哄一邊說:“哎喲,小少年,不哭不哭,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館……”

宮紫商身邊一個小廝打扮的下人突然冒了出來,是小黑,他眼睛亮得出奇,嘴角帶著一絲壞笑。

小黑問:“大小姐還滿意嗎?”

宮紫商疑惑:“什麼滿意?”

小黑指了指剛才離開的宮瑾商:“我讓他下跪道歉了啊。”

宮紫商恍悟,捂著嘴笑起來:“原來是你搞的鬼。”說完又微微嘆息,拍了拍小黑的肩膀,“還好有你,小黑。”

小黑趁機抱怨:“那可不?我可是時時念著為大小姐鞍前馬後哈。但大小姐你最近都把我忘了,也不來和我做研究了。哎,老是追著那個男人跑……叫金繁是吧?呵呵,我可記住他了。”

宮紫商兩手一攤:“你剛才也看到了,我雖然現在負責商宮事務,但大家也根本都不重視我,就算我研究出了更好更厲害的武器,有用嗎?父親還是不會多看我一眼……還不如對金繁好呢,至少金繁對我是真心實意……”

小黑聳聳肩:“有嗎?反正我沒看出來,我只看到你對金繁窮追猛打。”

宮紫商嘆了口氣,陷入回憶之中。

那一年,她生病,趴倒在研究室的榻上,發著高燒。她睡得迷迷糊糊,不時咳嗽幾聲,嗓音十分嘶啞。

金繁這時候提著一籃水果從二樓的後門下來,他一邊下樓梯一邊說話。

“大小姐,羽公子說,這是今年的山梨,他知道你喜歡吃,讓我拿了一籃給你。”

金繁走下樓梯,發現了躺在床上的她。

金繁一愣,用手探她的額頭,微微皺眉。

“你發燒成這樣了,怎麼沒個人照顧啊?下人們呢?”

她虛弱得不想說話,咳嗽了兩聲。

金繁顧不得禮數,直接抱起她,往醫館的方向奔去。

“我帶大小姐去醫館。”

她在金繁的懷裡,看著金繁著急的臉,有些感動。

從醫館回來,金繁端了藥來,她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湯汁,又聞到那清苦的味道,眉頭直皺。

她說:“實不相瞞,我已經好了。”

金繁把藥推到她面前:“話不多說,你把藥喝了。”

“恕難從命。”

“命不由你。”

“我命真苦……”說完,她雙手交叉抱胸。

“你不是應該擋嘴嗎?你這是在擋哪兒?”

她一手捂嘴一手捂胸,換了個姿勢。

金繁嘆了口氣,說:“那你等我一下。”

很快,金繁用小刀切開一個梨的上半部分,削果皮,掏果核,極薄的梨皮如長帶,細膩潔白梨肉如脂玉,梨盞做成,香氣飄溢。

金繁把盛放著藥汁的梨碗遞給她:“想吃你最愛的山梨嗎?那順便把藥也喝了……”

她看著金繁的巧思,有些觸動,她喝了一口藥,看著金繁笑:“苦中帶甜,甜中帶苦,原來,這就是話本里說的愛之甘苦、情之滋味……”

金繁眉頭一緊,筆直地站起來:“告辭!”

宮紫商從回憶裡回過神來,對小黑擺擺手,挺了挺腰身。“哎,你年紀還小,男女之情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

“又亂說,我明明比你大。”

“你除了膽子,哪裡比我大?你一個廚房管雜事的下人,又偷偷跑來這裡,被人發現你完蛋了你。”

“你這麼久不找我,那隻能我來找你啦。”小黑絲毫不吃嚇唬。

宮紫商擺擺手,長嘆一口氣道:“最近宮門裡亂得很,發生了好多可怕的事情,我且驚且怕且煩躁。”

小黑的表情嚴肅起來:“那你和我說說,我幫你壓壓驚。”

宮紫商看看四周無人,這才點點頭,抬起一條腿放在花壇欄杆上,一邊像個老年人一樣彎腰壓腿壓筋,一邊說:“好,一邊壓一邊說。”

小黑一邊無語,一邊很順從地抬起腿,跟著壓腿。

宮紫商:“事情是這樣的……”

暮色四合,羽宮的僕人亮起院落的燈。燈光初透娟紗,先閃出橘紅,而後才散發出銀黃色的光芒,由朦朧變得清晰。

宮子羽自從悟到用刀要領後,練習更加勤快。此刻一套刀法結束,他伸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狐狸毛沉思著。

不遠處,金繁持刀而立,在暮色裡一動不動。他背對著宮子羽,眼光六路,耳朵卻在聽著刀風,絲絲分明地感受著他突飛猛進的內力,直到他長刀收鞘,寶刃嗡鳴。

宮子羽盯著金繁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金繁。”

金繁緩緩回頭:“執刃大人。”

“雪公子和我說了,你曾是紅玉侍。”

金繁片刻驚訝之後,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目光看著地面:“都過去了。”

夜色瀰漫,燈火微漾,金繁低頭無語,腦海裡卻浮現出了過往。

那一年,他被從後山帶到羽宮。

宮鴻羽看著站在面前的他:“金繁,從今日起,你正式成為前山的綠玉侍衛。”

他點頭:“是,執刃。長老們已經讓我立下重誓,不再踏足後山半步。”

宮鴻羽輕輕嘆息,嘆息中帶著惋惜與重託:“你可後悔,放棄紅玉侍的尊貴身份,甘願成為我兒子羽的貼身侍衛?”

“不後悔。我從小就是孤兒,漂泊無依,是宮門給了我安身之所,不管紅玉侍、綠玉侍,都是為宮門效忠。”

“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那麼,我也讓你立下重誓,你可願意?”

