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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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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燈火璀璨,人頭攢動,吆喝聲此起彼伏,一片濃重的煙火氣彌散開來,與宮家的高牆深院形成兩個開辦。各式各樣的花燈映得街道流光溢彩,像一道流動著的彩虹。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徜徉在燈河花海中。水道里漂著各種河燈,船上載滿了鮮花和繽紛鮮果。

金繁在前面帶路,他緊握手裡的刀眼神警惕著四面八方。宮紫商丟開金繁,拉著云為衫左顧右盼,一路眼花繚亂。宮子羽在兩人身後跟著,看著她們笑鬧,心中像是點著了燦爛煙花。

云為衫壓低聲音對宮紫商說:“好多才子佳人同遊賞燈,成雙成對呢……”

宮紫商看著街上的年輕男女,回道:“可不是嘛,你的羽公子目光粘在你背上就沒離開過,嘖嘖,牛皮糖都沒他這麼黏……這種良辰美景,最是應該獨處。你們趕緊獨處獨處,我一會兒也讓金繁來找我……”

“大小姐想做什麼?”

宮紫商靠近云為衫耳邊,與她耳語了幾句後,聳聳眉毛小聲暗示:“天賜良緣。”

云為衫聽完,捂嘴微笑,不停地點頭。

宮紫商走著走著,找準時機往擁擠的人群中一躥,不見了人影。

宮子羽四處張望:“哎,這人突然跑哪裡去了?”

云為衫說:“大小姐說是去那邊買只花燈。”

宮子羽突然朝金繁打了一個眼色,說道:“宮紫商一個人太不安全,金繁,你快去把她找回來。快呀!”

金繁有些有猶豫:“那執刃這邊……”

“我沒事,不走遠,況且還有云姑娘陪著。”說完,宮子羽湊近金繁,小聲交待,“找到宮紫商後,你們去賈管事家裡查一下。”

金繁應了一聲,立即轉身走進了人群。

宮紫商提著一隻小小的花燈,邊走邊唸叨:“只願心上人,讀懂手中燈……”好巧不巧,這話剛說完,宮紫商就看到手中花燈滅了,她氣得一跺腳,低頭罵燈:“無語!晦氣!……”

正好,她身邊就有一輛販賣花燈的巨大推車。

宮紫商說:“老闆,買燈!你們這裡最亮的燈,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種,有嗎?”

老闆客氣地招呼道:“姑娘是與意中人有約吧?月色照佳人,風吹樹影深……”然後瞭然於心地拿了只小兔子燈出來,“這個嬌俏,很多姑娘都喜歡。”說著又從櫃檯底下拿出一隻大一點的山雞燈,又說,“這個呢,更亮更大一點,但是有一些重,大多數姑娘都——”

話還沒說話,宮紫商一把單手接了過去。

老闆:“……提不動。”

宮紫商單手拎過兔子燈,又接著提上山雞燈,左右旋轉,顧影自憐。可轉敢幾圈,仍覺不夠顯眼。

老闆點點頭:“姑娘,你這手裡的東西不少了……”

宮紫商說:“有點兒,但不多。”

老闆皺眉正經臉:“明白了,既然這樣,客官看看這個如何?”

突然,他從櫃檯底下拿出了一隻巨大的獅子頭燈籠。燈籠甚大,差不多有一人多高,極為笨重

“這個非常醒目,絕對整條街你最亮。但一般呢……這個是用來掛在家裡大門口……”

宮紫商完全沒聽老闆在說什麼,她喜滋滋地研究著這隻獅頭燈,扒拉著:“大是大,但大街上人潮洶湧,我還是擔心他看不見……”

老闆有些懷疑人生:“姑娘……你的意中人今年高壽啊?眼神很不好嗎?”

宮紫商大手一揮:“別說了,你整個攤位,我都買了。”

“姑娘,您真是美若天仙。成交了。”

不遠處,跟著宮紫商一路走過來的金繁在轉角等著,沒有靠近,但他聽得見他們的對話。他眉頭緊皺,嘴裡罵著宮紫商敗家,可心裡卻是一陣發酸,酸裡分明又帶著甜。他想過去,可回頭看看宮子羽的方向,終歸沒動。

老闆一邊收銀子,一邊說:“姑娘這車可很重哦,你推著會不會太勉強了啊?”

“不勉強。我故意和他走丟,就是想讓他能順利找到我,街上這麼多人他都能找到我,自然就是‘緣分天定’了。”

老闆笑了:“可姑娘買下整座燈車豈非有作弊之嫌?這緣分可就是人定了啊。”

宮紫商理直氣壯:“古人有云,人定勝天。”

老闆嘆氣:“別的都成,可緣分這東西啊……只要心意相通,自然會長長久久,姑娘無須過於執著。”

宮紫商突然黯然神傷,但還是倔強道:“我偏要執著。天定的、人定的,我都要定了。”

金繁遠遠聽著這一切,腦子裡嗡一下,眼睛裡全是各種花燈的光點,閃動如淚花。

人頭攢動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宮紫商把巨大的燈車停在街道中央,所有路過行人都繞行,紛紛側目。

宮紫商神采飛揚:“來吧,金繁。”此刻在周圍人群的聚攏之下,宮紫商更是成了焦點。

金繁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宮紫商,嘆了口氣,他在暗處等著,沒有過去。

宮紫商等了半天不見人,很快就失落起來,感覺自己就像是燈火過後的灰燼,弱得禁不住一陣風吹。

之前的老闆走過來,看著她孤零零的樣子:“意中人還沒來嗎?”

