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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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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氏一愣怔, 聽得門外一陣腳步,又聽蘇墨爾說:“吳祿,怎麼還沒伺候皇帝換衣裳?”

吳祿尖細的嗓子哭喪著臉說:“姑姑, 萬歲爺……”

蘇墨爾在門口通報過,直接進來, 說:“皇上,這兒地方淺窄, 皇后娘娘腳傷, 奴婢另帶您去一處換衣裳。”又對董鄂氏說,“姑娘,太后娘娘正叫人,速速去吧。”說著跟皇后點點頭, 又如一陣風出去, 先把董鄂氏颳走了。

福臨問金花:“問了嚒?”

金花搖搖頭, 一邊伸手散了頭髮:“萬歲爺快些跟姑姑去, 不是皇額娘催,她哪兒這麼急。”

福臨想起那夜給金花松辮子,伸手絞了絞金花髮梢,指尖跟她的頭髮轉著圈兒糾纏,見她開始解朝袍釦子了,才出去。

呼和用蒙語小聲跟金花說:“萬歲爺見了娘娘就離不開,剛娘娘跟秀女姑娘說話, 那姑娘眼神兒一直往萬歲爺身上飄,偏萬歲爺只顧著給娘娘搖扇子。瞧都沒瞧她。”

金花倒沒覺得福臨心思在自己身上,只覺得他心思不知在何處, 忍不住問:“有嗎?”

呼和一邊給金花梳頭, 一邊說:“有。”

難道這位董鄂氏不是烏雲珠?分明是個美人兒, 漢話說得好,又在江南長大,十樣條件,七八樣都合上了,金花剛就等著她說“烏雲珠”三個字兒,結果被蘇墨爾衝散了。

聽呼和這麼說,她又猶疑了。總是當局者迷,她自己處在旋渦裡,不及呼和這樣的旁觀者看得清。

說不準因是第一次見,福臨沒留意。今日又亂,周圍這麼多人,他一見之下沒明白她的好處也是有的。總還是要再尋個機會去問問董鄂氏的閨名。

這一日的家宴,太后想了個巧宗兒,不分男臣和女眷,一家的同坐一處,或者兄弟親密關係好的坐一處。太后自然是要帶著福臨和新認的女兒孔四貞一起坐。懿靖大貴妃帶著博穆博果爾坐,結果金花坐了個下首,跟福臨隔開了。

金花無所謂,坐處正好能看清楚孔四貞。誰想到,這是個看美人兒的日子,先看董鄂氏,現在又看孔四貞。

倒看不出來是武將家的女兒,長圓臉,濃眉毛,杏核眼,顴骨略高,真有些像太后。只是橫遭這麼大的變故,她強打著精神也無用,笑裡都是悽清的苦楚,本來跟金花同年,這麼瞧著就比金花老成一兩歲。

太后一個一個指著幫她認親戚,到金花處,太后說:“這是皇后,她是個最好說話柔順的,以後你熟了多去她宮裡玩兒。她傷著,輕易不出來,今兒頭回見,你得跟她喝一杯,以後你們姐妹和睦最好。”

金花同情地捏了捏孔四貞的手腕,舉著小酒盅一飲而盡,孔四貞只沾了沾唇。

福臨知道今日是母親和新冊封的妹妹的宴,捎著皇弟選福晉,不想搶風頭,換了衣裳出來後,一直沉默寡言,端正坐著,也不朝金花處看。偶然抬眼不過是看看母親,間或跟皇弟皇兄聊兩句。

金花一仰頭,他本來正給博穆博果爾用眼神指哪個執侍的秀女是董鄂氏,這下皺了眉頭,想起那夜金花喝了一盞湯瑪法的洋酒,就把自己掛到他身上,今天這麼大席面,她坐著不敢動筷子,竟先吃了一杯酒……他轉頭找吳祿:“問問皇后的小宮女,皇后飲一杯要緊嚒?”吳祿點著頭不動,他說,“這就去呀。”吳祿才走了。

董鄂氏就立在席面旁,一抬頭,碰上順治帝送過來的眼風,她心裡狂跳,忙低下頭,過了好半晌才敢再抬眼,巧了,又遇上皇帝正用眼神往她身上指。

順治帝先尋著董鄂氏,又用眼神給博穆博果爾指。博果爾順著皇兄眼神的方向看過去,一眼瞧到這次幫他選的秀女。小巧的瓜子兒臉,溜肩膀兒,身量纖巧,模樣先有了七八分滿意。

又聽順治帝說:“皇后很中意她,說她是個才女,有才有貌,大方得體。就是家世一般,鑲白旗,她父親鄂碩原是個武將,品階不高。不過聽說她還有個兄弟,也是個才子。以後朕慢慢提拔她兄弟就是,不知道十一弟覺得如何?”

博穆博果爾看了一眼董鄂氏,心想,這位在滿族姑娘裡是拔尖兒的了,本來就是怕給他指個蒙古姑娘,所以才想了這麼個招兒,相看的幾個姑娘裡,這位董鄂氏姑娘相貌最好,又聽說是個才女。

這原是太后的小計,董鄂氏父親品級不高,雖是上三旗,但是不如兩黃旗尊貴。家世不夠,品貌來湊,綜合比較下來,太后認為指婚給博穆博果爾最合適。所以特地另選了幾個長相平庸的一齊來看,一下就顯得董鄂氏奪目耀眼。

順治帝看看其他幾名秀女,也明瞭母親的用意。給博穆博果爾指婚一事竟然這麼順利?如今看來不僅太后滿意,皇叔濟爾哈朗稱心,博穆博果爾也對董鄂氏一見傾心,俊朗的少年對著皇兄歪頭一笑,皇帝大力拍了拍他的背。

兄弟二人正說著,蘇墨爾抱著福全進殿了。太后帶孔四貞認親戚,皇帝眼下唯一的兒子怎麼能不正式帶給孔四貞認?

金花見到福全不自覺伸手,伸出去又想今天是大日子,太后怕要自己抱福全,於是兩手在身前晃晃又縮回來,看了眼桌上人,眾人一力在意太后和孔四貞,只福臨的丹鳳眼睫毛閃動,臉上似笑非笑,金花知道他看到了。

福全在太后懷裡只坐了片刻,就不老實起來,一個一個鯉魚打挺,又喊又鬧,蘇墨爾忙接過去,一邊說:“天兒熱,福全就躁,剛從奶孃手裡接過來還哭呢,剛哄好,又鬧起來了。”福全人小聲高,若不是今日人多,殿裡怕是要喊出迴響,蘇墨爾急得滿頭汗,盤算著乾脆抱回去給奶孃罷了,也算是見過了。

正要往外走,福臨邁著長腿三步跨到,從蘇墨爾懷裡接了福全:“來吧,皇阿瑪抱抱。”他近一個月總在坤寧宮,常被金花使喚著抱娃娃,明睿的人學什麼都快,如今抱起來駕輕就熟,手上掂掂,“福全重了啊。”

可不,金花不出門,天天變著花樣找由頭把福全接過去,盡心盡力養,又琢磨著福全七個月,可以加輔食,福全消了奶膘,身板更瓷實了。雖不見胖,分量添了不少,又長了個兒,可不更重了。

福臨只抱了兩下,福全哭聲小了些,轉手放到金花懷裡,福全認出這個懷抱,哭聲就熄了。

金花抱著福全,心裡“撲通撲通”跳,臭小子,你倒是做個戲再哭兩聲,剛還“鯉魚打挺”,這會兒就安靜地眨巴著眼兒吃手,不是成心讓你祖母難堪?白白養你這麼久。

一邊給他把手從嘴裡奪了,拿帕子小心地擦眼淚。福臨伸手在福全咯吱窩撓了撓,這下可好,手不給吃,又來鬧他,福全又開始聲震屋瓦。

金花看了眼福臨,不知是該謝他還是該惱他,福臨倒鎮定,把福全鬧哭了,他跟金花碰了個眼神兒,自己出去了。

福全這下哭了一陣子才歇,金花又抱又搖又拍,忙了滿頭汗,等福全又變成個乖順寶寶,孔四貞才過來,把一根手指頭塞給福全攥著,說:“福全倒認皇嫂。”

金花把福全往孔四貞面前一送,說:“這是四貞姑姑,來,姑姑。”

福全咧開嘴笑,一邊笑一邊流口水,孔四貞忍不住地往後一仰,險些把福全攥的手指頭也拽走了,金花才說:“可不是,給我尿溼了幾身衣裳了。”一邊換個帕子繼續給福全擦口水,“佟妃妹妹眼看到日子了,宮裡又要添丁,福全要有小弟弟了。佟妃如今不出來,四貞妹妹還沒見到吧。”

孔四貞心驚,這是什麼心胸,皇后說福全、說佟妃產子跟說別家的事兒似的,既不著急,更不嫉妒。怪不得她進宮就聽說帝后平平淡淡,但是關係不壞,估計是皇后的寬宏大度感動了聖心。

皇帝哥哥的後宮有太后坐鎮,又有個性子這麼溫厚的皇后,難怪一片和睦。

順治帝從淨室回來,在廊下被一個姑娘攔住了。展眼看,是秀女董鄂氏。她站在他身前,垂著頭,微扭著臉兒看著旁邊,小聲說:“稟皇上,民女唐突,剛娘娘問民女的閨名。”

福臨背手立著。

董鄂氏頓了頓,甜嬌的聲音說:“民女的母親喚民女烏雲珠。”若是皇帝對她有意,讓皇后來問,那直接告訴皇帝肯定好;若只是皇后起了心思,告訴皇帝,再轉告皇后,也好。無論如何,她算是在皇帝面前掛上名號了。

就這麼跟皇帝說了兩句話兒,她的心快從薄薄的胸膛裡跳出來了。本來她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但是剛剛皇帝看了她幾回……

皇帝好聽的聲音說了一句短短的:“知道了。”

烏雲珠聽了這句,心先酥了,站著不動,眼前的人也立著不移,莫非是,他也有意?

大著膽子抬頭,碰上他一雙丹鳳眼,正笑意盈盈盯著她的臉,眼波流轉。原來男子也能有一雙這樣溼漉漉水靈靈的眼睛?她臉紅了,忽一下臉都燒透了,可他正盯著她,她得把這羞怯掩下去。

往旁邊一閃身,皇帝邁著長腿走了,她才鬆了一口氣,摸摸臉,雙頰熱熱的,耳朵突突的,心裡忽騰忽騰的。

福臨回去沒看到金花,看到金花的小宮女在次間門口一閃,知道她去了次間,跟進去找她。

“萬歲爺,你兒子這次有出息了,四貞妹妹剛抱過去,他先哭得什麼似的,然後‘五穀輪迴’也來了,這下可倒好,席面都得換。”金花見福臨進來,笑著對他說,一邊手上不停,給福全換衣裳,又點點福全的額頭,“你可在叔伯大爺面前露臉了,等過三十年他們還拿這事兒羞你。”

福臨要去戳福全的臉,被她抱著躲了:“堤防流口水。”

他看看換完了,把奶孃和小宮女都遣出去,從她懷裡接了福全,說:“朕知道董鄂氏的名兒了,表外甥女兒怎麼謝我?”

金花正給福全擦手,捏緊了帕子一頓,說:“表舅舅想怎麼謝?”

他抱著福全得意地晃晃,說:“朕得想想。”

她細細把福全的另一隻手也擦乾淨了,從他懷裡接了福全,柔柔摟在懷裡,深吸一口娃娃身上的奶香氣,說:“表舅舅,您慢慢想,先把閨名告訴表外甥女兒。”

“烏!雲!珠!”

他一字一頓,把金花一直以來揣測著琢磨著的終點線揭出來。

真是她。

金花扭頭看福臨,他跟往常一樣,也正看她,眼睛裡波光閃閃。不。他今天分明不一樣,他以前何曾這麼一字一頓跟她說過話?天大的事兒也是平常說出來,偏今日今時這麼興奮。

福全趴在金花懷裡昏昏欲睡,胖孩子壓得她心上捂得慌,她把福全換個姿勢,說:“表舅舅,摺扇借來一用。”

福臨從袖筒裡掏出摺扇,“唰”地開啟:“朕給表外甥女兒扇。”

“嗯。”金花輕輕拍著福全,心裡酸溜溜的。就說喝茶那會兒他還沒發現人家的好,如今一膳完,他終於回過味兒來,巴巴兒去問人家閨名。

眼前這個搖扇的人,以後就要給別人搖扇了;這些孩子,統統不作數。她心裡堵得慌,彎腰用額頭貼了貼福全的額。

與原來預想的找到烏雲珠,心裡大鬆一口氣的情形完全不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不想哭,可是鼻兒酸,眼眶疼,眼淚一股一股往上湧。

她往旁邊扭了扭身兒。

福臨全沒發現她的異樣,想了想,說:“朕知道要表外甥女兒拿什麼謝了。”扇子搖得越發得意起來,“吱嘎吱嘎”。

金花微微囔著鼻子說:“如今,表外甥女兒還有什麼能拿出來謝的?只怕表舅舅要謝表外甥女兒。”

福臨把金花和福全一起扭過來,撈到眼前,說:“不難,表外甥女兒要謝朕,就送朕個枕頭,坤寧宮床上,要有朕的枕頭。”

他正得意,眼前一閃,金花的眼淚幾不可聞地“啪”滴在福全臉上,他忙往金花臉上瞧:“表外甥女兒,怎麼了?”

桃花眼裡閃著淚光,尖尖的眼角下垂著淚痕,也不知道她委屈了多久,翹鼻頭紅彤彤的,抿著唇,下巴皺著。他手忙腳亂,慌把一大一小兩個人兒摟在懷裡,鼻尖兒就貼在她額角上,她的睫掃在他面上,她也不知在他面前哭了多少回了,偏這回他心疼:“是為了枕頭?那朕不要了,表外甥女兒?”一邊說,一邊輕輕撒嬌似的搖金花的背,心裡難受起來,刺喇喇的。

她怕他擠著福全,推推他,小聲說:“表舅舅,今天人多,別給人看到了。”

他鬆開手,她又扭過去,福全正在她懷裡睡得黑甜。

他說:“朕今天看到個笑話,說給表外甥女兒聽聽?”

她囔著鼻子:“嗯。”

“朕看那董鄂氏,好似沒有眉毛!許是早上畫的眉?到下午蛻了一截,左右就不一樣,瞧著怪趣。朕剛想跟她說去補補眉,後來又想,不妥,以後她成了博果爾的福晉,再見面多不好意思,朕就忍著沒說。”他一邊說,一邊留心看金花。

結果她不樂,只悶悶坐著。平日也不見他細看別人的眉,偏烏雲珠的眉蛻了一點兒他也能瞧見,還這麼興致勃勃當個笑話來說,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知道你喜歡她,至於這樣的嚒,連眉毛不對稱都是好的?福全還睡著,也不知道悄悄聲兒,還要拿博果爾做擋箭牌……

正想著,又聽福臨說:“還是表外甥女兒的眉毛好,不畫而黛。”

金花再往旁邊扭扭,不理他。他直接站到她面前,彎腰捧起她的臉:“朕瞧瞧,今日是不是沒畫眉。”

作者有話說:

微胖的一章。

哎呀寫的我心裡怪難受,沒事,下章就好了-

【感謝月石】

福臨說的不錯, 金花不畫眉。

那日在坤寧宮,她穿一身淡茶金色的衣裳,溼頭髮結個辮子, 一打眼他先細瞧,唇色淡了, 眉毛跟日間一樣,帥氣的羽玉眉, 眉尾一個尖兒, 正好眼角也是尖尖的。

今日還是那個人,還是那對眉毛,不知何故洩了氣,眼裡的波黯了, 黑白分明的眸也故意不看他, 眼光從他臉龐耳邊漏過去。

他重回榻上坐下, 把人掰過來:“表外甥女兒是不畫眉。”他用拇指捻捻她的眉, 她闔上眼,由著他捻一遍。

張開眼,他對著她晃晃手指頭:“看,朕沒看錯,也沒說錯。”

她苦笑一下:“沒錯。”

“那表外甥女兒怎麼難過了?”

