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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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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想了想, 她說的原是實情。他確是被逼著才娶了她。若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她在宮裡學規矩那半年,他何至於一次都沒見過她。不說當親戚召見, 連在慈寧宮偶遇都沒有,分明費盡心思躲著, 拖一日算一日。可見對她當真不好奇,更不喜歡。以她的玲瓏玻璃心竅, 一定老早體味出來, 難怪她大婚夜給他一推,先哭了,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後來呢?後來怎麼又變了?”他打定主意要問明白她的心跡,一邊歉意地緊緊摟著她, 又追問她。

“後來……”她細白的小手從脖頸摩梭到臉上, 劃過剛毅的下頜線, 來回試探著捻他下巴上的鬍子茬, “後來發現您長得真俊,跟話本子裡的人物似的,劍眉星目,我就總想摸一摸。”食色的行家,就算摸了就跑,還是要摸。

怪不得,是有這麼檔子事兒, 招得他火燒火燎,她卻每次都縮了脖兒,滑不溜手。若不是他驕傲, 不屑用強, 又疼她, 哪一回她也保不住身上的衫子。於是問:”那你就不怕摸出事故來?“

“反正是夫妻。雖然沒過大清門,總是飲了合巹酒。”他想著這話說的對,琢磨著“夫妻”二字,聽著順耳。又聽她說,”就是想到您要愛別人,心裡不好受。”她一邊說著,一邊去找他的唇,彆扭著身子歪著臉主動吻他,他忙接住酸梅子味兒的兩片唇,舌忝著她舌尖口裡的那腔氣兒,醉得昏昏沉沉,她嘴裡還混著說不清的草藥味道,越發引得他一直探,咂摸不盡的一心一意和不滿足。

“無緣無故的,怎麼朕就要愛別人。”終於收束了這個吻,他用鼻頭抵著她俏翹的鼻頭,輕輕平了平喘,順著話頭探她的神思。

不想她嘆了一聲,帶著一點怨懟地說:“大約是因為您興高采烈來告我烏雲珠的閨名?我以為您對烏雲珠有意,想到天命不可違,猜您要愛慕烏雲珠了,所以才……”

聽她這麼說,他反而放了心,凡事肯講出來就不隔閡,怕就怕窩在心裡不言,才容易團成個疙瘩。他也隱隱約約覺得她那一月都反常,心裡猜著跟董鄂氏有關,但她不說,他也不好先剖白心跡,那時他倆又好不好,了不了的……這次她終於肯直說,剛剛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沐在她全身的甜香裡,又鬆了手,從桌上端起壺,斟了一盞參茶,自己卻不飲,遞到金花唇邊,說:“喝一口?湯藥味兒還漚在嘴裡。”她就著他手裡飲了一口,說:“我這人都是藥味兒的。”一邊喝著,硬撐著眼睛朝著他莞爾,細挺的鼻樑皺起來,眼角嘴角都彎得同新月一般。看得他心先甜化了。

放了盞,又把手摟上她。董鄂氏,純是為了給博穆博果爾拴婚的一名秀女,結果鬧出這許多事故。福臨滿不在乎又專門告訴她:“董鄂氏的閨名,要不是你問,朕才不想聽。那天朕從淨房出來,急著回來跟你一起舞弄福全,誰想她擋在當道,要告訴朕她的閨名。朕想你問了兩次,隨便聽聽罷了。還有一樣,你們都說她是美人兒兼才女,朕真沒瞧出來。博果爾心倒不高,得了她之後心滿意足。”

聽了這句,金花重新來了精神。他正把下巴搭在她肩頭,她晃著肩說:“董鄂氏不是美人兒才女,這句當真?”一邊去盯他的眼睛。她想象中綺麗無比轟轟烈烈的順治和董鄂氏相識的故事,結果這麼平淡毫無波瀾地過去了?順治還說他的官配不夠美不夠有才?

“自家媳婦兒珠玉在前,哪還看得見旁人。”他垂著眼,正對著她包在衣裳裡的一對兔兒,跳跳顫顫如脫了籠兒似的。強挪開眼,抿著唇滾了滾喉結,轉而伸手去摸她的眉毛,玉白麵上不描自墨的一對好眉毛,連根亂峰都沒有,想那日董鄂氏描畫的七零八落的眉毛,“她如何同你比。”炯炯黑眸裡的光隨著燈的亮跳,目不轉睛看著她,這張輕笑晏晏的臉,一樣讓他情難自禁,他忍不住又開始吞口水。

從開始到現在,他只看得見她。

不安分的柔軟的小手又摸上他的下巴,掌心的燙,熨得他心裡暖,就聽她悄聲說:“萬歲,累壞了?鬍子居然都長得慢。往常這時辰,鬍子老長,扎人,今兒怎麼這麼短。”曲著食指去掃他的眼下,“這黑眼圈,您白天歇過嚒?”

“你不是一直喊扎人,下午專門剃了一回鬍子。”掌心托住她的手,歪著頭,籠著她的手在下巴臉頰摩挲,眼睛還戀戀不捨在她臉上逡巡,“修臉時睡了一會兒。現在捨不得睡……”修薄的唇吻到她手心的時候,她觸電般,一把奪了手,捏成個拳。他不徐不疾,順著她的胳膊,重握上她的拳。

“特別是你說只是‘敬’朕,朕不光捨不得睡,是先睡不著了。”話說著,他魚打挺從榻上躍下地,站定了,撐著胳膊來撈她,掐著腰把她扛在肩上,擺著長腿往寢殿去。

結果這一夜金花又摁著領子不給解紐子:“表舅舅,我累。”還伸著細筍尖兒樣兒的手指頭數,“遊船那夜睡了兩個時辰?昨兒吃了酒,滿打滿算歇了三個時辰?今兒還沒眠一眠呢……”

“那……”福臨沉吟著湊上去親她伸著的手指頭,“依表外甥女兒,怎麼著?”

她對他抿嘴一笑,眨眨眼,勾了勾手指頭,皺著下巴送出一對紅唇。他想也不想輕輕噙住,舌尖接到她渡過來的那個光溜溜的酸梅子核。“啵”一聲,她收了唇:“您去洗漱,順便幫我把核兒吐了,謝謝您。”

他剛下床,又聽她喚:“表舅舅?幫我倒碗茶喝?渴。”他喜滋滋擎著盞捧著壺進屋。心裡想著,她好似知道他喜歡她,要不如何使喚起當朝天子,昨兒要梅子,今兒喝參茶……

等他掀被窩兒,她早睡熟了。一間屋那麼大的床,她滾在裡側,擁著被子睡得黑甜。他忍不住失意地輕手輕腳躺下,只那一身木香擋也擋不住,盈了一帳子。剛闔上眼,被窩裡滾過來一個玉潤的身子,閉著眼睛抽抽鼻子,鑽在他懷裡,又睡得齁齁沉。惹得他悲喜交集,哭笑不得地摟著她睡了。

一夜好眠,金花睡得迷迷糊糊,耳朵癢癢的,聽一個好聽的聲音喚她:“金花。”她硬睜了睜,沒撐開眼皮兒,這聲音又說“睡飽了,想摸兔兒吃桃兒……”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事寫不完了,先發吧。

比心。

往日裹在層層束縛裡的桃兒, 現在彷彿剝了皮兒,柔軟滑膩,頂上一個小巧粉紅的桃尖兒, 脹著福臨的手心兒。

天光熹微的清晨,先有一聲鳥兒喚, 驚了春,之後便是無數的鶯啼鸞鳴, 一遞一響, 嬌聲裹挾著早上的矇矓睡意,乍醒還昏間,也不知是醒透了還是又暈沉,反而沒了那些理法束縛, 只餘他對她的喜, 她對他的容, 兩人一壁取一廂接, 又一人迎一方送。

福臨的鬍子重冒出來,紮在金花柔嫩肉圓的下巴上,疼得她吸溜氣兒,他聽她聲氣兒亂了,睜眼看她,她闔著眼,兩片小扇子般的睫毛, 濃厚地垂在眼下,更顯得鼻樑細陡,鼻樑上方的眉心擰個“川”, 額角的碎髮裡凝著汗珠子, 一大把黑頭髮散得周身是, 映著肌膚勝雪,晨光幽暗,她周身卻濛濛放光,像是霧裡點了盞原白色的燈籠。

“金花。”他動心地喚她,她一滯,張開眼,桃花眼尖尖的眼角先現出委屈的神色,嘴唇也褶皺起來,她忍不住“唔”了一聲。

神思恍惚間,伸著柔嫩的手來摸他的鬍子,輕輕說了一聲:“怎麼這麼茬硬。”

他悶著頭不吭聲,一用勁兒,她就“嗚嗚咽咽”,隨著一呼一吸的氣兒抖。

終於承不住,就手撓在他下巴上,跟撓貓兒“呼嚕”似的,一邊碎聲緊著喚:“萬歲,萬歲。”聽得他自己先喘不上氣兒來,又怕她背過氣去。他俯到她耳邊說:“金花,喊朕的名字。”她扭著身兒不肯,他無奈迫緊了她,摁著她虛攥的小拳頭,兩張汗溼的面孔疊在一處,互相氤氳著對方身上的味道,木香混著甜香,味道的糾糹釐終究及不上兩身的羈絆……

早上戴冠的時候,福臨盯著金花,竟然無論如何沒法把她跟剛剛那個人重在一處,剛那人紅著臉,溼淋淋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眯著眼,兩顆細小的銀牙斜咬著下唇,睨著他不吭聲;現在她梳著兩把頭,頭髮一絲不亂,臉上敷得白淨細膩,香噴噴的,穿著一身緋色的旗裝,長裙洩地,正瞪著眼睛,伸著胳膊給他系冠帶兒,手指一下一下掠過他下巴,另一樣手上的胰子藥味兒又撲進他鼻孔裡。

“皇后?”他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一紅,拽上她的袖子。

“嗯?這就好了。”她閃著一對亮晶晶的眼睛湊過來,微微仰臉看著他。

他看了眼外頭的小太監,低頭到她耳邊說:“你剛,為什麼不喊朕的名字?”唇風就蹭在她耳朵上,話送出去,還沒看到她的臉,先看到她耳朵紅了。

他,剛穿了吉服,一身炫目的雲龍海崖滿繡,又戴了秋季的臺冠,遮了大半個額頭,帽沿兒和冠帶兒勾出來一張玉面,濃眉墨眼,懸膽鼻子,不笑自翹的兩片薄唇,跟謫仙似的,偏說的全是俗話兒。