宮紫商倔強:“會來的。”

街道上人流湧動,燈車體形巨大,被人碰來碰去,蠟燭東倒西歪,熄滅了不少。

宮紫商小心翼翼地護著燈籠,“哎哎,別撞,別撞”,“哎喲又熄了”……

最終,燈籠裡的蠟燭還是陸續都滅了。

金繁遠遠地看著這一幕,表情有些變動,眼神卻越來越亮,但依舊沒有現身。他甚至都嘀咕了一句“笨蛋”。到底誰笨呢?是宮紫商還是自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燈車上所有的燈籠都熄了,宮紫商蹲下來,眼睛紅紅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抬眼看見花車上還剩下唯一一隻沒有熄滅的小燈籠,她拿下來,提著小燈籠,轉身走進一條人流很少的小巷裡。

宮紫商提著這隻小燈籠,走累了就在路邊的臺階上坐下來,她此刻真感受到了累,是挫敗的累,疲憊不堪。

她把燈放到地上,結果裡面的蠟燭晃了一下也熄滅了。

宮紫商喃喃自語:“最後一隻燈也沒有了……金繁應該找不到我了……”

小巷子比起大街的燈火通明,要昏暗許多。

兩個年輕公子提著花燈,路過小巷時看見了獨坐的宮紫商。

其中一名公子說:“小姐的身影如此落寞。”

另一名公子問:“是否與人走散了,和我們一起賞燈如何?”語氣之中充滿了輕薄之氣。

話音未落,刀刃出鞘的聲音傳來,刀光一閃,兩個年輕男子提著的燈籠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金繁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宮紫商前面,他沒有開口,但眼神中的殺氣和氣勢把那兩人嚇得直哆嗦。

一名公子:“走……走了……”

另一名公子還想撿燈籠,被直接拉著一路跑走。

宮紫商霍地一下站起來,大笑一聲:“金繁!你果然找到我了,那句詩怎麼說的來著,什麼什麼的姻緣,什麼什麼的燈火闌珊……”

金繁嘆氣:“你真是……”

宮紫商已經被喜悅衝昏了頭:“天定的姻緣!哎呀,可惜沒有燈!”

金繁猶豫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竹子編織的小小燈球,遞給宮紫商。

燈球只有拳頭大小,是竹篾製成,裹著清透的紙,而裡面是閃爍的螢火蟲。

宮紫商震驚了:“螢火蟲……你親自抓的?你什麼時候悄悄準備好了禮物啊?”

金繁老實地指了指遠處:“那邊有賣,十枚銅錢一個。”

宮紫商還是很高興,拿著熒火蟲燈球翻來覆去地看:“這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哎……”

金繁故意裝傻,轉身就走:“那邊還有很多好玩兒的,還有捏麵人、猜燈謎……”

上圓月滿,人群熙攘。

宮子羽滿面春風,舉著兩個小麵人兒走在前面,他看著手裡的兩個一男一女麵人兒,忍不住把兩個小人兒擺成面對面的姿勢,互相靠得很近,隨著腳步的邁動,兩個小人兒時不時親下嘴,每親一下,他心跳就快一下……他忍不住回頭,偷偷看云為衫,但云為衫卻沒有看他,而是四處張望著。宮子羽失望之餘,不僅心疼起她來,好不容易走出宮家大門,卻還在擔心受怕。云為衫剛開始還能一心二用,邊找接頭人邊應付宮子羽,但她心越來越急,只顧快速搜尋著燈市上的各種人……人群裡完全沒有寒鴉肆的影子。

“雲姑娘。”

云為衫突然聽到宮子羽叫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宮子羽停在一個掛著小兔子燈籠的地方,指著免燈道:“這燈籠有點可愛哦。”沒等云為衫說話,宮子羽已經走向了攤販,掏出錢袋。

“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我們這個燈籠呢是獎品,不能直接買,若是公子喜歡,可以猜燈謎,猜中三個燈謎就可以拿走了。”

攤販一指,一塊牌子上果然寫著猜燈謎的詳細規則。

一排懸掛著的燈籠上都綁著紅紙,上面寫著燈謎的謎面。

宮子羽沿著第一隻燈籠走過去,拿起那張紙唸了起來:“‘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宮子羽頗感為難,有些尷尬地離開那隻燈籠,又朝後面的燈籠走去。

宮子羽再次念出謎面:“‘少時衣衫綠,老來著黃衣’?”

宮子羽想了想,看著云為衫輕輕一笑:“這個簡單,是香蕉。”然後將那張謎面的紙扯了下來,拿到手裡。

兩人繼續猜,宮子羽手裡只拿了兩張謎面。

宮子羽看著面前的一隻燈籠:“‘二小姐’……大小姐我知道,是宮紫商。這二小姐可讓我頭疼了,宮家的老二可是個天天冷著一張臉的大男人。”

云為衫笑了笑:“姿。”

“嗯?”

“姿態的姿。”

宮子羽喃喃自語:“……啊……次女!”

云為衫看著他懊惱的樣子,輕輕笑了。

宮子羽少年不服的心性起來了,他隨手又拉著一隻燈籠的謎面:“那這個呢?‘久旱未逢雨,只聞打雷聲’,打一字。”

“‘田’。”

宮子羽有些吃驚。

云為衫用手在空氣裡比畫著:“只打雷,不下雨,田嘛。”

“你這麼聰明,方才卻一直不說話,看我笑話嘛……”

“他們都說執刃不愛念書,我想看看傳言是不是真的……”

宮子羽假裝生氣,擺出臉色:“請注意你和執刃說話的態度!”