他舉起手發誓:“金繁發誓,此生竭盡全力守護羽公子,不惜生命,不死不終……”

金繁很快回過神來,重新打量著眼前的宮子羽,心裡泛起一陣暖意。他覺得值,他未曾背叛誓言,子羽也未辜負期望,甚至剛才在他揮刀剎那,他看到了老執刃的身影。

宮子羽看著金繁,眼神裡備受觸動。

“我心裡本來一直怨恨我爹……”

“解開誤會也好,老執刃對你一直都是寄予厚望,別讓他失望了。好好闖過三域試煉,坐穩執刃的位置,宮門需要你。”

宮子羽鄭重地應了一聲:“一定。咱們回屋,看看宮門地圖”

回到房間,宮子羽走到書案前,看著攤在他面前的宮門地圖,仔細研究著。自從他被任命為宮門執刃以來,研究地圖成了常態,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偌大一個宮家並不熟悉,他想借助這份地圖思謀重託,理清思路,辨別忠奸,掌控全域性。

門開啟,云為衫端著一壺茶水和一盤精緻點心走了進來。

宮子羽的笑彷彿一股溪流湧入眼眸,光華閃閃:“雲姑娘,你怎麼來了?”

“聽下人們說,公子晚飯吃得很少,我怕你餓了,所以做了些糕點,也泡了湯茶,有助於安神。”云為衫一邊說著,一邊走去書案邊,“本想去醫館拿幾味安神的藥材,但自從宮門戒嚴之後,遠徵公子對醫館的藥材領取限制了很多,所以只能在廚房找些現成的食材,泡了幾朵合歡花給你。”

云為衫剛準備把東西放下來,就瞥見了書案上攤開的宮門地圖。

她還沒來得及細看,宮子羽就接過她手上的托盤,拉著她往桌子那邊走:“別忙活了,過來一起吃,陪我聊聊天。”

云為衫坐下後,先擺好茶盞,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著,觀察著宮子羽的表情:“公子還在想蘭夫人嗎?”

“自小我總以為自己察言觀色,善識人意,但我始終都沒有看透父母的內心,還有我去世的哥哥……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們,就象這宮家地圖,我身在其中,以為了然於胸,實際上卻並不熟識……”

云為衫安慰道:“公子驟然失去父兄,成了執刃,又需要短時間內三關試煉,宮門內還不斷出現血光兇案,壓力自是很大。”

“壓力再大,也不能說累,不能怨苦,不能讓人看出我力有不逮,否則那些躲在影子裡的人就會趁虛而入。”宮子羽話語雖苦,語氣卻穩重堅定。

另一邊,宮尚角房間裡,黑暗依然。他沒有點燈,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整個人籠罩在陰影裡,只有一雙眼睛在月光下發出刀刃般的銳光。

此刻的他,像一隻雕梟,高居林上,明察秋毫,既觀察著獵物的一舉一動,又體察著內心的風吹草動,霧姬夫人、宮子羽、金繁、云為衫、上官淺……如棋子般依次在眼前一一閃過。

一陣無由的懊惱襲來,宮尚角渾身一顫,終於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對霧姬夫人這件事上,自己謀算不周,太過輕信。而且,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就是找不到,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他抓過一隻茶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瓷與地板撞擊,發出粉碎的聲音。

羽宮裡,云為衫和宮子羽對坐著。他品著湯茶,吃著糕點,像個安靜的孩子享受著難得的夜宵,因為吃得投入,偶爾會咀嚼出聲,每逢此時,宮子羽還不好意思地看一眼云為衫。

“那公子的累和苦,可以跟我說。雖然我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安慰公子,但可以安靜地聽你傾訴,或者給你哼曲兒。”

宮子羽突然一笑:“你還嘴笨?分明是伶牙俐齒。不過,你就算是解語花,我也不想讓你徒增煩惱。”

云為衫側頭看他:“既然公子都說我是解語花,哪有花兒嫌棄傾訴之人煩的?。”

宮子羽被她這句玩笑逗笑:“這你就不懂了,養花養草是門學問,若是對它們一味抱怨,它們可沒法茁壯成長。”

“當真?”

“當然。你對著一杯水一直說不好聽的話,水也會變得不清澈哦。”

“騙人的吧……”

“不騙你。所以呢,養花也一樣。”

“那對花要說些什麼呢?”

“要誇它漂亮、懂事、乖巧,誇她善解人意,誇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

“花哪有眼睛……”

宮子羽低頭吃著糕點,小聲低語:“我沒有在說花哦……”

云為衫明白過來,他口中的“花”指的是自己,臉微微紅了。隨即,一股熟悉的熱火從心口燒起來——那是體內的半月之蠅的毒痛。

宮子羽只道是花為衫害羞了,打趣道:“你的臉怎的這麼紅?”

云為衫感到自己渾身像火燒一樣,心跳劇烈,呼吸困難,腹痛難忍。她按住肚子,怕被宮子羽看出異樣,立刻起身。

“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吧。”說完,她立刻轉身跑走。

宮子羽看著云為衫跑遠的背影,用手指撓了撓額頭:“真害羞了?”

宮子羽聽著關門聲,苦笑,低頭吃手上剩下的糕點,嘴角掛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他喃喃自語:“好甜……”

角宮宮尚角門前,上官淺站在房門外先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門內並沒有回應。她想了想,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沒人,也沒有開燈,月光從門外照進來,影影綽綽。

上官淺小聲試探:“宮二先生?”