她再朝他揚揚臉,他才瞧清楚,她從臉上紅到脖子根兒。正瞧著,卻不防備她一把摟著他,手在他後腰上扒拉著,隔著重重疊疊的衣裳戳戳他腰窩,壞笑著揚起臉,說:“我不好意思……”

叫他的名字不好意思,對他上下其手卻好意思,身體力行,毫不含糊。

*

慈寧宮。

太后心情大好地對兒子說:“皇兒,予想去南苑住幾天,騎騎馬,散散心。”是太后想了一天想出來的法子。不好直接問鰲拜和遏必隆兩位將軍所做所為是不是皇帝授意,更不好問昨日叔王濟爾哈朗進養心殿議了些什麼大事,萬一皇帝駁了她,反而沒了轉圜的餘地;只能試探著離宮,看皇帝的態度。照往常,南方的戰事正吃緊,北邊也不太平,福臨若還依靠她,勢必要攔她,或者跟她同行,有事兩人就手商議。

結果福臨眼皮都沒抬,淡淡說:“秋高氣爽,皇額娘去南苑住一陣也好,著靜妃和謹貴人跟著,替兒子盡孝,南苑若住著順心,不必急著回來。南方戰事正是吃勁的時候,兒子此番先不去。”說完伸筷子夾了塊鹿脯,填進口中,細細嚼著不吭聲了。

太后聽兒子一點攔的意思都沒有,心裡不是滋味兒,甚至連隨扈的嬪妃都幫她定好了,她說“住幾天”,兒子卻說“住一陣”,不啻歡天喜地把她送走。於是說:“靜妃她們倒不打緊,予想著皇后還沒去過,主要想帶皇后和四貞丫頭姑嫂倆同去,在宮裡也把她倆拘束壞了。到了南苑也能陪予說說古記兒。”說完對著四貞格格和金花慈愛地點頭一笑,“予瞧著她倆也投緣。”太后想試探下,看皇后是不是皇帝的軟肋。

四貞格格忙在一旁歡快地點頭,乾脆地說:“聽憑額娘安排。”又伸手去搖搖皇后的袖子。

金花正捏著筷子佈菜,聽太后這麼說,停了筷子,先對太后溫順地一點頭,又去看福臨。

她想去,只要能離了皇宮,去哪兒玩一趟都好。上次看望姐姐,在王府穿花步柳走的那幾步,已讓她身心一舒。清初的南苑,據說有海子,能騎馬,還能打獵!縱馬飛馳,該是多麼恣意的體驗,她常在夢裡隨著阿拉坦琪琪格在草原上騎著馬飛。況且她跟四貞格格約了射箭,轉眼過去兩月,她倆還沒攜手出過坤寧宮,去御花園轉轉的閒空兒都難得。唯一的不如意,大約就是她身子骨兒不適,明明長高了也胖了,自從合帳一直病歪歪,頓頓喝湯藥,越發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病西施。不過也許離了這深深宮闕就好了。南苑的混著草香味道的風一吹……

只怕福臨不樂意,他們新婚燕爾,如今要跟太后出宮,讓他自己睡空房……

果真,福臨不慌不忙呷了口湯,說:“宮裡兩位有孕的嬪妃,要勞煩皇后照料,皇后怕走不開。”順勢放肆地瞥到金花臉上,盯著她,不自覺地在臉上堆上若有若無的笑。

金花長嘆一口氣,夾了兩塊鹿脯送到福臨面前的黃底龍碟裡,又對著他努努嘴。偏他腦子活泛,嘴皮子利索,上下唇一碰,就把她穩在宮裡,任太后說破大天皇后也抽不出身了。快吃兩塊鹿脯堵堵嘴罷。

太后瞄了眼皇后給皇帝夾的鹿脯,貌似溫厚地說:“皇兒真是長成了,想得比予周到。靜妃和謹貴人也甭跟去了,予帶著四貞格格就夠了。”說著,笑眯眯拍了拍四貞格格的手。果然,皇帝不捨得讓皇后跟她去,被她一下試出來了。

*

入夜,金花一手撐著頭側歪著,胖大橘臥在旁邊,她從頭到尾一把一把揉著貓貓,闔著眼睛不吭聲,福臨含著酸梅子湊到她面前,說:“皇后,吃梅子?”

她慢吞吞說:“剛喝了藥,吃過了。萬歲,酸梅子是我醃的,偏了我的好東西,反過來請我吃……”

他把胖大橘抱在懷裡,佔了胖大橘剛臥的地兒,湊到她身邊說:“知道你想去南苑,眼下不得閒兒,你去了,朕沒空天天去瞧你。”

金花閉著眼睛一撓,撓到他胸上,一個手感絕佳的胸,膨膨的胸肌……撐開一側眼皮,看他怪模怪樣抱著胖大橘躺在身旁,說:“我自去我的,哪用天天瞧。”說著翻個身,背對著他枕著胳膊懨懨地躺下。

“唉。是朕捨不得你去,一天瞧不見你,朕渾身不得勁兒;你跟皇額娘去個十天半個月,還不得把朕想煞。”說著揉了揉懷裡的貓,又說,“你就是不想朕,也得替這些貓兒想想,它們自從來了坤寧宮,一天也沒離了你跟前。”

她聽他說捨不得她去,早先軟和了,後又聽他委屈巴巴地拿貓貓做幌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說:“貓貓不難,帶著就成,倒是您這麼大個天子,沒法兒揣輦裡捎著。”一邊說一邊翻身回來,從他懷裡接了胖大橘,說,“那說好了,等得閒兒您自己帶我去,您的御馬也得給我騎。”

“行。”換他手撐著頭側歪在她身邊,伸手揉著她懷裡的胖大橘,吞吞吐吐說,“御馬有何難。要騎……騎別的也有。”一邊說著,去捏她懷裡的貓兒的的脖頸,想把貓兒趕走了他自己霸著這朵花。不想天兒涼了,胖大橘貪戀金花懷裡暖,又正被她揉的“呼嚕”正濃,穩穩臥在金花懷裡不走,還伸著一隻肉爪推福臨的手。

金花虛虛睇了一眼他倆對峙,狡黠一笑,並不理他,手裡照揉著貓貓,聽它“呼嚕”越來越隆。又聽他爭寵似的說:“皇后,朕想喝茶。”

她眼睛也不睜,喊了一句:“呼和,上茶。怎麼伺候的,萬歲都渴了。”

他見不管用,直接跟金花臉對臉躺下,小聲說:“別揉貓兒了,你揉揉朕,朕批了一天折,渾身沒一處好受,脖子到手都僵了。腿痠,腰痠,胳膊酸……”

金花睜開一對晶光閃亮的桃花眼,說:“您那是批折批的?您怎麼酸的,敢情自己不知道呢……不是一早醒了要摸兔兒了。”

這一句惹了禍,他把貓兒從她懷裡奪了,捧著她從榻上往地上挪,一邊說:“晚上還一個勁兒給人喂鹿脯,這會兒怎麼就不認了,不喜歡朕摸兔兒給朕吃那麼多大補的鹿肉……”

作者有話說:

開心!你看到這兒啦!

比心。

十月初一, 太后領著四貞格格和福全啟程去南苑。

太后不喜張揚奢華,跟四貞格格帶著娃娃同乘一輛樸實的外呢裡綢的馬車,外頭看起來跟普通富戶出門的馬車無異。車後還跟著若干騾車, 拉著太后飲食起居的一應物事,蘇墨爾等貼身使喚的宮婢和乳孃婆子也在騾車上。騾車後還跟著一大隊粗使的宮人。另有綠營的紅藍白甲相護。

看著太后的車駕從西北角門外的御道消失, 宮門內恭送的帝后和嬪妃們一陣騷動。福臨攥著金花的手搖了搖,她轉身壓低聲音, 拿出幾分威嚴, 對那群烏鴉鴉的美人兒們說:“姐妹們散吧。”

眾嬪妃跪著不敢動,皇帝瞧也不瞧這些人,拉著皇后穿過人群,等兩人走出一丈遠, 金花拽拽福臨的手:“萬歲不跟楊庶妃和端貴人說幾句嚒?好久沒見人家了, 再過一個多月楊庶妃該生了。”

他只惦記著太后走了, 宮裡就再沒人明裡暗裡管束他, 不必每天請安,也不用處處受太后掣肘。又惦記著帶金花去看他新拾掇的養心殿。驟然聽皇后提到他以前寵幸過的女人,不知為何心先虛了,也不答話,忙馬不停蹄,拉著她往養心殿走。

正緊走著,突然想起來, 慢下步子,體貼地問她:“累不累?咱們乘輿?”

金花抬抬眼看,前面就是養心殿的簷角, 低頭用帕子印了印嘴角, 說:“我累, 可是也不至於這幾步路還要再另外乘個輿。”又拽了拽他的手,“噯,您慢些走,這麼火急火燎的。是養心殿還有政事?若是前朝事忙,我就不去養心殿,您忙完了,晚上過坤寧宮用膳?”