她該怎麼說?她說不出來。她是食色行家,她知道什麼事兒攔不住,勸不動, 說也無用。

低頭看看福全睡熟了,濃密的睫毛垂著,這孩子臉盤鼻子嘴巴都不像福臨, 只有眼睛有一絲絲像, 睫毛像, 手指甲更像。金花把他小拳頭捧到眼前,細細看了看指甲,奶孃功夫做得細,指甲剪得短圓短圓,她湊上去深吸一口,再嘟唇親親。

拉過福臨的手,比著瞧一瞧,送到他面前,說:“萬歲爺,看,指甲的形狀都一模一樣。”

又捧著睡熟的福全,極愛惜地放到福臨懷裡,小聲說:“萬歲爺,這是臣妾極心愛的人,讓給您抱了,以後您得念著點兒好,對我們母子別太苛刻。”她能做的就這麼多了,無論如何,娃娃是福臨自己生出來的,又這麼小,前路崎平未知,還是要讓他心生顧念,好好養。

至於她,她本來就是來當太后的。如今心裡後怕,多虧之前把持得住,要不不上不下的,難道還要她跟烏雲珠爭?她爭不過,她也不想花那些心思。

他抱著福全突然覺得燙手:“今天是怎麼了?”他知道她,她向來是有事萬歲爺,無事表舅舅,如今熟了,偶爾揹著人,有事也是表舅舅,但凡喚一聲萬歲爺,一定是有事。

“累了。”

“朕送你回去。”

“外頭還有那麼多人,四貞妹妹初來乍到,今天兄弟又都在,還是等到散席。”她剛剛的難受勁兒過了,理智又佔了上風。

兩人仍坐著,福臨抱著福全,金花搖著扇,她不及他手勁大,搖得柔,是慢悠悠的“嘎吱嘎吱”。福全一扭身,金花就上手拍拍,這次福全也像是察覺了父母的異樣,睡得不寧,金花就拍一拍,又拍一拍,後來福臨說:“直接給你抱。”

金花一笑:“萬歲爺多抱抱。”這笑不尋常,福臨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金花叫奶孃抱走福全,說:“咱們也得出去了,總這麼離席……重治的席面肯定來了。”

結果這席坐的福臨難受,人近在咫尺,卻就是摸不到。表面看起來人還是那個人,裝著乖巧,扮著柔弱。臨出來把妝重新治了,如花粉面跟之前無二致,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精氣神兒塌了,見他看她,她就舉著小酒盅對他一笑,仰頭飲盡了。

以前他嫌她笑得不真心,抬臉就是個笑,明明眉腳眼睛都彎彎,但總好像笑得沒有魂兒,不及她見了福全,抱在懷裡,滿心滿眼都是娃娃,笑是從心裡的發的;今日,她倒笑得有魂兒了,可是總跟不長久似的,笑裡都是顫巍巍的試探。

他也沒說什麼,分明還立了大功,中午她就跟他說要問董鄂氏的閨名,偏偏不是他問,董鄂氏自己來說給他,結果回來告訴她反而告訴錯了。

是她自己說願意謝他,他想要個枕頭怎麼了,就算現在他是柳下惠,這一輩子都是柳下惠嚒?柳下惠睡覺也得墊個枕頭,要不早起他頸子疼,一整天頭昏腦漲,前朝還有那麼多官司。

想跟她說個眉毛的笑話,她又哭,還把福全放在他懷裡,說那些怪話。

表面看,福臨還跟之前一樣,偶然跟兄弟聊兩句,抬頭也是應和太后,端正坐著,沉默寡言。可是眼風偶然看到皇后,心裡就跟煎似的,只盼著趕緊散席,無論是回養心殿還是回坤寧宮,把人都屏退了,他問問她,她是怎麼了。

往常金花說句什麼,福臨若入了心,就在心裡盤桓好久,不疾不徐給她返回去,因她表現出來的都是不在乎,甚至是豁達,日子照過,甚至越過越好,就好像眼前,傷了腳不理事,在坤寧宮困著,她反而日漸紅潤。頭一回她在他面前傷神。往日哭都哭給他看,淚珠子在他面前吧嗒吧嗒掉,這一次哭卻揹著他,扭著身兒,低著頭兒,這一扭一低,快把福臨的心揉搓碎了。

吳祿悄悄靠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萬歲爺,太后娘娘讓您少喝兩杯,仔細醉了。”

皇帝聽了,看了眼太后,對太后點點頭。

終於熬到散席,福臨和金花一前一後到了坤寧宮。

他在她身邊一站,她扭過頭來嫣然一笑,柔軟的小手搭在他手上,說:“臣妾自己來。”

他怎麼會讓她自己來?剛眼巴巴看著她,無計可施,現在終於摸到人了,怎麼放手?他拽著她的手一拉,把人拉到懷裡,伸手抱起來,大踏步直進寢殿。

這次往裡間兒走,她沒吭聲,把臉埋在他懷裡,他低眼也只看到個發頂。

他抱著她在床上坐定了,垂頭湊到她耳邊說:“表外甥女兒,就咱倆了,你說說看,今日怎麼了?”他盤腿坐在床上,像抱福全似的抱著她。

她把臉往他懷裡湊一湊,不吭聲。

本來特別心急,剛在席面上火燒火燎,今天倆人的樣樣小事兒在心裡翻過來覆過去掂了幾遍,也沒想到是哪一樁哪一件做的不好,惹她傷心了。

既然人已經摟在懷裡,他反而不急了。左不過就在懷裡窩著,哭了他哄,要什麼他給什麼……正想著,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表舅舅,您怎麼不拉表外甥女兒的手了?”他聽了,忙去找她的手,尋到那個虛捏的拳,如往常一樣,攥在手心裡。

“表舅舅,要是你以後有了其他娃娃,會不會對福全不好?”金花不想看他,把臉埋在他胸前,咕噥咕噥說話。她還是在乎他跟烏雲珠生的那個“第一子”,明明之前已經有三個兒子,偏說那是第一子,出生後名字還沒起,先封祚親王,明著告訴眾人,這是皇太子。

福全是憨,可是既然生了就要好好養,以前連抱都不抱,還是她來了,才逼著他抱。就算抱,也是收拾得齊齊整整,哄得開開心心,要不就睡得香香甜甜,放在他懷裡給他親近親近,還沒讓他換過尿片。

金花不想要皇位。眼前這位,不就是因為這皇位,先娶了姑姑,又娶了她?兩次都這麼不如意。若是沒有皇位,他自選個稱心如意的姑娘,直接娶了做妻,多好。所以金花不想福全爭什麼皇位,只願他當個富貴閒人,健健康康,過得開心就好。

她嘴唇一動,正撓在福臨胸上,他也不知是心裡癢還是身上癢,腦裡一片嗡嗡。

其他娃娃?除了之前的佟妃、端貴人,他一片心都系在她身上,他是這麼著,她又是那麼著,其他娃娃,其他娃娃從哪兒來?明明是他想,她不想,他倒要問問她。

臨要張嘴,又覺得被這美人兒帶偏了,怎麼糾纏到娃娃身上,明明是下午她莫名地又哭又不理人。

“先不說福全,先說下午,表外甥女兒怎麼了?”

“沒怎麼。”

“為了枕頭?表外甥女兒不樂意就先算了,朕也不是非要枕頭,朕……”他說不下去了,緊了緊手裡的拳,“等你就是。”

誰想他這麼深情款款說了一句,換來一聲“哼。”金花忍不住地來了一聲兒,“也不用費那些事兒,以後求著您來還不來呢。如今有了董鄂氏……”

“真是為了董鄂氏?那名兒不是朕問的,是她自己告訴朕,朕想表外甥女兒不是一直惦記?才聽了來。

“往日不是鼓譟嬪妃去養心殿鬧朕?又要貼錢生娃娃,感情都是表外甥女兒做的好戲?是試探朕?還是要在皇額娘面前博個賢良的名兒?多虧朕都沒上你的套兒。

“如今只是說了句話,就這麼著,扭著身兒滾金豆子,朕要真近了哪個嬪妃的身兒,再讓表外甥女兒給朕貼錢養娃娃,表外甥女兒還不知得惱成什麼樣兒呢。”

福臨輕描淡寫,就把金花那些籌謀,那些為自己,也替後宮人的打算都一筆勾銷,聽得她心裡彆扭。

還不是因為他戀愛腦,愛上別人之後就讓後宮從皇后到嬪妃都跟著吃苦,她才費事兒弄那些招兒,還被他笑了幾次,這次崴腳也是因為他找她算賬,言下之意她的小動作他都知道,她才踩脫了花盆底兒,如今在坤寧宮困了一個多月了。

想著有點不甘,金花撐著在福臨懷裡坐直了,臉離了他前胸,一雙晶亮的眼睛望著他:“誰惱了。表舅舅真能再弄出娃娃來,表外甥女兒樂得養呢。只怕你再生一個不捨得給表外甥女兒養,要自己親爹熱娘地……”可不是,再生不就是烏雲珠的孩子?入宮懷孕,孩子還沒出生,烏雲珠先封皇貴妃,三阿哥之後緊接著生了四阿哥,指不定明年這時候孩子都生好了,第一子。

說到這兒又氣短了。戀愛腦也不是他的錯,雖然套著層層的枷,總歸還有兩個順意的人兒,順治跟烏雲珠總是開心的。若是能天長地久,白頭到老,再把“第一子”養大,金花的太后晚幾年當也行,反正她現在有貓貓,還能抱抱福全。

福臨見金花眼裡的神色,一陣悽惶,一陣開懷,倒不知她一陣為自己覺得委屈,又一陣為他覺得高興。開始還氣壯山河地“誰惱了”,後來越說聲氣兒越弱,身子也軟下去……他鬆開她的手,雙手攬住她的背,把她箍在懷裡:“咱們的娃娃,可不是親爹熱孃的?”

“表舅舅!”她把手撐在他胸上,張了張。他們的孩子?他們沒有。若是有,親緣關係這麼近,不是天才,就是傻子,要麼養不大。眾生皆苦,既然出生就是來吃苦的,還不如不生。

他說了一句“親爹熱娘”,又聽她嬌聲喚了他一聲,驟然像被擊中一樣開了竅。這些念頭在心裡縈繞不散,但是從來沒有清晰過,一直隱隱約約,隨波逐流。

這一刻宣之於口,他一瞬間明瞭了。往常見她照料福全,他心裡又溫情,又感動,不是她生的,像她生的一樣盡心盡力,但是總不是真的一家人;若是跟她生的呢,眉眼像他的又像她的。小巧的額,滿波的眼,翹鼻子,豐盈的唇,突出的唇珠,飽滿的唇線,像是委屈了皺著的下巴……

什麼滿洲、蒙古,什麼博爾濟吉特氏,他不想管了。

福臨摟著她的背,往眼前緊箍一箍,她的睫毛彷彿掃到他臉上,一息氣兒在他倆鼻尖反覆流轉。

他嘆口氣,鬆了全身的縛:“表外甥女兒,能不能給朕親一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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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晚上還有沒有一章,看今天忙不忙吧-

金花聽到這句怔住了。這是什麼路數?

她睜圓了眼睛認真探他, 燈色映在眼裡,跳著猶疑,這人眼光又像是映著晚霞的淺溪, 波光裡一點緋紅,一臉期待盯著她, 氣息都凝了,只剩她還自顧自喘著。

眼前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一屋子花紅柳綠的美人兒都是他的女人, 也曾不管不顧把她推倒了就覆上來, 如今終點線畫好了,眼看不出幾月後宮美人兒一起打入不是冷宮的冷宮,他反過頭來一臉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純情問,能不能親一親?

他看她一臉錯愕瞪著他, 寶石核樣的眼睛晶光閃閃, 轉著圈兒上下打量他。是他一直以來的心意沒表清楚?從開始到現在, 她說開始就開始, 說叫停就叫停,真當他是隻病貓?次次整那些歪理敷衍他,他又不糊塗,他能聽不出來?回回看不得她吃苦,託進抱出,鞍前馬後,後宮那麼多人, 他也只能對她這樣罷了。

以前她總猶猶豫豫,自己渾身發汗身子都在他手裡抖了,還能重振了理智從他床上溜了;幾次三番藉著酒, 趁著亂, 掛在他身上亂摸, 摸完又戀戀不捨把他推開……他怎麼會沒發現?

今日這一場鬧,不是趁機過了明路。真為個秀女來跟他說了句話兒,她就吃乾醋吃成這樣,又哭又辯,傷心欲絕的勁頭,讓他以為他倆出了天大的事故,其實不過是她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彎了罷了。

既然如此,還繃著做什麼?他能不在意蒙古、血統那些,她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年紀小身子弱?那不是她編的歪理?這一個月孵在坤寧宮養得白白嫩嫩,面色紅潤,彷彿還長了個兒……趁著這場糾結傷心,就把心事都敞開得了,他想要她,他也只想要她。他從認識她心裡就總不好受,下午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裡的不好受膨脹到頂點,除非她,別人解不了。

她打量完他,愛嬌地一頭歪歪埋進他懷裡,鼻尖戳在他頸下鎖骨上,滑膩的側臉蹭在他頜下,溫溫的熱貼著他,氣息吹在他胸前,停了半晌,像是想明白了,又忽地起來。

她直起身,伸手解了頸下第一顆釦子。

一歪頭,抻出那條玉白的脖子:“表舅舅,這兒……”

他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表外甥女兒……”

“表舅舅,表外甥女兒聽說了,您喜好這兒。”金花柔荑般細白的小手摸了摸脖子,“上次就靠這兒,瞞過了皇額娘,又贏了那一屋子美人兒,脖子太明顯,這兒也行……”她說著手往下滑,扯開鬆了釦子的領子,露出一側細瘦的鎖骨,還有一片更白皙的面板,皮下隱隱的紫色的血管,白紫相襯,滑膩得觸目,生著這片誘人的肌膚的人接著說,“您親大點兒,從領子上露出個印子邊兒,我又能撐一陣場面……”

他一手攬著她,一手輕輕把領子攏起來,小心把那片裸出的面板遮起來。搖搖頭:“都是什麼混賬話。”

原是他總覺得那些女人他不認識,不敢往人家臉上看,又要完成作為一個男人的若干動作,還想讓他母親滿意,所以只在脖子上用功,生出這樣的惡趣味,不想習慣成了自然。

金花兩手嬌媚地環上他脖子,一雙眼睛誠摯地望著他,說:“她們,什麼都知道!也不避諱,願意說給旁人聽,烏蘭跟別的宮裡的小宮女混了幾次,就都明白了。”說著,又把臉往他懷裡埋,笑得渾身亂顫,笑完了直起身說:“表舅舅,那脖子,可癢了,當時癢癢,等過後要好了,也癢癢。”

其實金花又沒說實話,是他那樣在頸子上膩味,她心裡痛癢不定。金花忖度,福臨年紀不大,偏生會撩,不是自己老練,早著了他的道兒。所以他想要誰,她信他都能成。若是那人也願意,上趕著來告訴他姓甚名誰,那就是新房子也照樣著火燒成老房子。

偏董鄂氏就真的來告訴他她叫烏雲珠。

想到這兒,她又把頭埋在他頸下,花枝亂顫笑了一場,真好笑,好笑到讓人想哭。

他由著她,等她再抬頭,他眼神追著她脖子一側看:“好了嚒?”

她躲開他的手,抓住他袖管,說:“看錯邊兒了,上次不是這邊兒,是另一邊。”一邊說一邊搖頭朝著另一邊。

“表外甥女兒別胡鬧,朕怎會記不清哪一邊?”他湊上去看。

不過是嘬的血印子,早好了,是她心裡不痛快,專門提這一茬慪他。結果他盯著她脖子反覆看了幾次,又上手摸了摸,說:“瞧不出來了。”

放下脖子又去拉金花的手保證:“往後不這樣兒了。”

金花笑笑說:“往後?”他們哪來的往後?往後都是別人的。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心裡飛馳,這個帥男人,她以前一直沒要,是不是錯了?好日子過一日算一日,若是一開始她沒從床上翻下來,新婚燕爾,如今也有四五十日的甜膩溫存了,往後再算幾個月……

只是,若要了,那天他在養心殿翻寧妃的牌子她還能笑呵呵回坤寧宮?現在她還能你愛來不來,不來拉倒?烏雲珠現身,她還能瀟灑地只惦記惦記福全和那幾位肚裡懷的娃娃,自己這麼順水推舟地,行吧,等著當太后?