云為衫忍不住笑了:“好的,執刃大人,小女子錯了。”

云為衫揚頭看向宮子羽,此刻的他哪像執刃,分明是個頑皮的孩子。他眼中笑意在燈火的照亮下,溫暖了整個街道,彷彿這滿城的人,都是親人,這滿城的燈,都積攢著暖。不由回憶道:“從前我常常跟妹妹玩猜字謎的遊戲,妹妹出題,我來回答,久而久之,就明白了裡面的關竅。”

“你還有個妹妹?我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義妹啊……我記得和公子說過的。”

“哦,對……晚上唱曲給你聽的那個。”

云為衫的笑意突然暗淡下去。

另一邊,宮紫商一直看著手心裡的燈球,嘴角持續上揚:“我要把它們帶回去養著,還要給它們起名字。”

金繁邊往回走,邊認真地潑冷水:“螢火蟲只能活三五天。”

宮紫商跟上去纏著他:“那我不管,我把它們放飛到宮門的山谷裡,然後讓它們繁衍,蟲又生蟲,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發亮的都是公蟲……”

“唉,上樑不正下樑歪,宮子羽不讀書你也不讀書,螢火蟲不管公的母的都發光,先生都沒教你嗎?”

金繁撓了撓頭,“哦”了幾聲。

“連名字我都想好了,我的名字、你的姓氏,就叫它小金紫吧!”

金繁瞳孔地震:“還是小金商吧……””

“好,起名字這種大事,還是聽你的……”

金繁聽完快步加速朝前走。宮紫商追上去。

“你剛剛說那邊還有捏麵人、撈金魚?你老實交代,是不是都把路探好了,想跟我手牽手逛燈會?”

“真的沒有,騙你是狗。”

宮紫商痛心疾首道:“你寧願當狗,你也——”

正說著話,兩個人路過賣螢火蟲竹燈球的攤位。

攤位小哥看著宮紫商手上的燈球,笑呵呵地對金繁說:“你看,公子,我沒有騙你吧,我就說,送給心儀的姑娘,她保準喜歡。”

宮紫商喜上眉梢,問攤位小哥:“他是說買給自己心儀的姑娘?”

金繁的臉更紅了,他支支吾吾對心花怒放的宮紫商說:“我被他拉著強硬推銷,只能買下一個趕緊脫身。”

“哎?小哥,你別啊,你當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啊,是你自己說的啊,你說,這燈不會被風吹滅,挺好的……”

宮紫商正想嘚瑟,一把被金繁拉走了。

宮紫商卻有些依依不捨:“你別這麼快去跟宮子羽會合,你給他們小夫妻一點獨處的時間啊……”

“明明是你自己想……想……”

“想什麼?”

金繁後半句話沒好意思說完,輕咳了一聲,說:“我們不是要去會合,而是執刃交代了任務給你我。”

宮紫商聽了,突如其來地興奮:“這麼刺激的嗎?”

熱鬧的上元夜與角宮無緣。這裡,即便是節日,也瀰漫著肅殺氣,迴廊沒有彩燈,門前也無香爐,一如平常時的黝黑肅靜。唯一不同的是,後院迴廊裡多了一點點火光。宮遠徵興致頗高,提著一隻精美的龍形花燈,興高采烈地朝宮尚角房間走去。

快走到門口,他遇到了一個下人。下人忙問安,“徵少爺,好漂亮的花燈啊。宮二先生屬龍,應該是給宮二先生的吧?”

宮遠徵心情好,臉上少有地帶著笑:“我哥不喜歡這種無用之物,但我想著上元燈節,房間裡亮堂喜慶一些總是好的。”

“少爺親手做的?”

宮遠徵沒說話,但笑得有些得意,他看著房間問下人:“我哥呢?我來陪他一起吃飯。”

“宮二先生正在和上官淺小姐一起用晚膳。剛剛下人們在後院廊亭裡生了些炭火,他們應該是在那裡。”

宮遠徵的笑容突然在臉上消失,就像燈裡的光焰,突然冒出一陣煙來。他看著手上的燈,又抬頭望了望院中,腳步僵在地上,長出一口氣。

“徵少爺要一起用晚膳嗎?我現在去通報一下宮二先生?”

“不用了。”

宮遠徵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燈,默不作聲。他慢慢轉過身,再回頭望,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彷彿是丟了什麼。

曲折棧道伸向湖面,湖心一座廊亭。

湖面上飄蕩著各種花燈,水面上空還飄著幾隻用繩子拴起來不讓飛走的天燈,被風吹著在夜色裡晃來晃去,湖面被照耀得波光粼粼。

廊亭周圍生著幾個炭火盆,讓冬夜的室外不那麼寒冷。

桌子上擺著精美的菜餚,上官淺有些意外。

“角公子平日裡都是獨自一人,怎麼今天突然邀請我一起用膳?”

“今天是上元燈節,本該熱鬧喜慶。我想,你之前應該都是和親朋好友一起逛街看戲,賞星賞月賞花燈,對吧?”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其實也不太常出門。”

“宮門裡的上元節是有些冷清,我想著,你可能不習慣,正好我今日的事務也處理完畢,就陪陪你。嫁入宮門,受苦了。”

“嫁入宮門也許會苦,但嫁給宮二先生一點都不苦。”

宮尚角沒說話,幫她倒了一杯酒。灑線入杯,濺起一片酒花。

“其實公子不喜歡熱鬧吧?”

“不喜歡。”

上官淺低頭笑道:“那我也不喜歡了。”

“喜歡,還能改嗎?”

“當然。喜歡都是後天的,沒有誰生下來就喜歡誰。”

宮尚角“哦”了一聲,“但仇恨可以是先天的,有些人生下來就帶著恨。”

“是啊,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卻有無緣無故的恨。兩個沒有見過面的人,也可能是生死世仇。”

“宮門的仇人宿敵有很多。有很多沒見過面,也有很多卻是天天見面。”他吸了一口酒氣,“千古者,唯‘情仇’二字。”

上官淺看了看宮尚角:“角公子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宮尚角目光深深地看著上官淺:“你很會說話。”

“不是嗎?”

“你剛說的是‘角公子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而不是說‘宮門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上官淺:“有區別嗎?”