她剛走了兩步,腳下聽見瓷器碎片的聲音。

上官淺彎下腰,撿起碎片。

“放著。”

黑暗裡突然傳來宮尚角的聲音。聲音沉冷,猶如一把裹了霜的寒刃。

上官淺嚇了一跳,手臂一顫,手指竟被劃傷了。但她沒說話,只是站起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宮尚角坐在角落裡一把椅子上,整個人陷在黑暗裡,剎那間上官淺產生了錯覺:不似他坐在黑暗中,而彷彿這黑暗是從他身上發散出來的。

宮尚角往前俯了俯身子,月光照亮了他半張臉。

“你來做什麼?”

“下人們聽到摔東西的聲音,都不敢貿然進來,怕惹怒了角公子。”

“那你就敢來?”

“我也害怕,但我想著公子再生氣,房裡也不能沒個人伺候。而且我知道,宮二先生看著嚇人,其實很溫柔。”

上官淺說話間,宮尚角已經無聲無息地走到她面前,他手上拿著一個藥瓶和些許紗布。

“把手伸出來。”

“角公子怎麼知道我劃到手了……”上官淺話未說完,便把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指尖的血已經流了一手。

“氣味,”宮尚角淡淡地說,“我在江湖走動多年,對血腥味最是敏感。”

說完,他將藥瓶裡的藥粉撒在她手上。

“疼……”上官淺忍不住縮回手,但宮尚角抓著她,讓她沒辦法掙扎。

上官淺紅了眼睛,任由他抓著,他彷彿虐待她般,不斷往她傷口上撒藥,然後用力地用紗布包紮她的傷口。

“還覺得我溫柔嗎?”宮尚角語帶戲謔。

“一點小傷而已。”上官淺眼尾泛紅:“十指連心,疼就是疼,總要說出來的。”

“說出來就不疼了嗎,說出來就能不藥而癒嗎?”

“不能。只是我小時候每次摔破了膝蓋,母親都會一邊用嘴吹氣一邊幫我上藥。她說,淺淺疼的話就告訴孃親。每次我聽到母親這麼說,我就覺得傷口沒那麼疼了。被人關心的感覺不好嗎?”

宮尚角幽幽地說道:“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不一樣。江湖中,幸福和威望可以用來展示和分享,而痛苦和秘密則不可告人。所以人們經常陪他人一起歡笑,但很少有人陪著一起痛哭。”

“很少,但不是沒有。”上官淺的語氣依然倔強。“若是傷口掩埋在心底,自己一遍遍描摹,一遍遍觸控,只會變得傷痕累累。”

宮尚角盯著她問道:“你看過受傷的野獸嗎?它們不會把傷口展示給別人,因為族群裡容不下弱者。它們只會獨自找一個陰暗的山洞,悄悄舔舐,等待康復,或者死去。”

“可人不是野獸。”上官淺看著為他包紮的宮二先生,邊噝噝吸著冷氣,便喃喃說道,“野獸沒有心,但人有。心,總歸要有一個棲息之地,倘若有人相伴,煮雪暖酒,即便不夠光明、熾熱,也足以度過心底的寒冬。”

“不是你心裡的每一個人都會幫你溫一壺酒。也可能,他會在你心上劃下一道傷。”宮尚角包紮完上官淺的傷口,放開她的手,“明日去醫館。”

“這點小傷不要緊。”上官淺心頭一陣欣喜。

宮尚角緩緩道:“我不是說這個。”

“嗯?”上官淺一時間不明白宮尚角所指

“你的手很燙,不像正常人的溫度,要麼生了病,要麼中了毒。”

上官淺愣了一下,表情微微變了變,又恢復了甜美:“前幾日受了風寒,有些發熱。”

“吃藥了嗎?”

“沒有。自從長老遇刺之後,出入醫館都需要徵公子的手令,領取藥材更是嚴格。”

宮尚角取下腰間的一塊令牌,遞給她:“拿我的令牌去,讓大夫按你的需求取藥。”

上官淺:“這個令牌——”

宮尚角接過她的話:“在宮門內暢通無阻。”

上官淺心跳有些快,她慢慢地低頭:“多謝大人。”

夜色沉沉,山間傳來獸叫聲,顯得更空遠、寂寥。

宮遠徵在自己房間裡,他從架子上拿起一個匣子,珍而重之地從匣子中取出一把短刀,正是回憶裡宮尚角給朗弟弟把玩的那把短刀。

只見華麗的刀鞘熠熠閃光,每一道紋理雕痕都被擦得鋥亮,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呵護的物件。

宮遠徵反覆摩挲著這柄短刀,臉上流露出些許落寞的神情。

同樣,在商宮裡,宮紫商感受到的落寞比宮遠徵更甚。她端著飯菜走進父親房間,便感到氣氛不對,待她剛剛把飯菜放到桌上,就看到一個托盤就朝她丟過來,湯湯水水灑了一地,瓷盤碗盞亂飛。

宮紫商一陣恐慌,趕緊捂著頭,臉色慘白,神情僵硬,顯得極為害怕。她雖然在外人面前大大咧咧,蠻不在乎,卻很是懼怕這個半殘的父親宮流商。

宮流商聲音蒼老低沉,語氣卻極為凌厲:“你每天忙這些幹什麼?這是下人做的事情!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宮紫商忍著眼淚:“他們說父親還沒有吃晚飯……”

“出去——”父親的聲音裡積壓著太多的失望與憤懣。

窗戶開著,深夜的冷風吹進云為衫的房間。

房間內的浴桶裡裝著冷水,云為衫穿著衣服沉進了浴桶裡。

少頃,云為衫半個身子從水裡鑽出,臉色通紅,她的手攥著木桶的邊緣,箍緊的桶聲在她的手下咯吱作響,似乎隨時都要破裂。云為衫胸腹中毒痛發作,如煉獄一般,眼前一片恍惚,所見之物似乎都在受烤冒煙,她每時每刻都備受煎熬。

云為衫心裡暗暗思考:“半月之蠅這兩天還可勉強壓制,可半月之期快到了,我要怎麼做……”

翌日,宮子羽帶著金繁來到角宮,直接往宮內走。十日之期已到,他倒要問問宮尚角,誰是殺害月長老的兇手,當時誇下的海口如何兌現?

