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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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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只愛你。”

“油嘴。”金花說著, 捧著衣裳到福臨眼前,“今兒穿哪身兒?”

他還在枕頭上磨蹭,捧著她睡過的枕頭, 嗅著她的味道來回蹭,一邊咕噥說:“你穿什麼顏色?我們穿一樣的。”

不想她說:“我今兒穿紅。您好像沒預備紅色的衣裳。”

他才探出頭來看了一眼, 她身上明明穿的正黃窄袖騎裝,於是說:“朕穿明黃。”

等她展著褂子給他穿袖子, 他伸著胳膊, 順勢回身把她摟在懷裡,說:“朕剛跟你說的,你聽到了?”預備她像剛剛那般在懷裡掙,結果她只瞪著眼睛從他手臂上看出去, 望了眼門口, 又把臉擱在他肩頭:“聽到了。”一口氣吹在他耳邊, 吹得他心裡像被一隻小手撓了。

“那你呢。朕記得你說‘敬’朕。現在還是‘敬’朕?“他心有不足地問她。

“可不是?長得高, 又帥,一張俊臉,渾身都是腱子肉……”一邊說,她的手又不老實起來,順著腰側摸到他前胸上,“硌楞硌楞”的腹肌胸肌在她手下摸了個遍,彈著她的掌心。

“你見過因別人相貌好, 就‘敬’別個的?‘敬’不都是因為人品好,學識好?”他雙臂摟著她抱在胸前搖了搖,“‘愛’才是因為相貌好……”

這一句把她問住了, 他在前朝多麼英明神武!遠的不說, 這次跟太后鬥法, 贏得毫不費力,悄沒聲兒就把樣樣事兒料理妥了,收服了老臣的心,捏緊了兵權,彈指間輕輕鬆鬆架空太后,現在他倆這“日日只愛你”的日子也是拜他贏了所賜,才能這麼隨心所欲……偏她都沒放在心上。倒是這副好皮囊,她萬分留戀貪戀。她分明喜歡他這個人,就算他不是皇帝,她喜歡的也是他。

只是越是食色的行家,這個“愛”字兒反而說不出口。外袍的扣子還沒扣,她把額角抵在他中衣兒的淡黃色綢料子上拼命蹭,蹭得他心裡越發癢個不休,低頭去尋她的面孔,劈頭蓋臉的親吻就落下來。

若不是四貞格格在外叫金花:“皇后嫂嫂!”她險些重被福臨捧到帳子裡,如今四貞格格一叫,她顧不上伺候衣裳,趕緊回了魂,掙脫奔到門口。回頭看,他還對著她欲怒還笑,她只攏了攏頭髮,低頭抿了抿嘴唇,走到廊下問四貞:“妹妹?”

四貞一看皇后唇上的唇脂若有若無,瞭然蜜裡調油的二人剛又溫存一番,燦爛笑笑:“嫂嫂,我們什麼時候出門?眼看日頭老高,起了個大早,趕個晚集,伺候著賢伉儷收拾停當,遙遙無期。”伸著食指在臉上颳了刮,做勢“羞羞”。

真被人拆穿,反而鎮定下來,倒是一直猜別人是不是發現了的時候才更煎熬,金花站著,推了一把四貞的肩膀,說:“小孩子家家,別管大人的閒事兒。”一邊摸了摸一絲不亂的頭髮,嘴硬說,“你皇帝哥哥是萬乘之君,修飾細緻些原是應該的。”正說著,就看四貞朝她努努嘴兒,她一回頭,見福臨從殿裡走出來,衣裳是穿好了,趿拉著布鞋,頭髮毛毛的,一邊走一邊說:“這鞋不行,朕的鹿皮油靴呢?”說著對著殿外喊了一聲,“吳良輔,取朕騎馬的靴子來。”

皇后見他一改玉面君王的瀟灑倜儻貌,邋邋遢遢一副樣子出來,哭笑不得,剛還說他“修飾細緻”,他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出來,明眼人一眼知道她剛說假,蠍蠍螫螫裝作不經意地看到四貞臉上,果然四貞戲謔的笑意更濃了,四貞臉對著福臨,眼神卻斜斜瞄到金花臉上,窘地金花一滯。

拉著福臨重往殿裡走,說:“早膳吃什麼?萬歲先喝盞參湯。”說完這句又疑心無意間暴露了二人“夜間活動”太過,於是撒了他兄妹,只管自己往殿裡走。之後膳桌上就垂著晶晶亮的桃花眼不說話,埋頭吃了一氣。

她早膳喝了牛乳,又吃得瓷實,等到跑馬,先驚覺錯了打算,馬背上一顛忍不住的胃氣翻湧,直想吐。

原來精通騎馬射箭的是阿拉坦琪琪格,金花只能靠她的小腦瓜,再沾些肌肉記憶的光,三人在草原上撒歡一跑,她就落了後,眼見前面一黃一紅兩個影兒越跑越遠,後面跟著的宮女和太監也落得遠遠的,就剩她前後不靠,這副身子又嬌弱不勝,之前扭的腳也隱隱作痛,她收住馬的步子,在馬上坐住,慢吞吞朝著福臨和四貞去的方向溜達過去。

晴好的秋天,剛下過雨,淡淡的幾縷雲,如紗幔散在天上,馬一馳,踏得青草香氣騰起來,風輕喚拂過頸間,她拉著韁繩慢慢走,看著天高雲闊,心也為之一寬。任他倆跑去,她就是出來松泛松泛,只要離了紫禁城,無論是去親王府後花園穿花拂柳還是來南苑騎馬放鷹,都是她喜歡的。

更何況這馬兒,是自科爾沁帶來的陪嫁,日常養在西苑,也就這會兒能拉出來親近親近。她引著馬“嘚嘚”緩行,乾脆伏在馬背上,揪著鬃毛,喚了句:“追青。”馬兒聽到主子喚自己的名字,通人性似的嘯了一聲。是了,是阿拉坦琪琪格十二歲時父親送她的生辰禮物,從小跟小夥伴一起精心養大,前年她才捨得騎。自從入京,她再也沒見過它。喃喃又喚:“追青。”馬兒在她的嬌聲呼喚裡擺了擺頭,輕嘶了一聲。

耳邊傳來一串馬蹄聲,她直起身,遠處一個明黃的衣影,朝她飛馳而來。手搭涼棚,福臨俯身在馬上,一眨眼,人就到眼前勒住馬大喊:“皇后。”引著馬在她身邊逡巡,他眉角滴著汗,興奮地說,“比賽嗎?咱們竟然讓四貞妹子贏了,她打著馬跑沒影兒了。”一轉頭不見了金花,他生恐丟了自己的小媳婦兒,趕緊調轉馬頭回來找金花。

“萬歲,崴了腳還沒好利索,一跑腳疼,咱們騎馬慢慢走走?”於是兩人並轡而行,他穿明黃,她穿正黃,兩人兩馬,漫無目的向前行去。

“四貞自己跑馬有礙嚒?”金花想了想問。

“南苑都圈起來了,皇家禁地,無事,隨她跑。”福臨沉聲說,又一指,“前頭那棵樹,旁邊是個海子,咱們去坐坐等她。回來總要從這兒走。”

到了樹下,皇后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緞子衣裳熠熠閃光,如一道金光落地。皇帝看見笑讚了一句:“怪不得日常從帳裡往下翻朕從來揪不住,原來是老把式。”

她一邊拴馬,一邊回頂了一句:“不像您,假把式。”扭頭他也金光劈地似的從馬上翻下來,一扔韁繩來抓她。“假把式”這句是太液池泛舟那夜,要進未進的緊要關頭,她說了激他的。

把人拽在懷裡,他湊到她耳邊,怕給人聽了去似的,小聲說:“現在朕也是老把式,嗯?”

不想她說:“算不上,新手上路罷了。”他再引著她說,她無論如何不肯說了,在水邊撿塊石頭坐下,剛下過雨,秋湖水漲,定睛細看,水裡指尖頂兒那麼小的小魚兒在水草裡來回穿梭,“竟有魚。”

“哪兒?”他也湊過來,在她身邊摟著腰坐下,右手環著她找上她的右手,又問,“冷不冷?”揪著斗篷把她裹在懷裡,明黃和正黃的衣裳交纏,帝后二人排排坐在水邊,俱抻頭盯著面前的這片水裡的小魚兒。

默默看了一晌,金花說:“要是貓兒在就好了,看到這魚兒該用爪兒撈了。”說著頭靠在他肩上,往天上那一絲兒雲上望,“真靜,難得咱們周圍兩丈都沒人跟著,上次這麼安靜空闊,是在太液池船上?”太液池的那一夜夠她想一輩子。

聽她說靜,他也捨不得吭聲,看她眼睛盯著天上,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天上幾抹絲幔樣兒的雲,他輕輕把她的軟拳頭攥緊了。看一樣的風景,沐一樣的光,吹同一陣風,他們算是分享了很多時光經歷的兩個人了。這麼想著,他覺得她身上的甜香氣更顯馥郁。

她卻抽抽鼻子:“萬歲,您身上的薰香換過?我還是喜歡之前的味道。”

“哪有?”他湊到肩上嗅了嗅,“這個味道朕也喜歡,一直沒換……”

“我怎麼聞著不一樣。”說著抬手聞了聞自己身上,“我總覺得我宮裡的薰香也變了。”

他趁機湊到她細滑白膩的頸上,猛吸一口,幽幽說:“還是一樣甜香甜香的,朕也喜歡你身上這味道。”說著晃了晃懷裡的她。

“嗌,別揉搓我,我早上吃頂了,從馬上下來剛舒展些。由儉入奢易,現在習慣了宮裡的平穩安逸,上馬背反而不適應。”

隨便說的這句觸動了他的心事,福臨憂心忡忡說:“朕看八旗子弟也有這意思,南方征戰的那一起子兵還成,京裡這撥人越來越不像話,不上馬不拉弓,真有戰事,京裡這些人都指望不上。”

她把拳從他手裡掙脫了,伸著食指點他擰著的眉心:“出來了就寬寬心,先別憂慮前朝,回頭命他們練就是,都是從小的本事,說撿也就撿起來了。”像她這樣養得白胖反而不禁粗糲磨鍊的是少數,而且一個穿越女佔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總歸不一樣,只是這話沒法對福臨說。

兩人正坐著看雲,聽見身後一陣馬蹄聲,是福臨的馬沒拴,正在往遠處跑。福臨兩指打個呼哨,喊了聲:“追玉!”