可是剛剛他就是在意地不得了,小心翼翼探問能不能給親一親明明就是真心,她又不是石頭,他待她的心意她會不知道?她不光不是石頭,她還是食色的行家,每次他露個角,她就知道底下藏著多大的冰山,不過,她都小心避過或者幫他遮過去——不要露真心,露了真心日後不好相見。

現在剛起頭兒呢,壁花皇后還要當許多年。

不過天人交戰,理智也不是回回都能勝。金花安慰自己說,她這次是起了壞心,而且誰親誰,誰佔便宜還不一定!

金花大大方方說:“萬歲爺,我親您。”

福臨聽了這句腦子裡嗡嗡響,她在他懷裡縱起身,胳膊又一次環上他的頸。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她不等他反應,自顧自湊上去,她看他順從地闔上眼,跟福全一樣的睫毛,垂著,還一翕一翕地顫。

福臨沉在黑暗裡,聽著腦裡的“嗡嗡”和心裡“撲通撲通”,先聞到一股柔甜的香,火熱的掌心貼在他耳下,她像一隻調皮的貓兒,先探過來一個微涼的鼻頭,在他鼻頭上揉了揉。他貪婪地深吸一口,是她的氣息,這口氣還悶在心裡,那抹溫香開始在面上遊走,眉毛,眼睛,鼻樑,濃膩地畫出他面上的曲線和深淺。氣息在唇瓣間輕輕爆裂,“噗”,他便能收穫一個香吻。他不敢吸也不敢呼,他屏著。

他等她來給他渡生的那口氣。

溼潤,柔軟。細軟的嘟嘟唇瓣,終於開始輕輕點他的唇線,他屏著息,生怕有一絲香甜他還沒嚐到,先從唇上溜走了。

“萬歲爺,我是誰?”不安分的唇裡吐出幾個斷續的字。

福臨中了圈套,一鬆齒關,香甜的唇更探進來,唇裡的一點響動都在腦裡被放大無數倍,生的那口氣終於吸進腔子裡,他箍在她背上的手收得更緊,一直以來心裡的不好受都化成手上的力道,把她緊緊鎖在懷裡。

他的,後宮都是他的,她也是。他終於忍不住“唔”一聲吟出來。

他追著她的唇,託著她往床上一倒,一間屋那麼大的床,以前,想,卻不敢深想,此時此刻,他被她的主動打了個措手不及。

大腦一片空白,他只剩了本能,可是本能就是憐惜她,他不知是該往上探還是往下走。懷裡摟著在夢裡才肯對著他俯就俯就的嬌花,蜜香氣息甜得他心直顫,呼吸一頓一錯,他只在間隙裡深吸一口,預備著再被她一併奪了。她像只小獸,一口一口把他的心先噬了,他心疼,他心甘情願。

她卻毫無徵兆地停了。

他發覺她扭了頭,忙撐開胳膊睜開眼,她翻身從他懷裡滾出去,只用個後腦勺對著他。

他拉拉她,她不動,再拉,就聽她說:“表舅舅,我不行。”說著她順從地翻身回來,一雙明澈的眼睛望著他,苦笑著說:“一想到往後,我……”佔有慾毫無徵兆地佔了上風,什麼只在乎曾經擁有,如今烏雲珠擺在眼前,得失之近……

眼前的人,終有一日過她的宮門不入;見她時,眼神掠過她的肩頭,只看立在她身後的寵妃。

沒有這些正負羈絆她可以一笑而過,給多了她怕她變得跟姑姑們一樣,吃醋、使絆子、挖坑,挖空心思要博他的一絲好,明知必敗還要拼盡全力一戰。

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她上輩子不是,她這輩子也不想。以前好合好散,茫茫人海,再見可以裝不認識;如今她困在這紫禁城裡,除非死了,日日見的就是這些人,這個人,心裡再難受也不能露出來。今日他心在這裡,人在這裡,抱著她喁喁說這許多;往後他人不到這裡,心也不在這裡,她難過都不過是給別人瞧樂子。

只是眼前怎麼混過去?她翻身回來,剛說了半句話,就被他摁在懷裡。她伸手解了頭髮,把臉埋在他肩下,鼻尖是他身上好聞的木香,他胸膛裡一顆心狂跳,雙手越摟越緊,胸在她胸上,腹在她腹上,一身精壯的腱子肉,該緊張該膨|出的都緊|立著,她胳膊窩在身側,動彈不得。

作者有話說:

〃^〃-

這進展艱難!下一本寫個隨便親主動睡一往無前的:求預收,見專欄。【穿越女vs重生男】

行動力超強的傅酉酉穿越了,富察氏,父親是封疆大吏,母親是紅帶子,兄弟有九個,有的能文,有的善武,性子個個不同。

但是,人人愛護她。

傅酉酉得意,當機立斷在家當起嬌滴滴的大小姐。

*

可惜。

當今皇上聽說李榮保家的女兒傾國傾城、知書達理,要把她許配給皇子弘曆。

傅酉酉聽到訊息,愁得險些抓破臉!

弘曆鼎鼎大名的白月光、硃砂痣髮妻富察氏?

那不是位有名的炮灰?

懷孕生產懷孕生產(重複四遍),傷了身子;

看弘曆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寵一個(重複n遍),雨露均霑,又傷了心。

最終紅顏薄命。

嫁弘曆不如跳火坑!誰愛跳誰跳,傅酉酉不跳,傅酉酉更不嫁。

傅酉酉一哭二鬧三上吊,氣得雍正吹鬍子。

婚事兒果真黃了。

傅酉酉拍拍手,就說小女行動力強。

*

傅酉酉偶然遇上個青年,此人風光霽月,一副窮書生的樣子。

巧在一遇再遇,傅酉酉每次都發覺他更多的好,不止長相長在她審美上,事兒也件件行得合她心意。

心動不已,窮是窮了點兒……

可是,臉好,身段好,學問好,甚至連騎射都好,怎麼看,怎麼好,樣樣都好。

傅酉酉頭一次還沒行動先麻了爪兒,在家失眠了三天……

三天後,決定了,她就要他。

*

這青年竟然推三阻四,窮是窮,一身傲骨。

給錢,他不要;

給門路,他不進;

招他入贅,他把媒婆從家裡打出去。

*

眼瞅著傅酉酉行動失敗。

最後一回,傅酉酉主動送上門,青年一反常態,捉著傅酉酉的兩隻手,迫到她身前:“小姐,願嫁我?”

敢愛敢恨的傅酉酉當即點頭,把自己的名字庚帖反手塞到青年手裡,踮起腳就上他的唇:“親過就算蓋章,如今你是本小姐的人了。”

青年猶豫,傅酉酉鑽進他懷裡,臉貼在他噗通亂跳的胸上,嬌嗔:“公子,難道非得‘睡服’嗎?小女行動力超強的。”

直到生米煮成爆米花,傅酉酉才知道,這窮書生,竟是弘曆!

傅酉酉回頭看才發覺她中了好大的圈套!

福臨只管把人撈在懷裡, 那人哆哆嗦嗦,嫌頭髮礙事兒,乖巧動手散了頭髮, 一頭扎進他肩窩裡,梗著脖子貼近了他的胸, 不動了。

可他的理智早已被她點點的吮吻成碎片,後來她停了、懼了, 她說了什麼, 他都聽不到……腦裡是一片“噗”,還有那句破碎的“萬歲爺,我是誰”……

吃她咬過的點心、飲她喝過的酒、聞她用過的紗,他像個登徒子一樣默默收著她的點點滴滴。握她的手, 抱她, 看她哭了心碎, 看她急了心焦, 看她受委屈心疼,從頭回見她,到現在不過四十多日,倒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山高水低,心情就隨著她上上下下,來來回回。

剛這一下總算落了實。

她是誰?她是皇后。是他的正妻。

從第一回 她喚他“表舅舅”, 他就知道那是拒他,親戚裡道,還差著輩分, 就因為個姓氏, 硬湊成一對。

荒唐。何止她不甘, 他也不願。

可自從認識她,見識了她那些大膽、古怪,每次她喚他“萬歲爺”,他都欣喜若狂,彷彿中間隔著千山萬水,可總算她沒往後退。只要她立著不動,他就能往前邁,就像那一日,見她在慈寧宮門口垂頭等他,他馬上催著輿趕著同她說那一日的頭一句話。

她要什麼他都願意給,予取予求。

他怕壓壞了她,半傾著身,她就藏在他覆的空隙裡,臉貼在他胸上。“皇后”他只能喃出這一句,他一喚她,她就哆嗦,他再喚,她再哆嗦。

他弓起背,顫著去吻她的發頂,然後是她的額,小巧柔軟的耳朵……他親一下她躲一下,他試探著再親一下,她再躲一下,終於她避無可避,轉過那張讓他驚心動魄的臉。

“呵,皇后。”他混亂急切裡只看到一團模糊。剛都是她主動,現在換他。他驟然從脖子進化到面孔,不會遊走,直擊重點,模模糊糊那是她的唇,日思夜想如櫻桃的穠唇,若隱若現的齒喉。

鬆了一隻箍住她的手,去掰她的面。她也有了一隻能動彈的胳膊,趕忙試探著伸胳膊推他,怎麼?她又不願意?可此時此刻他顧不得深想,她的臉就在他大手裡,指節的薄繭刺在如玉膩嫩的面板上,托住她的頜,拇指碰著耳垂兒,四指彎在臉側,只一手就攥牢了她的臉。

他垂頭探過去,起初黑白分明的眸還閃,及到碰上,他揣測她也闔上眼,濃長的睫毛清晰掃在他臉上。終於銜到這顆軟糯滑膩的櫻珠在唇間,還不夠,他又開始用齒。叩著牙關,她初時還不肯迎合,後來終於鬆了唇,滿腔的甜膩重新從她處過到他處,他貪戀從她嘴裡捨出來的一腔氣,奪了又奪。她窒了片刻,終於想起來,除了唇口,還有鼻孔可以喘息,初時寂寂無聲,如今劇烈地喘,像個將溺的人。

他闔著眼,咀嚼著她喉間漏出來的碎碎震動,探到她正推他的手,縛住。手如往常,虛虛地囫圇捏個拳,葇荑般的小手,團成個孩童般柔軟的拳頭,他習慣了,他從第一回 拉她就握住個拳頭,許是習慣性防禦的姿態?他往常琢磨過,只是千頭萬緒,從未想通,如今……他無暇想這些。

金花由著福臨的吻從頭頂開始,遊走到耳朵,熱吻混著呼吸,灼得她顫。他終於鬆了一隻手,她忙伸手去拒他,胳膊,胸,推到哪兒算哪兒。紋絲不動。

臉現在他面前,唇齒立馬遭了難,他急切地覆上她的唇,反覆咀嚼,她短了氣息,手上的力使不出來,渾身像一塊酥脆的糖,強壓易碎,又被他暖化了,糖散絲連,喉嚨裡還有碎裂的餘韻,散著糖的絲絲兒甜。她心裡“撲通撲通”跳,終於一毫兒理智也沒剩。

他拉住她的手,她下意識捏成個拳,硬僵著不動。

金花的手一震,心裡終於有了一點猶疑。當真能這麼任性,不管不顧?她不想“烏雲珠”那票人,也不念叨那些親戚關係,可是不想就不存在?心裡紮紮實實堵著,無論如何她竟是不能。

“表舅舅,我是誰?”她奮力掙脫了那隻手,火熱的掌心貼到他脖頸上,聲音從他正在貪戀的唇裡硬蹦出來。

福臨停了。

撐起身子看她,如花的一張小粉臉,額上蒙著一層細汗,溼漉漉的眼睛,鮮潤欲滴的唇,上下相碰,嬌聲問:“表舅舅,我是誰?”一邊說,一邊把展陳在他身下的嬌軟身子往外扭一扭。

他以為是她的新花樣,就像剛剛那句:“萬歲爺,我是誰?”賺得他入彀,在他唇齒間激起千層浪。

看清了,挪手用掌緣把她臉上的汗抹一抹,俯身,湊到她穠酡的唇上:“是皇后。”他驟然從容起來,緩緩兜著唇,輕輕貼她的頰:“朕的皇后。”說完,極大滿足起來,把頭埋到她小巧的紅透的耳邊,深嗅一口,頓一頓,再抬起頭,認真盯著她的眼睛:“朕的。”

這個俊男人。

金花的眼淚湧上來。各種各樣的情緒在心裡糾纏,說不清是得了還是失了,嫉妒?惶恐。她將將就是單純起了壞心,這麼英俊,親了就親了。可是再多,她不想給。給多了,她跟自己沒法交代,還有那些烏七八糟的風險,又失了她的超然。

若是人生只有一日就好了,儘管恣意妄為,不顧往後;又或者她能徹底瀟灑,正負羈絆過後,還能照做她的壁花皇后,抱著“第一子”也能視如己出,那她現在也敢冒進冒退,交託一切。

可她明明下午被捂了心,心裡又酸又苦,說不上來的那些情緒。眼下走到這兒已經最遠了,再遠,“冒天下之大不韙”,自陷古早式孤勇,遲早泅溺在後宮的妒海里。再不能往前邁一步了。

只是,剛剛那情形,這猛虎,容得她當他是病貓那般捏圓搓扁?剛她用唇量過的,眉骨、鼻樑,青青刺人的下頜,脹著發紅的唇,還有,還有他眼下一觸即發……

“她們也都是您的呢,有什麼稀罕。”說著她鬆了拳,故作輕鬆用指背去蹭他的汗,先拋一句試探,也等著他緩緩神。

他再握住她拂過的手,她的小手又變做了個拳,他送到眼前,用鼻子蹭一蹭,再遞到唇邊,聲音從肌膚的縫裡鑽出來:“皇后才是妻。”

說著一躍而起,要一鼓作氣解她的衣裳。剛她自己解了第一顆釦子,現在他兩手伸去解第二顆。金花雙手摁住衣裳,再拒一拒:“表舅舅,說好的嚒?”

“什麼?”

“表外甥女兒還小……”

“還小就有剛剛那些本事?”話是這麼說著,人卻靜下來,重握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邊,親個不休。

“話本子上寫的,紙上談兵罷了。”她把手抽出來,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看了看他,翻個身兒背對著他,繫好第一顆釦子,“表舅舅這些本事才唬人,都是……”他那麼多女人,他又會撩,他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正想著,人就給福臨拉過去抱在懷裡,兩人面對面側躺著,金花覺得怪彆扭,挪挪腰,把腦袋湊到他肩旁,臉就藏在自己胸前。

“都是什麼?”

都是楊庶妃、寧妃那些後宮的美人兒處來的真本事。“唉。”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當,只想了想,沒說。

“表外甥女兒?”磁性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來,“把人撩撥成這樣,你又還小了。”這聲音裡帶著苦笑,他不想強她,幾次三番都是她一推,他就退了潮,嬌花一樣的人,他起頭兒是不屑,後來不知何時就變成了不捨得。

金花抬起頭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說:“再翻牌子!馬上去叫敬事房的小太監,也不用回養心殿,坤寧宮這床就讓給表舅舅,就著這股勁兒;表外甥女兒也趁便檢查檢查敬事房的小太監辦差上不上心,看看綠頭牌都新做了沒……”

想想烏雲珠,趁著她還沒入宮專寵,最後鼓搗鼓搗娃娃:“也看看錶外甥女兒的嫁妝能不能花花,宮裡孩子還是少,表外甥女兒日盼夜盼,多幾個娃娃。如今只有福全養在宮裡,之前選秀事兒多,還能借著幫忙,接來抱抱;如今就等下旨拴婚,表外甥女兒也不能總去慈寧宮接福全了,跟挾子爭寵,有多大野心似的。”

說著拍了拍福臨:“表舅舅你倒是加把勁兒。”無論如何,金花今夜但求全身而退,福臨做的再誇張她也能忍。

福臨苦笑,自從二婚,前朝事忙,進後宮的時候少,他又一片心繫在金花身上。

本來對其他人就是“公事公辦”,免他母親催逼,也是皇帝的責任;如今,他用金花做幌子躲了太后的催逼,又有了福全,若是佟妃、楊庶妃幾個都誕下皇子,那越發連責任都完成了:以後他願盡情隨著心意在金花身上用功。

上次他跟湯若望喝洋酒,論的也是這件事。湯瑪法一直認為他妻妾眾多,不符合天主教的教義。湯若望說,上帝用丈夫的肋骨造就了妻子,丈夫要像愛自己一樣愛妻子。福臨作為一國的天子,更應該以身垂範,做萬民的表率,一夫一妻。

福臨那天喝多了,一直想跟金花說,他可以,他可以像愛自己一樣愛護她;一夫一妻做不到,但是他可以愛護她。誰料那天先是端貴人有喜,後來金花喜滋滋給福全換尿布,他冷眼旁觀,自己在金花的喜悅裡可有可無,心裡不好受,結果心裡有話,卻什麼也沒說。

今日下午晚間這一場鬧,金花那傷心欲絕的乾醋,後來又主動親了他,這不是她對他有情?他怎麼早沒想到,福全是他的孩子,她不愛他,不事事以他為重,怎麼會有視福全如己出的心胸?

