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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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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繁和宮紫商聽著賈管家女鄰居的嘮叨,據她所言:賈管家一家臘八節前就搬走了,而且其間也有兩個人過來打聽他們的下落。

金繁眉頭一緊,低聲對宮紫商道:“臘八之前……看來是老執刃遇害之前,賈家就搬了,這更說明其中必有隱情。”

宮紫商緊接著問那女鄰:“他們還有什麼往來親密的親朋好友嗎?”鄰居再次搖頭,神色異常,欲言又止。宮紫商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她手裡,“你只管說,其他不用操心。”宮紫商這麼說著,又瞧了一眼金繁,感受到了他眼神裡的小讚賞。

鄰居嘆了口氣,說:“哎,賈老頭老來得子,高興得很。但兩年前他兒子得了重病,誰都治不好,差不多都要給娃備棺材了,卻沒想到,最後被宮門的大夫給治好了。但是,這娃病是好了,卻變得十分古怪……”

“怎麼個古怪法?”金繁問。

“這娃突然之間就有了一身蠻力。比如一群小孩子玩鬧吧,他一推,就把人家小女娃娃推了一丈多遠,腦門都磕出了血,嚇不嚇人啊?別說女娃,就是個壯漢也經不住呀。接二連三之後,都覺得這孩子中邪了。一來二去,都跟賈家疏遠了,沒什麼親朋往來。”

宮紫商和金繁聽到此處,都露出沉思和困惑的表情。

紫衣房間內,三人依舊僵持著沉默。但沉默又各有不同。

紫衣的沉默更多是冷眼旁觀,她想看云為衫如何應對,宮子羽怎樣反映;宮子羽的沉默是尷尬與愧疚,他不想云為衫瞭解自己的過去,更不想在紫衣面前同她回首過往;而云為衫的沉默最為複雜,她既擔心行蹤暴露,又害怕宮子羽深究,更恐懼寒鴉肆痛下毒手,因為她憂急糾結,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終,還是宮子羽先開了口中,他先看著紫衣:“你們認識?”

紫衣答:“當然不認識。”

宮子羽看向云為衫:“你認識紫衣?”

云為衫直面宮子羽,儘量控制自己的呼吸。然而,在宮子羽的眼光裡沒有懷疑,沒有責備,有的只是愧疚。一個瞬間,云為衫突然有了底氣,自信如潮湧一般,連帶著應對策都冒了出來。。

宮子羽對紫衣道:“他們和我說你有客人……我本以為……結果你的客人是……是雲姑娘……”

紫衣沒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拿起茶杯,把茶一飲而盡。云為衫心跳如雷,震得耳膜一陣轟鳴。果不其實,紫衣笑了笑,把茶杯翻轉過來,準備輕輕地倒扣在桌面上——這是射殺宮子羽的訊號。

對面屋頂上,寒鴉肆毫不猶豫,抬起弓駑,瞄準宮子羽的心臟。

就在此時,云為衫輕移一步,擋在了窗前,攔在了弓弩與宮子羽中間。

紫衣衝她抬抬下巴,一語雙關提醒道:“雲姑娘莫亂了方寸,辜負了人家一片心。”云為衫衝她點點頭,又瞧了瞧對面的宮子羽,嫣然一笑道:“心如明鏡,不敢欺瞞。沒錯,紫衣小姐的客人就是我。”

紫衣的表情是饒有興趣,宮子羽則更加意外,剛說了聲“雲姑娘”便被云為衫打斷:“我聽紫商姐姐說,公子平日經常跑出宮門,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裡。就算前執刃發脾氣,也阻止不了你來見一個人。我實在是好奇,想來看看到底是誰……我猜,她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想更瞭解你,就一路打聽著過來了……”

紫衣接過話來:“是啊……剛聽到有女客找我,我還很驚訝。後來,下人們說是宮子羽少爺帶著逛燈市的姑娘,我就知道了……所以我也就請雲姑娘來房間裡坐了坐,喝會兒茶,聊聊你平日裡來找我做什麼。”紫衣說到這裡,低頭笑了笑。

宮子羽面紅耳赤:“我……我啥也沒做啊……”

紫衣說:“緊張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如此緊張一個人。你別擔心,我並沒有為難她,甚至在你來之前,我們還相談甚歡呢。”說完嬌笑一聲,“是不是,雲姑娘?”

“紫衣姑娘和我說了很多你們的事情。”

宮子羽額頭冷汗直冒:“我們哪有很多事情……”

紫衣輕笑道:“是啊,也就那點事情……”

宮子羽窘迫萬分,恨不能原地消失。

紫衣揮手嬌笑:“好了,我這地方燈紅酒綠,雲姑娘清白人家不好多留,公子快領回去吧。”說完,她抬手拿起案上另一杯茶,翹著蘭花指,輕輕把茶水倒在迴流槽裡。“我這兒茶也涼了,就不留公子了。”

云為衫看見她把茶倒掉,這才暗出一口長氣,一直劇烈的心跳終於平緩下來,背後冷汗早已打透了裡衣。不由上前一步,將手按在了宮子羽臂上,衝紫衣輕輕施了一個禮,恨不得與宮子羽一步跨出房屋。

對面屋頂上,寒鴉肆收起十字弓弩,沉思片刻,身影掠動,消失在屋頂遠處的暗影裡。

宮尚角接到宮子羽私自外出的訊息後,立即來到羽宮,眼前一片黑暗,整個院落竟然都沒有燈火。他心裡暗哼一聲,感覺太過蹊蹺,徑直朝著宮子羽的房間走過去,剛走了幾步,感覺有些異樣,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血?”他推拉開宮子羽房門,略一定神,抬腳小心地往裡面走,剛走兩步,腳踩到了碎片,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走到角燈邊上,拿起旁邊的火摺子,吹燃,點亮燈火。房間被光照亮,房間內,桌椅都傾倒在地上,桌面上的茶壺茶杯碎裂一地。宮子羽的那副狐狸面具也掉落在地上,似乎被人不小心一腳踩碎,變成了幾塊凌亂的碎片。

牆面上,赫然是和之前一樣的無名血字:“弒者無名,大刃無鋒。”

奇怪的是,“鋒”字的最後一筆沒有寫完!

萬花樓大門口,盯梢的侍衛久久不見宮子羽出來,有些急躁,轉了幾個圈子,連問金復:“怎麼辦?一直等嗎?云為衫已經不見了啊……”

金復也覺得不正常,遂咬了咬牙關:“不管了,發響箭!通知角公子,新娘疑似逃脫,詢問是否下令派侍衛全城搜捕。”他說完,金復取出響箭,對空放箭。響箭迅速升空,發出尖銳的嘯叫。

可響箭剛放畢,金復的手還未放下,卻突然身後過來的宮子羽一把抓住,他回頭,見宮子羽臉色鐵青,大聲質問:“你們這是幹什麼?!”