宮尚角看著她,笑了:“嗯……沒有區別。”

宮遠徵回到了自己房間。他看著手裡的兩份藥膳配方,把藥膳上的每一味藥都單獨寫在一張紙上。那是上官淺和云為衫在醫館裡拿的藥膳配方。

此刻,他的書案上放著兩排藥膳配方。

第一排是云為衫的藥膳配方,上面有石豆蘭、地柏枝、大山玄參、棕心山梔、黑米、銀杏、鉤石斛、井泉水。

第二排是上官淺的藥膳配方,上面有柏木、青蒿、光裸星蟲、金果欖、炙甘草、冬蟲琥珀、獨葉巖珠、秋石、糯米、鴨血、絲瓜。

宮遠徵一邊擺放著,一邊喃喃自語:“這是云為衫的藥方……這是上官淺的藥方……”

他的目光反覆在這兩份藥方上游走,不甘心道:“不可能只是簡單的藥膳……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突然,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他迅速拿起第一排的幾張紙,和第二排的幾張紙排列起來。

“石豆蘭、地柏枝、鉤石斛、光裸星蟲、獨葉巖珠……再加上……”宮遠徵忍不住念出了聲,“再加上……棕心的山梔、發芽的炙甘草、內有冬蟲的琥珀……只要另外找到硃砂和硝石……劇毒……這是劇毒!”

宮遠徵抓起兩份藥方,飛奔而出!他要告訴宮尚角,上官淺極有可能對他下毒手。

湖心燭火幽幽。

上官淺身邊的石凳上有一口小鍋,裡面是藥粥,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上官淺一邊從碗裡盛粥,一邊對宮尚角說:“我今天去藥房取了些藥,用老家的藥膳方子熬了粥,我最近不知道為何,老是覺得心火燥熱。”

“山谷裡瘴氣重,陰冷潮溼,你們總是烤炭火,氣血浮躁了。”

“我特意加了紅棗、糯米,還有桂圓乾,想說有點八寶粥的吉祥意味。角公子要嘗一點嗎?我燉了一下午呢。”

宮尚角看著上官淺遞過來的粥,她的手腕很穩,清粥在碗裡一點晃動都沒有。她的笑容也很輕鬆,眼睛笑起來彎彎的。

宮尚角看著她的手,觀察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你的手很穩。”

上官淺愣了一下,但面不改色:“家裡世代行醫,小時候爹爹訓練我拿秤稱藥,說手一定要穩,不能哆嗦。藥材重量差之分毫,可能就是關係別人的身家性命。”

宮尚角淡淡地說:“哦,這樣。”說完,他伸手接過粥,慢慢端到嘴邊。

遠處,一枚暗器射來,破空聲將夜色打破碎,也將粥碗打碎。如果在平時,這枚暗器縱然來得再兇些,宮尚角也能提前發覺。但今夜,他著實對四周放鬆了警惕,全幅注意力都放在了上官淺身上。這個女人營造的一塊溫暖小天地,讓他多少有些沉醉。

宮尚角一驚之餘,瞬間恢復冷靜,捏起桌面一塊瓷碗的碎片,用足內力,朝暗襲處甩去,動作快如閃電夜色中,有人痛苦倒地。

宮尚角凌空一躍,便到了刺客身邊,待雙腳落地時,發現被自己瓷片打傷的卻是宮遠微,傷在肩膀下方靠近心口位置。

宮遠徵呼吸急促,躺在地上咬牙堅持,滿臉痛苦之色,被擊中的位置是一個命門。

他調整著呼吸,說:“哥……粥裡有劇毒……怕你中毒手”

宮尚角怒吼道:“來人!”

遠處傳來侍衛的應答聲,隨即便有腳步聲傳來,十幾條身影倏然而至。

宮尚角說:“快點!把遠徵送醫館。”

宮尚角回頭,望了一眼鎮定自若的上官淺。她自然明白了來龍去脈,也清楚宮遠徵的所做所為,卻沒做辯解,只是轉身拿起從鍋裡盛的另一碗粥,淡定地喝了下去。

她放下碗,坦蕩地看著宮尚角:“徵公子誤會了。不過,兄弟情深,令人感慨,這正是關心則亂,就算有毒,能害得了宮二先生嗎?”

宮尚角沒有說話,目光異常鋒利。

宮遠徵被送到醫館,他躺在木板床上,上衣被剪開。兩個大夫圍著,他們看著心口的那個瓷片,插得很深,都不敢摘取。兩個大夫面面相覷,一人神色凝重:“這個位置……是經脈命門,稍有不慎……”

另一人吸了口冷氣:“這麼深……能摘取嗎……不如等宮二先生過來定奪?或者請月長老過來看看?”

宮遠徵咬著牙,命令道:“快……取……”他怕宮尚角看見會自責。囑咐道,“我會運轉內力,護住經絡,你們……只管……取下。

大夫終於定下心神,吩咐下人:“去拿止血的白霜粉來……”

宮遠徵說:“拿一根野山參……過來……”

另一大夫急忙拿來一塊切開的山參,放到宮遠徵嘴裡,宮遠徵咬著,臉色已經非常蒼白。

大夫道:“徵少爺,得罪了……”說完,把瓷片拔出。隨即,鮮血四濺。大夫臉上全是血。

宮遠徵咬著山參,面如死灰,昏死過去。

周圍的下人全部下跪,低頭,不敢說話了。

宮尚角回到自己房間,走到門前,看見插在門上的一隻依然還亮著的龍形花燈。龍的鱗片清晰精緻,每一片都過精心打磨,像清澈的眼神。

宮尚角的眼睛泛紅。這隻龍燈亮得極為耀目。記憶也一下子鮮活起來,

十七歲那年,他在庭院裡獨自練刀。天空飄著零星的雪,庭院裡沒有人。他突然轉頭,不遠處牆角躲著的那個小人兒害怕地把頭縮了回去。

他對著那個人影說:“你出來吧。”一個七歲的小孩兒哆嗦著從牆角探出腦袋。

“你是宮遠徵,對吧?”