還有那些上下其手,喝多了掛在他身上……年紀輕輕的,面皮薄得一碰就紅,不是愛他敬他,怎麼會有那些舉動?

這麼想著他自責起來,大婚夜是他先棄她不顧,解了衣袢走了,鬧了她個沒臉,所以她後來幾次三番,推三阻四,也正常。年紀也小,這小身板兒,跟個孩子似的,加上從小身子弱,她不願意,他更不想強她。

天長地久,她都是他的皇后,他的。

她又飆這些酸話,什麼翻牌子,生娃娃,他偏不理會。

想著,他把她抱在懷裡摟緊了,鼻尖埋在她頭髮絲兒裡:“餓不餓,還吃點心嚒?朕讓他們送到坤寧宮來。”想到她宮裡那些辣椒、怪味道雞蛋片,他又說,“以後朕讓御膳茶房送到坤寧宮來。表外甥女兒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朕。”又想到她說福全,“以後想福全,朕去給你抱;或者等佟妃生了,抱來給你養……”

“嗯。福全可以嗎?佟妃的孩子還是別了……”今夜僥倖過關?他就這麼被她矇混過去?能打著他的旗號去抱福全當然好,佟妃肚兒裡康熙帝她還是別招惹。那她又退一步想如何不給他在坤寧宮置枕頭。

後來她才發現,枕頭不過是小節,他起了頭,發現可以親她,作興著對她親了又親才是大事。

作者有話說: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福臨的初吻?算吧。~(@^_^@)~

解釋:

歷史上順治繼後是親姐的女兒,小說做了更改,表舅表外甥一表三千里,但是考慮到後文生育情節,基礎設定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埋線小能手作者也提前伏筆了,參25章,只看標題就能看出端倪;

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姐姐也很好,令人動容的親情。

基於咱們的筆者讀者友情,能不能請大家去收下預收?作者專欄也打滾兒求收。

peace and love——

預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傅酉酉對清朝不感興趣,卻清穿了。

富察氏,連名字都沒有,只知道父親是封疆大吏,母親是紅帶子,兄弟有九個。

等等,她有個兄弟叫傅恆?

她猜,姐姐裡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著瓜子兒對著弘曆“嗑嘣嗑嘣”,興致勃勃圍觀他和姐姐們相親,不知是哪位姐姐?-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個該她,她也得預備起來,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選個夫婿。

女怕嫁錯郎,此事不好將就,她認真組局赴宴,挑中幾名好兒郎。

家世相當,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剛剛好,她也很動心。

比不上未來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沒那麼高。

誰知,議婚都不成。

沒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沒那麼煊赫,人才也沒那麼英俊的 。

竟然還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裡當宅嬌娥,玉面嬌花,摟著母親撒嬌:“只能在家當老姑娘,額娘養兒一輩子。”-

弘曆從年輕就見一個愛一個,多情風流倜儻,霽月風光俏皮話都用來追姑娘。

直到髮妻薨逝,傷心欲絕,他才發現原來他愛的一直是她?

再睜眼,他重生了,生在還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髮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滿城招婿,只不看他!

還捧著瓜子兒“嗑嘣嗑嘣”,興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們相處,見到他就笑靨如花,殷勤喚他:“姐夫!”

這一聲“姐夫”令他大慟,半條命都去了。

轉眼又到初一, 金花剛過了幾天安生日子,想到福臨要來,忍不住直嘆氣。一早讓小宮女把冰盆置在養胖大橘母子的耳房裡, 她就躺在裡頭擼貓耍,吸貓養元。

三隻瘦小橘還沒滿月, 只比巴掌稍大點兒,一身咋咋呼呼的絨毛, 走起來戰戰兢兢搖搖晃晃, 膽子也小,走出胖大橘一米外肯定往回返,金花抱一抱就一直“喵喵喵”叫。倒是胖大橘對金花熟悉了,由著她揉搓。

金花在地上鋪個墊子, 趴在胖大橘貓窩旁邊, 一隻手伸著搓大橘, 一隻手壓著攤在墊子上的書頁, 看閒書。如今沒有手機沒有網路,不用考試沒有工作,時間特別禁用,殺不完的日子,她閒極無聊都開始看“二十一史”了。唯有瘦小橘從沒睜眼到睜眼,從趴耳朵到豎耳朵,又日日長大, 從小老鼠那麼一點兒長到如今,她才恍然今天跟昨日確有稍許不同。

還有初一和十五,福臨雷打不動要來。

眼睛看著書, 視線裡杵進來一對白爪, 她扭頭, 貓娃娃正煞有介事蹲坐在旁邊,眼睛盯在書頁上。她收了撓大橘的的手,食指摸摸“白爪”的腦門,貓娃娃閉著眼,脖子一縮,耳朵撐平了。她再撓撓“白爪”脖子,貓娃娃自巋然不動,也不“呼嚕”,專心盯著她的書,能看懂似的。

成精了。正想著,她手翻頁,“白爪”抬起一隻迷你貓爪摁在她捻書頁的手指頭上。“是你沒看完?”金花捏捏它脖子,它也不理她,過會兒才把爪拿開,繼續蹲坐在旁邊,眼睛盯在書頁上。金花再試探著翻頁,它不抬爪攔了,“哦,這次讀完了。”金花手摸著它的背,它在書頁旁邊躺下來,金花把手指頭伸到它白爪下,順順毛。貓貓可真乖。

忍不住就把臉湊到貓貓腿爪,用鼻子蹭一蹭。金花是皇后,從抓貓貓開始,就有捨得賞銀子的風評。貓兒房的小太監對她的貓貓盡心盡力,從拾掇胖大橘開始,後來又在瘦小橘身上用心,剪指甲捉蟲,恨不得一根毛一根毛挨根兒捋。貓貓身上沒味道不可能,也就是奶貓貓的味道,金花還揪著四隻貓貓耳朵看過,耳朵裡乾乾淨淨,運氣不錯,若是耳朵有耳蟎,她可去哪兒弄藥給它們醫?更捨不得貓貓受罪。

這一蹭把“白爪”惹了,人家是高冷的瘦小橘,怎麼能被人這麼褻玩,動手動腳算了,還動起臉來,“白爪”慢悠悠起身,狀若嫌棄,舔了舔剛剛被金花鼻子碰過的腿爪,走了。

白眼貓兒。金花“哼”了一聲,仍舊看她的閒書,擼她的胖大橘。還是胖大橘比較親她,撓著脖子就“呼嚕呼嚕”,還越趴越近,她揉個半天,它就趴到身旁來了。

金花也不看書了,盤腿坐起來,把胖大橘抱在懷裡。“你怎麼這麼乖?”胖大橘由著她搓圓搓扁。聽說,貓貓也是要全身按摩的,若是養得好,能活二十多年。以前金花有個同事養了十幾只二十多歲的老貓,在她們單位都成神了,問,就是除了科學餵養吃優質貓糧,貓貓也要鍛鍊,做馬殺雞。金花記在心裡,從胖大橘肯給她揉搓開始,每日逮著它從頭捋。

她也不知道胖大橘幾歲,不過一身皮毛溜光水滑,身姿矯健,應該齒序不大罷。金花就勢給胖大橘捋順起來,“以後二十年,要靠你陪我了,這宮裡,你們母子跟我相依為命。”一邊揉一邊湊到胖大橘耳邊悄悄說。

好心酸。

夫君是有好多女人的皇帝,婆婆是鐵血手腕太后,自己的父母兄弟遠在草原,京裡的親姐姐一年見不到一回,住在一起的親戚,比如姑姑靜妃和謹貴人,淨會看她的笑話,給她挖坑。

孩子嘛,現在不懂事,她花了時間力氣養,就認她的懷抱,等長大了,人家都有自己的親孃,她就是個換過尿片的“後嫡母”……

多虧還有貓貓,對貓貓來說,她就是唯一,貓貓當然也是她的唯一,不,她有四隻貓貓,唯四。這一搓就搓了一手毛,金花愛惜地團個球收起來。她對她的貓貓愛惜到毛也捨不得扔,都存著,大約就跟父母要存小娃娃的胎毛類似。

懷裡抱的胖大橘又“呼嚕呼嚕”起來,金花心裡柔軟,把臉貼在胖大橘背上:“好愛。大橘。”

這一幕正被悄悄來的福臨瞧見了。金花懷裡抱著她的肥貓兒,從頭到爪捋個不休,一邊俯身跟它說悄悄話兒,後來直接把粉白如花的俏臉湊到貓兒橘白相間的背上,更顯得肌膚勝雪。

只是在錦繡叢裡,周圍這麼多小宮女小太監,後宮又有那麼多嬪妃,皇后卻這麼跟一隻貓兒咕咕噥噥自言自語,無限寂寥。

“吳不服?”他喚了聲小太監。等吳不服小碎步到跟前,又問她:“皇后這麼著多久了?”

“回萬歲爺,皇后娘娘天天跟貓兒作伴。娘娘說現在貓兒小,不便挪動。皇后不在側殿讀書習字,就在耳房。”吳不服認為他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邊的眼線,每時每刻留意皇后的一舉一動,伺候萬歲爺查問。至於什麼是重點什麼不是,他也摸不清,事事細細稟報就好。

福臨聽完,大踏步走進耳房:“表外甥女兒?”

金花從大胖橘身上抬起臉來,一臉錯愕,這才什麼時辰,外頭紅日高懸,他就來了?嘴上說著:“表舅舅,今日倒早。”

他盤腿坐下,從她懷裡抱過大胖橘,說:“下午不見朝臣,朕來坤寧宮批折也是一樣。”大胖橘跟他不熟,“嗷嗚”一聲,後腿一蹬,從他懷裡傲慢地走了,蹭回金花腿邊,她盯著貓兒一笑,抱起大胖橘:“乖。”一邊把側臉湊到大胖橘頭上,眼睛卻盯著福臨。

他一眼看到她眼角尖尖眉眼帶笑,眼神裡是被胖貓兒選中的得意和戲謔,眼前又疊了那天她突然湊著親上來時候的壞笑,心裡就“撲通撲通”刺鬧起來,幾天不見,情緒上頭,他一把把人和貓兒抱在懷裡:“皇后。”

她護著懷裡的貓貓,推他說:“嗌。”眼睛又從他懷裡往門外瞥,生恐給人瞧見似的。何至於,她不是他的人?抱一下又如何了?而且不就是要給皇額娘透訊息,兩人感情甚篤,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後位穩固,嫡子女指日可待?

轉念想許是害羞?看她確實面上紅紅,桃花眼裡橫波盪漾,說:“表舅舅,不是還有奏章?表外甥女兒去側殿陪您。”一邊從他懷裡掙扎出來,柔柔不捨放了貓兒。

“朕抱。”

“多謝,好多啦。您扶表外甥女兒走走。”說著推開他的懷,這一個多月抱來抱去,她可抱怕了。

側殿沒外人兒,福臨批折,金花就在榻上躺平。也不是頭一次他忙她睡,想到不便讓小太監和小宮女進來伺候,福臨乾脆筆墨也自己來,一會兒墨錠,一會兒朱錠,忙了個不亦樂乎。扭頭看金花,她倒閒適,一手支著頭,看看睏了直接睡過去,就把書攤開遮在臉上,他看了只有笑,偏她這些小動作多。

歲月靜好。

不速之客,投石問路。

四貞格格奉太后之命去養心殿送乳酪,到養心殿撲了個空。問過小太監才知道皇帝哥哥去了坤寧宮。想想她還沒去坤寧宮拜過皇嫂,於是追到坤寧宮。

金花聽到通報忙從榻上起身,又找小宮女照鏡子,等四貞格格進殿時,她端端正正坐在榻上,還在抿頭髮,摁鬢花,一低頭看到衣裳上幾根淡色的貓毛,趕緊用手去撿,虧她穿的淡色衣裳,不顯眼。

四貞格格也是美人兒。新進封了格格,在太后身邊承歡,她也著意把那些悲慼都摒淡。家孝在身上,即使不著孝,守著禮,衣裳也該選淡淡的顏色。比如今日穿的就是蛋殼青色的旗裝,顯得她風姿綽約,妝容精緻,唇紅齒白,一雙杏核眼黑白分明,閃著聰慧。

見過禮,四貞格格銀鈴般的聲音脆生生地對順治帝說:“皇帝哥哥。太后娘娘讓妹子來送乳酪。”

皇后聽了,再細細打量她,花了大心思妝過的眉眼,比初見那日嬌媚,精緻的首飾,淡淡輕俏顏色的衣裳,見了皇帝一雙眼睛就盯在他身上。從養心殿追到坤寧宮,眼巴巴來送一碗乳酪。

一邊想著一邊微笑起來。莫非……又往福臨身上打量,他今天換了靛青色的袍子,玉白麵孔,在案前坐得筆挺,眼睛在黃摺子上游,時而皺眉,時而落筆,手下批的都是家國大事,事關萬民。開國之君,前頭萬緒,他沒有一日荒廢的。六歲登基,十四歲親政,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日,從根本改變滿清的治國之道,若干德政,還跟湯若望學了些西學……

要心胸有心胸,要才貌有才貌,若她是個妙齡女子,也很容易對這樣的男子動心吧。

四貞格格殷勤幫順治帝研了墨,又奉茶。金花端正坐著,捧著茶碗兒,掀起茶碗蓋兒擋著臉,忍不住笑,一邊笑一邊看福臨和四貞格格。

正遇上福臨看她,他倒被她這次的壞笑懵住了,怎麼又露出那笑,莫名其妙。想再看她,偏四貞格格忙著研墨斟茶,蛋殼青色旗裝在眼前飄來飄去,擋在他跟她中間。

“四貞妹妹,別忙了。”順治帝撐起眼皮跟四貞格格說了一句。

“皇帝哥哥,就好了。”四貞格格嬌媚一笑,坦然盯著順治帝的臉,“皇后娘娘腳傷著,妹子在,就讓妹子伺候。”

金花忍不住幽幽想起那天,太后說“姐妹和睦”飲一杯,當時她就奇怪,姐妹?難道不是姑嫂?原來在這兒等著?倒不知是太后先看中了兒媳婦,還是小姑娘先看上了帥皇帝?

心裡有點擔憂,放了茶盞,習慣性絞帕子,是不是最近跟福臨走太近,有專寵的嫌疑,所以太后又安排了新人來分寵?

金花雖是博爾濟吉特氏,但是福臨老早說了,一點都不像她家人,他們家都不長這樣的眉眼鼻唇;四貞格格的長圓臉和顴骨長得倒像太后,不像乾女兒,更像是親生女。四貞格格又乖巧孝順,初來乍到時候那楚楚可憐勁兒,金花見了都憐惜不已,太后喜歡她不奇怪。

最近福臨對自己太多回護,在慈寧宮幾回都膩在自己身邊,腳傷後當著那麼些人託來抱去,太后疑心專寵有憑有據。

金花知道烏雲珠這個“大王炸”,福臨和太后可不知道,如今眼看後宮變冷宮,還要再添新人?恩寵太短,長夜多苦。

這麼想著,金花眼神恍惚起來,要不要佯裝拈酸吃醋攔一攔?四貞格格另外選個人兒一生一世多好,何必貪戀眼前這一季的虛好。她跟金花總是不一樣,金花已經嫁了沒得選,四貞格格還有好些選擇。

入夜,福臨賴著不走,說:“下午四貞妹妹來時,朕看你壞笑,表外甥女兒又起了什麼意?”