金復臉色蒼白,一時間吱唔起來:“屬下以為云為衫姑娘……逃走了……”

云為衫跨前一步,站到金復面前,笑問:“逃走?我為什麼要逃呢?”

金復當下臊了個大紅臉,回答得支離破碎:“哦,不,不是逃,是走……走丟了……怕人丟了……”

宮子羽氣得咬緊牙關,一把甩掉胳膊,金復整個人一趔趄,呆呆看著天空中不斷炸響的火光。

此刻,正在賈管家門外的金繁和宮紫商被響箭驚動,立刻意識出了意外,生怕宮子羽出事,迅速返回。

宮門之內,上官淺一襲夜行衣,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因其走神,步伐不再輕盈,腳下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且沒有注意到迎面飄身而來的小黑。她本想出手了結對方,待見他一身下人打扮,不想多事,旋身躲閉。不料小黑立刻追上去,兩人展開近身纏鬥。

交手之下,兩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對方明顯比想象中要厲害很多。

“你是誰?宮門裡沒有你這樣武功的女人!”小黑沉聲喝道。

隨著第一聲響箭的響起。天空中,越來越多的響箭陸續發射升空。從山谷小鎮到宮門大門,然後到宮門內部的崗哨。

在這一聲聲刺耳的響箭聲中,上官淺心神不穩,招式露出一個破綻。小黑出掌,打在她肋骨上,上官淺發出一聲慘痛的呼聲。她忍著疼痛,藉著對方掌力,拼命一躍,跳過一道牆,消失在夜色裡。

而小黑也不願暴露本來面目,見驚動了侍衛,只得轉身離去。

上官淺回到房間,關上窗戶,拉下面紗,覺得臟腑內翻江倒海,嗓眼一陣腥甜,將滿口鮮血吐到盆裡。

她渾身一顫,臉色慘白,搖了兩下,終於暈倒在地上。

羽宮禮,宮尚角朝著那面寫著血字的牆壁走過去,剛走近一些,他的臉色就變了。饒是宮尚角冷靜理智,眼前一幕,還是讓他吃驚不小——離牆壁不遠處的角落裡,霧姬夫人倒在一大片血泊中!

“霧姬夫人!”宮尚角走過去,伸手探向她的鼻息,不禁震驚:霧姬夫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窗外傳來刺耳的響箭,一聲高過一聲,彷彿追命的鬼魂在整個宮門上空嘯叫。

怎麼可能?宮尚角有意識地鬆了鬆雙肩,讓自己放鬆下來。驚詫歸驚詫,但他的大腦卻在高速旋轉,想在錯綜複雜的線索中找出端倪來。

等宮子羽幾人返回宮門時,看見燈塔再次變成了紅色。一隊隊負責戒嚴、搜尋的黃玉侍衛隊正快速地穿行。有一黃玉待稟告:請執刃大人速到長老院。”

金繁問:“發生什麼事了?”

“稟執刃,霧姬夫人遇襲,已經被送去醫館急救……兇手無名,再次現身了。”

宮子羽一聽,立刻變了臉色,命令金繁先護送云為衫回羽宮。請宮紫商去醫館看姨娘。他則立即奔向現在去長老院!”

云為衫和金繁剛剛走進羽宮,就聽見庭院裡傳來喧鬧聲。數個侍衛正在羽宮內巡查,他們的手臂上赫然佩戴著黃玉。其中一個黃玉侍衛回稟道:“奉花長老之命,前來搜查。我們要搜查的是各宮女眷,看有沒有傷者。”

云為衫忙問:“為何要找受傷的女眷?”她此刻一問,只是緊張,並非是要什麼確定答案,因為她的懷裡揣著寒鴉肆給的兩個半月之蠅的解藥包,著實有些沒底。幸好,這隊黃玉侍衛並沒有立即搜查她們,這讓云為衫稍寬了一下心。

另一隊黃玉侍衛來到上官淺的房門外。為首的黃玉侍衛拍了拍上官淺房間的門,卻遲遲未見裡面有任何動靜,一時間也緊張起來。

急促的敲門聲將上官淺從昏迷中驚醒,她悚然一驚,強忍著傷痛,將茶水倒入盆中洗淨,再把水潑出窗外,然後,她將銅盆放回木架上。但因在匆忙之中,她並沒有注意到,之前吐血的時候,濺了一滴在木架上。

黃玉侍衛正在起疑,宮尚角一聲不吭地走了過來。

“怎麼了?”

黃玉侍衛答:“回大人,奉花長老之命在各宮搜查受否有受傷的女眷,還請勞煩讓上官淺姑娘開門。”

宮尚角走到門邊敲了敲:“開門。”

宮尚角的聲音不大,卻被上官淺聽得清清楚楚,她不禁打了個機靈,加快動作,換掉身上的夜行衣,並且在香爐裡放進大量的薰香。她為加速燃香,對著香爐吹了兩口氣。隨即,便有一股濃香升起。上官淺又環視一週,檢查有沒有留下破綻之處。

上官淺依然毫無反應。黃玉侍衛與其他侍衛對視了一眼,看著宮尚角,欲言又止。

宮尚角下了命令:“破門。”

正當黃玉侍衛要破門而入的時候,房門突然吱嘎一聲,上官淺在裡面把門打開了。她身上穿著白色水衣,披著一件外衣,睡眼惺忪,頭髮披散,並無異常。“角公子,發生什麼事了?”

宮尚角從腳底開始打量了上官淺一番。問:“為何遲遲沒有開門?”

“我感覺身體有些發熱,怕是惹了風寒,所以喝了安神湯藥,早早睡下了,夢中聽到敲門聲,這才起來。”

“得罪了。”說完,黃玉侍衛頭領和一眾侍衛走了進去,四處搜查。

而宮尚角一進房間就微微蹙眉,他側眼看到房內香薰點得很足,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尖,而濃郁的香味中還夾雜著難以察覺的異樣的氣味。

上官淺有些變了神色,微微低了下頭,用餘光觀察著宮尚角的動作。

宮尚角問:“你睡覺點這麼重的薰香?”