金花聽他喚馬,“噗嗤”笑:“咱們馬兒竟然是一輩兒。可惜您跟我反而不是一輩兒。”

作者有話說:

味道這兒又有事兒啊有事兒。

“咱們馬兒竟然是一輩兒。可惜您跟我反而不是一輩兒。”

聽到這話, 福臨的眉頭重擰起來:“大婚之後,咱倆就是夫妻。不光一輩兒,還一輩子!”手上摟著金花的手緊了緊, 她柔軟的纖腰顫了顫。

“現在咱倆這樣,我不在乎……”她把頭靠在他肩上, “不過,咱倆這親戚是怎麼論的?父親跟靜妃是堂兄妹, 所以我喚靜妃姑姑, 母親跟您是表姐弟,我喊您表舅舅?這麼論起來,父親跟母親也是親戚?難得兄長、姐姐、我還有弟弟都這麼聰明伶俐,沒有傻的。”

“親戚結婚的多了。”他伸手拉住她的拳, “而且表親‘一表三千里’, 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咱們往上數幾輩子才能找到一個祖宗……”

“是啊, 多虧是這樣。”多虧這麼遠的親戚關係,她才敢跟他合帳,只是沒膽量生娃娃。“咱倆要是沒有這點子親戚關係就好了。不過要是沒有這點子親戚關係,太后也不會指婚讓我嫁您;沒有指婚,您在紫禁城,我在科爾沁,咱倆這輩子都沒機會見。”

聽了這話, 他禁不住想如果沒娶她,他如今是什麼樣兒?照舊在母親的威壓下翻牌子,閨房裡一點樂子也沒有;沒有非抗太后的理由, 由著太后把著半個前朝和整個後宮。他背地裡還要盼著嬪妃懷孕生子, 每多個子嗣, 承繼大統的人選多一個,他的壓力就小些。

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能叫個人?以前來南苑,他騎著馬放鷹射箭,對著兔啊鹿啊錦雞一氣射,得的都是殺戮的快活,殺紅的眼睛也像要滴出血來;現在他只奮奮蹄吹吹風,摟著皇后在水邊看雲看魚,靜謐甘甜的滋味兒說也說不出,熨得他肚腸舒泰。眼下才是個人的日子。

“皇后天天瞧話本子,沒見書上說過,像咱倆,是月老兒早拴好的紅線,任中間隔著千山萬水,總因著這樣那樣的緣故,要見的。”金花聽他伏在耳邊輕輕說了這句,笑了:“豈止是千山萬水,咱們中間還有時間無涯的荒野……”若是她穿成其他人,或者來遲了,他已經愛上烏雲珠,那也沒有這些故事了。這麼想著,倒真是月老兒早拴好的紅線,她上輩子找了那麼多物件都沒成事,像是專門等著他似的。只是她穿過來變得十分嬌豔美麗,若不呢?倘她還是以前那個八分姿貌的人,他也這麼愛惜她?只是人性經不得考驗,是與不是,她只是想想,卻不想知道。

他聽她說這句說得奇,也不想追究,見她躺在他肩上又闔上眼睛,溫聲說:“怎麼?又睏了?要不我們騎你的馬先回去?”手裡不停揉著她的拳頭。

她打個呵欠,硬睜開眼角尖尖的桃花眼,說:“能成嚒?我好累,出來散了散足夠了。”想了想,捏著他細長的手指,低著粉面飄霞的臉,嬌聲說“萬歲,回去我睡,您別鬧我成不成?”

起身上馬,金花先坐穩了,勒著韁繩。福臨隨著她,踩著馬鐙掰著馬鞍要翻身,結果追青有氣性,喘著粗氣往前邁了兩步,他忙鬆了馬鐙,追兩步要再上,馬兒又閃躲。

她在馬上拍了拍追青的頸,用蒙語說:“以前不是別人也騎得?別鬧性子,我渴睡了。”不知是不是這句起了效,他再來抓馬,一下就翻上來,也用蒙語問她:“誰還騎得?”

“以前草原的小夥伴兒……”等他騎|上來,追青又鬧性子嘶嘯,她伸著細白的手指撓了撓它的鬃毛,“好啦!晚上給你喂黃豆,再加一塊兒糖。”初收追青,阿拉坦琪琪格就是給它喂糖才慢慢馴服了它,她們是為著“好吃”才聚頭的主人和坐騎。

由著金花和馬兒談條件,福臨一手接了韁繩,另一隻胳膊繞到她胸下摟著她的腰,一送一縱,輕緩引著追青“嘚嘚”回東行宮。她歪著腦袋斜靠在他胸前,香軟的一團窩在他懷抱裡,他把她抱牢了,說:“你閉目歇歇,朕擁著你。”兩人一馬,樂遊在四顧無人的草場上,青草味兒和著她身上的氣息籠在他周邊,天高雲淡,秋高氣爽,本來十月的風有些凌厲,兩人窩在一處倒不覺得了。

*

福臨在南苑住不安穩,惦記著回宮視事,八旗子弟練兵的事也縈繞著他的心,又住了一夜就向太后請辭:“皇額娘身子大好了,兒子跟皇后先回宮?再送靜妃或者謹貴人來陪皇額娘?”他回宮自然不能把小媳婦留在母親跟前。

不想太后溫和笑笑:“予也在南苑住厭了,跟皇帝一起回宮。”

當天下午帝后和太后一起起駕,皇后找了一圈,問:“皇額娘,沒瞧見蘇墨爾姑姑。”

“抱福全來。”太后知道她正找二阿哥,吩咐了一聲,乳孃應聲抱著娃娃到跟前。

金花接了福全,又看看皇帝,他會意:“皇額娘,皇后和二阿哥乘朕的轎輦,兒子也跟二阿哥親近親近。”

沒想到太后毫無慍色,大度地說:“去吧,一家子親爹熱娘,別在老太婆面前纏,也讓人耳根子清淨清淨。”

等上了轎,金花給福全換了白綿紙,拾掇停當,往福臨懷裡一摜:“乖兒,去你皇帝爹爹懷裡坐坐。”自己湊到福臨面前,臉頰枕在他肩上,轉著眼睛由上至下望著娃娃的卷頭髮,斟酌了半天,才說,“皇額娘大度得奇,好長時間沒把娃娃送到我手裡了。到底也沒見蘇墨爾,哦?”也不等福臨答,伸手拉住直往她身上探的娃娃的胖手,“這可不是你的口糧,乖乖在你爹爹懷裡坐。”逗得福全“咯咯”笑個不住,福臨耳邊是伴著她嬌語的唇風,鼻尖聞著熟悉的甜香氣,小娃娃的手奮力向她胸上探,招得玉面天子頻頻滾喉結嚥唾沫,長喘了幾口氣靜心。但凡他對著她,也不知她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就引得他心裡“撲通撲通”狂跳,他能忍住,只是這身子的反應,隨時隨地的,一時片刻還抑止不下。只能木著臉。

她的心思還在太后和娃娃身上,輕輕捏著娃娃的肉下巴,柔柔扒開嘴看牙:“囑咐乳孃給他刷牙,也不知道刷了沒,這年月,蛀牙治不了。”眼神往下一挪,鬼使神差就發覺了他的異樣,正坐在他腿上的福全還在樂呵呵對著她笑,笑得她紅了臉,把剛解了的披風扔在他腿上,說:“搭著吧。真是年輕……”他努著耕種的架勢夜夜不休,日間還這麼著……除了年輕,也沒別的解釋了。

他卻木著臉,眼神沉沉,伸手逗弄著懷裡的福全,若無其事用斗篷蓋了大腿根兒,遮遮掩掩把福全也兜牢,說:“聽報,蘇墨爾出京了。不知太后鼓搗什麼事體,就沒攔。”

作者有話說:

想起why women kill裡的oh, youth.

哈哈哈。

太后鼓搗什麼事體, 皇后打根兒上就不在意,也懶得管。關起門來的小家,他們夫妻一心, 日日見,天天說不完的體己話兒, 最是親密。只要他們二人知心知意,沒有誤會疙瘩, 太后又能翻出什麼浪?前朝就更不怕, 皇帝胸有成竹,她側面聽他論了幾次,早放下心來。

本來夫妻結合,對他們來說, 最重要的就是彼此, 父母子女都不及他們的關係緊要, 所以若她真在意什麼, 只在意他白天忙公事,晚上勠力私事,操勞太過。

金花想到這兒,自己先打個呵欠,瞪著水汽迷濛的桃花眼,往福臨那兒看,他倒神采奕奕, 明明他身上正鬧不正經,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全是正經,手抱著福全, 也去捏他的下巴, 輕輕扒開嘴看牙。

她又把臉擱在他肩上, 說:“萬歲的肩給我靠靠,我睡會兒。”

他也扭過頭來:“感情把二阿哥抱來就是讓朕看著,你這額娘只管坐著,不管閒事兒,還要靠著朕……”看到她粉白的鵝蛋臉上還掛著笑,他心裡一動,長呼一口氣,只能又硬挪開眼神,幽怨地看著懷裡的福全。雖然看不到人,這人的氣息卻仍舊往他鼻腔裡灌,鼻息噴在他耳後,嬌語也隨之而來:“還不是為了您的親子關係,您自己養娃娃,娃娃才跟您親,行事言語才像您;要不孩兒是您生的,乳孃養的,師傅教養大的,除了抖了抖,您還做什麼……”說到抖了抖那兒,不宜給娃娃聽了去,她湊到他耳邊幾不可聞地說出來。

“你……”她從第一次讓他抱娃娃就是這些歪理,偏他每次對著她都嘴笨,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肩扛著她,一手抱著福全,聽她睡著了,呼吸輕慢悠長,他才轉過來頭來輕輕在她臉上印了印,又怕吵了她,幾乎只聞到她身上的甜香氣就止了。她最近覺真多。昨夜,分明沒怎麼鬧她,為了她從頭告饒,他只草草就收了場,誰想今日還是這麼睡眼迷離,得個空先睡一覺。

車隊到京城前停了停,整駕,福臨想去解手,憋得臉通紅,可是懷裡一個肩上一個,兩人都睡得齁齁甜,他看看哪一個也捨不得驚動。正難受著,聽到車外“梆梆”兩聲敲窗欞的響,他忙小聲問:“誰?阿哥睡了,小點兒聲兒。”

結果車簾一掀,四貞格格的腦袋探進來:“皇帝哥哥,皇后嫂嫂。”看到皇帝僵著身子擎著肩,皇后正枕在他肩上睡著,她眨眨眼笑了,小聲說:“只是二阿哥睡了?分明肩上這位,哥哥更在乎。”

福臨沒閒心跟妹子胡纏,紅著臉說:“妹子,快來幫朕一把,朕要去……”

四貞趕緊上車,先抱了福全,又把金花接在肩上,福臨急急起身,頭在車頂上撞了一下,“嘭”一聲。多虧他戴了頂六合一統帽,頭上一顆瓔珞打的結子,緩了一下,他才沒磕結實。四貞還沒問他,他已經撩著袍子下車了,一邊喊:“吳良輔!”