他本來急急忙忙,被她幾句話安撫下心,說:“非馬上辦不可的政事倒沒有。朕在養心殿給你預備了些好玩意兒,早就得了,上次急著出宮,沒得空看。朕今日想帶你瞧瞧去。”他早打算過,一邊忙亂著送太后出宮,一邊緊著抓政事;等送走太后,政事也忙得七七八八,又沒人管著他,終於能盡情跟自己的小媳婦膩歪,哪怕是對著不說話也好。

按著步子,慢悠悠牽著她的手往養心殿走。

“以後你隨朕住養心殿也成,萬一哪一日事忙,朕不及去坤寧宮,就著人接你來這兒,朕批折,你哪怕睡在旁邊,也是安心的。”他忙她睡,原是試過幾次的。

“我還是喜歡坤寧宮,貓貓還在坤寧宮呢。”從穿過來就住在坤寧宮,她已經把坤寧宮當家了,除了貓貓們,坤寧宮還有她的嫁妝、梅子酒,色色樣樣她愛重的。

“貓兒一起帶來就是。愛屋及烏,愛……愛你及貓兒。”說著,他扭頭看著她笑。頭一次說出“愛”字兒,他念著生疏,又心中驚動,是再沒有另一個更貼切的詞兒來言說他對她了。

正是個秋日的好天兒,天高雲淡,風兒吹得人渾身爽利,她額角正有一縷兒碎髮,原本伏在雪白的臉上,風兒一拂,這縷頭髮就在她臉上忽起忽落,映著眼底的湖水樣的淺波,看得他心裡癢癢。

“萬歲看什麼,是唇脂沾牙上了?”她見他盯著她不撒,莞爾露著八顆牙,調皮地對著他,沒顧上他那句“愛你及貓兒”。

不料他竟然斂了笑,說:“嗯。”又從她手裡抽了帕子,木著臉不做聲。

看得她一愣,收了八顆牙的笑,抿著嘴,又開始轉眼珠,她是什麼時候把唇脂沾到牙上了,剛送太后的時候,她還拉著四貞格格,兩位美人兒湊在一起咕咕唧唧說了半天私房話兒,是那會兒嚒?四貞格格不會不提醒她。

轉個念頭又開始糾結,剛剛跟嬪妃說話時露出來了麼,她們都伏跪在地,應該是沒看到。烏蘭呼和她們呢?想往她們臉上探探,偏又要端穩皇后的儀態,她直挺挺儀態萬方地走著。好在前頭就是養心殿,她繃著臉,抿緊了嘴,忍到養心殿再拾掇。

到得養心殿,二人手拉手進屋,脫了小宮女和小太監的視線,她緊走兩步,進寢殿去尋鏡子,手還在福臨手裡攥著。結果走了兩步,就被他拽住了,她抿著厚嘴唇,被他一帶摟在懷裡,惦記著齒上的紅痕,她頭抵著他的胸,縮著脖子不抬頭,又嬌嬌喚了一聲:“萬歲。”

就聽那把好聽的聲線溫柔說:“抬頭,朕幫你擦。”一邊收緊了摟在她纖腰上的胳膊。

她慢慢抬起眼,看到他俊美的臉,玉白麵孔,丹鳳眼像是映著緋紅晚霞的淺溪,薄削的上唇,像是扣著的一張弓。又聽他說:“昨夜睡得好?”

昨夜他倆沒在一處睡,太后出行前拉著他細細密密說了大半夜的話兒,等他從慈寧宮出來,早已過了子時,他怕漏夜去坤寧宮鬧得皇后睡不寧,自回養心殿胡亂歇了。

金花聽他這麼問,心裡生出無限的依戀,她沒睡好,才幾天,她先習慣臥在他懷裡,抱著他的胳膊,攬著他的腰,聽他的呼吸,一腔氣兒從她鼻裡撥出來再吸進他鼻裡,浴在他的木香裡……突然一夜自己臥在帳裡,她翻來覆去尋不到著落。

看他眼下的鐵青,她又猶疑了,他也沒睡好,說出來讓他懸心,何苦,於是將搖頭又點頭,只悻悻說了句:“不習慣。”他的唇就愛惜地落下來,印在她額上飄著的那縷捲翹的頭髮上,半晌又挪到她唇上,探著舌頭舌忝她的銀牙。

想他正幫她擦牙,她笑著仰起臉,叩緊了牙關,又俏皮地用櫻唇貼貼他的薄唇。

長胳膊越摟越緊,他的呼吸濁重,胸膛起伏著,斷斷續續說:“朕也不習慣,金花……”她聽他喚她的名字,鬆了齒關,兩手從他肋下穿過去,柔柔摟上他的腰,跟他一起唇對著唇,虛虛碰上又分開,試試探探抿著兩人間的這絲氣兒。

終於親得她也動了情,重把胳膊繞到他脖頸上,水蔥一樣的細白手指捻著他柔軟的耳朵。由著他梗著頭,箍著纖腰把她帶離了地,迤邐邁向寢帳……

福臨摸著金花的臉,親了一晌,突然脫了糾纏,欠起身子,說:“怎麼還吃藥,多少天了,風寒還沒好?”舌尖齒縫還有淡淡的酸苦味兒。看他定定盯著她,她推開他,坐起身,正了正身上的旗裝,低著頭說:“嗯,風寒好不利索更費事兒。”說完,扭頭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他。是她為了送太后,急急忙忙出門,沒留意嘴裡的藥味兒,誰想他這麼細緻,明察秋毫。

他也坐直了,把她撈在懷裡,說:“跟盞美人兒燈似的,吹吹就壞了,可把朕心疼壞了。天天灌湯藥,又酸又苦。”

她也不想喝藥,可這避子的藥,不喝怎麼著呢。物理方法避子?想到上次跟他說的那個巧宗,湊到他耳邊,說:“萬歲,上次說的那個巧物兒,您試過了?”

他臉一紅,眼睛往旁邊瞥,不看她,說:“試過了,不知是不是奴才取的位置不對,朕套不上,套上去憋也憋死了。讓他們去重取了,還沒取回來。”

她想起來以前雜學旁通,說condom起源自小羊盲腸,那天在船上,她攛掇他試試,他倒是當回事兒,可惜還沒試成。那還得繼續喝湯藥,多虧寶音姑姑說不傷身子。

他紅著臉轉過來,摟上她,吞吞吐吐說:“要是,這幾天就有了,那就是天意?”他不是不心疼她,可他想要她和他的娃娃,長得像她又像他的,阿哥或公主都好。剛她送福全,抱在懷裡親,眼淚汪汪地抓著娃娃的手不捨得放,分明喜歡得緊。

她心裡有數,一直喝湯藥,不會的。可是忍不住地想到他跟她的小娃娃。若是沒有近親結婚的遺傳導致的殘疾,那該多活潑可愛,像福全一樣,遺傳他的丹鳳眼和濃眉長睫,貝殼形狀的小指甲……就跟三阿哥和小外甥北安似的,熱乎乎的小糰子臥在她懷裡。越想越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悶,忍著難受窩進他懷裡,用鼻尖戳著他的胸,哼了一聲:“嗯。我也想要。”

兩人抱著坐了會兒,福臨晃晃懷裡的金花,用下巴指指窗下說:“妝臺喜歡嚒?專門給你置的,只給你用。以前養心殿沒嬪妃,用不到。想著以後你時不時要來,總不能回回在朕書案上梳妝。”他總忘不了她跟小宮女捧著小瓷罐子補唇脂,更忘不了她在養心殿宿的那幾次,他想樣樣都給她置備齊了,讓她總在養心殿陪著他。

“去看看朕給你準備的首飾?”除了上次的五瓣桃花,他還幫她做了幾套別樣的金銀首飾。說著要捧她下地。

“萬歲,過會兒看?”她抓著他的手,撐了撐,往帳子裡挪了挪,“喝了湯藥,剛又吹了風,現在正難受。您還批折?想睡會兒。”說著打個呵欠,眼裡籠上一圈水霧,翻身往帳子裡一躺,揪著被子捲了個筒兒。

他揉著她的額,順著那縷兒頭髮,說:“你最近覺真多。”

“昨夜沒睡好,況且,我以前覺也多,您哪兒知道……”說著闔上眼,往帳子裡蹭了蹭。

“晚膳朕喚你。”

作者有話說:

看文開心哦。寫得很開心。

太后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由著四貞格格幫她輕輕捏著肩。她保養得宜,也格外得歲月的眷顧,這位心高氣傲的美人, 從小便是草原上的美人,現在人到中年, 仍舊面容祥和美麗,面板細膩白皙。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前半生, 尚未及笄便嫁給皇太極, 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先帝駕崩後擁福臨登|基,稱得上波瀾壯闊;後半生?現在皇帝的重臣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在前朝, 她的影響力之弱, 大約可以視之為無了。

這事是如何發生的?往前想, 孔家軍被屠|戮時福臨還深夜來慈寧宮跟她商議南方的戰事, 要靠她收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為義女來撫卹漢將;再往前想,安郡王和佟皇親為了圈地鬧官司時,她還威壓著福臨偏向佟皇親,斬了陳明夏。更別提皇帝二次立後,選了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女孩兒,鞏固了孃家大清第一門至親的地位。甚至端貴人有喜,還不是她的功勞, 沒有她督促著皇帝寵幸後宮,就她那不開竅的“生瓜“兒子,估計要留一後宮處子美人兒, 更別提生阿哥和公主。

只是, 怎麼突然一個月不入後宮, 接著就把她這樹大根深的太后架空了。別說她毫未察覺她在前朝影響力的勢微,就算是後宮,她日日身處其中,好像也突然看不懂了,眼盲耳聾。皇帝開了竅,跟皇后好得如膠似漆,她怎麼還能矇在鼓裡!

這麼想著,她心裡焦慮,不耐煩地挪了下身子,就聽旁邊四貞說:“額娘,手重了?”