正在門口花壇邊上修剪枝葉的上官淺攔下了他們兩個:“羽公子,請留步,容我向角公子稟報一聲。”

金繁臉色一正,命令他:“叫‘執刃’!”

上官淺愣了一下,不但沒叫,反而挺了挺身子,眼神裡也閃過一絲挑釁的意味。

金繁突然抬起刀,揮手把刀鞘按在上官淺肩膀上,巨大的力量灌注雙肩,壓迫得她雙膝一軟,不由下跪:“叫‘執刃’!”

上官淺的膝蓋還未著地,突然一雙手攙著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來。

上官淺回頭,看見宮尚角冷冰冰的一張臉。

宮尚角問:“這麼急著讓人叫‘執刃’,三關都闖完了嗎?”

金繁有些畏懼,他看向宮子羽。

宮尚角看看金繁的刀,冷冷地說:“還想要這把刀的話,就趕緊撤開。”

宮子羽衝金繁點了點頭,他立即撤了刀。而後跟著宮尚角進了屋。

宮尚角一臉淡定,彷彿剛才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彷彿宮子羽若無物,只是靜靜地坐在案前。旁邊的宮遠徵卻負了氣,目帶輕視,眉結仇惱,狠狠地瞪著他們。

宮尚角飲口茶,淡淡地說了聲:“晦氣。”

宮子羽質問:“你當初誇下海口,十日之內找出無名,如今期限已到,按理說應由角公子到羽宮來‘向我彙報’。但我怕角公子真相未破,無顏見我,所以特來詢問進展。”

宮遠徵哼了一聲,說:“不是無顏見你,是不想見你。我哥早就有眉目了,正準備去長老院彙報呢。”

宮子羽有些意外:“是嗎?”

宮尚角不慌不忙:“無名的身份已經排查清楚,我原想著與長老們一同商議,既然羽公子‘親自登門’,那我不妨先告訴你,只是不知羽公子能否承受。”

宮子羽心中一凜,沉默了片刻。

宮尚角起身,繼續說:“可疑目標有三:一是黃玉侍衛的首領,二是長老院的管事……”宮尚角走到宮子羽面前,“但這兩者都已經暫時排除了嫌疑,所以只剩下第三個嫌疑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

宮尚角看著宮子羽,一字一頓道:“霧姬夫人。”

金繁聽得眉頭一皺,他沒想到宮尚角如此直截了當。

宮子羽則憤怒地與宮尚角對視,嘴裡卻儘量冷靜:“被逼急了,想胡亂栽贓,是吧?”

宮遠徵插嘴:“是有理有據。”

宮子羽冷笑:“你們在長老院質疑我血脈的時候,一樣振振有詞,有理有據,臉被打得還不夠痛,是嗎?”

宮遠徵說:“正因為夠痛,所以才不會讓你得意第二次。這次正好也想讓你嚐嚐被打臉的滋味。”

宮尚角說:“我們分別審訊了當晚輪崗警戒的所有侍衛,然後得知,月長老出事那晚,只有他們三人的行蹤無人作證,而這三人都可以輕易接近月長老。”

宮子羽問:“那你憑什麼單單鎖定霧姬夫人?你的別有用心,都不稍微掩飾一下嗎?”

宮遠徵笑:“你急什麼,還沒說到重點呢。”

宮尚角說:“宮門規矩,下人和侍衛皆從舊塵山谷中挑選,山谷裡的百姓大多世代居住於此,基本不會武功,很難出現無鋒細作。黃玉侍衛的首領和長老院的管事都是來自舊塵山谷。”

“僅憑這一點就排除嫌疑,未免太武斷了吧?宮尚角,這可不是你的作派啊。”宮子羽反唇相擊。

宮尚角繼續說:“你說得很對。所以,按照我的作風,我自然是又派人仔細調查了這兩人的身世背景。黃玉侍首領金雲峰本姓錢,家裡開跌打鋪,因為身骨好,七歲時被選進宮門作為玉階侍衛訓練培養,賜姓為金。管事胡海,祖上是木匠,十年前,他從長老院的廚房幫工做起,一路摸爬滾打才升到現在長老院管事的位置。他們二人家中世代都是舊塵山谷的人,而霧姬夫人就不一樣了……”

宮子羽意識到宮尚角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宮遠徵看著宮子羽:“霧姬夫人是蘭夫人的陪嫁丫鬟,一個明顯的外來者,當然最可疑。更可笑的是,她連丫鬟的身份也是假的,霧姬根本不是姑蘇人氏。進入楊家之前,她的身份、來歷查無可查,”宮尚角邊說邊緊緊盯著宮子羽,眼神彷彿一隻已經牢牢鎖定獵物的鷹,“但有意思的是,霧姬夫人進入楊家成為蘭夫人丫鬟那一年,正巧是老執刃、你的父親宮鴻羽在楊家附近遭遇無鋒襲擊那一年。”