他走了,金花才睜開眼,朝四貞笑了笑:“妹子,你看他磕得厲害嚒?我怎麼聽著這麼響。”

福全正在四貞手裡翻騰,金花見狀趕緊接過來,還盯著小姑子的臉,等著她答。四貞扁扁嘴:“服了賢伉儷,一個想去解手不敢動;一個巴巴問磕得厲害不厲害。你們這神仙眷侶……可惜了。”

“可惜什麼?”皇后抱著胖娃娃,母子二人都睡飽了,正精神,她對他又親又搖,伸手擋著娃娃著眼睛再撒開,一邊笑著說,“看看。看到額娘了?”逗得福全哈哈笑,一直伸手抓她。

“可惜,皇帝哥哥不是普通人,看起來是天子,內裡總有許多迫不得已。”四貞跟在太后身邊,有些事,太后也不避著她,比如議論皇帝子嗣不繁,商議著不能依著他的性子只跟皇后在一處,還是要想法子把兩人的濃情淡一淡。

金花聽妹子這句意味很深,故意頓了頓等著她說,可她卻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於是淡淡一笑,說:“哪有那麼多迫不得已,多半是哄人騙己,更愛自己罷了。”想了想又說,“若是以後有男子向妹子說‘迫不得已’,四貞可別輕信。”

這時福臨撩簾進來,只聽了個半句,問:“輕信什麼?”結果她姑嫂兩人都笑著盯著他,卻不說話,想起剛剛自己憋了個臉紅的窘狀,生怕她們說出什麼來,只能訕訕坐下,從金花懷裡接了福全,又問:“你睡醒了?”

金花還沒回話,四貞先順著這個話縫兒說:“妹子告退,賢伉儷一聚首,我就覺得自己多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麼都礙事兒……”說著揉了揉福全胖胖的背,起身撩簾走了。

等四貞走了,又過了片刻,車駕緩緩起行,金花才說:“四貞不知聽了什麼,萬歲最近當心些。”

福臨點點頭,說:“放心。”兩人正說著,福全在福臨懷裡掙,“這孩子,從剛剛就一直要哭不哭的,是餓了?還是渴了?”

福全十個月了,吃喝都有規律,她想了想,大約是五穀輪迴,於是只把簾兒撩開一縫兒,說:“大約萬歲也要開個光了。”話音未落,先見福臨變了臉色,架著娃娃的胳膊提溜起來,短短說了兩個字兒:“尿了。”再看他腿上,一圈水漬。

她拍著手說:“嗨,終於全乎了。”轉頭向車外的乳孃要了白綿紙和替換的衣裳,跟他說,“萬歲,御手給二阿哥換個尿布?也體會下養娃娃的艱辛。”說是他換,都是她手把手教著,只差自己親手。天子,能騎善射,在前朝殺伐果斷的,到養孩子時,也只是個笨手笨腳的爹爹。換完,她摸了摸,白綿紙塞得皺皺巴巴,看看他,臉窘得緋紅,手腳無措,眉頭也擰起來了,忙拍了拍他的手背,說:“挺好的。”說著又轉眼珠,黑眸子在內勾外翹的眼眶裡灼灼閃。

“怎麼?”他問。

“今兒是初幾?要不要寫一筆送到皇史宬存著,指不定是史上頭一次,皇帝給兒子換尿布!”她抱著福全,逗著兒子看父親,又說,“我們二阿哥謝謝皇阿瑪,是不是。”

結果這一鬧,福臨臉更紅了,囁嚅著說:“朕這衣裳也溼了。”

“萬歲帶換的衣裳嚒?要不您忍一忍?眼看到了。”看他還是苦著臉,“養娃娃可不就是這麼樣兒嚒,除了一開始那幾下得趣兒,懷孕是端貴人那種,又暈又吐;生產是佟妃那般,鬼門關走一遭;萬幸孩子好好的,養育這麼瑣碎,又髒又累。這樣,您還想要生娃娃嘛?”

他顧不上褲子還溼著,只咀嚼她這幾句話。他一直只想著要娃娃,小時候是粉雕玉琢的肉糰子,長大了是如花似玉的格格或者玉樹臨風的阿哥,既像他又像她,是兩人愛過的明證;可是他沒細想過生育的險和養育的難。

養育的難他還能幫得上,他早想了,他倆的孩子他要自己養,抱著捧著,親眼看伊長大。他也知道,嬪妃生產痛苦,可是他從來沒把這些安在她身上,他一直只想著他們的娃娃天下最惹人愛。他竟沒想到,她也要先懷胎十月……而且他幫不上,替不了,讓她隻身犯險?他的嬌花,捧在手裡怕掉,含在嘴裡怕化,保著護著,不忍給一點兒委屈的。若是娃娃和她只能選一樣,他選她。

“朕聽你的。朕捨不得你難受。”

她沒想到這麼簡單,他答應了?她心裡失落起來,又聽他說:“回宮就試小羊盲腸,你放心。朕捨不得你難受。一毫兒也不行。”

作者有話說:

比心。

今天是事事聽媳婦兒的乖夫。

說完產育之事, 兩人都有點沉重,車內默了默,只聽福全“吧嗒”地翕著唇, 金花對著他說:“爸爸。二阿哥說,爸爸……”一直對著胖娃娃做“爸”的口型, 福全瞪著越來越跟福臨形神皆似的丹鳳眼,目不交睫盯著她, 搖頭晃腦半晌, 終於說了個含含糊糊的“巴”。

“萬歲,快答應。”她忙去拉坐在身旁的福臨的手,一抬頭,看他怔怔盯著她, 眼裡的光混沌又迷惘, 不知已經這樣看著她看了多久。直到她的手抓上他的, 他才如夢初醒似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句:“嗯。”反手抓上她的手。

“巴……”胖娃娃有得意地又喊一聲,她晃晃抓著自己的那隻修長的手,他就坐在旁邊愣愣應一聲。她依偎著他:“日子真快,剛來的時候福全才一點點大,現在都會叫人了。”

“只是朕應的是什麼?”他習慣地側身把她們母子一起摟在懷裡,在她耳邊喁喁問了這一句。

“爸爸。在我們那兒,就跟阿瑪、阿爸一樣意思。”她扭頭盯著他, “萬歲不好意思了?”他對著他們娘倆,卻一會兒轉著眼珠盯在地上,一會兒耷拉眼睛, 露著他跟福全一模一樣的濃密黑重的睫毛。

他乾脆把臉埋在她脖頸上, 輕輕吻那一截玉白細膩的肌膚, 涼涼的鼻尖若有若無戳上來,胡茬刺得她渾身一顫,往旁邊一躲,他才含糊著說:“頭一次有人喊朕‘爸爸’。”心裡老生常談,生出無限遺憾,這喚自己爹爹的胖娃娃,如果是她生的就好了。

她看著福全跟他長得越來越像,心裡也正難過,乍看覺得娃娃憨胖,現在越長越秀氣,也越來越肖似父親,她看著娃娃就想到他爹爹,心中愛戀依依,可惜,娃娃都是別人的。

“萬歲,三阿哥的名字,您跟太后商議過嚒?可有譜了?下月要過‘百歲’,我們也好先預備起來。”

“朕想了幾個,思來想去,‘玄燁’好聽不俗,玄之又玄,光輝燦爛。不過還沒擬定。三阿哥的嫡母覺得如何?”

金花點點頭,三阿哥就是康熙帝了,笑笑說:“萬歲做主,不知問過佟妃嚒?她覺得如何?另外佟妃生了阿哥,位份是不是也要晉一晉?”

“你覺得好便好。佟妃讓內務府擬個封號來看,位份就先維持著。”佟妃有兒子養在膝下,又是妃位,若晉到貴妃,離皇后只一步之遙,他怕她想著本朝有廢后先例,憑兒子覬覦後位,又怕皇后受她的委屈。總之,為皇后著想,還是壓一壓,只賜個封號。

“皇額娘沒二話就成,我倒是沒什麼,沒有貴妃我壓力小些。”說著往他懷裡鑽一鑽,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她也願意承他的情。只是他對她太好,事事迴護她,樣樣依著她,她竟生出若干無力感,她除了愛他再沒有別的能給他,而這個“愛”字兒她還說不出口。

仰著臉看他,下頜淺青的胡茬又冒了頭,她想起頭回他抱她時她兵荒馬亂裡瞥到的那張俊臉,如今斟了情,這張臉越發英氣勃勃,左手搭上他右肩,掌心摸在突出的肩峰上,微微一點力,他就會了意,俯過來就和她的唇。

開始是她招的,何時結束向來不由她,等她一息接不上一息,手心裡蓄了汗,脖子僵著,眼皮顫顫,睫毛抖著掃上他的臉頰,他緩緩鬆開唇,右臂舒展從肋下兜住她綿軟的背,湊到到她耳邊,輕喃了兩個字。依舊是那兩片唇,鬆了她的人又緊上她的心。

她不置信地張開眼盯著他,耳朵裡還是剛剛唇線裡的“嗶啵”迴響,心裡翻滾的不知是浪還是如浪一樣在天幕上“嘭”綻開的焰火,就在她心裡,她彷彿聽見一片亂響,潮音、鐘聲、焰火,從天而降一般,鬧得她心裡亂哄哄一片,火光就是他眼裡閃爍的光了,當下,天色將暮,他的眼光如何還這麼亮……

她剛想滾淚珠子,結果那兩片唇線分明的薄唇,又湊上來,好聽的聲線直鑽她的耳朵:“你鐘意朕嚒?朕得你的喜歡嚒?你除了敬朕還有別的嚒?你怎麼從來不說給朕聽?朕想聽你說。”一邊說著伸手摳她的手心。

一串問,給她把淚生生憋成鼻涕,一甩手拱在他懷裡,委屈道:“我們才相識多久,我,我說不出口。”

“朕能說得出口,輪到你為何不成?”

她把福全往他臉前推了推,咕噥著說:“您有福全,後宮還有那麼多美人兒,花紅柳綠,烏壓壓一屋子人……這能一樣嘛?”

話不肯說,身子卻很誠實,揹人處兩人越發放肆,俱是外人想也想不到的舉動。

有一次,在坤寧宮,福臨一張手,金花壞笑著縱身,手臂環著脖子,腿纏上腰,他也默契地一手摟一手託,由著她跳攀上他的身。多虧他高大,又年輕,身子不過晃一晃,直著腰,就把她接牢了。

等他抱著她在榻上坐定,她嬌聲問:“吃得消?”不等他答,她馬上又說,“若吃得消,每天都這樣行嚒?”是她一直想一直沒實現的放肆,以前,既沒有這麼親密的人,也沒有既親密又高大壯實、能禁得住她這一縱的人。

“行。”他對她向來是天地萬物,萬事可行。

她對他就嬌氣得多。唯一由著他揉搓的時候,也有諸多禁忌。到十月下旬,她算著月信該到了,渾身不自在,每次手還沒碰到,她先攔他,摁著紐子翻身:“表舅舅……”他回回看她摟著一對兔兒,卻摸不到,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問她:“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嗐。”

“我這信期,從來沒數兒。”總不是她的身子,她搜過阿拉坦琪琪格的腦瓜,她好似不在乎這些,沒什麼記憶。不過前幾個月確實沒這麼酸脹。這麼想著,她乜斜著眼睛,看了眼躺在身邊正對她虎視眈眈的他,護著胸,窩到他懷裡:“萬歲,還不是您……”她忖度是初承寵的不適。

這傻人,孩子都生了幾個了,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一臉疑惑把她的臉從懷裡掰出來,炯炯的眼睛盯著她:“朕什麼?”等看到她的臉,先忍不住親近,強忍了半天,最後只是湊過去親親她的額頭,又逡巡到她眼角尖尖的眼睛,“朕改?可是你先說改哪兒?”