太后睜開略顯狹長的杏眼,溫和地朝著四貞說:“你也歇歇,忙了一上午。”說著拉過四貞的手,拍一拍,說:“這次去南苑,都是咱們宮裡自己人,別拘禮,我們親親熱熱地樂呵樂呵。”

四貞爽快地一笑:“好,聽額孃的。聽說南苑能騎馬,還能射箭。在宮裡可拘束壞了,到那兒要痛快跑一場。可惜皇后嫂嫂沒來,我們倆約好比箭,一直也沒比成。這次她來的話,我們就能一起耍,唉,臨出宮我們還嘆了半天。”四貞安慰似的跟太后說,“皇后嫂嫂也想來,是皇帝哥哥不應許。”

太后愛護地摸了摸四貞的頭髮:“皇后在宮裡還要照應有孕的嬪妃,而且我瞧著皇帝像是不捨得她來……”

四貞點點頭:“額娘看得不錯。前兒女兒在坤寧宮耍,皇帝哥哥來了,他倆一個眼睛在另一個身上,這個倒茶那個看,那個喝茶這個瞧,火辣辣地,目不轉睛,還全心全意。我忙告辭出來,不敢在他倆中間當磨心兒。都這樣了,皇帝哥哥肯定不捨得嫂嫂離宮。”

“唉。”這正是太后怕的,她忍不住嘆口氣。

四貞難得見鐵腕太后露了頹相,搖搖她的手,輕輕喚了聲:“額娘。”

太后輕輕掀開簾兒,車馬已經出城,車外是望不到頭的農田,藍天白雲下一片蔓延到天邊的碧綠,她禁不住悠悠想到草原。

當年,滿清還沒入關,她剛生了三個女兒,皇太極竟然一眼愛上守寡的姐姐海蘭珠。皇太極娶了海蘭珠後極難得再招幸別的嬪妃,縱然她是海蘭珠的親妹子,也失了寵。

她失落、傷心,又深深憂慮將來。她十幾歲就嫁給皇太極,身負家族使命聯姻,要為愛新覺羅誕下有博爾濟吉特氏血統的兒子,還沒生出兒子,先失了寵。她生怕擠不進五妃,更怕後半生被人輕賤。

後來,海蘭珠有孕,她使盡手段纏著皇太極侍寢,終於懷上福臨;後來海蘭珠生的八阿哥莫名其妙染上天花……她又擔心又開心:擔心天花傳染給自己所生的寶貴的九阿哥;開心八阿哥歿了,兒子九阿哥離承繼大統更近一步。

她驚心。原來面對權力、榮寵,她有那麼陰險的心思。自問,若八阿哥沒有染病去世,她會不會出手害海蘭珠和八阿哥?她說不準。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就心驚膽戰地截住,剋制著不深想。但她心知肚明,她多半會出手,會為了夫君皇太極的寵愛和兒子福臨的未來害人。

現在皇后處的位置,活脫脫就是以前的海蘭珠。福臨對金花的寵愛只有更多,自從大婚就沒招過嬪妃伺候,皇帝現在對皇后,獨寵。本來太后對帝后的關係尚朦朦朧朧,看不清。四貞幾次三番擺說帝后的關係,她明白了,皇帝揹著她獨寵皇后,不會只是日夜翻紅浪這麼簡單,想必還做了其他出格的事兒。福臨六歲登|基,他自小說一不二,比皇太極更任性,更重情義。她的兒子她瞭解,他從小就是個真情真意的孩子,是她硬拗著他喜怒不形於色,有城府,有手腕,要做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守住祖宗打下的這漢人江山……現在他的情意都給了他的妻;他的城府手腕,都給了她這個額娘。

宮裡那麼多嬪妃,能消消停停瞅著皇后獨寵?不說靜妃、謹貴人,屏一屏就老了,陪著自己摸摸紙牌說說話兒一日也過去了;寧妃、佟妃呢?她們都有兒子,不為自己爭,也要為兒子爭;她們能眼睜睜看著皇后專寵?況且她們得過皇帝的趣兒,獨守空房的滋味格外難受。一旦日日夜夜只想這些事兒,能想出多少殺招兒。

所以福臨這麼寵愛金花,不啻把她架在火上炙,闔宮拿她做箭靶子。

就算如此,太后心裡明白,她不喜皇帝專寵皇后,首當其衝是皇后搶了她從小捧到大的兒子,妒火中燒擊敗了菩薩心腸。不能讓福臨的情意系在一人身上,萬一皇后有個三長兩短,福臨會不會也跟皇太極一樣傷心太過,落下一身病根兒?這事兒真發生就晚了。惦量來分析去,她都得把權柄、兒子一齊搶回來。是“借刀殺人”,等著宮裡的嬪妃動手,還是自己親手?皇后可是她孃家博爾濟吉特氏家的人啊……

太后想著想著眉頭就擰緊了。四貞抻著頭兒順著太后的眼神往馬車外看,藍天白雲,涼風輕拂,一片望不到邊兒的綠,預示著個好收成。美景當前,太后神色反而陰鷙起來?“額娘,吃茶。”她乖巧奉上一盞綠茶。

“放著吧。”太后還未回神,淡淡應了一句,語氣冷淡,冰得四貞一激靈,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太后,她老人家正想什麼?

*

金花再睜眼,她朝裡躺著,帳子裡一片昏黃,她從天明直睡到天暗。耳邊是輕輕的捻紙張的聲音,她翻個身兒,福臨背對著她,手撐頭歪在床上,面前攤著一本線裝書。肩胛骨撐著衣裳,外袍上的腰帶沒解,腰顯得細,肩尤其寬,袍子撩開了,露著褌褲裹著的兩條長腿。

她一動,他聽到動靜,朝後躺過來,歪著臉看她。見她一雙桃花眼正眯縫著眼兒看他,臉上綻開一個眉眼唇腮都大挪動的笑:“醒了?”

“嗯。”她越過他的身子看他眼前的書,“這麼暗,害眼,您掌個燈再看。小太監這差當的……”

他翻身過來伸胳膊摟著她:“你還睡著,朕怕給你亮醒了。”

她聽了笑,本來就沒睡醒的眼睛更小了,凝成臉上兩條細長的濃墨線,還忽閃著濃睫。他對她真好,沒有他想不到的小節,樁樁件件為她打算,貴為天子也屢次委屈自己。這麼想著她心裡安穩,嘟著唇親他的鼻尖兒,小聲喚他:“萬歲。”

“嗯?”他搖著臉用微涼的鼻尖兒蹭她的唇,她身上獨有的甜香薰得他心裡熨帖,黃昏慣常讓人悽惶,但是她在身旁,天亮天黑,颳風下雨,他都覺得心安。仰仰臉去吃她唇上的脂,她像貓兒似的蜷著不動,由著他把一對豔紅的唇舌忝淡了,露出本來的嬌粉色。

“自從咱倆好,唇脂都用得多。不是我用了,被您吃盡了。”她拱在他懷裡,蓬鬆的小腦瓜兒蹭在他下巴上。

“這麼大朝廷,唇脂總供得起。”他探著頭去懷裡找她,“朕颳了鬍子,不疼。”她一仰頭,又被他得了,他“啵啵”咂麼著,“就是親不夠……”說著動情,他扭著腰,更朝她湊過去。

兩人正難捨難分,聽外頭吳良輔亮著嗓子喊:“萬歲爺,萬歲爺。”

福臨一欠身,抬著臉甕聲甕氣問:“什麼事?”

吳良輔恭恭敬敬說:“跟太后娘娘去南苑的小太監回來一個。”

“缺東西缺人儘管去內務府要,要什麼給什麼。”皇帝語氣裡透著不耐煩,手上隔著被子捏緊了皇后的手臂,盯著金花的眼睛卻是笑的。

“太后說路上吹了風,要宣太醫。”吳良輔清清楚楚回了一句。

福臨重重倒在榻上,眼神裡透著陰鬱,直著眼睛空洞地盯著帳子,太后稱病宣太醫,等於是逼他夫婦去南苑侍疾,他以為太后離宮,小夫妻二人能在宮裡過幾天消停日子,不想才過了半天……

金花拽著被子趴到他身上,細白的小手摸著他的胸,從上面看著他:“萬歲,我去南苑,親自瞧瞧皇額娘沒事,咱們才能放心。而且只怕我不去,皇額娘就一直著人回來變著法兒叫咱倆,現在走,今天就能到……”

他強壓著心裡的怒,朗聲對吳良輔說:“馬上去宣太醫,也別坐車了,讓太醫騎快馬,著吳祿跟著;診完,太醫就留在南苑伺候,吳祿騎快馬回來報信。”

他閉著眼把她摟在胸上:“先讓太醫去看,要去也是明天咱倆一道去,朕不放心你現在去,黑燈瞎火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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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十月初二。

金花聽著外間兒忽高忽低斷斷續續的人聲兒, 窩在帳子裡賴床。福臨早起了,他臥過的那一處還溫熱著,遺留的木香氣幽幽透過來, 她把頭埋在錦被裡,拱到還餘著他體溫的那塊兒, 身子貼著他餘的溫,趴著不動。周圍靜下來, 她留神聽著外頭人說話, 一個聲音是皇帝,還有一個聲音聽著像小太監吳祿。他從南苑回來了?不知太后的風寒可還好?

金花的“風寒”反正一直厲害著,前兒跟福臨分開一晚,昨夜都補回來了, 分不清是船還是床, 帳子裡都是浪, 水聲震著她的鼓膜, 他一下摸兔兒一會吃桃兒,推得她腿抽筋,現在渾身都酸,從頭頂到腳底板,沒有一寸不酸脹,五內講不出是哪一處還隱隱做疼,耳朵裡也“嗡嗡”作響, 她想凝神聽聽吳祿回稟太后的病情,可惜渾身攏不到一處,結果躺著躺著冒了滿身冷汗, 人也倒著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兒福臨進來, 他穿戴整齊要去上朝, 只專門留著冠還未戴,想金花從被窩兒裡起身伸個手就能幫他戴。不為別的,他就想看她屏息一臉認真地對著他,一會兒抬著眼睛看他的臺冠,一會兒垂著睫毛盯他的冠帶,粉白透紅的一張臉在面前活靈活現。他哪怕只是木著臉由著她擺佈,也恬然。這是以前沒經過的心動:福全都快一歲了,他才終於找到一個人,心甘情願把他的人、他的心交到她手中揉搓,不止心甘情願,甚至樂在其中。

輕輕在床邊坐下,她已經滾到他睡的這一側,緊緊閉著眼睛,呼吸又輕又緩。他湊上去輕輕喚她:“皇后……”喚了幾聲,她才微微睜開那對嬌媚的桃花眼,蒼白著臉,掙扎著要坐起來,一邊硬彎出一抹笑,說:“萬歲。”

“朕的冠,朕想你給朕戴冠。”他溫言對她說。

可她掙了掙,沒動。在枕上歪著頭,嬌嬌地伸出兩隻胳膊,說:“萬歲拉我起來。”

他俯下身,她用纖細的胳膊柔柔摟上他的脖頸,焐得火熱的兩條胳膊,貼著他涼涼的頸後和側臉,他又亂手去摟她的後背,一使力,直起身,她就隨著他坐直了。

金花兩手接了他的冠,水蔥似的手指捏著黑緞子的帽沿兒,趁得臺冠精神,她的手指又細又白。

繃著臉給他往頭上墩,戴正了,順著兩旁捋著冠帶到他頜下打結,秋晨裡出了被窩兒就變得冷涼的指尖,無意中碰到他的玉白麵皮,他呼吸就一頓。

他先是彎著腰伸著腦袋去就她手裡的冠,後來看到她兩條白得發亮的胳膊,又一眼掃到她豁敞著的領口裡顫顫巍巍的酥|胸,想起昨夜的諸般情形,忍不住紅了臉。正梗著頭等她給他的冠帶打結,他一雙黑眸在丹鳳眼裡轉,不好意思地左瞥右瞥,只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她渾身不舒坦,短了精神,就沒發覺他羞羞答答的異樣,給他繫好冠帶,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雙手搭在他肩上,額角搭住手背,柔聲說:“累。”

這一來福臨臉更紅了。

金花想起來,問:“皇額娘可還好?剛我聽見聲音,是吳祿回來了?”