一直默默在旁靜立的上官淺神色微微變了,但無人察覺。

“臆測而已,我也可以說你是因為先前對姨娘威脅不成,懷恨在心,所以故意潑她髒水。你要指認姨娘就是無名,就請拿出實在的證據,你自己說過的,口舌之爭最是無趣,這樣只會顯得你公報私仇,氣量狹小。”

宮遠徵說:“當然是有人證才這麼說的。”

金繁和宮子羽的臉色都變了。

宮尚角說:“金雲峰和胡管事在月長老被行刺當晚都有不在場證明,但唯獨霧姬夫人無人可證,她說自己年紀大了,睡得早,冬夜裡怕寒,不希望開門開窗漏進寒氣,所以還專門吩咐下人們無事不要打擾她。”

“姨娘說得沒問題啊。人無法證明自己沒有做的事情,你如果要指認霧姬夫人,那得你提供證據——人證,還有物證。”

“你放心,證據會有的。只要我繼續查,證據就一定會有。”

宮子羽提高聲音:“可是十日之期已到,你已經無法兌現承諾了。”

宮遠徵冷笑:“你也沒有突破三域試煉啊!你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吧?再繼續遊手好閒,執刃的位子可都要被你玩兒丟了哦。”

宮子羽被反㨃,頓了頓,決定不與他們過多糾纏:“好,既然彼此都沒有實現承諾,那就扯平了,希望你下次能找到確切的‘證據’,否則不要再浪費時間糾纏姨娘了。”

“我要怎麼查,不需要你教我。倒是你,怎麼過後面兩關,需要我教嗎?”

宮子羽冷哼一聲,站了起來,與金繁離開。

等宮子羽他們離開,宮尚角靠在椅子上,輕輕揉著自己的眉心。很顯然,他感到了宮子羽的變化,這是強者的氣息,越來越懂得了剋制,越來越變得穩重,儘管還說不上如何老練沉著,但與原先的紈絝性情大不相同,給人以隱隱的威懾感。

這時,上官淺走了進來,她看著離去的宮子羽背影,又看了看臉色不好的宮尚角。

上官淺開口說道:“公子最近勞累,睡眠不好,聽下人說這幾天經常看見公子凌晨起夜點燈。我們老家有一種可以安神的枕頭,是用黃楊木做的,裡面再塞入首烏藤湯汁煮過後曬乾的香葉,能寧神助眠,若是有機會去市集上給公子尋來,公子夜裡大抵能好夢一些……”

宮尚角抬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上官淺,語氣倒是淡淡的:“已經入了宮門了,就別老想著外面的事了,真有什麼缺的,讓下人去買。”

上官淺意識到自己主張太過,一時間有些慌亂,調換語氣輕聲回答:“當然,當然……宮門新娘是不允許隨意進出的,我知道規矩。我只是想說,徵公子正好在這兒,就想問問能否去醫館看看有沒有這幾樣東西……”

宮遠徵說:“你快去吧,正好我有事要和哥哥說。”

“是。”上官淺低垂著頭退了出去。

“哥,霧姬夫人這麼狡詐,騙過了我們的信任,如果她不再犯案的話,想要再找到證據……”

“她不可能不犯案,因為她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宮尚角雖然語氣輕柔,但態度卻是不容置疑。

“哦?哥哥知道她的任務嗎?”

“不知道,但肯定不只是刺殺月長老這麼簡單。”

宮遠徵有些興奮:“那就等她再動手吧。哥哥已經調整過宮門的警戒分佈,還增加了那麼多看不見的隱形暗崗夜哨,只要她再殺人,就必然會露出馬腳。”

“可是我決不允許她再殺人了。宮門族人的每一滴血,都不允許外人踐踏。十年前我咬碎牙齒吞下的誓言,我說到做到。”

宮尚角沉默起來,鐵氣森林表情陷在陰影裡,顯得深不可測。

日上枝頭,商宮的廚房裡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

小黑看見廚房裡濃煙滾滾,不斷冒出嗆人的黑煙,趕緊跑了過去。他先在門口探頭探腦一番,發現廚房裡只有宮紫商一人,才走了進去。

“大小姐,你怎麼又一個人在忙活?這商宮的下人呢?完全不拿你當大小姐在伺候啊,太無法無天了,要不要我幫你去敲打敲打他們?”

“你拿什麼去敲打他們?手裡的鐵錘嗎?你只是一個木匠,你趕緊老老實實地去檢查哪塊屋頂漏水吧你。”

小黑不斷用手扇開濃煙。黑煙裡,宮紫商穿著圍裙,正忙上忙下,燻得一臉焦黑。

“你這是在做什麼,殺傷力這麼大……”

宮紫商端著一個碟子轉身,只見她捧著的碟子裡裝著幾片黑黢黢的不明物體。

小黑興奮地搓手:“大小姐厲害,這是最新研究出的暗器嗎?”

“這是給金繁做的糕點……”

小黑搖搖頭:“金繁做錯了什麼,罪不至此……”

“閉嘴!”

小黑走到宮紫商面前,語重心長道:“大小姐,你真的要收收心了,你已經很久沒有與我一起搞研究了。研究這種事呢,需要持之以恆,不能被其他事物分心,特別是男人。不要靠近男人,那樣你會變得不幸……”

“那你靠我這麼近幹嗎?”

“我……”小黑一時語塞

宮紫商挑眉:“難道你女扮男裝?”

“我七尺男兒,如假包換!休要侮辱人!”

宮紫商沒有理會小黑,將碟子裝入食盒,就要跑出廚房。

小黑一把拉住了宮紫商:“你看看你,這麼急不可耐!女孩子要溫婉如山泉,矜持如磐石,你這風吹楊柳骨頭軟,你讓金繁怎麼想你?”