上官淺答:“近日有些失眠,所以可能香料放得重了些。”

宮尚角走到香爐邊,揭開蓋子,看了看裡面未燃盡的香料,並無異常。香爐邊放站著一個銅盆的架子,此刻銅盆裡空空如也。宮尚角似乎放心了,卻在轉身時發現了蛛絲馬跡,用手輕輕抹了一下架子邊,不知碰到了什麼,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

上官淺屏住呼吸,直直地盯著宮尚角的手指,他指間拈的不是一滴血,而是自己的一顆心,但願他可以誤判。可隨著宮尚角的轉身,上官淺提著的心又急墜下來,摔成一地稀碎。

“你很聰明,知道我對血腥味敏感,故意點了這麼濃的薰香,只可惜……百密一疏。”

“我不明白公子在說什麼。”上官淺臉色蒼白,卻依然嘴硬。

宮尚角抬起手,把他的拇指和食指指頭鬆開給上官淺看,他的手指上是未乾的濃稠血跡:“你告訴我,這是誰的血?”

此刻,薰香的煙霧已經淡化。一套帶血的夜行衣和一雙染血的輕便軟底鞋也被搜出來,放在宮尚角面前。

宮尚角拿起那雙黑色的鞋子,看見鞋底粘著一塊碎片。他嘴角冷然一笑,若有所悟的動了動眼神,立即想起在宮子羽房間看見的地上的狐狸面具碎片。宮尚角面無表情,指尖輕釦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音,沒有人注意到他輕輕地嘆息聲。

議事廳氛凝重,兩個長老臉色鐵青。間諜再次在眼皮子底下刺殺霧姬夫人,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都是對宮家的挑釁。

雪長老問:“上官淺就是無名?她為何要對霧姬夫人下手?”

宮子羽搖了搖頭:“不,她要下手的目標不是姨娘,而是我。霧姬夫人是在我房間中遇害,可以推測,上官淺計劃襲擊的人並不是霧姬夫人,而是我……”

這時宮尚角邁步走了進來,接話道:“只是晚上羽公子剛好偷溜出宮門了,又恰好霧姬夫人去找羽公子,這才連累了霧姬夫人。”

“姨娘待我如親人,遭此血光之災,我比任何人都難受。上官淺是你角宮女眷,你難逃其咎。”

宮尚角針鋒相對:“是我管理疏忽,讓惡人趁機行兇,自要領罰。但宮子羽你無視宮門規矩,帶著云為衫擅自離開宮門,又該當何罪?我只是無心疏忽,但你是明知故犯。你明知一旦成為執刃就不能離開宮門——”

“是不可以離開舊塵山谷,你不要狡辯!作為執刃,我有權帶新娘出去。我爹曾經作為執刃就帶我娘去看過燈會。”宮子羽氣呼呼說道。

“你爹是執刃,自然有權力帶妻子同行出遊。你三域試煉尚未完成,你也敢大言不慚地自稱執刃。而且云為衫還沒有被你正式迎娶,怎麼能算你妻子?”

“早晚的事。”

聽到此處,花長老似乎無法再忍受,高聲喝斥道:“夠了!”他冷冷地看向宮子羽,“你現在坐在執刃的位置上,就應該明白執刃應守的規矩,未請示長老院就擅自帶云為衫出宮門,還諸多狡辯,實在令人失望!”

宮子羽聽到花長老如此責備自己,立刻感覺如坐針氈,臉唰地就紅了。

花長老說:“壞了規矩就要領罰,哪怕是執刃。待會兒就請執刃去長老院的禁閉室面壁思過!”

雪長老輕咳了一聲,把話題拉回來。“現在不是追究執刃對錯的時候。”他看向宮尚角,“眼下最重要的是確定上官淺是否真是無名。”

宮尚角說:“確有嫌疑,但還須好好審問才能確定。”

宮子羽皺緊眉頭:“月長老遇害,角宮承諾找出無名,其間一直懷疑羽宮內部藏有兇手,但現在疑犯出在角宮裡,還是宮二先生親自挑選的未來妻子,宮尚角,你就沒什麼話說嗎?”

“上官淺已經被押送地牢,我自然會好好審問。”

“之前你懷疑霧姬夫人,現在姨娘命懸一線,你應該為此道歉吧?”宮子羽追問不斷,想從氣勢上徹底壓住宮尚角。

宮尚角雲談風輕,“現在說道歉為時尚早,上官淺未必就是無名。”

宮子羽愣了一下,大怒道:“人證、物證樣樣確鑿,你還想包庇她?”

花長老揮了揮手袖,阻止了宮子羽,轉看向宮尚角:“尚角,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發現?”

“有。”宮尚角答,“有兩點讓我疑惑。第一,這次無名留在宮子羽房間牆上的血書明顯是匆匆落筆,最後一筆還沒寫完就已經離去。從我進入羽宮到走進霧姬夫人房間,全程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聽到任何異常聲響,能在我面前不動聲色地全身而退的人,放眼天下,沒幾個。上官淺的輕功沒有那麼了得,可以肯定她不是寫下血字之人。”

宮子羽見他順勢為上官淺開脫,冷笑一聲,“難道行兇之人可以憑空消失不成?”

宮尚角輕聲慢悟:“寫下血字的人,要麼輕功絕頂,要麼就根本沒有離開房間——”

宮子羽聽到這裡忍不住了:“荒唐透頂,你自己說房間裡只有姨娘和你,那你難道是在指認自己才是無名嗎?”

宮尚角沒說話,但是輕輕地發出了一聲譏諷之笑。宮子羽聽明白了,聲音裡帶著怒意:“你還在懷疑姨娘?真是荒唐。”

月長老這時出聲:“角公子,我很想認同你的猜想,但是我已檢視過霧姬夫人的傷,她傷在後背,切口極其精準,必然是有人從身後偷襲她,一劍刺入,絕非自己可以完成。霧姬夫人的傷口極深,窄如細線,可見兇手用的乃是韌性十足的薄劍,是無鋒慣常使用的武器。”

宮尚角說:“錯了。現場只有一把帶血的軟劍,藏在腰帶之中,而這條腰帶卻是屬於霧姬夫人。”

月長老又問:“那不就更奇怪了嗎?霧姬夫人用自己的劍刺傷自己嗎?”

宮尚角答:“月長老別急,因為第二個疑點更奇怪。”

“是什麼?”