“嗯,下了朝回來說,怕是非得去南苑走一趟,你別管,等朕回來安排。累了,再歇一歇,朕橫豎不挑你的理。”他看她眼神如星般閃爍迷離,臉色透著蒼白,想想昨兒那番折騰,知道她真的沒睡飽,專門囑咐這一句,讓她等他走了再睡個回籠覺,反正太后不在宮中,連嬪妃謁坤寧宮都可以省了,有這功夫不如讓她歇著,就她那單弱的小身板兒,還要好好將養。

等福臨下朝,金花已經收拾停當,正扶著腰看小太監挑書。養心殿的書案上高高摞著詩、詞、史書,她命小太監一本一本展開看,左瞧瞧右挑挑,看了半晌仍拿不準皇帝喜歡哪本,更拿不準去南苑幾天應該帶幾本:這原是讀書人的狷介,出門必定帶書,帶少了帶得不合心意都心中不適意……正猶豫著,小太監捧著書“撲通”跪倒,她知道是皇帝來了,忙轉身行禮,被福臨端著胳膊抱住,說:“起。”

拉著她去案旁坐了,又問,“忙什麼?睡好了?”他歪著頭細細察看她的臉,膚如凝脂,雙頰粉撲撲的,眼中恢復了炯炯神采,他才放下心來。

“整理去南苑的事物,萬歲快挑挑要帶哪些書?”金花說著又掰著手指頭,細細數她已經歸置齊整的行裝,數完,問福臨,“還漏了什麼?”

他想了想,說:“把鷹帶著,咱們放鷹玩兒。”於是對著殿外喊了一聲,“吳良輔,傳命把朕的鷹從西苑送到南苑。”

皇后拉著皇帝的手說:“萬歲,我們去南苑侍疾,人還沒到,鷹先到了,妥當嚒?要不我們先去,鷹再說。”

皇帝想了想,有理,又朝殿外喊:“吳良輔,讓西苑預備著,朕傳鷹的時候再送。”

這時聽到吳良輔在殿外應了一聲,福臨搖了搖頭,這個老油條,知道他第一個令要改,沒動,到第二個令出才答應。

*

下午,皇帝與皇后攜手到南苑的東行宮,蘇墨爾聽到訊息,早從殿裡迎出來,領著帝后二人繞過正殿,直入後面的寢宮。

濃烈的中藥味直衝鼻子,金花輕輕抽了抽鼻子,福臨聽到了,扭頭溫情脈脈地看了她一眼,又捏緊了他手中的軟拳頭。她發覺他攥拳,看了他一眼,眼神觸到他淺青色的下巴頦,心就安定了,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往殿裡邁。

“皇帝哥哥,嫂嫂,你們可來了。”兩人進殿,迎面而來的是四貞格格,她神色憔悴,眼下一片矚目的青色眼圈,神色黯淡,神情焦慮,衣裳揉得皺巴巴,還是昨日出宮時穿的那一身。緊緊拉住金花的手,說,“快來看看皇額娘。”

金花湊到床邊,見太后閉目躺在床上,泛黃的臉,不施粉黛,打眼瞧著彷彿有些蒼白,呼吸輕慢。她想伸手探探太后的額,又忌憚太后的威嚴,只跟在福臨身後,探著腦袋目不轉睛盯著太后的臉。

就聽福臨說:“先跟四貞出去說說話,朕陪皇額娘待會兒。”他穿著風兜斂襟在床邊坐下。於是皇后嬌聲說:“萬歲,屋裡暖,解了風兜罷,坐著也舒服。”說完伸手鬆他的風兜帶子,幫他脫了,把風兜抱在懷裡,親親熱熱跟四貞格格挽著胳膊往外走。

兩人腳邁出殿,金花拉住四貞:“妹妹,快說說皇額娘是個什麼症候?問了你皇帝哥哥一路,他只木著臉不說話。”

“昨天下午到這兒還好好的。晚上照常吃了點心,誰想等到睡覺前兒就喊不受用,姑姑沒主意,叫我過來看,額娘渾身熱乎乎,精神頭也不濟,還嚷頭疼。從那會兒躺下就沒醒轉。”四貞見到帝后,有了主心骨,沒那麼怕了,才細細回憶著昨日的情形,緩緩地一邊回想一邊說。

金花長舒一口氣,想,太后是要教康熙帝怎麼做皇帝的人,還有捉鰲拜等諸多大事等著她,壽享76歲,這次的風寒,大約就是個小病小波折。只是,若不嚴重,怎麼把四貞格格急成這幅樣子,平日極利索爽利的一個女孩子,現在不修邊幅,鬢邊毛毛的,臉上的妝半殘了,一身衣裳滾得周身是褶子,袖口還溼過,一圈洇過的水跡子,在緞子衣料上格外顯眼。於是拉著她,說:“一天沒洗漱了?可用過膳?先去梳妝換換衣裳,再吃口飯,等皇額娘醒了,見她一個漂漂亮亮的格格變成個邋遢妞兒,嫂嫂我又該吃教訓了。今夜換我守著皇額娘。”

兩人也不叫宮女兒伺候,金花挽了袖子幫四貞淨面勻妝,兩人一邊忙活,一邊絮絮聊天:

“妹妹,昨兒太醫來診症說什麼?”

“這正是奇處,太醫來了也沒瞧出什麼,斷不清病因,自然找不到藥石的門路,只開了些扶正養元的方子,說是補養的藥,叫吃吃看。”

金花正擰手巾,聽四貞這麼說,愣了。太后昏迷,太醫開扶正養元的方子,那不就是對付著喝點補藥?譬如上一輩子吃複合維生素,或者各種高麗參、紅參、大棗濃縮液。再想蘇墨爾,從小陪著太后的老人兒,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先帝駕崩,福臨登基,伺候過兩朝皇帝的老辣角色,太后風寒竟然就把她唬得沒了主意,太后還沒暈呢,她先慌慌張張去找四貞這個未出閣的格格討主意?演得有些過了。怪不得福臨來得不徐不疾,還一片玩心,要直接送鷹來,他早已經心裡有數;又嫌家醜,不肯對她直言,她一路上問了他幾次,他只摟著她不吭聲。

盯著四貞高顴骨上的黑眼圈,金花心疼她,這就是個不明就裡的群演,而且獨她被矇在鼓裡,真心實意地著急擔心;正是有了這個群演的真意表演,前朝和後宮才信太后生了急病。所以福臨明知太后裝病,卻不得不同她趕來南苑侍疾,唾沫星子壓死人。

想明白了,金花哭笑不得。這母子鬥什麼法,多少話宮裡說不得,要跑來南苑說;多少話好好說不得,要裝病說。

*

目送金花和四貞出殿,福臨拉著母親的手,說:“皇額娘,有話,直說罷,兒子日日在眼前,何必弄這些,多此一舉。”

太后睜開眼,狡黠而不失威嚴地笑了笑:“皇帝識破了?不錯,予沒白教你。只是予沒想到,予教你的,都被你用來對付予。”

福臨誠懇地說:“皇額娘,朕不是對付您,只是,朕還是先帝的兒子,愛新覺羅氏的子孫,朕一直記得先帝駕崩前叮囑朕的話。”

作者有話說:

幾乎所有的宮鬥都是男主一挽袖子替女主鬥……

比心。

福臨去榻上拿了個大引枕, 太后接過墊在身後,轉身的時候眼神閃了閃,想, 先帝逝前何曾跟福臨說過這些話?正想著,聽他繼續說:“那時先帝病已篤, 朕還小,有一夜皇額娘不在宮裡……”說到這兒, 他對太后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眼神犀利,跟刀子似的。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不受先帝寵愛,可她經常通宵不在寢宮, 只有蘇墨爾和乳母帶著他過夜。有一夜, 他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叫他:“福臨, 福臨。”

他睜開眼,一張慈祥的臉映入眼簾,是他父親,皇太極。他那時還小,但是也知道父親已經病入膏肓,纏綿病榻月餘,突然看到父親眼神炯炯坐在自己身邊, 他心裡高興,一下就醒了,脆生生喊一聲:“皇阿瑪。”彈起來撲到父親懷裡, 摟著皇太極的脖子, 說, “皇阿瑪,您身體好些了?兒子好擔心。”

皇太極強打著精神,咳了兩聲,把兒子抱在懷裡,說:“福臨,朕跟你說幾句話,你要仔細聽,牢牢記住。”他深夜從寢宮來兒子的住處,已經力竭,只能勉強穩住懷裡的兒子,輕聲說,“福臨,你記著,你姓愛新覺羅,是布庫裡雍順的後人;你額娘是博爾濟吉特氏……”說到這兒,皇太極緩了口氣,繼續一字一頓地說,“無論以後哪位伯、叔或兄弟當了皇帝,你都得心中有數,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你額娘,要尊敬她、孝敬她,但她終究不是咱家人。”當時皇太極未立嗣,也沒有讓福臨承繼大|統的打算,全是父親愛子的殷殷之情,慮及福臨母親強勢,他硬撐著來同幼子說這幾句叮嚀的話。

福臨瞪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父親灰敗的臉,稚聲稚氣說:“皇阿瑪,兒子聽不懂。”雖不懂,但他知道這幾句話極重要懇切,聰慧的他將父親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入腦海,往後許多年,每遇大事,他總不自覺想起父親渾厚的聲音說“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