宮紫商傷心,戲癮上身,有些做作地自憐自艾:“你話語如刀,切割我心。”

小黑掏出一塊絹帕給宮紫商擦她那張被燻得焦黑的臉:“而且你看你臉上髒的,花容月貌都被烏雲遮蓋了。”

宮紫商嘴角忍不住上揚:“小黑,你不僅貼心,還很有眼光。”

宮紫商聞到帕子上的香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嗅了嗅:“你這手帕什麼味道?”

小黑邊擦邊說:“你也很有眼光,這帕子用臘梅濃汁小火煮了一整晚,薰香無痕,沁人心脾。”

“你一個臭男人,這麼講究,你有問題。”

“誰……誰臭了?我雖然是個工匠,但我講究衛生,潔身自好!”

“好好好,聽你的。不要靠近男人,會變得不幸。”說完,她一溜煙跑走了

“哎,你別單聽這一句啊……”

看著宮紫商遠去的背影,小黑低頭看看手裡的手帕,嘆了口氣,然後把手帕收進了懷裡。

醫館外,一個隱隱的人影走近。

上官淺剛剛走進醫館院落,就看見云為衫被侍衛攔在醫館門口。

“雲小姐,沒有徵公子的同意,不能進入。”

“生病了,找大夫看病也不行嗎?”云為衫義正嚴辭。

“看病可以,請雲姑娘先回府,一會兒派大夫前往您的住處,為您診脈開藥,稍後藥材會打包送到羽宮。”

云為衫無話可說,只能回頭,正好看見了笑意盈盈的上官淺。

侍衛立即招呼道:“上官姑娘。”侍衛的語氣在云為衫聽來,分明帶著討好。

上官淺輕聲道:“我奉徵公子的命令,前來取些藥材。”

“徵公子的命令?”

“是啊,不信你可以派人去問他。誰敢冒領徵公子的命令啊,惹誰都不要惹這個小少爺,大家都知道啊。”

侍衛有些為難:“嗯……”

上官淺掏出宮尚角的令牌:“而且宮二先生也給了我他的令牌,讓我來取藥。”

侍衛立刻站直了身子:“上官姑娘,請自便。”

上官淺收好令牌,走進醫館。她回過頭,看到云為衫不甘心的表情,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云為衫卻看懂了眼神後藏著的情緒——既有炫耀,也有報復,既有指示,也有威脅。

上官淺拿著到手的藥材,離開醫館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就看見前方小路上的三塊石頭,那是云為衫留下的指路標誌。她四下看了看,轉身走近箭頭所指的方向。那是一條白日都有些昏暗的小巷。

走進小巷,她就看見前方等待自己的云為衫。

上官淺笑了:“烈火灼心,想取藥取不到了吧?”

云為衫不置可否,只是沉默著。她知道,上官淺要賣的關子很深。

“我倒是拿到了。可以分你一點。”

云為衫有些意外,疼痛的記憶使她一時難以把持,下意識伸手要去拿。

但上官淺把手上的籃子換了個方向,輕巧躲開了,她淡淡地說:“別急啊,姐姐,陪我走走。”

說完,上官淺拎著籃子,婀娜地朝前面走去,云為衫只能跟上。

上官淺問:“果真是親生的?”她自然還記恨上次醫館檔案的事。

云為衫答:“對。”

“看來,在宮子羽血脈身份這件事情上,宮尚角很難再有突破口了。”

“如果宮子羽能夠順利透過三關試煉,他的執刃之位就無可撼動了。”云為衫說道。

“你表面配合,把那半份醫案給了我,但實際暗地裡與霧姬聯手,讓宮尚角在長老院裡丟盡了顏面,同時也在宮子羽那裡博盡了好感。姐姐還是厲害啊……”上官淺語氣輕柔,娓娓道來,卻在字裡行間夾著怨恨之氣。

云為衫道:“各憑本事。”

“這也叫各憑本事?你也不怕牽連我?”

“你逼我討要醫案去博宮尚角歡心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過我的處境啊。”

上官淺臉色一變,冷笑一聲,突然出手襲擊云為衫。云為衫運氣抵抗。兩人迅速過招,然而,很快,“死誓”的毒讓云為衫經脈逆行,一時間腳步不穩起來,再次渾身如被火燒,胸腹抽痛。而上官淺看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儘管面上強忍著,但還是不禁捂了捂自己的心口,然後對著云為衫冷笑。

兩人分開站定。

上官淺說:“你內力紊亂,半月之蠅的灼燒不好受吧?”

云為衫冷笑:“我的內功為至陰之力,和灼燒之毒彼此對沖,難受也只是內力紊亂而已。但你修煉的是陽剛心法,你連基本的內功運氣都不敢,否則就是火上澆油,我想,你比我更難受吧?”

“但現在藥材在我手上,你要麼就聽命配合我做事,要麼,就等著慢慢折磨。”

云為衫不以為然:“這些藥材只能暫時壓抑毒性,半月之期一到,還是必須離開宮門找接頭人領取解藥,否則,照樣是死,早死晚死而已。”

“我一定會找到出去的辦法。”

“這話你自己都不信,不是嗎?在宮尚角眼皮底下,沒那麼好受吧?尾巴都不敢露一下。”云為衫毫不客氣,直接揭穿了上官淺的處境。若論環境寬裕與否,陰沉沉的宮二先生怎麼能與宮子羽相提並論呢。想到這裡,云為衫底氣更足,額頭眉眼,為之一寬。

上官淺被云為衫打中七寸,陷入沉默。

“你把東西交給我,我替你去交換解藥。我已經有出宮門的方法了。”

上官淺頗為詫異:“你說什麼?”