小宮遠徵點點頭。

“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我爹爹死了……沒有人教我練武功了……以後壞人會欺負我……”

宮尚角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我教你。”

“那你不要教太難的……我怕我學不會……你剛剛的那些動作,爹爹都還沒教我呢……”

“學不會也沒事,以後我保護你。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弟弟。”

“我們的爹爹不一樣,我也是你弟弟嗎?”

他說:“你只要姓宮,就是我弟弟。”

“那你有自己的弟弟嗎?我來了,他會不會生氣呢?”

宮尚角眼睛紅了:“我弟弟……去另一個地方了。”

“你不要哭了,我做你弟弟呀。你在這裡等我哦,我去找一把刀來。你不要走哦,我馬上就回來。”

宮尚角從塵封已久的記憶裡回過神來,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院落無人,遠方山谷裡都是山谷下放飛的天燈。

他坐在偌大院落的黑暗裡,拿著自己手裡小小的龍形花燈,輕輕地搖了一下,龍燈裡面的蠟燭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宮尚角抬起頭,眼眶裡堆滿了眼淚。

山谷的夜燈長明。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宮子羽提著小兔子燈,與云為衫並肩走著,時不時就被人們議論指點一下。

一路上,別人都是姑娘家提著可愛的小兔子燈,只有宮子羽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提著只可愛的小兔子,滿臉帶笑,像個孩子,顯得特立獨行。

云為衫見了,忍不住道:“公子,小兔子還是我來拿吧。”

“那不行,這可是你送我的禮物。”

云為衫笑:“猜燈謎的錢是公子給的,不能算我送的吧?”

“有些東西,是靠花錢買不來的哦。”

這時,兩人走到一個編花繩的攤位前,攤販吆喝:“公子,小姐,要編花繩嗎?情緣花繩,能保愛情美滿、夫妻和順。”

宮子羽聽了,假裝隨意地說:“那我就隨便買個什麼送你當回禮吧。”他邊說,邊隨手拉出了幾條,還拉得老長,順勢抖了幾抖。

攤販提醒道:“公子編多少拉多少,我看小姐手腕纖纖,用不了那麼多。”

宮子羽眼睛瞥向一邊,假兮兮地說:“哦,不小心拉太多了,那就編兩條吧。”

云為衫覺得有些好笑:“真的一點都不刻意呢。你們都沒訓練過怎麼說謊嗎?”

宮子羽沒懂:“嗯?訓練說謊?”

云為衫意識到說錯話了,不接話,轉頭去看花繩。

攤販將花繩編好後,交給宮子羽。宮子羽拉起云為衫的手,給她繫上一條,然後把另一條放進云為衫手裡,並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暗示云為衫為自己系。

云為衫哭笑不得:“這是女孩子戴的。”

“這如同‘結髮’,男女各佔一半。不是說愛情美滿、夫妻和順嘛,怎麼能女方戴而男方不戴呢?你趕緊的。”

云為衫無奈,給宮子羽手腕戴上花繩。宮子羽使勁地瞄了瞄兩人的手,與云為衫靠得越發近了。云為衫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溫柔地握在手裡。一股暖流湧向全身,整個人如浸在溫泉中。她抬頭看宮子羽,他則抬頭看向花燈,四處張望,手卻攥得更加緊了。

角宮裡,上官淺朝宮尚角的房間走去,她遠遠地看到房間裡沒有亮燈,便緊走幾步,待到門前時,綠玉侍金復從門裡出來,邊關門邊問:“上官姑娘,你——。”

“我來找角公子。”

“角公子去醫館了。”

“那我去——”

金復打斷她道:“他吩咐今夜誰都不要打擾他。”說完,金復徑自離開。上官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她知道,此刻金復對待她的態度便是宮尚角的態度。

宮尚角坐在醫館的病床前,先為昏睡的宮遠徵把了把脈,確定沒有危險後,這才長吁一口氣,盯住傷口看了許久。而後又轉頭看向桌安上的的龍形花燈。花燈被重新點上了蠟燭,此刻發著暖暖的光。宮尚角的眼睛有些發紅,回憶再次翻湧到心頭。

十三年前。上元節,宮門張燈結綵,僕人們四下忙碌,熱氣騰騰。

庭院裡,他正在教朗弟弟疊著晚上要放的河燈,泠夫人拿著兩隻燈籠——一隻龍燈、一隻虎燈,笑吟吟朝他們走過來。

泠夫人將虎燈遞給朗弟弟。結果朗弟弟吵著要龍燈:“我要哥哥那個,哥哥的龍燈好看!”

泠夫人拿他沒有辦法,笑著搖搖頭。宮尚角便把自己的龍燈遞給朗弟弟。朗弟弟十分高興,抱著龍燈:“哥哥是龍,這隻燈燈也是龍,我就有兩個哥哥啦。”

他笑了:“你真是貪心,有我一個哥哥還不夠哦?”

“哥哥,你天天練功,都不怎麼陪我玩兒,有這隻大龍燈,它就可以陪我呀。”

他寵溺地應道:“好好好。讓它陪你吧”

“但哥哥不可以有兩個弟弟哦,只可以有我一個。”

他說:“好好好,哥哥就你一個朗弟弟。”

十二年後的上元節,宮門顯然冷清了許多,一片蕭索,只有一兩個僕人在往屋簷下掛燈。宮尚角坐在房間裡,面前的桌子上開啟一個錦盒,裡面的龍燈已經變得殘舊不堪,他看著殘舊的龍燈,睹物思人。

宮遠徵進門,看見他滿臉落寞,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個錦盒,若有所思。

“哥,走嗎?”

他蓋上錦盒的蓋子:“走。”

出了門,宮遠徵隨後跟出去,但臨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錦盒……

等宮尚角和金復回到房間,發現桌子上的龍燈不見了,只剩下錦盒。便問:“燈呢?”