之後沒多久,皇太極連立嗣的旨意都沒留下,遽然龍歸大海。多虧他臨終前給福臨留下這幾句話,之後他登基,越多與太后意見相左,就越懵懵懂懂明白父親這幾句話的意思。到他第二次大婚,母親明知道他不喜歡蒙古姑娘,想選個自己喜歡的妻,仍威逼利誘,給他挑了個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姑娘,他突然全懂了,撥開迷霧見到天幕上一輪郎朗明月,之前朦朦朧朧的念頭變得清晰。

太后身負家族使命嫁給皇太極,就算當了太后,她還是心心念唸的蒙古四十九旗和博爾濟吉特氏,是融入血液的執念。她是皇帝的母親、滿清的太后,可她首先是蒙古和博爾濟吉特氏的太后。

為了“北不斷親”,更為了鞏固博爾濟吉特氏在愛新覺羅氏皇帝后宮的勢力,她先授意多爾袞給福臨挑了孟古青,是博爾濟吉特氏的親侄女;皇帝鬧著廢后,她又選了阿拉坦琪琪格,是她的表外孫女兒,跟她這一支的親戚關係遠了些,總歸姓博爾濟吉特氏,好桃仍在自家筐裡。

可也從二次大婚時起,福臨忍無可忍,決心架空太后,收回權柄。萬萬沒想到,唯一的變數竟然是皇后。想到皇后他心裡泛起一股溫柔,本來他預備先委屈成婚,事成後廢后,選個滿族或者漢族的皇后,挑個他真心喜歡的才女,誰想金花不僅是個美女,還是個才女,更是他真心真意喜歡的。

太后看皇帝眼神變和緩了些,聽他接著說:“先帝的話,兒子本來不懂,但是母親一步一步的舉動,竟然讓兒子懂了。兒子是大清的天子,但是母親不僅僅是大清的太后,母親始終姓博爾濟吉特氏。”

這幾句說得語氣和緩,但內容極有份量,寥寥幾句,把福臨想對母親說的話都說盡了。他不想跟母親撕破臉,最近太后在前朝和後宮耳聵目瞽,他又墊上這幾句話,他熱望母親知難而退,不要再插手前朝的政事,也不要在後宮對他的后妃們指手畫腳。

說完這幾句,寢殿裡陷入平靜,只聽燈花“噼啪”爆了兩聲,火光呼呼跳,照在太后臉上忽明忽暗。福臨就著燈凝視母親的臉,自從他登基,太后顯著地老了,縱然保養得宜,眼角額角仍舊現出細密的皺紋,母親再也不是那個腰肢纖細笑容純淨的年輕女子了。想到母親聯合叔伯擁他登基,入關,與攝政王多爾袞和議政王大臣會議周旋,擔驚受怕,殫精竭慮……這些皺紋就是這麼來的吧。所以福臨愛重母親,收了母親的權柄後,他希望兩人母慈子孝,他盼著承歡膝下,他甚至願意“綵衣娛親”。母親就此收手就好了。

太后蒼白著臉一笑,說:“皇帝長成了,不僅能看穿予的計,還能對予使計了。予還奇怪,鰲拜和遏必隆兩位大將怎麼在慈寧宮門口磕了個頭就走,是皇帝在前朝已經排布好了?”她有些不能信,三個月以前,她威逼著皇帝娶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他還只能委屈心意乖乖就範,只過了短短的時日,他怎麼就把前朝那些狡詐的老臣都降服了。她知道終有這麼一天,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看皇帝不動聲色地頷首,她心裡嘆,竟是真的不聲不響降服了老臣,她大意了,她的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英明幹練?委實出乎她意料,她還盯著他的後宮要管他寵幸哪位嬪妃,他竟然已經把前朝的權柄抓在自己手裡。沒了前朝的挾制,他也不會再在後宮受她的威壓,因為她的令而寵幸嬪妃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更沒想到他一來南苑就拆穿了她裝病,又跟她當面鑼對面鼓地把收權的事兒說開了,一時間有些心亂。要大鬧一場礙著母子的身份,還有君臣之份;可就此收斂了鋒芒,在後宮當太后,實非她所願。那她跟懿靖大貴妃和康惠淑妃一樣,都是死了男人又沒有實權的寡婦罷。她的處境更招嘲,畢竟懿靖大貴妃的兒子沒有實權、康惠淑妃沒有兒子,她的兒子貴為天子,那又怎麼樣,還不是在後宮摸摸紙牌打打馬吊就是一日……真到那時候,皇后還能像往常一樣日日請安不輟,乖巧伺候她用點心?畢竟現在她已經不聽她的話,堅辭不肯去勸皇帝“雨露均霑”。這麼想著,這對小夫妻倒同心,商議好的一般不遵她的懿旨。

轉個念頭,什麼“商議好的一般”,就是商議好的!她猶猶豫豫盯著皇帝的臉,問:“皇帝對皇后……”他聽到皇后,不自覺地在臉上綻出一個笑,話也多起來:“朕與皇后,夫妻同心。多虧皇額娘做主,朕才有了一位這麼合心意的妻。大婚前,湯瑪法還與朕談說‘一夫一妻’,朕沒想到,竟與皇后實現了……皇額娘,求您看在她與您同姓博爾濟吉特氏的份兒上善待她;也求您成全兒子,別再干涉兒子的後宮,什麼‘雨露均霑’,翻牌子,這些老例,都蠲了吧。”

太后越聽,心情越沉重。皇太極崩後,福臨登|基,她的姑姑,皇太極的皇后,孝端文皇后掌著後宮事,才硬生生攪黃了她跟攝政王多爾袞的婚事;臨到自己當太后,皇帝卻讓她別再干涉後宮。她一生要強,到了,竟兩頭不到岸,前朝後宮都沒她的容身之地,以後長夜漫漫,可怎麼熬。

她正斟酌著要說幾句,就聽皇帝說:“皇額娘沒事,兒子放心了,早歇著,兒子明日再同皇后來請安。”說完起身行禮,不等她答應,自顧自起身出去。明黃的衣裳影兒,隨著一聲闔門的“吱呀”消失在門口。

他還真是位說一不二的天子了!蘇墨爾見皇帝出去,推門進來,見太后靠著引枕坐著還吃了一驚:“太后,您起來了?”

太后苦笑一聲:“兒大不由娘。鬥不過咯。”仰頭倒在引枕上,閉目想了想,說,“蘇墨爾,太醫開的扶正養元的補藥呢?端來予吃,予還能鬥。”

*

皇帝打門出來,走了兩步,吩咐大太監吳良輔:“既然太后無大恙,叫西苑把鷹送過來吧。也給太后散散心。”

走回自己慣常住的殿,皇后和四貞格格正對坐著用點心。四貞面前的碟裡整齊碼著肉菜小饃饃,一看就是金花布的菜;金花面前是一碗湯藥,老遠就能聞到她碗裡的藥又酸又苦。

“怎麼還喝藥?朕瞧著這風寒老早好了。”他進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金花身邊,揹著手瞧她的臉。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長一點。

四貞格格見皇帝哥哥突然進殿, 起身行禮,不等皇后嫂嫂答,先一臉焦慮急著問:“皇帝哥哥, 太后病情如何?”

福臨仍舊盯著金花的臉答:“險雖險,卻不兇, 醒了就好了。四貞妹子不必掛心,皇額娘說她現在用膳服藥, 你們都別拘著虛禮去鬧她, 攪得她用不香。”說著伸手搭在金花肩上,看她仰臉對著自己嫣然一笑,那雙會說話的桃花眼,像是明白他剛剛跟太后說了些什麼話, 他突然生出無限的知己感。

又想了想, 盯著皇后眼前的湯藥, 說:“皇后的酸梅子帶了?朕給你取了過口?太后無事, 本來明日能去跑馬放鷹,風寒一直不愈,能去得?”

四貞聽說太后已經醒了,又見皇帝如此不以為意,猜著太后無事,放下心來,轉而笑眯眯看帝后夫婦兩人, 一對璧人,一人說,另一人含著笑聽, 含情脈脈的眼睛互望著, 出聲的只有幾句, 無聲的早有千言萬語,一片柔情蜜意在兩人之間流淌。忍不住掩口一笑,又調皮地搗亂,聲如銀鈴:“嫂嫂去不去的……妹子能去。”

不想福臨一撩袍子,在金花身旁坐下,說:“皇后不去,朕也不去,四貞自去?”

金花朝裡挪了挪,讓他靠著自己坐上來,叫烏蘭添了一副碗筷,說:“我們仨明日一起去。”又對他說:“鴨舌糟得好,嘗一嘗,就是辣,您就口奶茶。”說著給他夾了兩個鴨舌。又撿著他愛吃的,布了一碟子。忙完才撂了筷子,皺皺嫩白的眉心,端起自己的那碗湯藥。

他眼尖,早看到她的酸梅子罐子,拿在手裡,眼巴巴等她一仰頭喝完了,“噌”拔開罐子蓋兒,送到她眼前,看她伸著兩根細白的手指拈了一顆含在嘴裡,兩人一個我看你,一個你瞧我,互相對了下眼神,又都會心一笑。

四貞格格在一旁微笑看著他二人,起身說:“妹子先走一步,賢伉儷留步。再在這兒留著,要被你二人酸倒牙了。”說著伸過手來,“皇帝哥哥,也賞四貞一顆梅子?”麻溜兒探到罐子裡捏著一個梅子,噙進櫻唇,鼓著一側粉腮,腳底抹油般往外溜,又聽皇后說:“一會兒咱們一起去皇額娘處。”四貞“嗯”一聲,頭也不回出殿了。

金花咂麼著嘴裡的酸梅子,舒展開眉心,看著四貞閉了門,想她走遠了,跟福臨說:“憨四貞,真給嚇壞了。”又問他,“皇額娘費這些周折,把我們兩人叫到南苑來,是為什麼?”