金花想將一軍瞧瞧:“萬歲爺,皇額娘竟然讓四貞格格來送乳酪,怕是有什麼想法?臣妾忖度是什麼想法兒?又想起那日,皇額娘說四貞格格跟臣妾是‘姐妹’……”

福臨聽金花喊自己“萬歲爺”,又自稱“臣妾”,然後又是皇額娘又是姐妹,心慌,小媳婦兒又醋海生波了?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邊惦著怎麼哄,一邊心裡甜滋滋兒……

作者有話說:

每天晚九點,見了再散。晚安。

鎖章不常見,發現會馬上修改,昨天改了一次,今天改了兩次,咔咔,發揮想象力啦。

求收預收和專欄(不喜歡不收也沒關係),愛你們-

“表外甥女兒, 朕都給繞暈了,什麼‘姐姐妹妹’,四貞格格可不就是我們夫妻的妹妹?”福臨喜滋滋裝傻, 專門用他好聽的聲線重重說“我們夫妻”,一心看看金花什麼反應。

想想之前, 她對他總是淡淡的。一打眼就是沒來由的笑,抱著福全有子萬事足, 把他拋到九霄雲外, 對他不過全個禮數,一面糊弄太后,一面求他在嬪妃面前撐個腰,悲悲喜喜向來跟他沒關係。

就為了個董鄂氏, 福全給他抱, 還主動親近他。事情過去好幾日, 他到底沒弄明白這醋勁兒的來處, 可若是能讓她再在乎他一回,他樂得逗逗她。而且人就在眼前,看得見,摸得著,惱了他馬上哄,不會像那日兩人坐著席,她難受他更不好受。

正盤算著, 聽她說:“表舅舅慣會裝傻。表外甥女兒說,看情形,皇額娘有意, 把四貞妹妹變成後宮的妹妹, 此‘妹妹’非彼‘妹妹’, 後宮那麼多姐姐妹妹,譬如佟妃妹妹,寧妃姐姐,表舅舅別裝聽不懂。”說完賭氣似的翻個身,剩個後腦勺對著他。她夜間剛洗了頭,一頭烏黑的長頭髮,柔順地鋪在枕上,散著淡淡的花瓣的香氣。剛金花對著他,他從她耳邊撥過來一縷兒,在手裡轉著圈兒撫摸,還時不時用髮尾掃掃臉。這下她轉過去,他手裡只剩了一縷頭髮。

哎,這是惱了?他心裡沒底,趕忙鬆了頭髮,把人撈回來,臉對著臉,看她的神情。桃花眼闔著,但是眼珠還在眼窩裡溜溜轉,睫毛也一顫一顫,是正賭氣?總覺得就得了這麼點兒“在乎”,不足夠,於是又試探著說:“表外甥女兒知道朕不會違拗母親,大婚尚且皇額娘做主,不過是個嬪妃,若是皇額娘有意,朕倒是無不可……”

金花聽了,他是也對四貞格格有意?“大婚尚且皇額娘做主”,專門把跟孟古青和她的婚事兒是逼不得已拿出來說一說。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烏雲珠先看在眼裡就算了,如今四貞格格他也來者不拒?這大豬蹄子。

她那天親他沒後悔。本來她就這麼愛玩又皮,只是把他撩撥狠了眼看收不了場,多虧他倒是個君子,她一推不願意,他就停了。麻煩只麻煩在他誤會了,以為從那場鬧,兩人算是好上了,早起她正睡著,他穿戴停當了還要扒拉著她親近一番,她扭頭,他就對著頭髮耳朵做法,窸窸窣窣,黏黏糊糊,萬般不捨的勁兒跟熱戀期小情侶似的,所以現在她也不敢輕易給他抱。想想反正他很快會喜歡別人,這勁兒就過去了,忍忍。

聽他這麼說,她後悔了。怪不得後宮那麼多美人兒,全因為他花心。就這麼著,還天天在她面前擺神情款款,敢情都是假的,一試就露餡兒。一邊這麼想著,看他都不帥了。

她皺皺鼻子,仍舊闔著眼睛,心想多說無益,她一個壁花皇后,本來就是個擺設,還是收聲吧。裹緊她的小絲被兒,轉個身。

福臨見情形不對,趕忙又把她扳回來,表明心跡:“表外甥女兒?逗你的。四貞妹妹同朕的同胞妹妹一般,朕對她沒有那些心思,就算皇額娘再做主,朕也不會納她。表外甥女兒放心。”說著湊過去親金花闔著的眼睛,親過就趴在金花眼前,呼吸吐在她臉上。

她癢癢,一睜眼,先看到他丹鳳眼,神色無辜地瞪著她,她立刻想到憨呵呵的大金毛。再想他下午端坐著批折,那殺伐果斷的嚴肅勁兒,竟跟眼前人是同一位?心裡卻清楚,淡淡地說:“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本來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後宮已經有這麼多美人兒,再多些也不過是人多熱鬧。表舅舅是一國之君,還不是喜歡誰就是誰。表外甥女兒也不過是操閒心,總覺得美人兒面聖機會有限,長夜漫漫的,有表舅舅作伴還好,沒有的多悽清。”可不是,他喜歡烏雲珠,烏雲珠都嫁人了又被他納為宮妃,一國之君,就沒有失手的。

這話卻在別處觸著福臨的心事。下午見她抱著貓兒自言自語,他心裡不好受,不知她在宮裡的日子有多麼孤獨寂寞,所以一提到他納人,想的竟然是“長夜漫漫”和“悽清”。這分明假託別人,說的是她自己,日夜漫漫,慼慼悽悽,他不來,她就總是一個人。以後哪怕不能總陪著她軒窗閒話,跟她坐一片榻,共一扇窗也是好的。從今往後,不見大臣的下午,他要多來坤寧宮,一邊批折,一邊陪她。在哪兒都能用功,他想跟她起居都在一處。無論誰要給他後宮添人,他都堅辭不納,他心意都在眼前人身上,再納人豈不是白耽誤人?前朝那麼多事兒,後宮他能把眼前這一位顧好,就心滿意足,哪還有閒心想別人。

一邊想著,眼神越發溫柔起來,把金花抱牢了,隔著絲被兒卷兒,他硬認為自己暖玉溫香,抱個滿懷。一邊溫聲說:“表外甥女兒,以後朕常來陪你,必不讓你悽清,可好?”

金花見他又這麼著摟摟抱抱,換上那沒來由的笑,賢良地說:“表舅舅,後宮那麼多美人兒,佟妃妹妹她們又有孕,您還是多去陪陪她們,而且子嗣不多,也要在嬪妃身上多用心,表外甥女兒人小福薄……”那天她鬼迷心竅,被他的英俊迷了眼,招惹上他,她心中懊悔不已;如今她轉了心,既然烏雲珠已經現身,兩人也對上眼兒,但求他趕緊跟烏雲珠落停,別再讓她頭懸寶劍,也別再花兒朵兒往宮裡招呼人,白白耽誤人家的青春。

眼前他在她身上用心,她懂,可嘆她不能領情。忍不住伸出柔軟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眉骨,“劍眉星目”,總在書上讀的詞兒驀然摸在手裡,她心悸又心酸。樂觀點兒想,至少這人也曾在她身上用心思,至少她也曾捧著他的臉,還摸了胸肌,不自得其樂還怎麼在宮牆深深裡過日子?她手指闔上他的眼睛:“睡吧,明兒一早起呢。”

警醒如她,不貪慕隨時會收回的情意。

他又聽她說“人小福薄”,佟夫人進宮那日,他說盼著她旺健,她也曾這麼說,這像是她的一句拒語,一出口就推他到千里之外。他看她眼色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心裡像是有許多波瀾,後來終於靜了,小手撫上他的臉,讓他睡。他回手抓住這隻柔軟的小手,就像這般便縛住了她似的,閉著眼睛說:“偏只在表外甥女兒身上用心。”

她也不掙,語氣裡帶著笑意和戲謔說:“記下了,看錶舅舅哪天食言,羞不羞?”頓了頓又說:“今日八月初一,表外甥女兒可真記下了。”

福臨又拉了那隻手到唇邊,金花卻不樂意,嫌棄地嬌聲說:“鬍子扎手。”一邊說著一邊把手從他手裡硬抽走了,從床邊摸了個枕頭給他,說:“表舅舅別擠我枕頭,這個湊活下。”是她平日裡抱著睡的枕頭,暑熱,正好閒著,他夜裡總往她身邊湊,她不厭其煩;上次又說,睡醒了還有那麼多家國大事,她擔不起耽誤大事的名頭。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枕頭,上頭都是她淡淡的若花若葉的味道,他喜滋滋把臉埋進去,深吸一口,得了極大的滿足,翻個身兒,自睡了。

翌日清晨,金花正睡得熟,突然錦被掀開,窩進來一個滾燙的身子。她心裡一凜,又驚又懼,瞬間醒了。

是福臨。

她不動,闔著眼睛仍舊裝睡,感受他強壯的手緩緩探過她的腰,雙臂交纏,她陷進一個寬厚火熱的懷裡,她強壓著心裡的怕,控著全身不顫,耳朵裡的血管“砰砰”跳得心驚膽寒。熬過一息,一個緩緩的呼吸湊到她頸間,小聲說:“朕這幾天不得閒兒,改天來陪你。”說完又把頭搭在她肩上,額角貼著她的臉,默了默,翻身走了。

金花心想,我還睡著,你說這些,誰能聽到?明珠投暗。倒是忍不住敬你是個君子,血氣方剛的,規規矩矩伸過手來,又規規矩矩自己走了。

*

初四,三隻瘦小橘滿月。

金花第一次把胖大橘母子從耳房挪到側殿,請貓兒房的小太監給貓貓細細拾掇完,又鄭重其事給三隻瘦小橘想了名,她躺在榻上任三隻瘦小橘在身上爬來爬去,化身人肉貓爬架。懷裡團著兩隻奶貓貓,手掌心還臥著一隻,另有一隻大胖橘在殿裡跳上躥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這時若是福全在就好了,人生最重要的小夥伴和人都在身邊。

心想事成,傍晚福全就來了。

福臨進殿把福全遞給金花,說:“不得了,這小子越來越胖,朕這一身汗。”

金花抱著福全,欣喜極了,跟福全蹭蹭鼻頭,顧不上理會福臨,只跟福全說:“想不想額娘?”

福全也顧不上理會金花,細嫩的小手向金花身邊的胖大橘伸過去,胖大橘傲嬌地默默起身,拱了拱背,從榻上縱身一躍,走了。金花逗著福全說:“哦,咱們福全喜歡大橘橘,哎呀,大橘橘走了。”

福全這才有點心思理會金花,對著她咧嘴一笑,露出牙齦上兩顆微微萌出的小白點。

她盯著細細瞧了瞧,確定是門牙,對著福臨說:“福全長牙啦!表舅舅快看。”說著也顧不上腳,直接抱著福全湊到福臨面前,一邊伸手撓撓福全的小胖腿,“來,給你皇阿瑪笑一個。”

福全被撓了癢癢肉兒,露出光禿禿的牙齦,牙齦上兩個白點兒。金花又對福臨說:“看,快看。”眼光全在福全身上,淡淡憂傷說,“福全長大了。長大了就不是額娘懷裡的小娃娃了。”長大了就不能由著她抱來抱去,何況不是親孃,又是個兒子……

福臨一心惦著她的腳,扶著她回榻上坐著,說:“看把表外甥女兒高興的,當心這腳,養了一個多月才剛好了這一點兒。”他陪著她坐定,把福全接過來,搖搖福全,“來給皇阿瑪笑一個,朕瞧瞧,娃娃長牙朕頭回見……。”

她笑意盈盈看著他擺弄娃娃,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問他:“表舅舅怎麼來了?”

他意味深長一笑,說:“聽說坤寧宮今日有大事,帶福全來湊個熱鬧。”

金花伸手把三隻小奶貓收在懷裡,下巴蹭著瘦小橘的頭頂,眼睛瞧著福臨,說:“表舅舅的眼線又去報信兒啦?說它們?今天滿月了。”

福全又伸手往瘦小橘處湊,福臨也往金花身旁挪一挪,伸手撓撓貓貓頭,說:“朕看三隻貓貓一樣花色,卻是如何認哪一隻是哪一隻呢?”

金花一笑,放下一隻,指著它的兩隻前爪,說:“這隻前爪皆白,叫橘書。”

再放下一隻,撓撓它脖子,它躺下翻出肚皮,露出肚腹上一片白,“這隻肚腹白的名橘白。”

懷裡僅剩的那只是只長毛橘,剛滿月,已經滿身咋呼毛,手一摸,毛癟下去,就是個瘦瘦的小奶貓“這隻長毛的還沒想好名字。”

福臨看了一笑,說:“這隻倒像鰲拜的鬍子……”

“表舅舅賜個名兒吧。”

“橘堂?”

“哪個堂?”

“中堂的堂。”

“換個字兒,蜜糖的糖。”

“不是求朕賜名?”

“橘糖也是表舅舅賜的名兒!”

“大貓叫什麼?”

“橘廿。二十那個廿,願我橘健康長壽,長長久久陪表外甥女兒的意思。”

“朕也長長久久陪你。”他說著,騰出一隻手來握她的手。

“今兒八月初四,表外甥女兒又記了一句,看您到時候羞不羞。”她捋著懷裡的橘糖,歪頭盯著他。

白日蘇墨爾來探病,看她腳好了沒,約著要湊八月節的宴,金花先問了都有什麼人,聽說她姐姐哈斯琪琪格要來,忙答應著傷好多了,再問就是四貞格格在,懿靖大貴妃在,博穆博果爾在。

“上次選秀的董鄂氏呢?”金花問。

“放出宮了。怎麼?皇后娘娘跟她倒投緣。”蘇墨爾想起冊封四貞格格那日,帝后把董鄂氏叫到梢間兒奉茶,皇帝就說是皇后的意思,可是後來蘇墨爾又真真兒瞧見皇帝跟董鄂氏在廊下笑眯眯敘話。

“可不是,上次忙著換衣裳,就聊了幾句,剛說到她小時候住在杭州,若是再有機會見見就好了,杭州只在書上見過……”金花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對官配撮合好得了。

“這有何難。八月節宣她執侍便是。”蘇墨爾滿口答應著。

作者有話說:

比心。好像整個月每天都更新啦!深深淺淺的小紅花!

含含蓄蓄的情話boy……-

傍晚, 福臨的輿轉到慈寧宮前御道,他往嬪妃立處一瞥,心先跳漏了一拍。

花紅柳綠暖色的衫子前, 有個碧玉石色的衣影,再看, 正是金花。他忍不住右手捏了捏拳,她重新出來了?他倒不知道, 若知道他早些來, 不叫她等他。又看了眼殷勤跟在輿旁的吳良輔,他乾兒子吳不服的差怎麼當的,這麼大事沒提前報知他,讓他在慈寧宮前收這麼大的意外。緩了緩臉上的笑, 重換上晴雨不顯的神情, 到了近前, 他瞧也不瞧她, 手卻不自覺朝她伸過去。

金花應了八月節的宴,就不好繼續孵在坤寧宮裡躲清閒,早早預備定省的衣裳。小宮女呼和捧著衣裳給她選,她一眼看好這件碧玉石色的旗裝,說藍又綠,說綠又藍的顏色,她一直喜歡;對著鏡子比一下, 她悶了月餘,肌膚雪白,跟碧玉石色一趁, 更顯得面白色豔。碧玉石色就是這樣, 冷白皮色穿上顯得愈加白, 膚色略深些就瞧著又黑又黃。趁著她如今白皙,不穿卻待何時?單傍晚在慈寧宮門口等福臨,夕陽耀得她頭昏。呵,要曬黑了。

她扶著小宮女烏蘭的手轉身,正面對著福臨的那一群嬪妃美人兒。病中也有來探的,金花不厭其煩,藉口挪動不了,一個未見,如今一個多月不見,彷彿這些美人兒清減了些?疰夏?