她把頭重埋回去,嬌聲說:“過幾天就好,萬歲不用改。”

等到十一月初,金花終於回過味兒來,不對勁。打從上月底,日日肚子脹,她時時預備著下一秒大姨媽就光顧,結果鬧了十幾日還沒來,就算是月信不“信”也不至於這麼不準時。再想寶音姑姑把藥方給她時,叮囑月事結束就要吃,吃足二十一日。她頭幾天沒拿到藥方,等有了藥方又沒想立時要用,直到跟福臨合帳之後才開始吃。是不是吃得遲了?藥效就護不到邊兒?

可自從他倆有那事,她日日不落,頓頓一大碗,吃飯也不及吃藥用心……這麼想著又覺得安心罷,不至於這麼虔誠用藥,還沒用。

到初十,呼和伺候她換衣裳的時候隨口說了句:“娘娘又見豐腴,胸衣緊了。”金花忙雙手握著腰量,問:“是嗎?”低頭看,腰還是纖細的一握,小肚子似乎鼓起來一點兒,用手戳還硬邦邦。自言自語說:“肚子好像也胖一圈。”呼和手上不停,說:“哪隻胖一圈?恕奴婢直言,胖不少,都鼓出來了,腰倒是還那麼纖細。”

聽呼和這麼說,她簡直唬一跳。月信不至,“胸脹腹高”,話本子裡這幾個字兒不正是形容有孕……她?

把呼和遣出去,她坐在暗影裡絞著帕子盤算。有孕不是都嘔吐?她早上刷牙都不吐。端貴人有孕時還暈倒了,她一點異樣也沒有。腿抽筋兒?沒有。酸兒辣女,她酸的辣的都一如既往喜歡吃。只有月事前渾身的不自在,周身酸酸的,可她分明很吃得下,睡得香,夜夜一覺到天亮,黑甜黑甜的。白天也是,除了會嬪妃、去太后處立規矩,她還歇晌,無論在坤寧宮還是養心殿,都睡得沉寧,回回被福臨硬吻著叫醒。嘴裡含著酸梅子,砸吧砸吧嘴兒,把前輩子這一世的回憶搜了個遍,細細捋了蛛絲馬跡,委決不下。

三指捏著手腕子號脈,聽來聽去沒個頭緒。這會兒要是寶音姑姑在宮裡就好了,寶音姑姑一捏人手腕子就真相大白。

緩身躺平,小肚子仍鼓著,以前躺平肚腹就癟下去,現在上腹凹著,小腹一點點的凸出,都顯得格外高聳……嚇,輕輕戳兩下,小娃娃……光這麼想想,她忍不住先蓄了滿眼淚。奇蹟。無數的步驟,每一步都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剛好,肚子裡才可能有個小娃娃。她何德何能,每頓一大碗湯藥,還督促福臨苦著臉用小羊盲腸,該做的她都盡力了,結果反而有了小娃娃?越想越苦。

若伊好好的,大概長得跟福臨一模一樣,長眉毛,高鼻子,細長的丹鳳眼,胖胖的小肉手上貝殼狀的小指甲,小姑娘尤其像爹爹,是英氣又有風情的小美人兒。可是,她跟他是親戚,往上數,總能找到同一個祖宗,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小娃娃能好好的麼?能留著伊?

一旦生了念頭,念頭就在心裡紮根,無論如何驅不散趕不走,她行動,就覺得肚裡當真有個小娃娃,頂著小肚子,脹脹的,還怦怦直跳。再細品,最近的腹脹跟月信的腹脹彷彿就是不一樣。

本來手指頭還在肚子上戳戳,這麼想著愛惜地收了手。輕輕撩開衣裳,肘撐著身子,探頭細瞧。真看,又覺得跟之前沒兩樣,睡得著、吃飯香,當然貼秋膘,肚腹最容易囤積脂肪,況且她真的一點兒有孕的症狀也沒有……

再見福臨,他手一張,她卻不敢縱著身子往他身上跳,只文文靜靜走過去,把臉擱在他肩上,嬌聲喚:“萬歲。有事跟您說。”

作者有話說:

大事大事。

福臨沒想到金花這麼文靜嫻雅, 拉著她的手往榻邊走:“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她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腳步端莊有章法,“噗篤”“噗篤”行得不像往日猶豫。

他發現她不一樣, 扭臉看,她小心翼翼斂了衣裳, 手扶著腰在榻上坐下。於是忍不住問:“你今日有事?“可又說不出她究竟哪兒不一樣。

她坐定了,抬臉笑笑說:”是有事。想去看三阿哥, 萬歲陪我走一趟?蘇墨爾姑姑不在宮中, 我自己去怪沒意思。“其實是她不敢自己去,宮鬥劇愛好者,當初佟妃有孕,她單獨見佟妃都心驚膽寒, 啟門開窗, 讓小宮女小太監站在廊下聽訊息;如今叫她自己去看千尊萬貴的三阿哥, 她萬萬沒這膽量。也是知道福臨對她有求必應, 所以要他陪。

最近太后不喜歡她,晚上那頓點心不喚她伺候。想著太后晚上這頓點心隆重,一時半會兒用不完,太后又愛拉著皇帝說會兒話兒,趁機還要勸些“雨露均霑”之類,金花朝福臨彎彎嘴角,投去“我等你”的一瞥, 就退出來。

去慈寧宮逛了一趟,來回兩遍乘輿,她卻倦了, 沒精打采徑回內殿歪著, 又開始琢磨“肚腹囤積脂肪”, 勞什子大姨媽……伸手摸著微微比以前豐腴些的小腹,自從疑心有孕,細體會起來,連月信前的墜脹都感受錯了。這幾日的不適,更像是從內裡生髮出的鼓脹。

她蜷成個團蜷在床帳裡,瞪著眼睛空洞地盯著福臨平日睡的枕頭,她真想馬上宣太醫,興師動眾,鬧得闔宮皆知也沒關係,甚至就此又落了笑柄,“皇后誤會有孕”,更沒關係,她就想聽太醫說幾句諸如:氣淤血滯、元氣虧虛之類的話。可萬一……若她有孕,福臨肯定第一個樂暈過去,那個人,還沒合帳就敢妄想有孕,“是真的就好了”;後來她不想產育,他又幻想“若是有了就是天意”……他有多想要他倆的小娃娃,沒人比她更清楚。

他不說,他只努著架勢日日夜夜疼她。隔三差五,他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黏黏膩膩地摟著她,也要在她耳邊絮叨:“朕聽你的,可要是這麼著也有了……”一邊把小羊盲腸拽脫了扔在地上,“這惱人的玩意兒。”後宮那麼多人想要的,他只給她,而她一門心思千萬千萬不要。

每次聽他這麼說,她都覺得他痴心,她還吃著藥呢,每一個避子的法子都有失誤的機率,若是兩個法子一起用,總該萬無一失。誰成想千算萬算,就算漏了那幾天。

若是太醫診出個喜脈,他大約能樂瘋,然後把她當明瓷一般護著,日夜守著。那她徹底沒機會轉圜。若他不知道,等寶音姑姑入宮,姑姑還能幫自己。

溫燙的手心摸著微微鼓的小腹,裡面有小娃娃?要是真的,伊現在大約才幾周,剛剛是個豆兒。不知是手上的還是肚腹的哪根血管在跳,“撲通撲通”,她也知道肯定不是小娃娃的心跳,可是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滾,養了福全,看過剛出生的三阿哥,她想要小娃娃,長一雙英氣的丹鳳眼,薄薄的嘴唇,跟福臨一個模子刻出來。無論是小姑娘還是小夥子她都喜歡。她的,也是他的,他倆的。

可想是一回事兒,理智是另一回事兒。她已經跟他好了,她能走的最遠處,再遠,她還有理智。再往遠處探一探,不過是一日不來月信,她就當她有,好好愛護肚裡的伊,直到她不能再愛護伊那一日……

兩手護著小腹,肚腹上一個輕緩的突,一指一指挪著量了個遍,她躺著流了滿臉淚。福臨跟她,要是沒有血緣關係就好了。

*

想著她之後還要去景仁宮看三阿哥,皇帝急急忙忙扒了兩口膳,趕著去坤寧宮。秋天日短,等到了,天早黑透了,坤寧宮一片靜悄悄,門口兩盞燈籠隨著秋風飄飄搖搖,照得門口的臺階的影忽長忽短,時濃時淡。他看了眼天上的大半個月亮,擺著長腿進了坤寧宮,三步兩步進殿,結果外殿燈火通明,空無一人。

他往旁邊一掃,就看皇后的小宮女朝殿裡看一眼,會了意,輕手輕腳往寢殿走,裡頭只在門口點了盞戳燈。進去眨眨眼,看清了,她正睡著,兩手攏在肚腹上;輕手輕腳往前走了兩步,眼睛適應了,他才發覺她醒著,輕易不肯張的掌心正貼著小肚子來回摩挲,淡紫色的綢子衣裳,撫平了,露出衣裳下一個微微突出的輪廓。

他心裡被個瘋狂的念頭擊懵了,突然喘不上氣,腿上像灌了鉛,邁也邁不動。她的月事!從他倆好了就沒來過,算起來,已經一個多月。他輕輕張嘴吸了一口氣,像怕嚇著她似的,輕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她仍沒發覺,兩隻小手仍舊在肚腹上一點一點挪,他往她臉上看,才發覺她正哭,小腫嘴微微張著,闔著眼睛,尖尖的眼角滲著一顆一顆的大淚珠兒。

他張著指節修長的手,捂上她的小手,輕聲喚她:“金花。”

她被他嚇了一跳,忙把兩手從腹上抽出來,捂在臉上擦眼淚,撒嬌地半滾了滾,咕噥著說:“萬歲,嚇著我了。”

他想抱她卻生怕傷著她,手輕手重,他看她就是個薄瓷娃娃,唯恐一碰就壞,只能溫聲說:“別怕。”

“太醫來看過了嚒?怪不得今兒在慈寧宮燈花一個勁兒爆,原來有喜事兒!要不是朕碰個正著,你還要瞞朕到什麼時候?”突然想起來她反常,何時見她扶著腰往榻上坐,越發相信自己想的不錯,她肯定是有孕,這麼大喜事,何時知道的?竟然瞞著他。

“什麼太醫?什麼喜事?”她忽地坐起身,臉上還掛著淚,眼睛裡霧氣迷濛,語氣裡還帶著哭意,寶石核兒樣的眼睛盯著他。

“嗌,你慢點兒。”他轉個方向,把她摟在懷裡,讓她頭靠在他肩上,“這麼靠著舒服點兒?”