“大家應該還記得月長老遇害時,議事廳內整齊乾淨,絕無凌亂,以月長老的實力,能夠被一劍封喉,足以說明無名的武功之高。然而武功尋常的霧姬夫人遇刺,房間卻因為打鬥而變得一片狼藉,如果上官淺連對付霧姬夫人都尚且吃力,又有何能力將月長老一招斃命?之前我們推測,能在長老院輕易接近月長老的人一定是月長老熟悉的人。上官淺是個新進宮門的新娘,怎麼可能自由進出長老院?即使她有理由接近月長老,月長老也不會毫無防備。”

大廳中,眾人都沉默了。連宮子羽也明白,宮尚角分析得有道理,不得不暗自佩服他的冷靜和犀利,自己與他相比,確實還有差距。

花長老沉吟片刻,說:“那上官淺為何會穿著夜行衣出沒?為何要去羽宮?”

宮尚角答:“目前暫不清楚,但很快就能知道答案,我一定會給長老們一個交代。”他看著花長老問道,“不過還有一事,我有些好奇……為何花長老會知道黑衣人是女子,並且受了傷,因此下令搜查各宮?”

花長老有些閃爍其詞:“嗯……是我……是我身邊的黃玉侍遇到了形跡可疑之人,打鬥中從對方的聲音和身形判斷出是個女子。”

宮尚角一笑,衝花長老點點頭說:“原來如此。”

月長老說:“既然上官淺已經被打入地牢,現在就等她的審問結果了。”

牢房裡,上官淺的雙手雙腳都被鎖在枷鎖之上,她低垂著頭,幾縷髮絲垂下,她身上已經受過酷刑,衣服上滲出血痕,嘴角也有未乾的血跡。

一雙熟悉的靴子出現在眼前,上官淺抬起頭,對上了宮尚角的目光。一剎那,兩人的眼神都顫了一下,這種微妙的感覺帶給上官淺的,不是安慰,而是恐懼。

她最想看到的是宮二先生冷酷無情的目光——此時此刻,上官淺感覺自己像塊冰,角公子冰冷到底,自己才會保持完整。因為,只有他始終冷靜,才能相信自己的話。

宮尚角走到旁邊的桌子上,那上面擺滿了已經沾了血的刑具,光線下,那些器具露出寒冷的幽光,刑具邊上還有一排精巧的酒杯,杯中液體色澤各異。

宮尚角拿起其中一杯酒:“看來,還沒有進行到這一步。”他放下酒杯,饒有興致地拿出一把類似剷刀的東西,那刀刃鋒利無比,彷彿還殘留著乾涸的黑色血跡。

“你已經熬過了鞭刑和夾棍,但這只是開始。我手上的這把剃刀刀片韌而鋒利,是宮門用鍛造暗器的工藝鍛造而成的,此刀名為蟬剃,能將每片肉都剔得薄如蟬翼,光是一條腿,就能剔一天一夜,令人生不如死。”

宮尚角又拿起一副猙獰的面具:“這個是蝴蝶面具,戴在臉上,從上方澆入滾燙的熱油——”

他還未說完,嘎啦一聲鎖鏈響動,很明顯,上官淺的身子縮了縮,露出了驚恐的眼神。

宮尚角走到上官淺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這麼漂亮的臉,真是可惜……還有那一排小小的酒杯……前面這些剃刀和麵具,在遠徵弟弟的毒酒面前,都不值一提……”

上官淺的呼吸急促起來,聽起來像是帶著哭腔,但依舊沉默。

“相信我,你扛不住的。你只要說實話,我保你不受苦。”

上官淺眼睛一亮,卻氣若游絲:“能不能保我不死?”

宮尚角深呼吸,頓了頓,重複道:“我保你不受苦。”

“我若是說了,公子會信嗎?”

“你說你的,我自會判斷。”

上官淺抬起頭,說道:“我不是無鋒的刺客,更不是你們說的那個無名。但我……確實不是上官家的女兒。我是孤山派的遺孤……進入宮門,只求自保。”

宮尚角有些意外:“孤山派?”

“是……當年清風派的拙梅與我小叔叔相愛,遭到清風掌門點竹的強烈反對,為了逼孤山派交出小叔,當時已經投靠無鋒的點竹帶著無鋒刺客,將孤山派一舉滅門。”說到此處,上官淺的眼神中充滿了恨意。

“孤山派滿門盡滅,未曾聽說留下後人。”

“我爹將我藏入密道之內,我才僥倖活了下來。後來我流落在外,無家可歸,幸被上官家所救,又被撫養長大。上官家不願意把女兒送進宮門,為了報答上官家的撫養之恩,也為了我自己,所以我冒充上官淺,替她出嫁。我立下誓言,一定要為父親和族人報仇。那年上元夜我遇到匪徒,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萌生了進入宮門尋找依靠的計劃,只有藉助宮門的力量,我才有可能報仇雪恨。”

“那這和你去刺殺宮子羽有什麼關係?”

“我並非要去刺殺宮子羽,我的目標是霧姬。”

宮尚角有些意外:“為何?”

“因為那日聽到你懷疑霧姬有可能是無名,而每一個無鋒之人都是我的仇人。……我去羽宮,發現霧姬正在宮子羽的房間裡。我在窗外偷偷觀察,結果卻看見霧姬手裡正拿著一把軟劍,那劍薄而韌,與無鋒慣常使用的武器無異。她站在牆上血字跟前,我更確定霧姬就是無名,但我也被霧姬發現了,她的武功在我之上。”

宮尚角問:“既然她的武功在你之上,那為何她又會被你刺傷?”

“霧姬是自己撞上來的,她故意讓劍脫手,被我搶到,然後撞向我手裡的劍……”

“你說她是故意被刺?”宮尚角一皺眉,突然出手,扣住了上官淺肩膀上的傷口,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次冒出血,迅速染紅了上官淺的衣服。

上官淺發出一聲悶哼:“啊……”

宮尚角露出陰狠的神情,又問了一次:“你說的都是實話嗎?”

上官淺弱聲細氣:“實……話……”

“你就這麼希望我繼續對你用刑?”

上官淺強打精神,抬起頭:“我的話句句屬實,不怕公子用刑。”

宮尚角臉色蒼白,他壓抑著內心的情緒,轉身拿起一杯毒酒。

上官淺突然開口:“我有證據證明我是孤山派的人……解開我手上腳上的鐐銬,我給你看。”

這次輪到宮尚角遲疑了。上官淺輕聲哼笑一下,“我已身受重傷,角公子如果連這樣的我也怕,那你配不上江湖中的威名。”

宮尚角放下毒酒,上前為她解開枷鎖,上官淺立刻身體一軟,倒在冰冷的地上。她掙扎兩下,艱難地背過身子,解開了上身的衣服。衣服緩緩落到地上,宮尚角眯起眼睛,看見上官淺右側的蝴蝶骨處有一個顯眼的紅色胎記。

上官淺彷彿氣力用盡,昏死過去。

宮尚角見過孤山派的檔案,知道這塊胎記,推測上官淺的話不無道理。此外,她也不能死,他還需要她。於是,他立刻從衣襟中掏出一個精緻的陶瓷小瓶,倒出一枚藥丸,送入上官淺口中。

宮紫商回到研究室,發現桌面上研究用的器具還擺在那裡,然而小黑已經不見了蹤影。桌上有一張字條和一隻鑲嵌著金箔片的風箏。字條上有留言:無名再次出現,霧姬夫人遇襲,宮門戒嚴更重,近日我不便再來找你,歸期未定,未完成的研究等我回來繼續。若有急事,可把此金箔風箏放到空中,我看到就立刻來找你。切勿掛念……小黑。”

宮紫商放下字條:“嘖,誰會掛念你啊,你又不是金繁——不過,小黑好像也不黑呀!”