金復答:“公子別急,應該是哪個不知情的下人收拾起來了。”

“去找!”

就在這時,宮遠徵提著重新亮起來的龍燈過來了,陳舊的龍燈已經被他修補一新。宮遠徵很開心,將龍燈遞給宮尚角。他充滿期待而有些得意地說:“哥,壞的地方,我都修好了!”

他冷冷地責問:“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

宮遠徵愣了一下:“我……我只是見這龍燈舊了,所以……”

“你覺得新的就比舊的好了?”

宮遠徵不知道怎麼回答,有些委屈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眼睛漸漸紅起來。

宮尚角有些心軟:“你先下去吧。”

那一夜,宮遠徵久久坐在門外臺階上,眼睛紅紅的。他覺得委曲,更覺得傷心。金復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輕聲解釋“那隻龍燈尾巴上的汙漬是朗弟弟第一次學會寫詩時蹭上去的墨跡,那折斷的龍鬚是朗弟弟夜裡做惡夢時緊緊攥著折斷的。對角公子來說,那些都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跡,是他僅存的念想了……”

宮遠徵說:“我知道了。舊的不修了,留著。我回頭給哥做一個新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請徵公子多多體諒吧。”

“我對哥哥只有一心,無新無舊,一如既往。”

說完,宮遠徵站起來走了。

回憶裡,那隻被修復的龍燈與此刻的龍燈重疊在一起。

宮尚角的視線落到宮遠徵手上,他的手指還包著紗布。他想起那日看見宮遠徵指尖包著紗布,上了些藥,就問他:“手怎麼了?”

那時宮遠徵專心地編制著送給哥哥的龍形花燈,一不小心手指被割破了。無視手上的痛楚,他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裡,始終沒有停下來,繼續編著竹條。但他並沒有告訴宮尚角,只是說:“弄草藥的時候被曬乾的硬草割破了,小傷,沒事。”

宮尚角抬起手,趁眼淚掉出來之前,把淚水抹掉了。而後,緊緊抓住宮遠徵的手,緊緊握住。

上官淺房內亮著幽幽燭火。她先是生起一盆炭火,然後把房間的前窗開啟。前窗對著庭院走廊,過往的僕人可以看到屋內的情景。而後,她又在被子裡塞了幾個枕頭和幾件衣服,看起來被子裡有人正在睡覺。她略一思忖,再把床紗放下一半,輕紗半掩,更加看不真切。

隨後,上官淺脫掉外袍,露出裡面一身夜行衣。她拉起黑巾,把臉蒙上,閃身從後窗飛身出去。

山谷中,宮子羽揹著手,手腕上綁著與云為衫一樣的花繩,兩人繼續沿著街道往前走,云為衫左顧右盼,他也左顧右盼。云為衫乾脆放開了動作,在人群中明目張膽的搜尋著接頭人的身影,還故意嘟囔道:“大小姐可真能跑,一路上都沒見人。金繁也是,樂不思蜀。”宮子羽說:“這宮紫商自己偷溜得也夠久了……心疼金繁。”

“我還以為你看不出來呢。”

“她那點小把戲。全都寫在臉上”

“但你還是成全了大小姐啊。”

“互相成全吧。”宮子羽嘀咕道:“我這不是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嘛……”

云為衫好奇地打量宮子羽:“公子說什麼?”

宮子羽輕咳一聲,說:“沒,沒什麼。”

兩人走著,突然一個行人撞了一下云為衫的肩膀,與她擦肩而過。宮子羽一陣心疼,趕忙扶了扶云為衫,回頭打量那個行人的背影,只見那人穿著普通,走得非常快。

云為衫突然一摸脖子:“糟了!我的戒指!”云為衫急得發出哭腔,抓緊了宮子羽的手臂,“我的項鍊上有我妹妹的戒指!”

宮子羽眉頭一皺,轉頭追了上去。

金復進了醫館,看見宮尚角抓著宮遠徵的手腕,掌心一陣一陣的內力不斷地輸送給宮遠徵。

“角公子,你給徵公子輸送這麼多內力,身體吃得消嗎?”

宮尚角鬆開手,看著宮遠徵的臉色已經比剛剛紅潤些了。

“沒事。你找我有事?”

“剛侍衛來報,宮子羽出宮門了。”

宮尚角眯起眼睛:“燈紅酒綠、良辰美景,對他來說,不是很正常嗎?”

金復點點頭:“可是他這次一行四人,其中,還有新娘云為衫。”

“趕緊派人盯緊她。”

“盯緊宮子羽嗎?”

“不是,是盯緊云為衫。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張看不見的網就快要收了。我這裡走不開,你快去安排。”

他剛說完,宮遠徵微弱的聲音從病榻上傳來。他雖在昏迷中,卻能感受到有一股股內力傳入體內,不用說,定是哥哥在幫自己。

“哥……”

“你醒了?”

“你快去。我沒事……”

宮尚角有些猶豫。

“你去羽宮,等他們回來,現場和他們對峙。否則他們又要抵賴……”

“你別激動,我這就去。若有事,就發響箭喚我。“宮尚角下令:“派人嚴密保護醫館,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放心,哥。”

山谷小巷裡,宮子羽終於追上了那個竊賊。宮子羽略施擒拿,準備一招制敵。不料這個小偷身子滑如泥鰍,看著笨手拙腳,卻接連化掉兩招。宮子羽來了興致,運出內力,掌下帶風,再次出手。小偷臉上明顯多了謹慎之色,不敢硬頂,以躲閃為主,藉著行人燈車,靈活走位,又躲了過去。。