云為衫走近上官淺,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上官淺愣了愣,然後低頭思考了一下,笑了笑,點頭:“謝謝姐姐。”

“可以把藥分給我了嗎?”

“可以。但是這些藥材不夠。”

“你反悔了?”

上官淺笑盈盈的:“小瞧人了,姐姐,我做事從來不反悔,再跟我去一趟醫館唄。”

兩人重新回到醫館取了藥,上官淺和云為衫兩個人各自拿著一個放滿藥材的籃子,從醫館走出來。

門口侍衛再次行禮。

上官淺淡然一笑,說:“麻煩侍衛了。你看我這記性,忘記了還要拿一些藥材,幸虧雲姐姐提醒我。”

“恭送兩位姑娘。”

兩人走到醫館外的小道上,上官淺從懷裡掏出一個薄薄的布包,遞給云為衫。

上官淺說:“幫我給寒鴉柒。”

云為衫問:“這是什麼?”

“宮遠徵的暗器,我已經畫下了結構草圖,也取了碎片,可以讓無鋒分析上面淬的是何種毒藥。”

云為衫好奇:“宮門暗器,在外面明碼標價就可以買到,就憑這個可以換解藥?”

上官淺哼一聲:“宮遠徵的暗器囊袋,你都沒開啟研究過嗎?我還以為你至少會開啟看一看。”

“我要是有時間開啟研究,等我送回你那邊時,你估計已經被關進地牢了吧?”

上官淺笑了笑:“也是……確實得多謝你。宮遠徵自己使用的暗器和外面能夠買到的普通宮門暗器可不一樣,殺傷力大多了,結構也精妙,簡直是工匠的藝術品。我之前一直以為宮門人人內功深厚,暗器迸射力道驚人。但結果你猜怎麼著?”

“什麼?”

“火藥。”

“火藥?”

“小小的暗器裡有撞針,有火藥匣,碰撞之後產生爆炸,將染毒的金屬刃片二次迸發,力道甚至可以打穿甲冑。”

“那看來你應該可以換得到解藥了。”

“你呢?地圖畫得周全嗎?”

“還缺很多,不過,大有收穫。無鋒之前的方向弄錯了。前山根本不是重點,宮門最重要的地方是後山。”

上官淺、云為衫剛走不久,角宮裡便有醫館的人走進宮尚角房間,行禮,然後走到宮遠徵面前,小心翼翼遞上兩張藥方。

“徵公子,這是剛剛上官淺姑娘抓取的藥方。”

“兩份?”

“她還幫云為衫姑娘也抓了一份。”

宮遠徵回頭看向宮尚角。宮尚角不對聲色,懶洋洋對下人抬了抬下巴:“你先下去。”見醫館人走遠,宮尚角才輕聲問宮遠徵:“藥方有什麼問題嗎?”

宮遠徵看著手裡的藥方,皺著眉頭:“看起來像兩份清熱去火的藥膳……”

宮尚角有些意外了:“藥膳?……”

與一向冷清的角宮比起來,羽宮便熱鬧了許多。下人們正在往屋簷廊角下掛一些彩燈和香爐。五彩燈罩、五彩絲帶,讓人眼前一亮,精心配製過的香料在香爐裡燃燒著,絲滑白煙飄出,籠著屋簷,如雲似霧,聞之心曠神怡。

宮紫商偏又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一個人坐在亭子裡生悶氣,石臺上放著一個半開的食盒。

云為衫走過來,笑著關切地問道:“怎麼了這是?”

宮紫商嘟噥著:“還能怎的,金繁唄,欺辱我。”

云為衫:“欺,還辱……你用詞會不會有點重啊……我看金侍衛不是那樣的人。”

“哼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為衫看了看面前的食盒:“這是什麼?”

“我想著今天是上元節,打算給他做一盒精緻的糕點,從早上到現在忙活半天,嘔心瀝血,結果……他一口都沒吃。”

云為衫看了一眼食盒裡的東西,看上去確實有些不盡人意,回道:“金侍衛也許是因為吃素,所以才不吃烤肉餅呢?”

宮紫商瞪大了眼睛,瞳孔顫抖:“你,烤肉餅……這是桃花酥!桃花酥”

“你確定——哇,能‘酥’成這樣,確實不一般哪!-”

宮紫商:“……殺人誅心啊,妹妹。”

云為衫連忙安慰:“我一會兒去教育金繁,無論這是什麼,都是你的一片心意。”

宮紫商拿起一塊黑乎乎的桃花酥:“我用真心換絕情,也罷,自己吃。”說完張嘴就咬,然後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宮紫商和云為衫面面相覷。

云為衫剛要開口,就被宮紫商打斷。

宮紫商心如死灰:“別說了!”

云為衫失笑:“看到紫商姐姐做點心,我就想起小時候,每年上元節,街上都會賣許多精緻的糕點,有棗泥糕、桂花糖、龍鬚雪花糕,還有金沙餡的湯圓呢。”

宮紫商眼前一亮:“這麼多?那舊塵山谷的集市上應該也有吧?”

云為衫點點頭:“除了一些邊塞地方的風俗有異,上元燈節在各個地方都很熱鬧啊,江南塞北,巴蜀江流,到處都有花燈呢。‘弦管千家沸此宵,花燈十里正迢迢’說的就是上元夜啊。大小姐……你沒有去逛過上元燈節嗎?”

宮紫商眼睛裡都是失落:“沒有……長這麼大,還沒出去過呢……”

“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說的就是人們在節日之夜盡情地觀燈賞月、歌舞遊戲,年輕男女都會在這個浪漫的日子互相表達愛慕之意……你看過那麼多話本,裡面沒有寫嗎?”