羽宮裡,云為衫在庭院裡徘徊良久,想等宮子羽回來,卻遲遲不見他人。霧隱夫人被刺,讓云為衫感到深深不安。

金繁走了過來道:“剛剛下人通知,說執刃被長老罰去禁閉室閉門思過,今夜不會回來了。執刃叫我轉告雲姑娘,讓你早些歇息,不用擔心他。”

“若不是我提議出宮門——”

“雲姑娘不必自責,出宮門也是執刃自己的決定,哪怕被罰,也是甘願的——我只是轉述他的原話,不代表我個人的看法。”

云為衫看著金繁:“羽公子不會怪我,但你心裡怕是對我有怨言。”

“雲姑娘確實不該四處亂走,不僅讓執刃擔心,還徒添是非。”

“抱歉。”

“你對我無須道歉,我只是一介綠玉侍衛,承受不起。我只希望雲姑娘日後不要辜負執刃。他……是個很天真的好人。”

云為衫沉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金繁。

“雲姑娘早些歇息。”金繁告辭。

“好。”云為衫說完,突然又叫住金繁,“對了,今夜搜宮要找的受傷女眷,找到了嗎?”

“抓到了,是上官淺。”

云為衫面露驚訝之色,心裡更加捲起狂風巨浪,殺手怎麼可能是上官淺?她為什麼要殺霧姬夫人?又怎麼能殺得了夫人?既然被查,重刑之下,會不會累及自己……。

第二天一早,宮尚角便來到醫館看望宮遠徵。

昨夜幾乎無眠。宮尚角審完上官淺後,便再次查閱了與孤山派相關卷宗,又探看了霧姬夫人,吩咐人務必嚴加守護。霧姬夫人被刺之事,使他更加小心,生怕宮遠徵也會遭遇不測,早早便來探視。

宮遠徵喝完哥哥餵過的湯藥,撐起身子,倚靠床頭,看起來臉上的血色已經恢復了很多。

宮尚角放下手中的空碗:“好些了嗎?”

“哥,我沒事。上官淺那裡問出什麼了嗎?”

宮尚角沉默,一時沒有回答。

“哥,你快告訴我啊,上官淺招了沒?雖然昨夜的粥裡她沒有下毒,但我始終覺得她不可信,果不其然……”

“她告訴我,她不是無鋒,更不是無名。”

宮遠徵頗感意外,愣了一會兒,才又問:“哥,你這麼相信她嗎?”

“上官淺身上有孤山派的胎記。這個胎記乃孤山派血脈相承,他們的族譜中對此有清晰的記錄。孤山派雖已滅門,但留下了相關卷宗存放在宮門內,我已經查閱核實過了……”

“孤山派後人也有可能加入無鋒啊。這些年來,墮落加入無鋒的武林正派還少嗎?”

“確實如此。所以,等霧姬夫人甦醒之後,我還要聽聽她的說辭,畢竟還有那麼多疑點依舊沒有解釋。”

“我不信任上官淺,我更不信任霧姬夫人,她的話,哥哥,你也別信……”

宮尚角不置可否,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這時候,醫館的下人來報:“徵公子,角公子,霧姬夫人醒了。”

宮遠徵撐起身子:“走,哥,我跟你去!”宮尚角一把將他按回枕頭上,輕聲說:“你先養好身子再說。不管是上官淺還是霧姬夫人,我都自有安排。”

宮遠徵靠在床頭,看著離去的宮尚角,眼神呆愣,欲言又止。

宮子羽在禁閉室整整坐了一夜,天亮後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及等聽到夫人醒來,這才帶著宮紫商走進霧姬夫人的房間,正見霧姬夫人倚靠在床頭,面色蒼白,神態虛弱,云為衫在她旁邊伺候喝藥。

宮子羽走到床邊,輕輕喚了聲“姨娘”。他像兒時那樣,坐到床邊,抓住夫人手臂,一臉慚愧,“姨娘,你可醒了。唉,無名要襲擊的物件其實是我,是我……連累了你。”

霧姬夫人卻搖著頭:“昨晚你不在才是萬幸。我一把年紀了,去了也就去了,但你肩負著宮門的未來……”說著,霧姬夫人忍不住咳嗽起來。

宮紫商關切道:“夫人不要激動,好在昨夜已經把無名抓起來了,正在審問,也算給夫人報仇了。”

霧姬夫人有些錯愕:“抓到無名了?”

宮子羽答:“抓到了,是上官淺。”

霧姬夫人一臉錯愕,似乎難以相信,她抬頭看了云為衫一眼,云為衫衝夫人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沉默中,門外響起腳步聲,眾人回頭,見來人是宮尚角。

宮尚角遠遠施了一禮,說:“聽到夫人醒來,特前來看望。”

霧姬夫人回道:“有心了。”

宮尚角問:“敢問夫人,昨夜的情形,可還記得?”

云為衫說:“夫人剛醒,還不是很清醒——”

宮尚角打斷她:“清不清醒,大夫說了算。”

云為衫不再說話,退後兩步。

很出乎宮尚角的料想,宮子羽竟然沒有維護云為衫,也沒有衝他發火。宮尚角有些好奇地看向宮子羽。

一夜靜思,宮子羽不斷反省,他再次感受到了宮尚角的冷靜與決斷,告誡自己保持頭腦冷靜,決不可輕易衝動。故而,他今天不但保持著剋制,還問出了宮尚角想問的問題:“姨娘,昨夜的情形,你還記得嗎?我也想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霧姬夫人抬起眼睛,緩了緩,說道:“前些天從外面送回了幾張狐皮,晚上,我便想著拿去給子羽挑一挑,做一身大氅,結果子羽不在……剛才子羽和我說了,已經抓到了上官淺,沒想到,她竟然是無名……”

宮尚角說:“她不是無名……”

眾人詫異,霧姬夫人的表情也有些異樣。

宮子羽問:“她若不是無名,為何深夜潛入羽宮,還刺傷了我姨娘?”