“沒想通,無論為什麼罷,朕來前兒已經明發,無論調遠近的兵進京都要朕的手諭,太后在軍中的勢力應該沒那麼大,雖說還沒清理完……可是不怕,有叔王和那幾位老將,還有濟度!出不了亂子。”皇帝一邊說,一邊眨著眼睛想,手上卻沒停,夾了只蝦,細細剝了殼,乾淨細長的手指捏著送到皇后嘴邊,“蝦。”

她莞爾一笑,舌頭蹭著梅子說:“吃了藥吃這個腥,也不餓。您吃。忙了一晚上。”他說的這些她聽得迷迷糊糊,其實不甚明白。多虧前朝後宮都是他給她撐著。剛穿來時還想靠自己“鬥”出一片天,後來發現就她?完全不是個兒,能全須全尾就阿彌陀佛了。坐著也是坐著,她夾了只蝦到面前,剛伸著細白的手指要上手,被他捏走了,又聽他說:“別上手了,朕自己剝。”

於是她呷著茶,看他慢慢吃。他垂著眼,細細嚼著雞絲鴨絲燕窩小饅頭;兩人正默默坐著,他抬眼對著她深沉一笑,說:“要是有盞酒吃吃就好了。”

她又呷口茶,說:“我夜裡去陪皇額娘,您要吃就傳一壺熱酒進來;吃了好睡覺。”

“皇額娘那兒不用陪,過會兒跟四貞去拜一拜就得了。太后那身子骨兒,只怕比你還結實。”他說完又朝外頭喊,“吳良輔,給朕溫壺酒來。”

她放了茶碗,拉著他的袖子說:“要是皇額娘不用陪,您就別吃酒了。”一邊說一邊急了,臉上泛起一片紅,他轉頭看她,她眼含橫波,水滿將溢。要不是剛割腥啖羶,吃得嘴上手上都腥臊,他就直接摟著親上去了。

“怎麼?南苑冷,吃了酒咱們暖和和地好睡覺。剛還叫朕吃,說了一句話又變了。”說著又湊到她耳邊,唇風擦著她的耳朵說,“倒是跟以前一樣,第一顆紐子讓解,第二顆紐子就摁著不給,善變。”

一句話說得她臉更紅了,眼神躲躲閃閃,舌尖把酸梅子推到一側去,鼓著腮,垂著眼說:“南苑不比宮裡,皇額娘和四貞都住得近,只幾步遠,有點動靜四下聽得清清楚楚……”他吃了酒她更承不起,上次他在慈寧宮吃了兩盅藥酒,夜裡險些把她揉搓碎了,第二天嗓子還啞著,多虧四貞不明白,但是太后看她的眼神兒就透著意味。坤寧宮和養心殿獨門獨院兒,好歹就他倆;南苑都住在東行宮,前後左右雞犬相聞。

他明白過來,說:“怕什麼。”又說,“朕今晚明著跟皇額娘說要跟你‘一夫一妻’,你放心,皇額娘不允也沒法子,前朝後宮,朕說了算。”

可她說的不是這事兒,把臉蹭在他肩上,手環住他的腰,嬌嬌“嗯”了一聲。鼻息擦著他脖子上的面板,掠過突出的喉結,微微的氣息穿過她口鼻的聲音和她輕輕的嘆直往他耳朵裡鑽,聞著熟悉的甜香味兒,他攥了攥拳,她這樣豐腴柔媚,他更要吃個酒壓壓驚。

門“哐啷”一聲,怕驚了帝后的好事,又像是專門要驚了他們的好事,吳良輔幾乎是踹開門,躬身端著一壺熱酒進殿,一邊說:“萬歲爺,東行宮只有高度的米酒。”利落將壺盞置在膳桌上,他目不斜視,又低著頭退出去。金花還沒把臉從福臨肩上挪下來,吳良輔已經又出去了。

帝后一個斟一個飲,正膩歪著,四貞格格遣了個小宮女來請皇后。金花伸著臉到福臨面前,說:“萬歲,幫我看看頭髮亂嗎?妝還好?”他喝得急,丹鳳眼先迷離了,就見一張粉白的俏臉在眼前晃,桃花眼,翹鼻子,樣樣在他瞧著都是極美的,又可親。鬆了盞,把人硬箍在懷裡先把嘴上的唇脂吃盡了。後來還是金花撓他的下巴,他才鬆了她,還意猶未盡。

皇后一邊往殿外走,一邊捏著帕子擦唇,等見到四貞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四貞妹妹,嫂嫂的妝還好?”

四貞一愣:“嫂嫂吃酒了?”皇后唇上不施脂,明顯是沒勻妝,香腮上卻兩片紅撲撲,嘴裡又有淡淡的酒氣,所以她猜嫂嫂吃酒上臉了。

皇后一愣,囁嚅:“沒,吃湯藥,怎麼敢吃酒。”

哈,那就是皇帝哥哥吃酒了,四貞電光石火間想明白了,笑著拍了嫂嫂一把:“好著呢!咱們走吧,再晚些太后該歇了。”

皇后和四貞格格一前一後進太后的寢殿。太后梳洗過換了衣裳,正襟危坐在榻上喝奶茶。金花微微抬頭,見她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旗裝上連個褶兒都沒有,忍不住暗暗歎服,太后是個狠角色。

太后慈愛地賜了兩人座,拉著四貞的手說:“聽蘇墨爾說嚇著你了?這病險雖險,卻不兇,現在可不是好了?”

四貞盯著太后的臉,殷切說:“皇帝哥哥也這麼說,看到額娘大好,女兒就安心了。您現在覺得怎麼樣?身上可還有哪兒不舒服?太醫重新來瞧過嚒?”

“太醫瞧過,藥也吃了,放心。”太后臉對著四貞,眼神卻往皇后身上瞥。

金花微微笑,看太后和四貞母女說話,心裡說不上的滋味兒,上輩子對母親沒印象,這輩子是寶音姑姑奶大,母親對她極好,但總像有點客氣。眼前這對義母義女拉著手絮絮低語看得她滿心感動,又有點羨慕。

太后一招手,說:“皇后也坐到跟前來,可憐巴巴兒自己坐著,瞅著都快哭了。”等金花到了近前,太后的大手拉住她的小手,“咱們都姓博爾濟吉特,如今你又是予的兒婦,親上做親,別這麼生分。”

金花心想太后今晚怎麼轉了性兒?不是高高在上的婆母了。不知福臨跟母親聊了什麼。這麼瞧著,太后打定主意在福臨的屋簷下低頭,所以先跟她緩和關係?太后之前曾幫她,但從未跟她這麼親熱,她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記憶,太后之前一直以威嚴的婆母自居,雖然同姓,她總是遠親,太后不屑於跟她細攀親戚。

母女三人團團坐著說了會兒話,太后說:“累了,你們退下,歇去罷。”

皇后虛讓了下,說:“皇額娘,兒臣今夜守著您侍候。”金花忖度,她跟皇帝專為侍疾而來,伺候太后就寢應當應分,但是福臨又說請個安即可,不必伺候過夜。

不料太后一口答應,說:“皇后有這份孝心,機會難得,就在床邊搭個榻,咱們娘倆還能說說話兒。”

作者有話說:

其實太后是個工具人。

開心你堅持到這一章了耶。

伺候太后躺下, 金花細細幫她掖好被角,抬胳膊放床帳的時候,太后說:“帳子留著, 咱們說說話兒方便。”她忙停了手,侍立一旁不動。又聽太后說, “車馬勞頓的,睡吧。”

金花搓著帕子說:“皇額娘, 時辰還早, 兒臣去瞧下福全,好幾天沒抱他,怪想的。”說完也不等太后答話,恭敬退出去。

到了福全住的側殿, 吳良輔領著乳孃立在門外, 門內福全童聲稚嫩的“咯咯”笑, 吳良輔見皇后來了, 要往殿裡通報,被皇后攔住,免了一眾下人的禮,金花輕輕推開門,見福臨正抱著兒子在榻上,架著兒子的咯吱窩跟他玩兒躲貓貓,逗得他滿臉笑, 手舞足蹈。

“萬歲。”金花輕喚一聲,這一句驚了父子二人,福全見是他熟悉的懷抱, 一邊笑, 一邊向她伸出兩根藕節樣兒的白胳膊。

“朕就知道你晚上要來看這小子, 所以來這兒等你。快來,這小子沉,朕胳膊都酸了。”福臨吃了酒,乜斜著眼看了看金花,這幾句就帶著些微的酒氣。

她正巴不得,緊走兩步伸手接了娃娃,抱在懷裡,挨著皇帝坐下,對懷裡的孩子左瞧右看,溫聲說:“來,額娘瞧瞧。這是誰家的胖娃娃?想額娘了嚒?”

可巧就沒見的這幾天,從宮裡換到南苑,乳孃一時沒照顧到,娃娃指甲把臉上劃了個小痕,小兒白嫩,就顯得觸目,金花老遠就瞧見了,等抱在懷裡瞧仔細真切,一時心疼壞了。

又怕福臨慍怒生事,只盯著仔細瞧了瞧沒吭聲,雖然娃娃好得快,眼看著已經結痂,她仍不放心,把福全摟在胸上,跟福臨說:“萬歲,幫我展二阿哥的手看看。”

皇帝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迷迷糊糊伸手拉過福全的小手,展開給皇后看。父子都是剛修剪過的指甲,整齊的貝殼形狀。她看過放下心,嫣然一笑:“父子連指甲長得都一模一樣。”說得福臨一愣,娃娃兀自在她懷裡手舞足蹈,又“咯咯”憨笑個不住。

她伸手捋捋娃娃軟軟的背,娃娃更興奮了,在她懷中鑽個不休,大腦袋搖來搖去,嘴裡“咿咿呀呀“。她對著福臨苦笑:“萬歲,您跟他躲了貓貓,這興奮勁兒上來,什麼時候能睡著?”