靜妃一向的憤世嫉俗相;寧妃的罰也到時候了,她卻蔫蔫的,沒了精神頭兒;謹貴人最不想皇后重新出來,惦著她跟太后料理了大半道兒的選秀要交還給皇后了?楊庶妃挺著肚子,盼著什麼時候也蠲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站著累,皇帝還沒來,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扶在小宮女手臂上,弱不勝力;端貴人剛顯懷,旗裝寬大,她有意無意把手往肚腹上一捧,這榮寵的形狀就明明白白露出來。

金花忍不住笑,都心思這麼直白。就是娃娃少,嗐,表舅舅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正盯著地面笑,小宮女烏蘭用蒙語說:“娘娘,萬歲爺來了。”

她忙轉身,福臨不苟言笑地站在她面前。她好像有日子沒見他這麼沉著臉,忙忙行過禮,柔聲喚一聲:“萬歲爺。”小心抬頭看他,結果見他眼風暖暖一閃,又換回這幅冷淡的表情,心裡還在疑惑著,被他攥住了手,兩人攜手進慈寧宮。

“腳傷好了?”他小聲問她。

“湊活。還不是為了您。”

“表外甥女兒不來,朕還不照樣天天來?何來為朕?”

為了八月節,金花抬頭苦笑,還有十天,她現在不出來,只去過節,婆母該覺得她只圖樂子,耍滑,不樂意了。

福臨老遠看見她,心思就沒離開過。往常看冷色衣裳總覺得不豔,上次見她在坤寧宮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還被福全滴了一身口水,他好像突然悟到淡色的好看。今日她這身碧玉石色的旗裝在他眼裡素素的卻明麗非常,一片嬌粉鵝黃胭脂色裡,他只看到她,只是說了兩句她露出這一臉苦笑……

又是為了拒他千里才穿的淡色,明知道他喜歡暖色,她非穿得這麼冷冷清清。要麼戰戰兢兢行禮,要麼一臉苦笑,金花跟他全沒有默契,難道不知道他這平淡涼薄的神情都是演給太后和嬪妃看的?

福臨頭疼,擰擰眉。這幾天太后一直把四貞妹子往他眼前送,他一邊左推右擋,一邊終於驚心,太后何時又起了心思。是不是對金花寵愛太濃,犯了太后的忌諱?下定決心冷淡冷淡做個樣子給旁人看。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初二、初三,他到傍晚見不到她,心裡悽惶;初四,實在熬不住,去湊她貓兒“滿月”的熱鬧,又去慈寧宮抱福全,恰好福全長牙哭哭鬧鬧,他硬說娃娃想額娘了,才找了藉口踅去坤寧宮。

這麼想著福臨覺得自己一片心付之東流,腹背受敵,可是手裡柔軟的拳捨不得撒,反而捏緊了。猝不及防,他如此患得患失。

太后見嬪妃們有孕的有孕,心思重的心思重,又節下,直接叫都散了,只留下順治帝吃點心,皇后伺候。又讓蘇墨爾請四貞格格來:“天可憐見,初來乍到的,別冷落了她。”

四貞格格翩翩而來,見到皇后愣了一下:“娘娘腳傷可好了?”

“四貞格格惦記,最近幾日終於見好了。”一邊說著一邊似笑非笑看福臨,那意思,你瞧瞧,我說太后娘娘有意撮合你跟四貞格格,是不是?又對四貞格格說,“叫娘娘怪生分,四貞格格不外道,喚聲嫂嫂。”

四貞格格果真不則聲,在太后身邊落了座,金花也不看福臨,乖巧立著,打著十二分精神,伺候母子三人用點心。

還是老規矩,金花最留意太后的喜好,捏著筷子靈巧地在桌上游,菜布得整齊,每次都是小小一口,碼在太后面前的碟裡。往常太后勸皇帝吃新花樣,也會指指讓金花布,如今四貞格格在,太后就指點四貞格格:“給皇上夾個香覃絲。”或是,“莊子新進的魚也鮮。”

為了遷就四貞格格的廣西口味,桌上多了幾樣西南酸辣的菜式,金花看了膳牌先留意到了,後來果真聽四貞格格跟福臨說:“皇帝哥哥,這是四貞教小廚房做的,南北口味終究不同……”說著玉手捏著玉箸布了一塊酸湯羊烏叉到福臨面前。

金花抽抽鼻子,又酸又辣。當時太后正喝湯,金花也停了筷子,給福臨倒了碗奶茶,輕輕巧巧推到他面前。可別嗆起來,駁了四貞格格的面子。這時有盞冷茶最好,環視四周,下午的茶都撤了,太后養生,下午請安後例不飲茶了。

於是金花又盛了碗淡湯,擺在奶茶旁邊。福臨見她反常,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盯著羊烏叉,用嘴唇說個“辣”,盡力了,明君自己體會。

他咬了口羊烏叉,輕輕說了句:“辣。”端起湯來喝了一口,停了筷子,不吃了。

四貞委屈地說:“四貞嘗著地道,也不辣,不知道皇帝哥哥一點兒辣不用。”

太后才打圓場:“皇帝這麼大了,還是丁點兒不能吃辣。”

福臨順著太后的意思撒了個嬌:“皇額娘,您有了妹妹就不在意兒子了……”

太后看看兒子和媳婦,說:“反正皇帝有皇后照顧,皇帝還沒動筷子,皇后早又是奶茶又是湯的預備,難為你們感情和睦。”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搭在四貞格格肩上,安慰地捏了捏。

金花垂著頭不辯,反正在婆母眼裡媳婦鮮有合格的,對夫君太周到是別有用心,不周到是不上心,而且標準隨時遷動,全看婆母的心情。這一筷子,她攔也有錯,不攔也不對,人家都是母子兄妹,他們去辯吧,她受著。

她只想攔著四貞格格,千萬別蹚福臨後宮的渾水。以皇妹的身份在京裡尋個合心意的好人最好。金花琢磨著,門第清華的紅翰林最好,博文廣識,多情有義,貧寒些都沒關係,她還有嫁妝貼補給她,太后嫁女,皇家也不會薄待她。

既然太后說她對福臨上心,那就是上心吧,四貞格格瞧我們夫婦如此和睦,還有心來摻一腳嚒?今晚福臨也配合得好,眼風都不掃四貞格格處,只在太后和金花這邊來回逛。

金花稍微抬頭,看了眼福臨,他也正藉著撂碗看她,兩人會心一對,又各自恢復了神色。

等帝后從慈寧宮退出來,四貞格格送他們夫婦到門口,金花有意往福臨身上靠一靠,他就攥著她的手,順勢在背後攬住她。

四貞格格說:“皇帝哥哥……”一邊說,一邊看一眼皇后。

帝后對視一笑,兩人再一齊盯著四貞格格,金花溫柔說:“四貞妹妹,跟嫂嫂說也是一樣,別外道。”

見四貞格格不說話,金花用肩膀碰了碰福臨的胳膊,說:“皇帝在,妹妹不好意思說,四貞妹妹以後去坤寧宮玩,我們姑嫂說說悄悄話兒……”

福臨溫柔看著金花,四貞格格一來,她就變了,本來拒他千里之外,現在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系在他身上。她往他身上一靠,他以為她腳疼,後來明白了,是要讓四貞格格知難而退。他樂得順勢攬住她,手搭在她纖軟腰肢上,聽她對四貞格格說那些貼心,又略帶著酸溜溜的話兒,傍晚的患得患失一掃而空。

若不是四貞格格還在面前,他恨不得把金花直接摟在懷裡。如今,他只能垂頭聞著她頭髮散出的淡淡香氣,眼神也微微虛浮起來。他的。如今她這麼攔四貞格格,他才覺得他也是她的。這麼想著,他用修長的手指試探著解她的拳,想從指縫扣進她潤軟的掌心,看她一直用拳護住的是什麼,結果落了空,她拳頭轉了轉,他的手指捏在她手背上。

他略帶一絲尷尬,對四貞格格說:“妹妹,你皇嫂還養了四隻極乖的貓兒,朕事忙,你也多去陪陪她。”

金花想起來,八月節姐姐進宮,正好可以讓哈斯琪琪格幫四貞格格物色夫婿,姐姐在宮外,見的聽的總比她多:“四貞妹妹八月節的衣裳首飾都準備齊全了?缺什麼只管去坤寧宮找本宮,顏色式樣拿不準也儘管來問,那日親戚更多……”如花似玉的年紀,還是要好好打扮。

四貞格格到底沒跟她心儀的皇帝哥哥單獨說上話,略失落地行了禮回慈寧宮。

看著她窈窕矯捷的背影,金花用胳膊肘碰碰福臨:“表舅舅,可惜嗎?”

福臨壞笑著把她攬在懷裡:“可惜。能反悔嗎?”

“不能。”金花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又說,“四貞妹妹也十五歲了,她的婚事兒,表舅舅有打算嗎?”

“朕派人去打聽了,不知定南王有沒有給她議親。若是有就簡單了。”

“議了親也要看是什麼人家兒,還要看對方的人品學識,總不能稀裡糊塗就把妹子嫁了;若是對方不好,咱就另給妹妹尋個親事。本來四貞妹妹的身世已經夠唏噓。”金花生怕福臨為了解圍,三下五除二就把四貞格格嫁了。

“還是表外甥女兒想得周到。”金花為四貞格格打算的如此細緻,他倒意外。護著他時是那番小女人的驕妒,如今護著四貞格格又是個賢嫂了。

想到金花跟四貞格格商議八月節的穿戴,福臨說:“表外甥女兒八月節的衣裳首飾都備好了嚒?”

金花笑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皇額娘早下了旨意,到時候是家宴,不必著朝服。朕想著穿明黃,表外甥女兒就穿皇后才能穿的正黃,咱們穿一樣顏色。”

金花一算,執侍的秀女穿靛藍,明黃配靛藍,也還相當。只是明黃顯眼,花前月下,一眼認出來是皇帝,彷彿不甚便宜。

“表舅舅,寶藍那些顏色不也好看麼?”穿著寶藍往夜色裡一站,不走到近前誰能瞧出來是誰。

“明黃只有朕能穿,正黃只有表外甥女兒能著,八月節人多,朕想著到時候花團錦簇,咱們跟他們區別開。”

情侶裝?金花在福臨丹鳳眼的注視裡眩了眩,忙低了頭說:“那我給福全預備一身鵝黃的紗袍。”一套黃色,硬生生被金花拗成了親子裝。

還有十天,穿什麼戴什麼都簡單。難的是金花想湊官配,福臨在,烏雲珠也在,怎麼自然不猥瑣地撮合這兩人?博穆博果爾也在,還要護著他的面子,十五歲的少年有什麼錯?金花想他沒有陰影地換個拴婚的物件,甭管以後有沒有建樹,至少順順遂遂過一生。

金花皺皺眉扁扁嘴,反手拽著福臨的袖管,他瞧見了,說:“腳疼?快上輿。朕找空去瞧你,明晨要早起,今夜不去鬧錶外甥女兒了。”

她心裡微微不捨撒了手。天邊一彎明亮的鉤鉤月,還有一顆小星兒。

作者有話說:

啊哈哈,攔著四貞是怕她蹚渾水。

快糾結完了,快了快了。

打直球要怎麼打?-

【最近還收到了月石,一併感謝!】

八月十四。

金花一早起來開嫁妝箱子, 找了一簪一鐲一套金首飾,預備送給四貞格格。

小宮女呼和捧著錦盒,用蒙語問:“娘娘捨得把這套送人?這是親王請蒙古的能工巧匠重工打造的陪嫁, 春夏秋冬各一套,如今送一套給人, 四季可就不全了。”她們主僕間用慣了蒙語,而且宮中能聽懂的人少些。

金花緩緩搖著扇, 重看了眼這黃金打的一簪一鐲, 簪頭鐲柄鏨的立體浮雕荷和葉,線條流暢,花朵立體生動,是“春夏秋冬”中的“夏”, 金子倒不重, 最難得雕工好, 古樸典雅, 她入宮後,太后、福臨都賜下來若干首飾,總不及這套有神韻。

“送人當然要送自己心愛的。都是金錠子變的,不在乎全不全。咱們蒙古的金匠就是精巧些。”她對這些身外物看得淡,心意更重要。這套首飾既不過分隆重,又精緻討巧,送四貞格格剛剛好, 她斟酌半天,還是決定選它。

給福全預備的八月節的淡黃袍子做好了。裁作那兒,皇后亦是出了名的賞銀闊綽, 福全的袍子吩咐下去很快做得了呈上來, 金花翻看背面的針腳包邊, 細密勻淨。在手臂上劃拉兩下,不剌手不刺皮,確實有錢好辦事兒。她跟呼和說:“阿哥的袍子洗洗吧,下午給慈寧宮送去。”

還有個小包袱,金花翻開一看,是裁作照著她畫的圖樣子做的胸衣。改了幾回了,總有哪兒不對勁兒,上圍緊了迫胸,下圍緊了勒肉,要不就是帶子窄了磨人……每次改一處,來來回回改了足一個月,這次趁著福全的袍子總算又改回來個版。

她忙轉到內殿試試,伸著修長白皙的手臂背到身後繫了帶子,柔嫩的手指託著前面擺正,再束好前面的帶子,這下舒服了,只要不跑不跳,雖然沒有現代胸衣那些繁複的功能,總不至於走個路胸前先顫乎起來。

在坤寧宮休養了一個多月,稍微長了點兒個兒,更多的是胸圍見豐。也難怪,十五歲,約等於個初中生,還在發育期,睡得足,吃的好,可不就豎著長完橫著長。胸衣反反覆覆改不對,難說不是這一月間她日漸豐腴惹的。

本來長胸是好事,上一輩子生怕胸小臀癟,她只喜歡希臘女神般的風姿,青春期時候狂喝牛奶跑步睡覺,天天盼著長成個健碩少女,一願凹凸有致,二願長手長腳。

若是那時她躺著就長這麼一對胸脯,她該在夢裡笑醒了,低頭看,胸衣裡裹著一對白膩膩的肥桃兒,還是沒熟透的,仍在日漸豐脹。

這一輩子,唉,存天理,滅人慾,夫君還餓虎似的。

金花穿戴停當,攏了攏頭髮,從內殿出來,跟小宮女呼和說:“一件不夠,跟裁作說一樣的再做一件。”一邊拾起扇子,一搖,風撲在身前,柔軟真絲的旗裝就隱約現出胸前的豐潤和纖瘦的細腰。

“兩件夠嗎?”小宮女呼和主內,金花的衣食住行上,她最上心,聽金花說再做一件,忍不住問。

金花說:“不夠,可是穿不幾天就小了,還得另做,下月再說。”一邊抱著胸苦惱,一邊問,“呼和要不要?你要就給個尺寸做去,本宮出銀子。”

小宮女呼和挺挺平胸,說:“謝娘娘,奴婢用不著。”又一邊打量金花一邊說,“娘娘這身段……”

金花見她調皮,拍拍她:“那你問問烏蘭,烏蘭做,本宮照樣出銀子。”回過神兒來,問她:“身段怎麼?最近沒長胖吧?”說著把手掐在腰上,兩手在腰上指尖相觸;又捏胳膊,大臂“拜拜肉”處是一手可圈,緊緻的一條臂,沒有發胖鬆弛……可是呼和這麼說,她又天天窩著不動,心驚肉跳。

小宮女呼和笑眯眯的眼神看著她的胸,又滑到臀上,小聲說:“娘娘寬心,只有該胖處胖。”

不料,中秋家宴上,簡純親王福晉哈斯琪琪格見了金花第一句也是:“娘娘日子心寬啊。”

“姐姐。”金花抱著福全,對哈斯琪琪格嬌嗔地喚了一句。當時宴會過半,太后、皇帝都祝過酒,已經到了親戚兄弟“亂戰”飲宴的階段,福臨一起身,金花忙抱著福全去找姐姐。

中秋家宴設在慈寧花園內,其時人聲熱鬧,金花引著姐姐走到吉雲樓的廊下,離宴桌遠遠的,說:“姐姐,咱倆躲個清靜,說說話兒。”

哈斯琪琪格挺著肚子,小心翼翼坐下,又朝金花轉過臉來,背就靠在廊柱上,金花抱著福全,坐在姐姐身旁。

吉雲樓裡的燭光透過窗欞照出來,在金花臉上映成隱約的一格一格,哈斯琪琪格見妹妹穿一身嶄新的正黃旗裝,豐腴了,還長個兒了,就是精神彷彿疲淡了些,又透著心神不寧。

“姐姐身子還好?”“妹妹腳好了?”姐妹兩人同時脫口而出。

金花笑笑,把福全抱正了,愛惜地嘟起唇碰碰他的額頭,小聲說:“妹妹腳沒事兒了。姐姐先說。”

哈斯琪琪格見金花如此愛護福全,微微有些意外,伸手拉住福全的小胖胳膊:“二阿哥養得真好,這麼看得有一週歲。彷彿比我們南定的弟弟還大些。”

金花搖著福全,說:“能吃能睡,心思憨直好哄,可不就長得好。現在就怕他長太胖。姐姐身子還好?”