宮尚角答:“上官淺說她白日裡聽到了我們的談論,所以想來刺探一下霧姬夫人的虛實,看看夫人是不是無名。”

宮子羽反問:“你不覺得荒唐嗎!”

宮尚角拿出腰帶裡的軟劍,擺在霧姬夫人面前。“這是霧姬夫人的腰帶嗎?”

“是。”

“你是被這把藏在腰帶裡的軟劍所傷嗎?”

“是。”霧姬夫人說,“我到羽宮,發現牆上的血字,還未來得及叫人,上官淺就來了。她不由分說就向我動手,我只能抽出軟劍迎敵。但我打不過她,被她奪走了軟劍,刺中後背。”

宮尚角說:“但上官淺說,她不敵夫人,是夫人自己故意撞到自己腰帶中的軟劍之上。”

宮子羽嚯地站起:“夠了。上官淺人贓並獲,你不懷疑就算了,卻輕信這個獄中垂死掙扎滿口胡咬之人。宮尚角,這不是你該有的腦子。”

宮尚角看著他,並不理會他的指責,只是淡淡地說道:“白日裡我剛剛懷疑霧姬夫人有可能是無名,夫人當天晚上就被無名刺殺,這一切,你難道不覺太巧合了嗎?”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云為衫突然說:“其實這把軟劍反倒可以證明霧姬夫人不是無名。”

宮尚角身形一震,盯向云為衫:“什麼意思?”

云為衫說:“月長老的傷口既薄又窄,但這把劍的劍刃寬度明顯超過了月長老傷口的寬度,所以,這並不是殺害月長老的武器。我想,無名沒有理由殺人的時候故意更換不同的武器吧……”

宮尚角沉默下來,他看著虛弱的霧姬夫人,又瞧瞧那把軟劍。“你說得沒錯……只是,你是怎麼知道月長老的傷口有多窄的呢?除非你對我們一直沒有找到的殺害月長老的兇器非常熟悉……”

云為衫臉色發青,但沒再說話。

霧姬夫人咳嗽一聲,說:“是我和她說的……你們沒有來之前,我和她就在討論這個事情。我和她說了,月長老是被無鋒的薄劍所殺。”

無懈可擊。云為衫與霧姬夫人配合得周密嚴謹,可謂滴水不漏。宮尚角看了宮子羽一眼,眼神頗為複雜:身旁兩個女人如此精明,男人很少能不改變,要麼更愚蠢,要麼更智慧。

宮門議事廳裡,眾人再次齊聚,討論霧姬夫人被刺一事。

宮尚角申明自己的觀點:“上官淺的確是孤山派的遺孤,血脈的胎記無法做假,況且加上之前的推論,足以說明,她不是無名。”

雪長老問道:“她既不是無名,那牆上的字到底是誰留的?”

宮子羽看了宮尚角一眼,推測道:“恐怕是真正的無名還躲在暗處,故意留下血字,混淆視聽,意圖讓我們互相猜忌,引起更大恐慌。”

“上官淺雖刺傷霧姬夫人,但情有可原,她在牢裡受盡酷刑,也算是應得的懲罰,是不是可以將她放出來了?”宮尚角看看大家,毫不避諱這個話題,顯得底氣十足。

月長老嘆口氣:“這上官淺的身世實在可憐。兩位長老可有什麼意見?”

雪長老回憶道:“當年孤山派的老掌門忠肝義膽,行俠仗義,而且是江湖中少有的一直力挺宮門的幫派。但他最終慘遭清風派與無鋒的屠戮……既然這當中有誤會,我看,就先把她放出來吧。”

花長老順水推舟:“上官淺是你角宮的人,就由尚角你自己處理吧。”

這時候,雪長老突然想到什麼,又與花長老低聲商量:“現在這無名依然逍遙法外,藏在暗處,恐會繼續製造恐慌,這有如芒刺在背,讓人煩心。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啟動無量流火來威懾無名,以保宮門上下平安?”

宮尚角大受震撼,平日裡一向冷靜的他突然大聲脫口而出:“不可!”

殿內瞬間安靜。

宮尚角自知失了儀態,穩下聲音,低頭沉聲道:“不妥,此舉絕非上策。”殿內長老們表情都有些複雜,似乎也在思考,除了宮子羽。

宮子羽第一次聽到“無量流火”這四個字,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雪長老,你口中的無量流火是指什麼?為何我從未聽過?”

花長老立即沉默,只與雪長老對視一眼,兩位長老對此諱莫如深。

宮子羽還想再問,宮尚角打斷道:“等你闖過三域試煉,當上執刃,自會知曉。”

月長老看著宮子羽:“是啊,這第二域,執刃確實應該抓緊了。”

宮子羽咬牙點頭,沒有說話。有什麼可說的呢?自己算個什麼執刃呢,連自家的秘密都不清楚,豈不是個笑話?

云為衫捧著一個錦盒走進角宮的庭院,剛走了幾步,就被侍衛攔了下來。

云為衫說:“我來看望上官淺姑娘。”

侍衛讓她等待片刻,自己前去通報。

庭院深處,宮尚角房間裡,醫館大夫正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低頭稟報:“回角公子,上官姑娘傷勢頗重,但所幸都是外傷,我開了些外敷內用的藥,休養半個月也就好了。”

“嗯,退下吧。”

坐在一邊的宮遠徵說:“看來哥哥手下留情了。我調配的那些‘佳釀’,終究沒用上啊。”宮遠徵雖然還沒有痊癒,但行動已然無礙,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追查無名的行動中。

“總會用到的,不急。不是現在,也不是上官淺。”宮尚角說話的語氣極淡,卻總是那麼耐人琢磨。宮遠徵還想說什麼,侍衛在門外來報:“稟公子,云為衫姑娘來了,她說想探望一下上官姑娘。”

“嗯,讓她去。”侍衛剛準備走,宮尚角叫住他:“云為衫可有帶什麼東西來?”