突然,暗巷片黑影裡的一個人輕輕吹了下手中的竹笛。笛聲在熱鬧的街市上弱不可聞,但竊賊卻聽得真切,不再拖延,突然下跪,雙手高舉項鍊。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宮子羽拿回項鍊,檢查了一下,見沒有損耗,便衝他揮揮手,“今天是好日子,不想壞了興致,趕緊走。”

竊賊趕緊起身,轉進路邊的窄巷。

窄巷裡,寒鴉肆已經等待多時,他收起手中的竹笛,掏出一錠銀子,待與竊賊擦肩而過時,不動聲色將銀子遞給了竊賊,動作行雲流水,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宮子羽拿著戒指跑回到方才與云為衫分開的地方,結果卻不見云為衫的蹤影。心中著急,便在人群中四處尋找:“雲姑娘!雲姑娘?”周圍只有無數花燈路過,沒有云為衫的身影。

宮子羽無奈,只得縱身躍上酒肆牆上,高立遠望,這才看見遠方人潮洶湧處云為衫的背影,她正在提著兔子燈前行。

宮子羽來不及多想,催動內力,幾個跳躍,穿過擁擠的人群,朝雲為衫追去。

云為衫先沿著街道走,按照小偷的話,終於看見前方寒鴉肆疾走的背影,她快步地跟上他前行,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雖然心裡著急,卻竭力裝出自然模樣,時不時向四周看看,裝作迷路的樣子,腳底卻暗暗用力,緊跟寒鴉肆。

在她身後,遠遠地,宮子羽也快步跟隨。

前方寒鴉肆一低頭,轉身進了街邊的一個熱鬧之所。

云為衫看了看,猶豫了一下,也徑直跟了過去。

宮子羽剛想呼喊她的名字,就看見云為衫轉身走進了街邊的一個熱鬧之所。

宮子羽愣住了——她竟然走進了萬花樓。

另一頭,宮紫商和金繁來到賈家大門口,大門緊閉,門口的燈籠也沒有點亮。

宮紫商站在門外,感覺這屋子有些嚇人,便緊緊地跟在金繁身後,攥著他的衣角。

金繁想敲門,剛扣了一下卻發現門沒關,直接就推開了。院內一片漆黑,完全沒有燈火。金繁徑直去了灶上,灶膛內冰冷一片,廚房裡沒備餘柴。隔著門縫一看,室內空空蕩蕩。

“沒人,應該是搬走了。”金繁輕聲道。

正此時,他們突然聽見旁邊傳來動靜。兩人回頭,看見隔壁鄰居的門開了一下,後面有個人在偷偷打量他們倆。看見他們回頭,那個鄰居立刻關門,躲進了屋內。

金繁和宮紫商互相看一眼,心裡有數了。

兩人隨即走到旁邊另一戶人家門前。宮紫商抬手敲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應。開門的是一個老大姐,先把門開啟,見門外兩個陌生人,又上下打量幾下,發現他們穿著還特別富貴,臉上立刻帶了有警惕之色。

“這位夫人,您找誰啊?”

宮紫商羞澀地看了金繁一眼,並沒有去糾正對方的話,笑著問:“請問,您隔壁賈先生一家去了哪裡?”

“賈老頭到底怎麼啦,這幾天老有人打聽他……”

金繁一步上前:“還有誰來過嗎?”

“前幾天,有個五大三粗、一臉兇相的人也來過。”

“他問了什麼?”

鄰居警惕地問:“賈老頭真出事啦?”

宮紫商立刻說:“在宮門裡當差能有什麼事?哈哈哈。我們是老賈的遠房親戚,正好過節,來看看他,卻找不著人了。”

鄰居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宮紫商一把挽住金繁的胳膊:“這位是我的相公,他不太會說話,有些軸,你別介意。”

金繁無語,想抽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能配合宮紫商表演,“對,我們是親戚,我們有錢,不是來借錢的”。

宮子羽走到萬花樓門口,正在猶豫,就看見了街角幾個宮尚角派出的侍衛。他們藏於暗處,正悄悄地盯著宮子羽。宮子羽其實早就發現了他們,只不過有云為衫在,他沒有挑明而已。

宮子羽深呼吸一口氣,咬了咬牙,低頭從懷裡掏出執刃令牌,高舉在空中。片刻過後,金復帶著幾個侍衛一臉尷尬地走過來,對著宮子羽行禮。

“執刃大人。”

宮子羽把令牌放好,冷冷的說:“你們稱呼我為‘執刃’,但卻不聽命於我。”

“執刃有令,使命必達。”

“我並沒有叫你們前來,你們卻來了。那這是聽誰的命呢?”

“屬下是為了守護執刃的安危。”

“是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侍衛低頭,不敢說話了。

宮子羽看他們不敢說話,轉身走進萬花樓。侍衛們互相給了個眼色,準備轉身離開,回去覆命。

“等等。”宮子羽轉身,叫住了他們,“你們要去哪兒?準備回去給主人覆命,是嗎?”

侍衛們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都在這裡等我,哪兒都不準去。”

說完,宮子羽走進了萬花樓。

萬花樓內,使女早將云為衫帶進紫衣的房間,然後轉身退到了門外,順手將門上的那個牌子翻到了盛放的牡丹那一面。

云為衫打量了一下屋內,只見一個年輕女子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溫茶。她專注於溫茶,對自己的到來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似乎知道所有隱情,又似乎什麼都不明白。

云為衫慢慢地走過去,再向前兩步,果然就看到了帷幔後面的寒鴉肆。寒鴉肆挑挑眉毛,衝她笑了笑,沒說話。

紫衣說:“坐吧,喝點茶。”

云為衫看了看寒鴉肆,見他面無表情,便走到紫衣對面,坐了下來。

云為衫問:“你就是紫衣?”