她要轉頭,被他摁住了:“躺著說。”順著胳膊握上她的拳,另一隻大手將落未落摸到她小腹上,說:“朕明年能當阿瑪了?”大手頓了頓,還是不敢摸,收了手把她在懷裡抱緊了,“別怕,朕陪著你,朕能做的都幫你做,以後無論是阿哥還是格格我們都自己養。”

她聽他越說越上頭,顧不上自己的千愁萬緒,更顧不上滿臉淚,抓著他的手粗粗往肚子上摁,說:“萬歲,沒……您誤會,我就是長胖了,你看。”她捏捏腰腹間的脂肪,又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要跳給他看,被他一把抱住了:“金花,金花當心。”

見他還不信,她轉身,手腳並用纏上他,又把唇遞到他臉上:“萬歲,真的沒有。”

作者有話說:

有次評論區問,我還嘴硬!

其實就是最古早土狗的一擊即中。不過金花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承認,嗯,也沒個試紙或者驗個血什麼的……

“您這是魔障。要不我們去看看三阿哥給您解解饞?”金花胳膊輕輕環著福臨的脖頸, 手臂蹭在他下頜的胡茬上,雙手疊著捂在他頸後,歪著頭對著他, “唇上的唇脂剛塗的,新研的茉莉花味道, 您要不要試試?”她說著湊到他眼前,鼻尖將接上鼻尖, 鼻息拂過他的唇峰, 獨她身上才有的清新的甜香氣籠著他的頭臉,她春日花朵一般的臉就在他眼前晃,只要一歪頭,就能噙住那兩片柔軟的櫻唇, 她所有的甜香氣都能被他據為己有……

他頓住, 腦裡早已沒了理智, 眼睛裡都是她。她也半闔著眼, 唇卻微微張著,若隱若現的銀牙,只等著他去佔她的牙關。強烈的目眩神迷,千鈞一髮的細細喘|息,他硬是憑著一股子蠻力穩住神,輕輕啄了啄她的唇,用一把氣聲說:“別想混, 朕現在就宣太醫,月事就沒來過……”

“別呀,萬一太醫診出來信事不‘信’, 再去太后處告一狀, 皇額娘合計著我生不出有博爾濟吉特式血脈的嫡子女, 做主把我休了可如何是好?萬歲打量崴腳那次我為何不請太醫?無非怕露了痕跡。”無論是有孕還是她瞎想,她都不想知道。寧可自己悄悄懷著莫須有的胎,至少過癮地猜是男是女,是長得像他還是像她,圓眼睛或是長眼睛……鏡花水月,一日大姨媽不來,一日她就妄想著。

伸直手臂,往後送了送頭,把他的臉整個收入眼簾。濃眉橫掃,長挑著眼尾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周正的臉龐,樣樣她都想要,想在她的小娃娃臉上見到,只不要三阿哥那樣的塌鼻樑,另要她的圓厚的嘴唇,還要她濃密的好頭髮。

她眯著眼睛看他,眼神迷離,看得他心裡像有隻小手在撓,雙手摟著柔軟的背把她緊到面前,薄唇貼過去,輕聲說:“原來是欺君。”

“萬歲恕我?”她仍皺著魅|惑的桃花眼,鼻樑打了三個褶兒,微微皺著眉,像嘬酸梅子似的輕吸一吸他的唇,又歪著頭,挑釁似的盯著他。

“朕看你今日反常。”不等她答,已經被他轉個圈摁在身下,一隻兔兒被大手搓弄著在淡紫色的緞子衣裳下“噗吐噗吐”地拱跳,她被這兔兒拱得渾身酥,軟在帳子裡。豐唇被含在他齒間,嘴裡吸著他送來的一腔氣兒,還他一陣不成句兒的吟歎。嬰兒小手樣的紫癲癲露了痕跡,呼之欲出,硌得她渾身發熱。為著她身子不爽快,他憋了旬日,從殘月到新月,終於盈滿了,渴欲如十六的月。她伸著小手握了一把,又縮了手,顫著趴到他耳邊:“萬歲憐惜。”之後被他一衝就一句全乎話兒也說不出了。

本來要去看三阿哥的夜,被紅浪翻滾淹了,這次突然,什麼措施也沒預備,到她突如其來顫了顫,福臨“嗯”了一聲沒忍住,軟趴在她身上。兩人臉頰貼著臉頰,閉著眼睛一齊喘粗氣。

“沒用那個,朕抱你去洗洗?”他喘了半天,終於平了息,臉上還在往下淌汗,又自責沒用小羊盲腸,啞著嗓子小聲問她。

她小肚子突突跳,給他壓得發緊。可是從頭髮絲兒到腳趾尖兒都力竭了,她只盡力把他推下身,嘆一句:“遲了。”又伸手去摸粘的溼的小腹,仍是一個輕緩的突,從裡頭往外脹。

他見她鬆了避子的法子,忙伸手抱她,精壯的胳膊彆彆扭扭地墊在她身下,熱掌心捧著她抬高了。心裡全是猶疑,他想她孕產,可他更怕她吃苦;剛剛情之所至,萬一靈氣所鍾……難得她也沒拒他,扭著身子安靜躺著,又由著他擺出這易孕的姿勢。

金花被福臨捧起來,想起那夜在船上,他也是這麼捧著她,唸叨著自己想當阿瑪……她知道他什麼意思,他還沒棄了跟她生娃娃的念頭。扭臉看他,他也正看她,用做錯事的孩子的眼神望著他,脆弱、小心翼翼,還試試探探地:“你要不願意,就不弄這些。”嘴上說著,胳膊卻不動,只把她往懷裡拉了拉。

她探頭過去,用唇量他的臉,懸突的鼻,微微聳起的眉骨,線條優越的下頜線,“噗噗”,她闔著眼睛,舍不下他,在心裡把這些縮在一張梨子大的臉上,柔軟的一個小團兒,抱在懷裡不敢使勁兒,在夢裡也會“吧嗒”嘴兒,還會笑。

一時忘情,她拽著他的手捂在小肚子上,那個輕緩的突,那個“豆兒”。她心裡湧出無數的愛,說不清的,自從有了那個念頭,她一刻沒停,深信肚兒裡真的懷了孩兒……這麼想著,她跟他倒是一樣的人,痴。若是娃娃在那兒,她想讓他摸摸。

可惜不能說給他聽,她眼裡蓄著淚,臉上卻是嬌嬌的笑:“看我肚兒,”攥著他的手,輕輕柔柔愛惜地握了握,“長胖了,宮裡吃得好,貼秋膘兒……”這句說得震著心,尖尖的眼角墜下兩顆晶瑩的淚珠兒。

他貼上微突的肚兒,手心先溼了,不知是他的掌心還是她肚腹上一條血管“撲通撲通”地直跳,軟軟的皮|肉下裹著一個硬邦邦的小“豆兒”,抵著他的掌心。“不光肚腹,那對兔兒也長了好些,朕手算大的,握也握不住。”

“萬歲。”她嗔一句,拉過錦被遮住頸下白馥馥的軟兔兒,隔住他火辣辣的眼神兒,又聽他說,“不許欺朕,只是長胖了何至於哭。”只是太醫院他還沒騰出手來整飭,怕裡面混著太后的人,若不是性命攸關,不宣太醫來看也不是沒道理。“你也知道朕多想要跟你的娃娃,若是有蛛絲馬跡,你一定別瞞著,咱倆一起。”他本來墊在她身下的臂把她摟過來,溫聲繼續說,“你不想要娃娃,以後一定用那個……”

她瘋狂想跟他坦白,剛剛做錯事兒似的神情刺得她心軟。她的月事一直規律,唯獨這個月已經遲了二十日,也許現在肚肚裡已經有個小娃娃……福臨夢想成真,要當金花的娃娃的爹爹。

不不不,不能說,說了他會把她當寶貝供起來。她沒有驗孕試紙,她還沒想好……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她要讓世上再多一個受苦的人嚒?說不準這個小人兒還不健康,近親結婚生的瘋子或者天才、出生就有各種各樣的看得見看不見的缺陷,自還是個柔軟的糰子就被病痛折磨,她跟他也跟著難過、失落……

她心抽起來,攥著拳,輕輕喚了一聲:“表舅舅。”她這一句讓他心墮到冰裡,抽縮地生疼。

她窩在他懷裡,小手抱著他的腰,指尖逡巡,摸著他腰上硬挺的肌肉,“就我們倆不好嚒?我,我一直愛你……”越說聲音越小,等到最後兩個字,他只感到她的唇風掠過他的喉結。

作者有話說:

兩人沒有血緣關係。可以結婚可以生娃娃。

最近三次元好累,章章兩千多字,我好羞愧。

“什麼?”他低頭湊到她耳邊, 胡茬兒輕輕撓在她鬢邊的頭髮上,緩緩往她紅得透明的耳朵上靠,像是帶著磁的聲音直楞楞鑽到她耳朵裡。

“什麼什麼?”她伸著手往他腰後探, 摸到腰窩便雙手抱牢了在那處打轉,揉得他在她懷裡拱, 顧不上再追著她問,只伸手去抓她的手。手被他捉了, 她老實把胳膊收回來, 轉手去摸他肩上那個痕,在南苑的時候她咬的,皮和肉長好了,新肉顏色稍淡些, 別人認不出來, “罪首”夜夜摳著這圈傷玩兒, “萬一以後失散了, 我們就靠這記號相認。”

“進了宮,又要了朕的身子,你還想要出宮?”他伸著脖子去找她的手,用下巴的胡茬兒刺撓細白的手指,硬抬著眼皮看她,額上三條抬頭紋,眼神竟帶著些幽怨, 又說,“剛你說什麼?別想混,太醫可以不傳, 這句早晚混不過去, 朕老早說了, 獨你,‘敬’來‘敬’去。”說著雙臂在她身後攏住,曖|昧地把她往身前撈了撈,皮挨著肉,兩人赤和裸相對,本是個坦白局,可惜,金花自己揣著個大大的小秘密。

她緊貼著他,他躺著未動,另有一處蠢蠢欲動,“嗐,腰痠……”她手撐著他的胸往後退,結果被他摟牢了,動彈不得,只能乖乖趴在他胸上,抬了抬臉,嬌嬌地說:“您這麼盯著我,我說不出來。”

“那,怎麼能說出來?”他重新去噙她的唇,(刪刪刪)一邊抱著她立起來。她綿軟地攀不住,全靠他胳膊摟著她,她才勉強環住他的頸,像個溺水的人,拼命伸著頭吸救命的那口氣兒,可他越進越深,眼看她就被浪吞了,她拼著腦裡僅餘的那一根沒斷的弦,用唇風送出來一句虛弱不堪的:“福臨,我……”

他一頓,坐正了(刪)。下巴磕在她肩上,他對著她耳朵吹氣,磁性聲音裡透著沒饜足:“再喚朕一聲。”

從六歲登基,他的名兒就是個擺設,前朝後宮的親戚都尊稱他“萬歲”、“萬歲爺”、“皇上”、“皇帝”,甚至連他母親也不再喚他的名字。剛到北京時,他還是個孩子,夜裡太后哄他睡覺,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邊說:“皇帝,早點睡。”聽得他心裡煩躁,又說不出來。從那時候他就習慣夜裡盯著呼呼跳的燈,看燈下的影兒一會兒近,一會兒遠,自己悶悶睡過去。

等年紀大了,後宮那些女人,他一(刪)變著調調兒喚他“萬歲爺”“萬歲爺”,聽得他人在此處,心卻躲得十萬八千里,這般緊要關頭,哪怕喊他個“爺”……難道這些大開大合,(刪)都是為了他的帝位?若他不是天子,他只是“福臨”呢?這些臣子、女人甚至他母親,還肯這麼著對他?