“好著。就是這一胎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父母親不放心,千里迢迢把寶音姑姑送到京裡來了。”哈斯琪琪格一邊說著,一邊把金花的手拉在自己肚腹上,裡面的動靜比一月前更大。金花燙手似得把手縮回來,摟緊了福全。

“寶音姑姑來了!姐姐你這一胎什麼日子,是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上次又生得艱難。”金花心裡頭念頭打結,一時不知道該問哪一樣。

哈斯琪琪格生南定的弟弟就吃了大苦頭,人人以為不是頭胎有什麼難,誰知她生了一天一夜,險些生不出來;一下虧了身子。本以為她會休養生息,不想很快又懷了肚裡這個,弱身子逢雙身子。不止金花擔心,父母也擔心,連寶音姑姑都送到京裡來。金花藉著吉雲樓裡的燭光看姐姐,精神倒好,眼圈鐵青,臉色蠟黃,跟上次見佟妃差不多的光景,大約有身孕的人都是這樣。

“下個月底差不多了。寶音姑姑在,姐姐不怕。”哈斯琪琪格鬆了福全的小胖胳膊,轉而拉住金花的手,“寶音姑姑看過了,說我身子不強,但是懷相不壞,不會像南定的弟弟那樣。”

金花讀了下阿拉坦琪琪格的記憶,寶音姑姑是阿拉坦琪琪格的乳孃,她是個奇女子,自己未生養過,卻用奶水把阿拉坦琪琪格奶大了;粗通醫理,在蒙古四十九旗是出了名的穩婆,好些蒙古王公貴族都請她去接生,但是她跟阿拉坦琪琪格家裡淵源最深。究竟怎麼深?阿拉坦琪琪格也說不清,從小,寶音姑姑就像是仙女兒一樣護著她,阿拉坦琪琪格進京前寶音姑姑猶豫再三要不要跟著來,後來還是沒來,沒想到如今為了哈斯琪琪格,她來了。

“姐姐,到時候我能出宮陪你就好了。”金花一邊想著寶音姑姑,一邊想著姐姐,不爭氣的眼淚就往外湧,是阿拉坦琪琪格肉身裡湧的情,金花抑也抑不住,就由著淚滿在眼眶裡。

姐姐捏捏她柔軟的小手:“等我好信兒。不怕。”

兩人正說著,暗處響起一把好聽的聲線:“怕什麼?”

是福臨。

他一身明黃色的便袍,從暗處走過來:“皇后叫朕好找。”

姐妹起身行禮,他忙對哈斯琪琪格說:“肅一肅吧。”伸手摁住金花的肩,從她懷裡接過福全,順手摸摸金花頭髮梳得齊齊整整的後腦勺,“原來你們姐妹在這兒說悄悄話兒。”

金花抬臉對福臨嬌怨地說:“萬歲爺。”知道她們說話還硬來打斷她們,接個話茬兒把她倆嚇一跳。

福臨低頭盯著她晶亮的桃花眼和黑暗中依然濃豔的小腫嘴:“嗯?”

金花嬌俏一笑:“唬了臣妾和姐姐一跳。下月臣妾能不能出宮一回?”一邊說著拽著他的袖管,把他的手拽到眼前來。

哈斯琪琪格盯著面前兩個著黃色衫袍的人,抱著一個黃紗袍的娃娃,一站一坐,握著手相對軟語。她坐在一旁怪沒趣兒的,她悄悄起身在金花的隨身小宮女烏蘭的攙扶下回到宴上。

福臨見哈斯琪琪格悄悄退走,抱著福全在金花旁邊坐下,才慢悠悠說:“怕是不行。沒有這規矩。”金花剛剛忍了又忍的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他問說,“過節,又見了姐姐,怎麼反而傷心了?”

她低頭絞著帕子,說:“表外甥女兒的乳孃進京了,又惦記姐姐。這兩胎離得近,怕是兇險,表舅舅沒聽過嚒,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走一遭,以前離得遠,如今同在京城,表外甥女兒……”說著,想起他剛說“沒有這規矩”再說這些什麼用?她收住話頭,臉上掛上一個沒來由的笑,“表舅舅說找表外甥女兒?”

他一手抱著福全,一手掰著她的肩:“月亮升起來,朕尋你共賞。”她順著他的力道抬頭,墨藍色的天上一輪圓月,明晃晃,色如蜜糖,旁邊是一團一團暗白的雲。

她吟了一句:“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

不想他接了下一句:“夜久更闌風漸緊,為朕吹散月邊雲。”

“照見負心人。”還真是應景。她轉過頭來看他,揉著蜜糖色的月光就映在他眼底,他也正看她,福全就在他懷裡“咿咿呀呀”。他突然傾身過來,唇碰上她的唇。她瞪圓了眼睛,他細長的眼尾隨著睫毛在眼前顫,微微歪著頭,眉目舒展地湊上來。

“表舅舅……”她只說了一句,餘音就被他噙過去,吞進腔裡。

只寂了一寂,人聲和心事都熄了一瞬,馬上,預備了幾天的事兒在心裡翻騰,吉雲樓在計劃裡,福臨尋人也在計劃裡,只這個吻倒是大膽……人聲之外傳來一陣低徊清越的琴音,她硬掙脫了說:“聽,哪兒一陣琴。”

小宮女烏蘭也奔過來說:“娘娘,佟妃娘娘宮裡的小宮女細竹來稟……”

金花從福臨懷裡接了福全,慌慌張張說:“萬歲爺,臣妾聽這琴好,您幫臣妾尋尋來處?尋著人別讓她走了,臣妾去去就來。”

金花抱著福全跟著小宮女烏蘭回到宴上,當真有個面生的小宮女在等她。她回頭看烏蘭,烏蘭用蒙語說:“佟妃宮裡的,細竹。”

作者有話說:

抱歉來遲。今夜月色真好,一線月。

引用了一首詞,改了一個字兒。

高興你們看到這兒了。

兒童節快樂哦!願我們都記得自己的赤子之心-

金花以為烏蘭口稱的佟妃宮裡的小宮女是託辭, 沒想到是真的。自從佟夫人入宮,佟妃養胎,替皇后送賞的人頻繁出入景仁宮, 皇后自己看多了宮鬥劇,不敢踏入景仁宮一步, 甚至她在坤寧宮稱傷不出,月餘沒見過佟妃。家宴中周圍一團熱鬧時, 驟然見了佟妃的小宮女, 她強定著神在袖子裡掐手指頭算,確實還沒到日子……

這名細竹的小宮女,人如其名,瘦瘦弱弱的, 一見皇后“撲通”跪倒, 身形單薄, 聲音卻意外地洪亮:“娘娘, 我們娘娘要生了。”引得宴上眾人向這邊紛紛投來目光,命婦們竊竊私語:“是佟妃吧”、“皇上要添子嗣了,節上添喜”。

金花看了眼吉雲樓,讓烏蘭把細竹攙起來,好整以暇地問:“薩滿嬤嬤、太醫和穩婆請了?”細竹點點頭稱是,金花又說,“跟本宮先去稟太后。”

懷裡還抱著福全, 天真爛漫的胖娃娃一會兒在額娘懷裡,一會兒在皇阿瑪懷裡,都是他最近熟悉的安穩懷抱。眼前他正津津有味地吃手指, 忽閃著小扇子似的睫毛, 口水還掛在嘴角, 金花輕柔地用帕子印了印他的臉,抬眼去尋寧妃。

太后為了中秋家宴熱鬧,特恩准妃位的寧、惠、靜三位,外加謹貴人參宴,如此一來,連同皇后,太后宮中的孃家親戚就聚齊了。

金花一早打算好,在家宴上尋機緣把福全帶給寧妃抱抱,哪個母親不愛孩兒?之前幾次有機會,她看寧妃,寧妃都低著頭不理她。家宴人多,一亂就好讓寧妃多跟福全親近親近。只是突然把福全塞給寧妃,太突兀,恰好佟妃事急,正是個機會。

尋著寧妃的杏黃衫子,金花抱著福全,領著奶孃,翩翩過去:“寧妃姐姐,家宴都不得閒兒,勞煩您照看下福全。”一邊說著,一邊小心把福全交到寧妃懷裡。

寧妃自知來家宴是沾了靜妃和謹貴人的光,太后不好偏心地只叫靜妃和謹貴人,所以讓妃位和最近幫忙料理選秀的謹貴人一起參宴,“陪太子讀書”,寧妃和惠妃來得名正言順,卻沒意思。

都是皇家親戚,寧妃和惠妃不過乾坐著。太后眼前早花團錦簇,寧妃剛出了罰,輕易不敢往太后處湊,生怕再行差踏錯;皇帝那兒,萬歲爺自從大婚,心思越發難捉摸,聽說去養心殿獻殷勤的嬪妃都沒落著他的好臉,上次他又在養心殿把自己嚇了個魂飛魄散,她也不想上前。

既是沒意思的家宴,她打定主意吃吃酒,聽聽曲兒,自己尋些樂子,一身杏黃衫子既鮮亮又不招眼,但求做個沒錯的美人罷。偶然跟旁邊的惠妃說說話兒。

正坐著,她的小兒子,小心肝兒,福全,彷彿從天而降,落在她懷裡。一邊聽著皇后對她說,請她照看福全?她聽不懂似的看著皇后,見皇后俏麗的小臉一臉焦急,但是眉眼上籠著笑,眼睛裡閃著調皮的光,彷彿在說,姐姐,這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你不要同別人講。她突然明白了,皇后用這個法子讓她跟福全親近!

福全,寧妃抱牢了他,娃娃貼在她胸上,她低頭親他的頭髮,親了又親,足足過了一刻鐘,她才敢相信,真的是福全,她的娃娃,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宮裡不允嬪妃自己養娃娃。

她疼了一天一夜,福全才呱呱墜地。已然累得昏天黑地,她強打著精神撐著眼皮,只顧得上抱一抱,剛看看他皺巴巴的小眼睛小鼻子,還沒來得及數數他的手指腳趾,小嬰兒就被奶孃從她懷裡抱走了。

坐完月子,她幾次懷疑之前懷孕生產是不是個黃粱夢?皇帝照樣會翻她的牌子,兩人在床笫糾纏顫抖,她使勁渾身解數試探逢迎,可萬歲爺從來不跟她聊聊娃娃,事後翻身倒頭就睡,不認識她似的沒話;去慈寧宮請安,孩子抱出來也是送到太后臉前,哭了尿了,太后跟前圍著層層疊疊的人,她想仔細瞧瞧娃娃都瞧不見,也沒人請她去瞧,彷彿她只負責把孩子生下來。

有一次在慈寧宮請安,蘇墨爾抱著福全進殿,一進來他就放聲哭,聲震屋瓦。她貪婪傾聽兒子的哭聲,卻低著頭不敢抬頭看,她怕她一抬頭,看到兒子細嫩的臉蛋和滿眼的淚水會忍不住撲上去,扒開層層的人,把兒子搶到懷裡,所以她只垂著頭,低著眼,心疼地渾身抖,盯著眼前的地磚一動不動,任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幸好之後皇后把娃娃接過去,孩子止了哭,她才沒抖到地上。

想通了,她心也死了。娃娃生完,剪斷臍帶那一刻,跟她就沒關係了。她猶豫要不要拼命討好萬歲爺,再懷一個,再生一次。至少懷在肚裡,孩子是她的,她也一定省著力氣,生下來多抱一會兒。萬一是個公主,也許太后和皇帝開恩准她自己養。

如今兒子抱在懷裡了。她魔怔了一樣對娃娃小手小腳一通親,又捧在懷裡細細瞅,有點像萬歲爺的丹鳳眼濃眼睫,趴鼻子,圓臉龐……這醜娃娃,一點都不像她。不,誰說不像她,像她兄弟,外甥都像舅舅,福全長得像舅舅。這麼想著她眼裡含著淚又笑起來,抓著他的小手看,左邊五根手指,右邊五根手指,呵,從生下來她就沒機會細細瞧瞧他全乎不全乎。

揹著人,顫著手解了權當尿片的白綿紙,她的兒子,好兒子,全須全尾,不多不少。她懷了十個月,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兒子,想了十個月,掛心了十個月,就怕他多了少了,結果生下來就被抱走了,她到底沒看清。誰想過了八個月,兒子已經是個大胖小子了,她終於看到了,摸著了。

被剜走了心頭肉又摟在懷裡,她沒心思細品什麼滋味兒。多虧福全倒乖,安靜坐在她懷裡,由著她親來親去。奶孃見皇后對她客氣,也殷勤湊上來,小聲說:“寧妃娘娘,阿哥已經長牙了。”

她忙把福全舉高了看,把福全的手指頭從嘴裡掰出來,他抿緊了薄嘴唇兒不動,她手足無措。奶孃輕笑著在福全腿上揉兩下,他馬上咧嘴樂,露出牙齦上兩顆短小的門齒。她也學著奶孃的樣子笨拙地撓撓他大腿,他又“咯咯咯”笑起來。

看他笑,她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滾眼淚珠子,一串一串的,止也止不住。帕子在臉上拂了又拂,也不知道是掩笑還是拭淚。

若不是皇后,她想也不敢想還有這麼一天,她能捧著她的心頭肉這麼又哭又笑。挨罰算什麼,不吃雞又能怎麼樣,什麼妃位,皇帝的寵愛,那些都是虛名,只有娃娃是實實在在,能摟在懷裡的,活生生的肉糰子。她又對著福全兜頭親下去,跟萬歲爺一樣的丹鳳眼……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裡生了根,再生一個。瞅瞅自己,一身明媚的杏黃衫子,生育過後的肥腴身子,她還年輕,以前總是想娃娃了才虛虛想一下,如今這念頭落在心裡砸了個坑,再生一個。

*

金花領著小宮女細竹去找太后,到了太后跟前,金花柔柔稟:“皇額娘大喜,佟妃宮裡來報,佟妃妹妹要生了,兒臣想去瞧瞧,來討您的示下。”

太后聽了沉吟:“佟妃,還不到日子吧?”

“兒臣算著也早了點兒,但是阿哥慣常是早的。皇額娘……”金花不想去景仁宮摻和,但她是皇后,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她料想康熙帝出生應該不兇險,只是該去守著還是要守著,為了娃娃她不嫌累。

太后想了下,佟妃是頭胎,要生還要一段時間,既然皇后想去,就由著她去罷。於是點頭:“去吧。”想想皇后還沒開懷,又說,“女人都有這麼一遭兒,你別怕,聽穩婆的。”

金花應著,看了眼陪著太后敘話的四貞格格,說:“皇額娘,兒臣怕一去就守在景仁宮,讓四貞格格陪兒臣走一趟,也好及時回來向皇額娘稟報?”難得的機會,讓四貞格格跟她去見識下做她皇帝哥哥的女人過的什麼寂寞日子。

太后拉了下四貞格格的手,說:“跟皇后去吧,別往近前去,瞧瞧佟妃的情況,早回來。”

近了景仁宮,金花留神聽,薩滿嬤嬤的銅鈴沒響。從門口看院子裡燈火通明,金花回身顫著聲兒跟四貞格格說:“妹妹別怕。”她沒見過生產,上輩子她同學生寶寶,都是生好了她才去醫院探,小寶寶包在襁褓裡乖乖睡著,就是電視上生孩子都很猙獰。所以上輩子金花不結婚也不生孩子,只對抱孩子特別上癮,報名去當抱娃娃的義工;這輩子無痛當額娘,她特別滿足。

四貞格格隨孔家軍走南闖北,自認見多識廣,抓了一把金花的袖子:“姐姐,我不怕。”

金花就勢攥住四貞的腕子,深吸一口氣,攜著她的手進了景仁宮。

佟夫人迎出來又跪又拜,金花讓小宮女烏蘭攙住,一邊問:“佟夫人別多禮,佟妃妹妹如何了?”