宮紫商眼睛一亮:“有!有寫!”

“每年上元節,女孩子們都會打扮得格外漂亮,因為傳說中,在這一晚最容易遇到自己的天定良人。”

“天定良人?”

云為衫點頭:“是啊,燈火闌珊里人頭攢動,若是還能遇到心動之人,豈非緣分天定?你知道剛那首詩的最後一句是什麼嗎?是‘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我已經可以想象到你站在火樹銀花前光彩照人的樣子了。”

宮紫商不知想到了什麼,聽得心動不已,異常興奮:“火樹銀花?火藥嗎?那我可擅長了……那還等什麼!”

云為衫微微嘆息,言外有意地對宮紫商說:“可是我們出不去啊……”

羽宮庭院內,疏影橫斜,宮子羽與金繁邊走邊邊商議

“宮尚角對姨娘的懷疑只不加重,不會減輕,只是苦於沒有實際證據。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你繼續盯緊他們。”

“是。”

迎面傳來下人的行禮問安聲:“霧姬夫人。”宮子羽和金繁抬起頭,見霧姬夫人提著一籃香火冥紙走了進來。

“姨娘這是要去哪裡?”

“今日十五,我去後山祠堂,為你父兄頌經祈福。”

“姨娘有心了。怎麼不帶幾個隨從?”

“觸景生情,人生哀事。我自己一個人就好,還能說說心裡話。”

宮子羽聽了有些難受,輕聲說:“姨娘……”

“你快忙正事兒去吧。”

目送霧姬夫人的身影離去,宮子羽才轉過頭來,盯著金繁說道,“宮門之內你查了許久也沒有線索,看來要出宮門試一試了。”

金繁詫異:“出去?”

“宮尚角和宮遠徵一直針對羽宮,如今又把矛頭指向霧姬夫人,我們處處被動。賈管事在山谷中採購藥材,多少會留下些線索,若是能掌握到他們勾結賈管事害死我爹的證據,就能搶佔先機。”

“你想去舊塵山谷?去鎮上查?可是這些年宮門外部的事務都是宮尚角在處理,他在山谷中眼線眾多,肯定會被他發現吧?”

“那就得想出掩人耳目的辦法呀。”

這時,宮紫商遠遠跑了過來,云為衫緊隨其後。宮紫商像是有了什麼重大發現,邊跑邊喊:“宮子羽!宮子羽!”

宮子羽猛皺了一下眉,待回頭瞧見云為衫時,又忍不住笑了,金繁卻不由得側目搖頭。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內功深厚千里傳音,你嗓門兒也太大了。”金繁看著周圍的樹木,愁苦地說:“最近院子裡鳥都變少了……”

宮紫商一溜煙就來到宮子羽跟前,順便朝著金繁眨了眨眼:“知道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

“上元節?”

宮紫商食指擺了擺:“嗯嗯,再猜。”

“你是不是想說今天是你和金繁的大日子……”

宮紫商用手肘頂了宮子羽一下:“兒女私情!鶯歌燕語!不務正業!我是那種人嗎?”

“這還用問?你不是——誰是?”

“我呸!今天是慶祝你成功闖過第一關的日子!”

金繁糾正道:“是前天。”

云為衫剛要說些什麼,便被宮紫商打斷道:“不管哪天,總要慶祝!好飯不怕晚,好女不偷懶,”金繁聽得直皺眉,“為了慶祝你旗開得勝,我們今晚就去市集上玩玩,”宮紫商大手一揮,“火樹銀花,皆為你狂歡!”

宮子羽立刻與金繁對視一眼,但表面上還是故意說道:“這種時候出宮門怕是不合適吧……”

宮紫商立刻把云為衫推上前:“雲姑娘也說想去!”

宮子羽柔聲問云為衫:“你真想去啊?”

云為衫想了想,點點頭。

“好,那就去吧。”

宮紫商看著宮子羽,一臉的難以置信。“宮子羽,這麼痛快,裝都不裝一下嗎?哎呀,害得我還要編找那麼多理由。哎,金繁,你看你,連個點心都不敢吃。”

金繁還是有些猶豫:“雲姑娘作為外來的新娘……長老們應該是不會允許她出宮門的……”

云為衫說:“若是會給執刃帶來不便,那就算了……我留在這裡一個人過節也行。你們去好好慶祝一下。”

宮子羽看見云為衫難掩失落之色,便粲然一笑道:“不一定要請示長老們的,偷偷出宮的密道,我還是知道的。”

入夜,一行人來到漆黑的巷道里。

宮子羽按開牆上的那塊磚,前方的石門再次開啟。

宮子羽對云為衫伸出手:“裡面很黑,不好走,把手給我。”

云為衫伸出手,宮子羽帶著她走進密道。

宮紫商不甘示弱:“好黑,好冷,好害怕,如何是好?金繁,拉緊我!”

“我也很害怕。”金繁後退一步。

“所以要拉緊我呀!”宮紫商緊跟一步,一把攥住金繁。

“那更害怕了!”金繁甩了一下手,卻被宮紫商抓得更緊。

四人吵鬧著走進了密道。

遠處,兩個執崗的侍衛看見四人消失在密道之後。

其中一個侍衛問:“要……要稟告上去嗎?”

另一個侍衛回答:“他是執刃啊,稟告給誰?”

那個侍衛沉默,掙扎著,兩人都不敢說話。

最終,那侍衛說:“宮門之外,歸角公子管……稟告給角公子吧。”

如果您覺得《雲之羽》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www.51du.org/xs/364325.html )

<<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
新增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