所以大婚夜,金花那句“表舅舅”振聾發聵,她對他扭著臉兒垂淚,又鶯鶯的聲跟他攀親戚,可他終於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成了人;後來又有了福全那聲似是而非的“爸”,一字剝了他九五至尊的殼。

脫了衣裳,他就是他,為人夫,為人父。就像她起初是表外甥女兒,後來是皇后,等他們扯脫了衣裳,她就是金花,她就是她。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他喘息平了,輕啟唇,心裡顫著送出最溫厚的一把聲音:“金花,再喚一聲。”

她本來額角抵在他肩上,聽他變了聲兒,輕輕轉過臉,先露出一個極大的笑,微微啞著:“福臨。”湊過來彎著嘴角親親他的眉毛,再蹭著鼻尖兒輕輕叫他的名字,“福臨。”

“恕我?”肚腹裡的“豆兒”鼓著她,她打定了主意要欺他,欺君。

*

十一月十三,寶音姑姑奉太后懿旨入宮伺候,指在楊庶妃處,算是楊庶妃的接生嬤嬤。

晚上金花伺候太后用點心的時候才知道寶音姑姑已經入宮,夾著筷子給太后佈菜的手一刻也不敢頓,微微笑說:“能伺候龍嗣是寶音的福氣,寶音當謝皇額孃的拔擢。”正說著,福臨停了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兒,拇指摸索著,說:“是楊庶妃的接生嬤嬤,皇后處要驅使也儘管去傳她,都是後宮伺候的,用不著際野那麼分明。”

皇后知道皇帝這話是為了她跟乳孃團聚,又礙著太后,於是笑著看他,輕輕轉著手腕把手挪出來,給太后倒了碗牛乳:“皇額娘喝點熱牛乳,晚上睡得寧。”

太后垂著眼睛不說話,眼風在睫下藏得嚴嚴實實,權當沒看見小夫妻在膳桌上鋪展的柔情蜜意,飲了口牛乳,擦了擦唇,說:“蘇墨爾也快回來了。”她想睡得寧,可不是喝個熱牛乳這麼簡單。

*

太液池上有座涼亭,突出岸線,四圍是水,遊船那夜金花一眼看中這地方。遣散了旁人坐在這處說話,除非潛在水裡,一個字兒也聽不到;說話聲音低些,費事兒潛在水裡也一個字兒聽不到。所以她挑了這處寶地會寶音姑姑。宮裡的事,沒有福臨和太后不知道的,她在這兒同人說的事兒,多半他倆無從知道。

寶音領了命,疾步而來,皇后已經在涼亭裡坐了一會。十一月半,朔風烈烈,皇后卻裹了件夾棉的斗篷坐在亭子裡。寶音細看,禿禿的領子和襯邊,是不帶毛的斗篷。招著觀音兜,只露出個被風吹得微微紅的小鼻子。

“姑姑。”寶音走到近前,聽她叫了一聲,聲音裡透著慵懶。伺候的人都不在跟前,只她自己坐在亭中,寶音還要行禮,被她一把拉住。她手扶著腰,把斗篷側撐出一個折,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坐的厚墊子讓出來一截,“姑姑沒別人,您來坐。”

“娘娘,您過得還如意?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寶音摸著她軟軟的手心,暖烘烘的,放下一半心;看她臉頰白裡透紅,玉白的臉還鮮嫩透亮,又放了另一半心,但是看她眼神不似以前那麼純淨透明,最後還是莫名懸起心來。

“姑姑我不冷。姑姑您幫我把把脈。”她顧不得寒暄,從斗篷裡伸出一根細瘦的粉白胳膊,她貼身只著了件暗玫瑰紫色的單旗裝,襯著皮下的深紫色血管隱隱欲現,舉著塞到寶音手裡。

寶音疑惑,也只得屏息捏著她的腕子切了切,默著坐了片刻,說:“換隻手。”然後有板有眼地問:“娘娘上月月事是哪一日?”

“九月二十。”皇后弱弱小聲說了一句,說完嘆了口氣,坐直身子,抻了抻背。

她心裡亂了幾日,一時盼著月信不信,一會兒忖著必是有了小娃娃。福臨日日試探她,回回伸著小嬰兒臂一般的杵舂倒,她怕他瞧出端倪,又怕他傷了肚兒裡的豆兒,只能處處告饒兒,受不住就喚他的名字,幾次試幾次靈,他聽她叫他的名字就洩氣。可是不盡興,他夜裡反覆吃桃兒把她舞弄醒,結果她越睏越睡不足。也許是覺少影響了大姨媽,減肥也影響大姨媽,憑什麼熬夜不行。

“飯食進得香嗎?”寶音又問。

“香。”她知道寶音為人,診症急不得,要請她瞧病先要答她的問,只能老老實實回答,“姑姑瞧我都胖了。”手捧著肚腹,吃得多,單隻有腹高胸脹。

“睡覺呢?覺多?覺少?”寶音仍不急不慢。

“睡不夠,都快一月了,恨不得睡個天昏地暗。”金花轉著眼珠想,從太液池回去,她就天天睡不醒。

寶音點點頭,捋齊金花的袖子,把斗篷拉嚴了,給她遮好胳膊和腿,坐著不說話。

“姑姑!”阿拉坦琪琪格拽著寶音的袖子,撒嬌地喚了一聲。從小到大,姑姑聽了她這一聲,什麼都能答應她。

作者有話說:

高興一天是一天。

已經刪到前言不搭後語了。相約編輯記錄。

水中的一個亭, 夏季坐著涼爽沁人,冬季沒遮沒攔,又在水上, 格外冷。寶音渾身被凍透了,捏捏金花的衣裳, 單衣夾斗篷,穿得少, 身上卻暖烘烘的, 正是雙身子的人。

“上次你拿的藥方吃了?”寶音兩手診過,終究覺得脈象透著些古怪,不免細細問幾句。

“二十一天,一天不落, 頓頓都一大碗, 姑姑您不知道, 難喝, 又酸又苦。”金花對著寶音怪笑著撒嬌,“姑姑,這是怎麼了,月信月信,不正該月月準時,以前我連上午下午的時辰都不錯,這次莫非吃藥吃壞了?”

寶音拉著金花的柔暖溫暖的手, 拍一拍,說:“傻孩子,月信沒來, 這是喜信兒。”寶音說完, 細細看皇后臉上的神色, 只見她說不出是喜是悲,只怔住,神遊似地低頭,不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斗篷。再抬起頭來,鵝蛋小臉被冷風一吹,越發小巧,眼睛裡是不置信的神色:“姑姑,喜信兒什麼意思?”

“娘娘,大喜啊,您有孕了!”寶音笑著說,捏了捏皇后的小手,眼睛挪到她腰腹處。

皇后從寶音處抽了手,扎煞著兩手十指,猶猶豫豫,繞著肚腹,只是摸不上去。自從生了這個念頭,短短几日,她已經甜蜜地反覆摸了無數遍,肚腹上那個輕緩的突,還在她手下“撲通撲通”地跳。現在落停了,想到裡面真的有個“豆兒”,他跟她的娃娃,陰陽交(和)合、珠胎暗結,無數的步驟,一個也沒出錯,終於孕化出這個晶,長大了像他又像她的……她反而不敢摸了,她也不敢信她能保住伊。

“姑姑當真?我不是吃了藥?”她又抓上寶音的手,寶音現在就是她的救命稻草。那些又酸又苦的藥,還有他倆那些翻滾喘息的日日夜夜,雞兒比金剛鑽硬,杵得她欲生欲死,回回大汗淋漓,累得她睜不開眼,挪不動身兒,她和他的小娃娃就是這麼千攔萬阻在她肚裡扎的根?

“娘娘,我說實話,你別心裡不安定。這胎是弱,脈象虛,所以泛酸作嘔這些症狀都發不出來,只是要吃要睡。龍嗣堅強,拼命想在娘娘身子裡活;你禁得寒,身上暖,也是為著這孩子。”金花聽著,心被肚子裡的小娃娃暖了,柔柔伸手撫在肚腹上,頭靠在寶音肩上,又聽她繼續說:“娘娘安心,奴才保胎養胎也拿手,再吃點小劑藥,渡過頭三個月就好了。”

“姑姑,我不吃藥。”金花小聲咕噥著說。

寶音以為她之前吃避子的藥吃傷了,想了想,說:“有了身子,不吃藥也對,食補,吃得好些,多睡,很快也養過來了。”說著去拉她的手,反常的,她溫熱的手這下卻冰涼涼,再摸她身上,也寒浸浸,“娘娘冷了?”寶音一問,皇后竟在旁邊打起寒顫,哆哆嗦嗦的,話也說不出來。是她又想起她跟福臨的親戚關係,近親,他們有資格做父母嚒?