佟夫人引著她們進殿,一邊說:“回娘娘,還不到日子,她緊張得什麼似的,肚子疼了一下,就鬧出這麼大陣仗。”不光薩滿嬤嬤、太醫穩婆來了,皇后都棄了宮宴來了,還帶著個華服的美少女,佟夫人一邊奏回,一邊用眼睛打量皇后這一行人,說著又有點自豪,女兒是盛寵的宮妃,皇后也另眼相看。之前皇后受了傷,一月沒理事,如今傷愈,一有風吹草動,馬上親來探看。

金花進殿見佟妃歪在榻上,正由小宮女攙扶著,作勢下地,忙去摁住:“佟妃妹妹身子不適,別拘這些虛禮。”原來確實沒到日子,怪不得薩滿嬤嬤也沒搖鈴,金花暗暗鬆了一口氣,那今晚就能先把吉雲樓的事兒料理清楚。

一個多月不見,佟妃變樣兒了,紅光滿面,珠圓玉潤,窄窄的肩膀也養得厚潤,神采奕奕捧著肚子歪在榻上。瑟縮勁兒一掃而空。

金花有些不敢認。不過再瞧,確實是佟妃。

只是這肚子。金花不懂是不是好事,也太大了!

既然來了,就好好關心關心,金花落了座,問佟妃:“佟妃妹妹最近可還好?”

“回娘娘,吃得香,睡得著,就是肚裡這個鬧騰。”不等佟妃回,佟夫人心直口快先說了。

佟妃對金花點點頭,贊同母親的奏回。本來她日夜憂思,怕皇后不忿她生產在先,要謀害她和孩兒,結果皇后先是差內務府和御膳茶房送錢送物,後來又傷了不理事,皇后再有心,也管不到內務府和御膳茶房,這兩處送進來的東西都保管無事,她先放了一頭心。

佟夫人又進宮陪她,事事替她料理把關,這一個多月她就只管吃吃睡睡,之前虧的身子都養回來不說,長了個子,壯了身板兒,七個月時她還是個窄肩膀的單弱黃毛丫頭,如今是個豐腴的女人了。佟夫人日日給佟妃寬心:“別看現在添膘,等生了小阿哥,保管出落成個美婦人。”萬歲爺事忙,未曾親到景仁宮,但是日日不落地賜御膳,當然是把她們母子念在心上。

金花又問太醫:“佟妃娘娘的脈象可好?”

太醫繞來繞去回了一大串話,金花聽明白了,脈象有力,母子健康。

“穩婆怎麼說?”

穩婆有點吞吐:“娘娘還有大半月才足月……”

金花點點頭,不問了。告辭出來,金花拉著佟夫人的手走到御道上,看看四貞格格就在身邊,小宮女都遠遠立著,小聲問:“夫人,最近萬歲爺來看過妹妹?”

佟夫人笑笑,說:“頓頓不落賞菜過來。”那就是人沒到的意思。

金花說:“前朝事忙,萬歲爺在後宮用的心思就少。如今妹妹到了緊要處,我們顧不到的,還要夫人多操心,有事馬上告給坤寧宮,不拘早晚。”安撫過佟夫人,金花拉著四貞格格往回走。

“四貞妹妹咱們走走再上輿?”八月十五的夜,晚風習習,今夜的大事兒差不多都了了,金花也能喘口氣,鬆一鬆,她像上輩子挽著閨蜜的手似的拉著四貞格格走在東一御道上。

四貞格格愣了一下,想想這位皇后本是蒙古的格格,從小在草原長大,大約性格豪爽,也不扭捏,挽著手跟她走著。

走了兩步,金花說:“花盆底兒真礙事兒,又累又慢。”

“可不是,旗裝穿著英氣,就是這鞋,走得人心急。”四貞格格也穿不慣花盆底兒。

“反正出來了,就慢慢溜達吧。

“四貞妹妹,剛聽佟夫人說了嚒?佟妃妹妹兩月沒來請安,你家皇帝哥哥兩月沒去看人家。”

“嗯。”四貞格格好奇,皇后跟她說這個什麼意思。

“這還是寵妃。佟家,不說了,后妃不得預政,不議前朝的事兒。就說後宮,普通人家的女子懷孕,主家男人也不會一月兩月不到人家屋裡探望……可是這種事兒在宮裡就稀鬆平常,無人拿怪。

“咱們說句悄悄話,你家皇帝哥哥著實高大英俊,本宮嫁他兩月了,每次見他心裡還砰砰跳。長身玉面,劍眉星目,話本子裡的才子不及他位高,戲文裡的皇帝不如他才情。寫字作文,他開蒙晚,卻一點不遜那些狀元郎探花郎。”這是金花真心誇福臨的,不過話頭一轉“可那又如何?本宮每日領多少美人兒去給皇額娘請安?那些美人兒都是他的女人,本宮不過是他若干女人中的一個罷了。”

“所以他英俊瀟灑又與本宮有多大關係?一年中有幾日是屬於本宮的?”說到這兒,金花反而達觀地笑了,是啊,那個帥男人,除了一紙婚約,跟她有什麼關係?

四貞格格聽金花這麼說,靜了會兒,小聲問:“可是,妹妹看皇帝哥哥對皇后娘娘是極好的……”

“不過是正好我們在一處給你瞧見了。你皇帝哥哥還跟別的女人在一處呢,待佟妃是好的,對寧妃也是好的,要不那些娃娃是哪兒來的?可是如今呢?快兩個月沒到景仁宮……

“他就是天天去坤寧宮又怎麼著?他總有不去的一日。今日愛你,明日愛她,一旦不愛了,即刻收回,後宮那麼多女人,他有愛不完的人。

“我們也可以活在當下,快活過就好,可這兒是紫禁城,宮牆深深,進來就是一輩子,一旦失了他的心,只能孑然過一生。”說完,金花問,“四貞妹妹,你願意嗎?”

四貞格格一邊走,一邊聽金花說。好些事兒她沒想過,她只看到皇帝哥哥帥氣瀟灑,怎麼相處過日子,她沒想過。聽金花這麼問,她紅著臉害羞地搖了搖金花的手:“嫂嫂,這可不關我的事兒。”

金花回搖著四貞的手說:“不過,沒愛過也很可惜,一輩子總要轟轟烈烈地愛一回,若是妹妹跟皇帝哥哥就這麼愛上了,嫂嫂也不攔著。妹妹想好不後悔就成。”

反正福臨就要跟烏雲珠落停,金花料想他專寵,肯定會拒絕四貞格格。既然如此就大著膽子把話說開。若是四貞格格就此熄了心思,另覓一門好親事,金花這好事就做成了。

“年紀輕輕,愛呀愛的……”四貞格格甩開金花的手,說:“嫂嫂羞不羞?不跟嫂嫂說了。”嘴上這麼說,四貞格格卻嘆皇后跟她一樣十五歲,心底卻比她這個舉家殉國的忠烈遺孤冷靜悲涼多了。

金花拍拍四貞的背,又順勢挽上她的胳膊,捏捏她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線條,繼續拉著她往前走,說:“妹妹這胳膊,一胳膊肌肉,是不是拉弓射箭特厲害?”

“當然,從小在孔家軍練的。”四貞格格自豪地說。

“哪天咱倆去箭亭射箭?嫂嫂也精於騎射。”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腦瓜,父母在養育她時花了好些心思,蒙語滿語之外,騎馬射箭都花了大心思練。

以後在宮裡要自己變著法兒找樂子。四貞格格一日是太后的女兒,一日地位超然,姑嫂玩樂總比妻妾玩樂少尷尬。金花有心跟四貞格格做遊藝紫禁城的遊戲搭子。

月上中天,姑嫂二人正慢慢走著,老遠見個小太監從御道上跑過來,到跟前“撲通”翻身跪倒:“皇后娘娘,萬歲爺正到處找您。”

金花一看,不是福臨的“眼線”小太監吳不服,心想你是養心殿的奴才還是坤寧宮的奴才,他自找他的,你急急忙忙跑來報信兒算什麼?

她去景仁宮來來回回不到一個時辰,吉雲樓那兒就成事兒了?成了就成了唄,這麼急急忙忙找她做什麼,後宮還是太后做主,要納人去跪太后才是正經。

前前後後那麼多步驟呢,金花想笑話似的回想那天跟福臨親來親去,他竟是個快槍手?

四貞格格看金花臉上泛起一個戲謔的笑,忍不住拽著她胳膊,趴到她耳邊:“嫂嫂你看,我就說你跟皇帝哥哥要好,剛走了一會會兒,他這麼火急火燎派人來尋。”

金花拍拍她的玉手:“這中間有緣故,走,瞧熱鬧去。”保管你瞧完就不喜歡皇帝哥哥了。

作者有話說:

問:金花你怎麼黑人家?

金花:我沒有!想想之前親親就親大半個時辰……後面的我哪兒知道-

小腫嘴不是真的嘴巴腫了,就是厚厚的小嘴唇兒-

開心你看到這兒~

我覺得烏雲珠快糾結完了~

看我更了個肥章-

金花和四貞格格上輿, 吳不服一直在旁邊催小太監腿腳麻溜兒些。吳不服人在坤寧宮伺候,可他乾爹吳良輔是順治帝身旁近身伺候的大太監,他又是皇帝親指去給皇后當差, 抬輿的小太監吃罪不起,腳下加力, 不過片刻姑嫂就回了慈寧花園。

皇后剛站穩,吳不服垂頭在她旁邊告:“娘娘, 萬歲爺在吉雲樓。”

她拉著四貞格格, 不著情緒地跟吳不服說:“你先去,回萬歲爺,本宮就去。”這麼猴急猴急的。就料定他一次看不見烏雲珠,過後也該看見了, 不過是缺個機緣。

姑嫂二人攜手不慌不忙去太后處覆命, 金花先細細把情形說了, 又輕描淡寫添了幾句:“人多, 穩婆有話沒說,兒臣人小,經的事兒少,怕問不明白,皇額娘咱們明日再傳穩婆來細細查問查問?佟妃看著極好,肚子老大。”一邊說一邊裝可憐巴巴絞手絹,她揣摩自己做了兩個月的新媳婦, 凡事還是多聽婆婆的,寵妃生孩子是大事,責任重, 她擔不起。

太后見她急急去, 匆匆來, 話兒說的詳細,主意卻一樣沒有,轉念憐她委實年紀小,從小父母兄姐嬌嬌養著,結果一嫁人,呼啦啦眼前憑空生出這麼多事兒,自己還沒生養,先張羅別人。罷了,忙忙叨叨一晚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后對子嗣愛護的一片心怎麼看都很赤誠。

太后又想自己被靜妃、謹貴人圍著一晚上,有自家親戚湊趣兒,又有曲兒聽著,皇后一晚上不知道沾過座兒沒有,於是說:“忙了一晚上,歇歇。”說著要賜座。

金花說:“皇額娘,萬歲爺那廂不不知何急事,忙著叫兒臣,兒臣一會兒回來。”

辭了座退出來,臨走拉了拉四貞格格的袖子,四貞格格會意,就勢跟著一起,離遠了問:“嫂嫂,剛跟皇額娘說了什麼?蒙語聽不懂。”

金花惦記著吉雲樓,淡淡說:“佟妃生產的事兒,小姑娘家家,聽不懂得了。”伸手拉著四貞格格肌肉勻停的胳膊,說,“嫂嫂累。”一邊就往四貞格格臂上靠。

四貞格格撐著胳膊力擎著她,說:“就嫂嫂的小身板還騎馬射箭呢。皇帝哥哥不在就朝我撒嬌……”皇后聽她這麼說,乾脆靠在她身上,闔著眼說:“是呢,從小身子弱,如今有了好妹妹,就想多靠靠。”這句是真的,八月節,她從早上忙到晚上,心裡又有事,一邊勞心一邊勞力,格外力竭。

心知躲不過,金花重振旗鼓,張開眼,說:“走,陪嫂嫂看皇帝哥哥的熱鬧去。”

吳不服正在吉雲樓下候著,見皇后攜著四貞格格來,迎上來:“娘娘,萬歲爺在二樓。”

金花看了眼逼仄的樓梯,心上泛起那股疲累,還沒邁先倦了,又靠上四貞格格的胳膊。看看四周,吉雲樓遊廊算得鬧中取靜,宴上瞧不見。惦量有話在這說,外頭的人也聽不到,金花乾脆撿個欄杆坐下,把四貞格格也拽在身邊,說:“本宮走不動了,請萬歲爺移駕來。”本就是不動心的人握主動,眼下是別人求她,又不是她求別人,犯不著上趕著。

吳不服聽了一怔,比起萬歲爺對皇后的心思,要萬歲爺移駕算不得多大的事,他踩著小細步上樓,又馬上奔下來,說:“娘娘,萬歲爺來了。”

“咚咚咚”,響起一串腳步,是高大健碩之人有力的腿踏在木質樓梯上;細聽還有一串輕巧的腳步“蹭蹭蹭”跟在後面,是婀娜纖瘦的女子翩躚的步聲。金花聽著這兩串步聲對著四貞格格戲謔地一笑,就沒聽後面還有一串步子。

先看到再熟悉不過的明黃的袍子角,她總低著頭盯著的海水江崖紋,蜂腰,寬肩,俊臉,身高八尺的那人終於露全了臉,暗處也耀眼的劍眉星目,臉上還掛著得意的微微笑。

她眼神拐個彎,後頭還跟著那個婷婷嫋嫋的美人兒,藍袍子,大辮子搭在肩上,微微低著頭,瓜子兒臉上眉目疏淡的……

正是董鄂氏。

不是她還能是誰?金花思來想去,琴棋書畫,也就琴是有聲有韻,易引人的,於是提前安排董鄂氏在吉雲樓撫琴,務要引得福臨去看。唯恐他聽不見,她選了吉雲樓遊廊同哈斯琪琪格說悄悄話,就他對她牛皮糖似的,不過半個時辰一定來尋她,到時讓小宮女把她叫走就成事了。

金花收了眼神,低頭笑笑理理心神,這不正是她所求?她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力攥緊了袖子邊兒,指甲上一圈白,身子卻綿綿地搖搖欲墜。旁邊正是四貞格格,她不管不顧地靠上去。

四貞格格先看到皇帝哥哥,再轉頭髮現嫂嫂一臉蒼白,一雙眸裡蒙著霧氣,嫂嫂的身子還卸了力,軟軟靠過來。等她看到皇帝哥哥身後跟著的那個低眉順眼的乖順美人兒,她懂了,嫂嫂剛剛跟她說的話都對上轍,“今日愛你,明日愛她”。再清醒又如何?不過是這時尋著誰的膀子就靠靠,勉強定著心不露怯。她突然對嫂嫂生出無限的同情和疼惜之情,伸手攬住嫂嫂。

*

福臨聽金花說喜歡這琴,偏她自己匆匆走了,他幫她尋人。循著琴音上吉雲樓的二樓,從窗扇望進去,屋裡一個對月撫琴的藍褂子女人,身量纖纖,尖尖的瓜子臉,清淡的眉目,原來不是外人,正是那個眉毛不對稱的秀女,給博穆博果爾選定的秀女,董鄂氏。

福臨帶著小太監,可是夜裡孤男寡女,總不便宜,他沒進門,在門口站著,想去叫金花,又想她有事急急走了。正進退兩難,靈機一動:“去叫博穆博果爾來。”小太監答應著跑了,“咚咚咚”的腳步聲驚動了屋裡的董鄂氏。

她停了琴,到門口開啟門,門外人一身明黃的袍子,她怯怯抬眼,正看著他長眉橫掃,溼漉漉的丹鳳眼,呵,萬歲爺,她撲身跪倒。

這人卻不叫起,也不進屋,定定立在門外。

作者有話說:

啊今日有事,到九點只寫了這麼多,本來要把某人寫下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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