紫衣點頭:“嗯。”

紫衣為云為衫倒了一杯茶。

云為衫低頭她看著面前的茶水:“茶就不喝了,我也不是來喝茶的。”

紫衣笑得很溫柔:“茶也不是隻用來喝的,放著,看看也好。”

云為衫抬起眼睛看寒鴉肆,她恍然明白這個茶杯意味著什麼——

在無鋒訓練時。寒鴉肆就經常和云為衫對坐在茶案前。寒鴉肆面前倒著兩杯茶。他拿起一杯茶,喝完,將茶杯反扣到桌面上。

“這個訊號,代表動手。”云為衫點頭。

寒鴉肆再拿起另外一杯,把杯裡的茶倒進茶案上的迴流處。

“這個訊號,代表撤退。”云為衫道:“記住了。”

“這是以茶為工具時的訊號,加上前幾天訓練過的香爐、筷子、燭火,室內的暗號系統差不多就完整了。明天開始,我教你戶外傳遞訊號的方法。”

說完,寒鴉肆從衣服裡掏出三顆很普通的小石頭。

他把三顆石頭擺在桌面上,擺成了三角形,其中兩顆捱得很近,一顆很遠。

“從最簡單的三點定向開始……”

云為衫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紫衣,輕聲問寒鴉肆:“她也是魑?”

寒鴉肆笑著搖搖頭,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云為衫明顯感到寒鴉肆的拘束。

云為衫:“魅?”

寒鴉肆不置可否,眉頭卻輕微地皺了一下。

云為衫的臉色變了:“難道你是魍?”要知道,無鋒只有四個魍,那是傳說一般的存在,她從來沒有見過。

紫衣再次溫柔地笑了。云為衫感到這絲絲柔滑的笑意中藏著波浪漩渦,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她的臉色變得鐵青,轉向寒鴉肆求助,但寒鴉肆迴避她的目光,低著頭不說話。

紫衣說:“你別猜了,我誰都不是,我只是幫寒鴉肆一個忙而已。”

云為衫說:“你一定有身份,只是我沒有許可權知道而已。我不猜了,我只是來為我和上官淺拿解藥的。”

寒鴉肆問:“上官淺自己為什麼不來?”

云為杉說:“她出不來。”

紫衣說:“她這麼信任你?真不錯……年輕一輩真不一樣啊……”

寒鴉肆問:“東西帶來了嗎?”

云為衫點點頭,從衣服裡掏出兩份摺疊好的油紙包,擺在桌上,又推向了寒鴉肆。

宮子羽走進萬花樓,突然感到了一絲不適應,他想不到,云為衫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迎客媽媽一見宮子羽,親熱上前,拉長了腔調。

“呀,這不是羽公子嘛,好久不見了啊……可是真不巧,今天紫衣有客人啊……”

“我不是來找紫衣的……”

迎客媽媽眉飛色舞:“哎喲哎喲,你看我,真沒眼力價兒了。來來來,叫我們最近新到的幾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們叫過來——”

宮子羽打斷她:“剛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客人進來了,你看見了嗎?”

迎客媽媽尷尬道:“公子可別說笑了,女客人來我們這裡幹嗎……”

“沒有?”

“真沒有。”

“行……我自己逛逛,您忙去吧。”

宮子羽自己到處看了看,沒有看到云為衫的蹤影。

“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她發現自己進錯了地方又出去了?”宮子雨猶豫著往外走,走到樓梯口,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個小夥計,便拉住了他。

宮子羽問:“聽說紫衣有客人啊……是誰啊?高矮胖瘦、年紀大小?”

小二答:“紫衣沒接客人啊,剛我路過看見門牌上的圖案還是花骨朵呢……”

宮子羽眯起眼睛:“……是嗎?”他意識到迎客媽媽沒說實話,或者根本就不知情,於是便兀自往樓上走去。

就在宮子羽上樓時,剛剛迎接云為衫的那個使女悄悄走到角落,把牆角一根不起眼的細繩輕拽兩下。

屋內,紫衣、云為衫、寒鴉肆三個人圍坐在床邊茶案前。云為衫問:“宮門內部,除了我和上官淺,還有沒有無鋒的人——”話還沒說完,房間裡突然發出清脆的鈴鐺聲。

寒鴉肆和紫衣互相看了一眼,轉身跳出視窗,身影閃動,直接掠去對面屋頂。對面屋頂下方,站在門口等待的宮門侍衛們立刻被驚動,抬起頭看著上方。

云為衫一陣緊張,她一直擔心宮子羽會尋到這裡,真要是在這裡相見,自己該說些什麼呢?會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她也隨即站起,準備從視窗遛走,可她剛剛站起來,便被紫衣拽住。於此同時,云為衫立即明白過來,寒鴉肆已經驚動了宮門侍衛,而這些侍衛都是宮尚角的人,一旦被他們抓住把柄,情況反而更糟。

紫衣笑著對著下方的侍衛說:“炭火燒得太久了,開窗透透氣。”

侍衛們依然沒有放鬆警惕,抬頭四處檢視著。紫衣說:“從視窗走不掉了,你先躲起來。”然而根本就沒有時間了,門外已經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云為衫抓起桌上寒鴉肆留下來的兩份解藥迅速起身,還沒來得及離開座位,宮子羽就推開門進來了,“紫衣姑娘——”

話音剛落,宮子羽就迎上了云為衫的視線。儘管早有了心理準備,他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三個人的目光對視一遍,耳朵裡似乎都碰出了聲響,但每個人都沒說話,一齊沉默著。

窗對面的屋頂上,寒鴉肆已經趴好,他的手上拿著一張小巧的十字弩,此刻準心已經瞄準了宮子羽的心臟。他的視線微微挪開一些上盯到了紫衣手上,紫衣的手離茶杯很近。此刻,紫衣已經拿起了茶杯,隨時會將茶杯翻轉倒扣。

寒鴉肆眯起眼睛,等紫衣的訊號。

云為衫側頭掃了一眼,也看見了紫衣手中的茶杯,她心裡猛然一抽,不由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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