金花實在記不清後來如何回坤寧宮的,只記得她最後拽著寶音的手,說:“姑姑,你別告訴旁人。”

再醒就是在個溫熱的懷裡,她背靠著他,四臂交纏,兩對掌摞著,重重疊疊又輕輕地捂在她小腹上,他的體溫焐得她渾身暖和和,腳一伸踢到個湯婆子,不巧,正磕在腳踝上,她輕輕“哎呦”一聲,身後的人一震,呼吸亂起來,也醒了。

她顧不上他,小手摸了摸那個輕緩的突,鼓脹還穩穩坐在腹中,她渾身不舒服,又伸手去摸下面貼身的衣裳,乾乾爽爽的,她才放了心,輕輕翻身,扎進那人懷裡。

“你醒了?”他說著送了一對唇貼上她的臉頰,又用鬍子去扎柔嫩的耳朵。“下午直睡到晚上,還一個勁發癔語。”

她躲了,說:“本來跟姑姑在亭子裡說話,不知怎麼就凍著了。”寶音姑姑對他說了嚒?她想問又怕露了痕跡。抬頭看,他還是往常的神色,丹鳳眼裡的光跟傍晚的淺溪一樣,泛著淡淡的晚霞的緋紅色,她一動,他身下先發了硬梆梆。見她從懷裡露出臉來,他就勢低頭親上去,說:“這麼不當心。她們說你受了涼,朕唬了一跳,急急忙忙趕來,這麼看著,你是受了涼,更是睡得香。”又搗亂地用下巴的胡茬去摁她肉圓的下巴。

她心裡存著事兒,弱不禁風被他捉住了唇,乖乖吐納他遞過來的一條靈活的舌。攀著他的肩,緊緊摟著他。窗外呼呼的北風,吹得窗扇“呼喇呼喇”響,屋裡卻一室暖,熟悉的帳子,溫熱的他,還有她正孕著的娃娃,他們仨。不管以後如何,現在這就是她的家,緻密的姻親,自己生的血親,上輩子缺爸少媽的憾彷彿彌合了一些。

想著肚裡正時時刻刻長大的小娃娃,她忍不住千頭萬緒湧上心頭,眼裡又盈滿了淚。

他吻著,舌上舔到一股鹹甜,睜眼看她,她正顫著淚溼的睫,嘟著唇,想哭又忍著,鼻頭紅紅的,厚唇水光灩灩。他輕輕,一下一頓吮幹她臉上的淚,把她摟在懷裡,哄福全那樣的輕輕搖著,默默不語。

搖了一會兒,她心裡悶悶的,又懶得睜眼睛,在他懷裡咕噥說:“嘴裡淡淡的。”

一陣窸窸窣窣,她嘴邊遞過來一個酸梅子,睜眼看,是他幫她拿了酸梅子的罐子,目不交睫盯著他的眼睛,她微微張嘴,閃著銀牙含住那顆梅子,又說:“您也吃一顆,一會兒您搶這顆,我是不給的。”於是他也吃一顆,重新掀了被窩裹進來,兩人面對面躺著,都鼓著腮噬梅子。不知是不是梅子終於醃漬到好處,她吃著今日這顆梅子格外甘甜,“今兒這梅子好吃。”

“朕吃著跟往日一樣。”於是湊到她嘴邊,“咱倆換換,朕嚐嚐你的。”兩人深吻一下,嘴裡梅子換了個個兒,繼續對著臉兒啃梅子,“朕吃著還是跟往日一樣。要不咱倆再換換?”

她用舌頭送出來一個光溜溜的核兒:“吃完了。萬歲我還想吃,您再給我拿一顆。”

“你今天反常,這個多酸!牙都倒了,朕一直流涎水,你怎麼還能吃一顆。”

她湊過去,把那顆核兒用舌頭塞到他嘴裡,輕輕親了親他說:“您說呢?”

作者有話說:

這期終於沒榜了,沒收藏文就各處找不到了。

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您說呢?”

福臨拿了酸梅子罐子, 撿顆大的喂到金花嘴裡,翻回床上,重新躺好了, 摟著她的肩膀,說:“餓了?吃這個可吃不飽。朕讓御膳茶房送些點心來?”說著, 半闔著丹鳳眼盯著她。下床去給她拿梅子,又幫她傳御膳, 他這麼體貼, 不曉得她要怎麼謝他。這麼想著,他心裡得意,等著她一雙唇再送上來。

金花苦笑,她盼著他猜出來, 若他猜中了, 他一定護著她, 讓她安心保著養著。那她也不用猶豫:還可以找藉口, 不是她沒有科學精神,硬要生養近親孕的娃娃,是他看她看得太緊,她沒機會猶豫。非不願也,實不能耳。可他到了關鍵時候反而鈍鈍的,之前偷眼看她摸一下肚子就興奮地猜是喜事;如今喜事落實,大手焐得她雙身子暖烘烘的, 他反而不往那處想了,只惦記著莫餓著她。

陰差陽錯。

他看她神情落寞,想她下午還暈過一記, 現在這樣子, 又不舒服?於是頭碰上她的額頭, 試了試,說:“風寒還難受?倒是不燒。”懷裡的身子暖融融,溫軟香,他搖搖她,“起來吧,好歹吃點兒再歇。哪怕只喝兩口湯。”

她嬌柔臥在他懷裡,默著不吭聲。正僵著,小宮女呼和在殿外試探著回稟:“萬歲爺,慈寧宮的蘇墨爾姑姑來了。”

皇后聽了,笑笑看到皇帝臉上,說:“蘇墨爾姑姑回來了?萬歲一定早知道。好些日子沒見,我得去見見。”於是掙扎著起身。她如今不同了,動作皆輕輕緩緩,唯恐牽累了肚裡的現在還弱弱的“豆兒”。在皇帝看來就是嬌不勝力。於是說:“不過是個老奴,你還病著……”

她正捧著肚兒從床上往下探腿,說:“是太后從小一處長大的,雖有主僕的身份之別,這麼多年的情分在,若是普通的富貴人家,遣回去養老也要當個親戚走動。咱們是皇家,怎麼反而苛待人。而且,我剛進宮時,一個人也不認識,姑姑待我挺好。”說著帶著意味深長地笑看到他臉上。

她在宮裡待嫁半年,他從來沒見過她。人不到,賞賜也沒有,大約權當沒這個人,更沒婚約這回事兒。從大婚,他頭一次見到她本人才轉了性兒。是為著阿拉坦琪琪格的美貌?金花上輩子並沒有這麼驚人的美豔,打眼看類似,細看就是頂配和低配的區別。

低頭看看這副身子,寬肩膀細胳膊細腿兒的衣裳架子,柔若無骨的肉,緞般絲滑的皮,該豐處豐,應細處細,配上她現代人的爽快性子,舉動常出人意料,樣子和裡子的反差讓人忍不住地喜歡。怨不得他日日黏在她身邊,須臾不捨得撂開。若她是金花上輩子的臉呢?他還這樣愛她?問題之複雜,不啻拷問該選有趣的靈魂還是姣好的容貌。

這一看把他看呆了,她一向紅潤,就算是崴了腳閉門養傷那陣子,也只是因為不出門,愈加白裡透紅;今兒卻面兒蒼白,睡飽了眼神橫波流轉,但身姿嬌怯,唇色也淡了,只穿著單衣,伸著一雙白胖的足去夠鞋。淡淡月白色的褲子裡伸出來一截潤白的小腿,突出的腳踝孤拐後是一雙靈巧的天足,小小的指甲上塗了紅色,更顯得從腳到踝玉白透亮,引得他止不住想她身上的光景,掌心裡豐潤的蜜桃兒,淡紅的直往人心裡鑽的桃尖兒,吸一口兩個身子都止不住地顫,還有細碎的人聲兒……

她又怨他大婚前對她不好。是不好,他從來沒召見過她。從冬末到夏初,他知道她住在宮裡學規矩,又是親戚,可家宴從不宣她,更沒主動見過她,甚至連個果子也沒賞過她。也是沒緣法,不知她住在宮裡哪一處,他連“碰巧”都沒見過她。可是誰能想到她一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長一張這樣的俏臉,又是一副常常出人意表的性情。

他麻利起身拽著被子先把她籠住了:“剛焐熱了,當心再著涼。你先披著,今兒朕給你穿衣裳。”

她跟他一處時,不習慣讓小宮女進來伺候,總覺得閨房裡就該只有他們倆人,就算不能像船上那夜似的跟別人都遠遠隔開,她也不願意外人輕踏進他們旖旎的臥房。烏蘭和呼和也都熟悉她的脾性,自從她跟他合帳,總是站在外間兒遠遠回稟,輕易不進來。

他也習慣了,只有她跟他時,都是她伺候他;間或她一靠近她,鼻息撲過來,勾得他心猿意馬,或者她忙著顧不上,那他自己動手。譬如穿衣裳,他自己穿比她伺候更快當,穿個七七八八再去外間讓“靴帽袍褂”四執事修飾。

今兒看她臉色白白,他心疼她,屋裡生著火也涼嘰嘰的,只穿一身月白的衫子就出被窩兒,再閃著風可如何是好,前月為了船上那夜感涼,剛喝了大半個月的苦藥,再鬧起病來,寒冬臘月,更該難好了。他下床穿了袍子,又去拿她的衣裳:“怪道受了寒,大冬天的穿這麼薄的衣裳。”他抖著衣裳袖子在她面前展開,“一會兒外頭套個毛兒對襟褂子,再添火來。”

她心裡存著事兒,想說,覺得自己不應當說,想留,復認為實在留不得,心亂如麻,就嬌氣起來。他說涼,她覺得背上一陣一陣冒風;他說薄,她想了想是該穿厚衣裳了。身上也越發懶,由著他給她穿衣裳系裙子,她只伸伸胳膊,抬抬腳。

她閒閒往肚腹上瞧,上衣正好遮到腰下,走路一晃,什麼也顯不出來。本來嘛,一兩個月能有多大一點兒。等再換了厚衣裳,一擋,越發看不出來了。再看他,彎著腰趴在她肚腹上系裙子,臉就在“豆兒”兩寸處,炯炯的一雙丹鳳眼,離得那麼近,關鍵處,摸都摸了那麼多次,看反倒視而不見。

“萬歲,踅摸兩句詩吟一吟。我想聽。”她兩手搭在他肩上,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一下,愛嬌地說了這一句。

“花樣越來越多了,竟要朕吟詩給你聽,多虧朕背了唐詩宋詞,要不還給你考問住了。”他操著那把好聽的聲音笑著說了一句。之前總覺得他聲音深沉有磁性,耳朵要懷孕。如今人也有孕,她剋制著才沒把手摸上小腹,也笑了,她想他念給肚裡的“豆兒”聽,哪怕哪天娃娃沒了,權當曾聽過父親的“胎教”。

“井上軲轆床上轉。水聲繁,絃聲淺。情若何,荀奉倩。城頭日,長向城頭住,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①他念著在她身邊坐下,摟著她,晶晶亮的眼睛盯著她,唸完了,又在她臉上親了親,湊到她耳邊說,“床上轉,水聲繁。”

她終於忍不住,手捂上小肚子,心想不要聽你爹爹胡教,瞎斷亂解,胡謅。從小學這些,長大了可怎麼得了。於是紅著臉站起身,說:“萬歲也去見見姑姑嚒?”

他拿了自己的斗篷給她披上,說:“也去見見,主要把膳傳過來,想吃什麼?”