“有,一個錦盒。”

宮尚角抬起眼睛,目光亮了一下,“檢驗。”

云為衫被侍衛領著來到上官淺的房間門口。宮遠徵輕抬了一下手臂,“近日宮門內血光頻發,角宮戒嚴,哥哥有令,任何出入角宮之物都需要查驗。雲姑娘,請把錦盒開啟。”

云為衫開啟錦盒,裡面是一棵人參。云為衫將人參取出,遞給宮遠徵。宮遠徵戴上手套,接過人參,端詳了一會兒,發覺沒什麼問題。

云為衫拿著空盒子,準備轉身進屋,再次被宮遠徵叫住:“也把錦盒留下。”

云為衫神色有些變了,她把盒子倒過來,給宮遠徵看個清楚:“只是個空盒子而已。”

“留下。”

云為衫深呼吸了一下,到底還是把錦盒交給了宮遠徵,轉身進了屋子。

門外所有動靜,上官淺都隔著門縫看清楚了。她靠在床頭,虛弱中帶著一股悵然。云為衫在她床邊坐下,輕聲問:“沒事吧?”

“皮外傷,不要緊,勞煩雲姐姐掛心了。”上官淺說著,眼睛卻往門外窗外使了個眼色,云為衫立刻環顧四周,見窗紙上依然有人影一晃而過。

云為衫伸出手,抓起上官淺的手道:“上官妹妹這手如此冰涼,看來還是氣血虛弱,我帶了人參過來,已經交給下人了。”說著,她握緊上官淺的手,將解藥塞到了上官淺手裡,“那是上好的人參,有助於你‘恢復身體’,記得吃。”

“多謝雲姐姐。”

“沒想到上官妹妹竟然是孤山派的遺孤。”

云為衫說話的同時靠向上官淺,暗暗對她打起手語。

詢問的意思是:“霧姬夫人真的是無名?”

上官淺與云為衫對視了一眼:“是啊,和雲姐姐真是頗有淵源呢,聽說雲姐姐的師父正是拙梅。”說話的同時,上官淺同樣打手語回覆:你在羽宮,跟霧姬夫人相處時間最久,我不相信,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她。

云為衫的手語沒有回應。

“的確有緣,現在又一同在宮門,很是巧合。希望日後可以與姐姐常常來往,我家族被滅,一個人孤苦,這些年裡連個知心的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上官淺邊說話邊繼續打著手語: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還是裝傻,反正無鋒的細作彼此互不干涉。

“妹妹不嫌棄的話,以後都可以跟我說。我就不多打擾了,你好好休息,改日再來看你。”云為衫起身離去。

上官淺的手則縮進了被子裡。

宮遠徵拿著那錦盒回到房間裡,見宮尚角依舊愁眉不展,關切地問:“哥還在憂心無名的事嗎?”

宮尚角點頭:“無名留在那牆上的字,未盡的那一筆,明顯是因為發現有人來才停了。若他真能當著我的面來無影去無蹤,恐怕實力甚強,整個宮門都難敵……”

“云為衫的錦盒,我拿過來了。她帶了人參過來,我已查過,沒發現什麼問題。”

“再細查一下。告訴暗哨,盯緊一點,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宮尚角囑咐道。

羽宮極靜,霧姬夫人躺在床上,下人伺候她服下藥後,便盡被遣散。霧姬夫人撫著自己的肩膀,後背的傷讓她有些疼痛,疼痛又讓她陷入回憶:

上元節當夜,霧姬夫人拿著狐皮進了宮子羽的房間。

見四下無人,霧姬夫人把狐皮放好後,坐在凳子上。她抽出腰間的軟劍,抬起自己的手臂,用軟劍在手臂上劃出了一道傷口。軟劍割破衣袖和血肉,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

霧姬夫人用手指沾著自己的血,在牆上一筆一畫地寫上幾個血紅大字。待寫到“弒者無名,大刃無鋒”的“鋒”字最後一筆時,她突然聽到窗外傳來動靜。

暗處,一個蒙面黑衣人正在窗外觀察著她。那人正是上官淺。

霧姬夫人察覺到人影,猛地回頭。

“誰在那裡?”

上官淺原本想走,卻見霧姬夫人輕功十分了得,一個縱身來到自己身後,提著領子將自己扯住,一個勁兒地往房間裡帶。上官淺回身進攻,瞬間過了三招,霧姬夫人武功高強,上官淺很快落入下風,然後被霧姬夫人一把扯開面罩。

“上官淺!”

兩人停下動作,上官淺看著牆壁上未寫完的血字,反道:“你果然是無名。”

霧姬夫人一笑,沒有回答。

上官淺對霧姬夫人的行為早已猜透:“你是眼看宮尚角懷疑你,生怕他步步緊逼,於是自殘身體,打算用苦肉計洗掉無名的嫌疑?”

“你很聰明。”霧姬夫人道。

“我覺得蠢透了!”上官淺語帶嘲諷。

“無鋒後輩現在都這麼狂妄嗎?你來得正好,我正好缺一個替罪羔羊!”

上官立即明白了霧姬夫人的用意,“你太冒險了,若是你我同時暴露,就是兩敗俱傷。”

“若是你我都暴露,你說他們是信我一個十幾年來都循規蹈矩的夫人還是信你這個剛入宮門但形跡可疑的新娘?他們沒有證據,能奈我何,你還是想想被懷疑之後如何自保吧。”

上官淺不疾不徐道:“你又怎知我沒有脫身之計?不過,無鋒前輩的作風,我算是領教了,為了自保而犧牲同門,果真夠狠。”

“那隻能怪無鋒的後輩一代比一代無用!”霧姬夫人說著,便揮手裡的軟劍攻向上官淺。

上官淺用無鋒最常用的擒拿術去奪霧姬的手中劍,然而霧姬夫人突然鬆了手,軟劍落在上官淺手裡。只見霧姬夫人得逞似的一笑,後背朝上官淺撞了過去,上官淺來不及撤手,軟劍便刺中了霧姬夫人的後背。

上官淺一驚,立刻丟下軟劍,從視窗逃走。而霧姬夫人搖搖晃晃,倒在地上,很快便昏了過去……

淡淡月光透窗而過,霧姬夫人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被窗簾的陰影遮蓋成斑駁一片。

深夜,宮子羽正在書桌前專心致志地研究著地圖,琢磨著如何佈防。金繁想了想,還是敲門而入。

“夜深了,執刃早些歇息吧。”

“時間不多了,在去闖第二域之前,我得把這個弄完。”金繁湊近,看到宮子羽執筆在一張宮門地圖上畫來畫去。

“這是宮門新的佈防圖?”

宮子羽點頭:“羽宮主內,我掌管宮門這麼久,一直都沒有怎麼管過這些事,越想越慚愧,現在應該肩負起這些責任了。”宮子羽擱筆,拿起佈防圖,吹了吹上面未乾的墨跡。

“希望不要再有人出事了。”宮子羽似想到了什麼,忍不住道,“別人都說,逝去的親人依然會在天上看著他們關心的人……你說,爹能看到我的努力嗎?他會不會欣慰一點?”

金繁誠實道:“老執刃看沒看到,屬下不知,但屬下看到了,很是欣慰。”

“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還佔我便宜!”宮子羽對金繁笑道,“明天我就去後山,云為衫會跟我一同前往,無名還未被抓到,我看宮尚角依然盯著姨娘不放,我不在的時候,你得保護姨娘,不要讓別人有機可乘,再去汙衊姨娘。”

“是。”金繁問道,“執刃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你去賈管事家,有收穫嗎?”

“賈管事的妻兒都已經搬走了,就在老執刃和少主被毒死前一個月。”見宮子羽皺眉,金繁又說道,“更可疑的是,據鄰居說,有人在我們去之前也找過賈管事的妻兒。”

“難道是宮尚角的人?”

金繁點頭:“我感覺是。而且還有一件怪事……”

“什麼?”

“據說,賈管事的兒子曾經得過重病,最後被宮門的大夫治好了,但痊癒之後,他卻變得力大無窮……”

宮子羽若有所思道:“這是個線索,繼續查下去。”

上官淺房間裡,她躺在床上,床邊的凳子上放著藥碗和云為衫送來的那棵人參。

上官淺試圖用受傷的手端起碗喝藥。她的手指因為上過夾棍,滿是青紫傷痕,且無法伸直。此刻,她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腳步聲由遠及近,宮遠徵推門走進屋裡。

“徵公子。”

“不是我哥,很失望嗎?行了,不必在這裡裝可憐,我哥又看不到。”

“徵公子說笑了,你看我身上這些傷,哪一點像是裝的?”

宮遠徵掃了一眼上官淺慘不忍睹的手:“你是不是想著,若是被我哥瞧見你這副慘兮兮的樣子,他就會憐香惜玉?”

上官淺低下頭,幽幽道:“我有自知之明,我傷了這麼久,角公子也未曾來看過我。”她說著抬頭看了宮遠徵一眼,“哪像徵公子受傷的時候,角公子寸步不離。”

“我是他弟弟,這從小到大的情分,你羨慕不來的。”

上官淺嘆了口氣,說:“若能有一天,角公子待我有待徵公子的千分之一,我也滿足了。”

宮遠徵看著上官淺:“我看你並不是這麼容易滿足的人,你眉間眼角都寫著兩個字。”

“貪婪?”上官淺問。

宮遠徵冷笑著搖頭。

“野心?”上官淺再猜。

宮遠徵再搖搖頭,說:“是‘無鋒’。”

上官淺臉色變了,剛想辯解,卻見宮尚角從門口進來。

宮尚角看向宮遠徵:“遠徵,我聽下人說你來了這裡。”

上官淺立刻道:“角公子不用擔心,徵少爺沒有打擾我養傷,他只是過來關心一下我的傷勢。”

宮尚角道:“我沒有說他打擾你。”

宮遠徵說:“我也沒說我是關心你。”

兩兄弟的表情,一個冷漠,一個譏誚,哼哈一氣,好像早就商量好的。

上官淺低下頭,不再作聲。

宮尚角見上官淺床邊藥碗裡的藥還一口未動,皺眉:“怎麼不喝藥?”

上官淺抬起頭,柔柔地看著宮尚角,沒有說話,只是從被子裡伸出紅腫的雙手,顫抖著捧起藥碗。宮尚角見狀,爭步走過去,一手接過藥碗,一手扶著她,慢慢將藥喂到她嘴邊。

“多謝公子。”上官淺低頭喝完藥,抬起眼睛,輕輕地看向宮尚角身後一臉寒霜的宮遠徵。

宮尚角放下碗,低聲喚道:“遠徵。”然而沒有回應,房間裡早就沒有了宮遠徵的身影。

宮子羽和云為衫進了後山大門,走出密道,耳邊傳來風聲。風裡夾雜著曠野的氣息,讓人心頭一寬。

蒙著眼睛的云為衫搖搖宮子羽的手臂問道:“已經是野外了吧?”同樣蒙著眼睛的宮子羽牽著她的手走在她前方:“嗯。有草木的清香,風中還有水汽,我們應該已經離開密道了。”

侍衛提著一隻燈籠走在前方的深草裡。月光下,高高的野草在風裡起伏。

侍衛道:“執刃大人,我們到了。”

宮子羽和云為衫摘下蒙著眼睛的布條,眼前的景色讓兩人有些意外。

兩人此刻站在水邊,遠處是高聳的山崖,山崖中間有道夾縫。此刻,一葉扁舟正緩緩地駛來,船尾一個船伕,船頭一個白衣男子。船頭掛著一隻黃色的燈籠,柔和的燭光照出他的面容,是月公子。

船輕輕靠岸,月公子肅然而立,等著兩人。云為衫朝月公子行禮,宮子羽點頭回禮。

宮子羽神色一正,道:“月長老。”

“這裡不是前山,所以,叫我‘月公子’就好。執刃大人,請隨我來。”

小船駛進峽谷,漸漸往深處去。水流進入洞穴,變成地下暗流。周圍一片昏暗,只能聽到暗流湧動的聲音。

船正在緩緩靠岸。

宮子羽問道:“月公子,第二域試煉的內容是什麼?”

“不急,眼下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先問一下雲姑娘。”

宮子羽有些反應不過來:“問她?不是考我嗎?”

云為衫也一愣,只好道:“什麼問題,月長老,請說。”

“船靠岸了,我們上岸再說。執刃請。”月公子做了上岸的手勢。

宮子羽下船,邁步上岸。船上的船伕卻突然將竹竿輕輕一撐,跳到岸上,船隨著竹竿的反作用力瞬間離岸而去。

宮子羽聽見身後有風聲,急忙回頭,卻見船伕拋向自己一把竹刀,而船伕也從竹竿裡拔出另一把竹刀民,開始進攻。船伕刀法密不透風,攻防有度,顯然,他是後山訓練有素的高手,水平應在綠玉侍之上。

現此同時,船上的月公子也向云為衫出手了,轉身揮掌,直擊咽喉,動作相當迅疾。云為衫反應極快,伸手外格,同時步子移動,身形後撤。如果是在陸地,云為衫應對非常得當,然而這是在船上,空間狹小,腳下不穩,以至於她在拆招時失了重心,露出破綻,被月長老一把掐住脖子。

宮子羽聽見船上云為衫的驚呼,躍出纏鬥圈外,轉身看見月公子手指鎖緊云為衫的脖子,而云為衫面色漲紅,幾乎快要斷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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