說到吃,她肚裡“咕嚕”一聲,真餓了。現在的情形,自己先嬌氣地緊,真的也不禁餓,於是輕輕坐下,轉了轉墨黑的眸,說:“要上次四貞妹妹教著御膳茶房做的那個酸湯,羊烏叉怪羶的。”想了想,“酸湯魚?嘴裡淡淡的,要酸酸的辣辣的。”酸湯萬能,下次做雞肉也好吃。可惜宮裡不吃牛,要不酸湯肥牛。

“越發刁鑽了,咱們滿蒙的菜都不夠吃,專門要吃廣西菜。吃這麼酸辣能行嚒?下午還跟個小病貓兒似的。”福臨刮刮她的翹鼻子。

“再要個銀耳煮雞蛋,別擱糖,等我自己攪一勺蜜。”想著酸湯的酸辣重味、銀耳細滑的口感,金花嚥了口口水,摟著皇帝的寬肩膀說,“萬歲命他們快些,餓了,餓壞了。”

傍晚皇后沒去慈寧宮請安,說是病了,蘇墨爾奉太后的懿旨來探皇后的病。等見到皇后,沒說兩句,先看皇后端著碗仰脖喝了一大碗熱牛乳,又眼巴巴等著皇帝傳點心。皇后臉色透著病氣,不像是拿喬躲懶。胃口顯見的極好,一邊同她嘮家常,一邊喝牛乳,又摳什麼吃食的罐子,還是皇帝看到,修長的大手接過去,“噌”地輕鬆拔開蓋兒,又給她遞回來,她看也不看伸手摸了一顆塞在嘴裡,原來是漬的酸梅子。

蘇墨爾暗暗納罕,皇后何時變得口壯了?以往在慈寧宮跟著吃點心,她都是略進兩樣就坐著不動,連奶茶都不肯多喝一口。聽坤寧宮的小太監說,她平日在吃上最剋制,晚上一般餓得肚兒“咕嚕咕嚕”也不過喝個熱牛乳,常嚷著要“減肥”,現在變了?這吃喝勁頭才是草原女子的氣度。可惜……

蘇墨爾說回了趟科爾沁草原,金花問:“姑姑,見到我父親母親嚒?他們還好?”

蘇墨爾說:“不僅見了親王夫婦,還見了好些皇后以前的小友。”

金花納罕,既是見了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怎麼不見姑姑捎個話兒,只乾巴巴說這麼幾句,她不信她父母會這麼輕飄飄見了宮中的姑姑,又一言不發放了京城的人走。蘇墨爾走了,她跟福臨吃點心的時候,還在琢磨這事兒,筷子戳著魚不動。

皇帝見她不動筷子,以為她嫌刺兒,於是把她的碟子端在面前,細細挑了刺兒又給她遞回去,說:“剛不就餓了,快嚐嚐是不是你要的味道。”說著又夾了一塊挑刺兒,預備著她吃完一塊再給她續一塊。

她心不在焉試了一口,就被這酸辣味道勾了魂兒回來。魚兒肥美,浸在酸辣湯汁裡,一口一塊蒜瓣兒肉,口感滋味都極好,激得額角起了汗霧,嘴上卻停不下來。口裡滋味過烈,就舀一勺銀耳羹,清潤。吃過一大盤魚,她又捧著銀耳羹裡的煮蛋吃。福臨給她夾菌絲、爐鴨、燕窩絲這些,她碰都不碰,固執地只吃自己選的這兩樣。

吃完,對面福臨正捧著盞熱老酒“嘓”地一飲而盡,看她盯著他出神,他倒了一盞送到她面前,她搖搖頭,推回他面前,說:“最近老鬧病,不敢飲。”又問,“萬歲,咱們遊船那幾日,您飲過酒嚒?”老人總說吃了酒生娃娃也是生傻子。

作者有話說:

①《後園鑿井歌》,唐,李賀-

體會到了斷更的樂趣(我以後每月斷一天,這本沒機會了快完結了)。

大暑愉快,多喝水哦-

我會努力加油的!!

“萬歲, 咱們遊船那幾日,您飲過酒嚒?”

福臨聽她問,送到唇邊的盞顧不上飲, 只盯著桌上的黃底龍酒壺出神,想了想, 說:“當夜咱們酒壺還沒見,先……”先互相脫了衣裳。他想到這兒勾了勾唇, 帶著笑意, “之後我們日夜一處,只有一夜在皇額娘那兒吃了幾杯藥酒。”

不知是什麼勞什子藥酒,吃了龍精虎猛,鬧個不住的, 金花記得, 歪著頭不看他:“那遊船前幾天呢?”

“記不得了。勞神想這些, 讓敬事房拿檔來,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也是臨時想起來要問他飲沒飲酒,預外也不愛去敬事房傳檔。婚姻裡相愛的兩個人仍應有自己的空間和自由,她不想無限侵入到他的生活,點點滴滴,別人能記,她卻不想看。不似太后,對兒子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夜了, 兩人團團對著臉躺在寢帳裡,他看她轉著晶亮的眸子全無睡意,問:“想什麼?”

不料她打了個飽嗝, 在被窩兒裡揉著肚子, 說:“想想明天早膳吃什麼。”

“不是剛吃飽……”他愕然, 從來對她都是“勸膳”,布一碟子只吃一口,牛乳也不肯多喝。今兒反常,下午還鬧風寒,晚上就催著他傳膳,又據案大嚼,看得他胃口都比往常更好,自斟自飲,喝了小半壺的熱老酒。她還說:“是吃飽了,所以心口堵著,萬歲給我揉揉。”自己翻身兒,把個柔軟的脊背填送到他懷裡,拉著他的手捂到胸下,多半是撒著嬌的:“就這兒。揉揉。”

她一把濃厚的黑頭髮散在枕上,幾縷青絲掃到他臉上,撓得他心裡癢癢的,兩隻手抱著懷裡的嬌人兒不得空,他只得在枕上蹭蹭臉,又吐了吐舌頭,她的甜香氣直往他鼻尖衝,一截瑩白的玉頸也隨著呼呼跳的燈往他眼睛裡撞,他忍不住湊上去用唇貼了貼那片溫涼的面板,說:“這塊兒露著冷麼?”一邊就要往她身上縱壓。

她躲了,還摁著他的手繼續在上腹揉著:“不冷,嗌,萬歲別鬧,人家鬧病正難受。”

兩個人來回揉搓兩下,互相的氣息都更濃了,他被她身上的香引得呼吸先粗了,又聽她說:“萬歲身上這香肯定換過,現在聞著就彆扭。”她鬆了手,護著小腹,在他懷裡輕柔挪轉過身兒,面對著他,鼻尖戳了戳他的胸,深嗅了一口,皺著眉說,“要不咱倆分被窩兒睡,這味兒燻著我頭昏。”

他伸手把她摟緊了,讓她緊緊窩在懷裡。趁著她仰起粉白的小臉透氣,他親親她尖翹的鼻尖,說:“朕不分,朕不挨著你睡不著。”挪著嘴唇去湊她的唇,“新婚燕爾,你怎麼捨得。朕明天命他們把薰香撤了,然後再細細洗洗……”

她被他親住了,他的唇齒間的氣息侵進來,迷得她不停地暈眩。原是沒有比你愛的人剛好也愛你更合意的事兒,勾著他的舌尖兒,她手摸上他胸肌發達的胸,抓著他的衣裳,生怕他跑了似的,在手心兒裡越攥越緊。她的,現在是她的,就她知道的,這一陣兒,都獨獨是她的。

親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他停了,喘著氣用一手撫她的背。小聲說:“沒預備‘那個’。”又用探究的眼神兒看她。以前次次都試探她願不願意解紐子,現在回回惦記問她樂不樂意生娃娃。她果真鬆了手,護上自己白馥馥、顫巍巍的胸,低著頭,小聲說:“最近渾身酸,伺候不了。”像是知道他試探什麼,抬起臉,皺著眉說:“我們往上數有親戚,不能生娃娃。”把耳朵貼上他的胸,聽著他“撲通撲通”跳得正急的心,“我能跟您在一起就滿足了,不敢奢望太多。現在,都是賒來的……”

她正無限靠近她的理想,家,他,肚兒裡還懷著他們的娃娃。這樣三人團聚的日子,每一日,就是賒來的。原本只能有他和她,不料意外又有了肚兒裡這個。他們三個一處時她儘量不想以後怎麼辦,拖一刻是一刻。兩輩子都沒過過的甜美日子,是摻著黃連的蜜她也飲了,只是糖裡混著玻璃碴兒,剌得她心上冒血。

胡思亂想間,被他漸漸緩下去的心跳催盹著,她竟懷著滿腹心事甜甜睡了一覺,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福臨走了她也沒知沒覺,還是後來被窩涼,她覺得冷,才醒轉來,撩起帳子看外頭一片光,喊了呼和進來伺候穿衣裳,想起來問:“嬪妃都來了?”

“萬歲爺讓散了。說如果娘娘沒醒,不讓叫,傳個口諭讓嬪妃散了。”呼和手裡忙活著給皇后穿衣裳,小聲回稟。

金花呆呆坐著,說:“一會兒去楊庶妃宮裡叫寶音姑姑,我有話問她。”她還是沒有泛酸作嘔。除了疲累嗜睡,胸酸酸的,肚子脹脹的,她再沒有特別的感覺。她想不準,這個娃娃是去還是留。

等寶音姑姑來了,她把烏蘭呼和一眾人都遣到廊下,又囑咐不準人近殿跟前,在裡間兒跟寶音說話。

“姑姑,有孕的事兒您沒告訴旁人吧?您千萬別說。”

寶音確實沒說。一來,皇后雖然暈得突然,可她診過脈無礙,就是有孕又大喜大悲,暈暈昏昏都不值當大驚小怪;二來,入宮前,哈斯琪琪格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宮中錯綜複雜,佟妃剛生了三阿哥,寧妃有二阿哥,還有幾位有孕的,太后的脾性摸不著,要她不可擅作主張,事事聽皇后的驅遣;三嘛,有孕是喜事,大概皇后想自己把這個喜信兒說給皇帝聽。還有一層是金花胎相弱,萬一鬧嚷起來,坤寧宮一片喧囂,反而對養胎不好。所以她三緘其口,皇帝急的什麼似的,她也沒透露一個字兒。

拍著皇后的手:“放心,娘娘想何時說,自己宣太醫來診了再說,我肯定不說。”

金花像小時候一樣,手摟著寶音,臉埋在她腰間,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像是青草又像是陽光的味道,說:“姑姑,我昨夜吃了好多,今早又努力吃了一頓,一點兒也不嘔。這個娃娃也快兩個月了,是不是伊有什麼不好?”

“每個人孕事的反應都不同,有人嘔,有人不嘔,原是不能一概而論。”寶音揉著皇后的肩膀,想,多數女兒的反應跟母親類似,那皇后該是泛酸作嘔反應極大才對。終究胎相弱,反應不動。可是說出來無益,還是要寬著皇后的心,好好將養。

“若是伊不好,我會不會懷不住?”皇后試探著問了這一句。她還有句更叫人傷心的,預備著下句問出來。

作者有話說:

早睡!

比心。

週一開開心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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