皇帝倒瀟灑:“讓乳孃進來奶睡就是,再說,不睡就醒著,那一堆乳孃嬤嬤,陪著有何難。”

金花繼續摟著福全,輕輕拍一拍,說:“不捨得把我們胖娃娃給乳孃,額娘自己抱你睡,平日在宮裡哪有這機會,也就是出了宮,住得近,規矩又松,才得了這個便宜。”又對眼睛晶晶亮盯著她的小娃娃說,“是不是?今夜就要額娘哄著睡。”

正說著,皇帝靠過來,把她和娃娃都摟在懷裡,攥著娃娃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這麼喜歡娃娃,我們自己生,生幾個,養在膝下,抱個夠。好不好?”他吃了酒,想起美事兒就一件連一件。皇后早前兒都跟他說了,不想生娃娃,為了不傷她的身子,他也每日尋機會一截一截試小羊盲腸,現在竟因為皇后正跟福全親近,他隔著鍋臺上炕,不光要生,還要生幾個。

皇后在他懷裡扭了扭身,嬌嬌說:“萬歲,咱們不是說好了,您又……”瞪著一對桃花眼對著他,“佟妃生產您又不是沒見過,嚇也嚇壞人;表外甥女兒還小,才十六,還長個兒,您就猴急猴急的。只要您健健康康的,以後來日方長。”

這幾句給福臨噎住了,確實是嫁了他這幾個月還長了個兒,本來不穿鞋只到他肩頭,如今越過肩頭到耳下了;被佟妃嚇著了也是實情。只是他貴為天子,六歲繼承大|統,能這麼明晃晃駁他的,也就她了。他母親每每跟他對著幹,還要先粉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在金花這兒碰的釘子數也數不清。樁樁件件,沒有一件順順當當如他所願,非要他求了又求,請了又請。這麼想著他神色黯然,剛剛吃了酒又跟福全玩了一晌的歡喜就都落了空,手緊緊摟著母子二人,悶悶坐著。

金花也覺得他失落,可她自顧不暇。若是沒有那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她也願意要他跟她的娃娃。女娃娃,長得又似他,團團臉上一對細長的眼,軟軟糯糯的童音喊她一聲:“娘。”她簡直想不出會多喜歡那小人兒。為這溫軟的肉團團豁出一條命去鬼門關走一遭她也拼了。可礙著這親戚關係,她生怕娃娃出一點兒差錯。做人已經這麼苦,身子再不健康,那該多苦。被這些念頭磨著心,她也神色黯然,淡淡抱著懷裡的福全,親一親,拍一拍,想哄他睡。偏這胖娃娃一點要睡的意思也沒有,在她懷裡掙得更起勁了。

這麼熬著也不是法子。想著皇帝今兒一早去上朝,忙亂了一天,她扭頭在他面上香香一吻,說:“萬歲,哄睡了二阿哥,我還要去太后宮裡伺候,您先回去歇?”她總怕他勞累,免疫力低下容易落下病,只有千方百計讓他寬心多睡,食補藥補,添衣減衣,樣樣幫他想周全。

福臨鬧意氣似的坐著不動,她又湊到他耳邊勸,“不是還要去跑馬?您今兒不好好歇,明日我們可怎麼盡情一樂?我還沒見過您騎馬放鷹的英姿。”喁喁說著,唇就湊到他唇上,獎勵似的輕啄一口,正要離唇,不防備被他一把箍住後腦勺,嘴裡的這腔氣兒給他吮了個乾淨。

兩人正痴纏,福全伸著另一隻小手在二人頸下亂撓,金花鬆了唇,湊到福臨耳邊說:“讓二阿哥瞧著不妥當。”把娃娃的小手從他掌心接過來,“快回去睡。”

結果他只坐著不動,再催,他就拉著她的手去摸,她一碰就明白了,紅了臉,抽回手來抱著福全背對著他坐著。

娃娃在一片靜謐裡睡在一個香軟的懷裡,她伸手拍兩下,搖一搖,漸漸昏昏欲睡,等娃娃睡沉了,她起身抱著他進裡間,輕手輕腳放在小床上。睡著的小娃娃跟天使一般,團團的胖臉,細長的丹鳳眼,小扇子似的濃長睫毛,眉眼間跟福臨越來越像。彎腰伏在床欄上看,越看越愛,又覺得他長得說不出來地似寧妃,正該像她,是寧妃十月懷胎生的孩兒。都沒發覺自己淌了滿臉淚,以前沒結婚沒養過娃娃,她不知道她這麼會哄寶寶,現在,她瘋狂想要自己的小娃娃。這麼想著心裡就只剩湯藥漚的又酸又苦的味道,眼淚撲簌簌往下滾。

福臨自己坐了片刻,見金花進屋放孩子放了這一晌還沒出來,於是悄悄轉進來,正看到她對著福全滴淚珠兒,燈火一跳,他才看清她臉上淚已經淌了一片,心上柔軟,奔過來擁著她溫聲問:“怎麼了?”

她轉身伏在他身上,鼻尖搭在他肩頭哽咽著說:“沒事。”

沒事,沒事哭得滿臉淚。

結果這一次,他肩上被她咬了一口,他越用功,她咬得越緊,床架子“吱呀楞呀”亂響,他也被她咬得吸溜氣兒,偏她一聲不吭,只喉嚨裡顫了幾聲,到緊要關頭她終於鬆了口,帶著哭腔喚了一聲“萬歲”,跟一隻鶯兒似的尖著嗓子囀了一聲,他則跟她正相反,渾厚的一聲“唔”。

明明是她咬人,偏她面上又是一臉淚,他伸手探了探,上下都是一片溼漉漉。肩上疼著,心裡卻喜滋滋,他這麼一天不鬆懈,指不定就如願了,於是翻身把她抱在身上,小聲問:“上月信期是什麼時候?”

她溫燙的手指尖兒繞著她剛咬的牙印兒轉圈,趴在他胸上說:“太后讓我父親母親哄了。從前年有了信期,就沒準過,別人都是‘信’,我這個應該叫‘不信’,神出鬼沒,寶音姑姑一直怕我子嗣艱難,所以上次看我長胖了,疑心我有孕,高興得什麼似的。”

“有孕”兩個字兒震得他耳朵疼,忙問:“姑姑什麼時候疑心錯了?”

“就是上月二十五,我們去看姐姐那天。”聽她說了這句,他心墮到冰水裡,那一定疑心錯了,那時兩人還未合帳,她入宮後長個兒又長胖,難怪寶音誤會。一身嬌軟的豐腴,多虧抱在他懷裡了,他攬緊了她,伸手摸她背後的腰窩。絲緞樣滑膩的面板,細潤到他捨不得下手,生怕掌心的薄繭把她劃破了磨紅了,又愛不釋手。

“皇額娘最在意咱們兩個姓兒的嫡子,以後承繼大統,蒙古還是大清的外祖家,若是子嗣艱難,確實把皇額娘哄了。”頓了頓,“朕也很想要咱們的娃娃,不管姓什麼,不管血統是什麼,你跟朕的小娃娃……”

他剛說完,她又趴在他胸上哭,眼淚膩在胸上,先滾燙地灼著他,後來又隨著她一呼一吸變得有些涼。

她的兩片唇貼著他的面板蠕蠕動,噥噥說:“我,我也很想要,可是……”還沒說完,他長腿一撐把兩人調了個個兒……

作者有話說:

福臨炯炯的眼睛從上面望著金花, 粉嫩的鵝蛋臉,小巧的翹鼻子,眼裡還蓄著淺淺的淚, 紅潤潤的嘴唇,欲語還休的。突然想起許久前, 正當炎夏,她也曾這麼臥在面前, 只是那時她還不樂意, 轉著眼珠拒他。

如今,她終於心甘情願,銜著他的肩,由著他……他知道有多刺激, 因她咬他越咬越緊, 呵, 這樣的妙人兒……他又膨起情來, 喃喃說:“金花。”

金花一愣,發覺他身上異樣,碰上他的雙眼,眸子裡不知是是火還是浪,看著熊熊又有些洶湧,眼看要佔了她的裹圍,把她溺在其中了, 她強撐著伸出頭,雙手推著他的寬肩:“萬歲,再鬧, 二阿哥該醒了。”

兩人正糾扯, 睡在旁邊小床上的娃娃適時“哼哼”兩聲, 福臨扭頭分神,金花趁機推了他,從床上翻下來,魚兒似的滑溜溜從他身旁竄脫了,站在一旁抱著衣裳遮著,又笑,說:“皇額娘還等著我,您只管這麼著,那邊可怎麼交代?”說著朝太后寢殿那邊努努嘴兒。

他趴牢了用拇指颳了刮眉梢的汗,扭臉看著她,心裡說不上的失落滋味兒,偏心裡放不下,又說:“你趕緊穿衣裳,秋天了,這麼晾著冷不冷。”

她一邊係扣子,一邊撅著殷紅的小嘴兒說:“不知剛才是誰,拽著人家脫衣裳,那時候,怎麼不問人家冷不冷?這會兒假惺惺。”那會兒他心裡堵著千萬的念頭,又愛她又想要她,哪還顧得這許多,就連肩上捱了她一口也覺不出疼。

她用手指頭當梳子篦了篦頭髮,編了個粗辮子,說:“您一會兒好了,穿了衣裳再回去,仔細夜裡風大。還有,小聲兒,別吵著二阿哥。叫乳孃和嬤嬤們進來好生看著娃娃。”

說完,她去小床邊看福全,胖孩子捧著臉睡得正香,她只俯身嗅了嗅,並沒貼上去。正要往外走,又聽背後福臨喚她:“金花。”她不理,照樣往外邁步子,他急急換過蒙語叫她:“阿拉坦琪琪格。”

“嗯?”她才住了腳。

“哎,你回來一下。”他從被窩裡探出頭,可憐巴巴對著她說。

她心一軟,輕手輕腳走回來到床邊,俯身看著他戲謔地說:“萬歲,還有什麼吩咐?”

他伸出一張玉白的面孔,虎著臉,語氣卻撒著嬌說:“你親親朕再回去。”

“您比二阿哥還難哄。”她燦然一笑,彎著食指,用指背颳了刮他的臉頰,做出羞羞狀。

末了,她走時,他拽著她的帕子不撒手,說:“帕子給朕留著,朕攥著睡。”

*

金花躡手躡腳回太后寢殿,傾耳聽,太后呼吸勻緩,她也不敢喚,只留著一支燭,和衣躺在臨時支的約兩尺闊的小床上,剛渾身火熱,這會兒獨身躺著就有些孤寂,念著福臨夜裡睡沉時濃重的鼻息,又想他的胸膛,窩進去就是暖的,還有一漲一漲的心跳。她跟他,才好了幾日啊,離了這些就有點睡不著,瞪著眼睛看燭光在屋頂投的一個亮斑,隨著外頭的風聲呼呼跳;後半夜開始下雨,雨霧落在房頂是綿密的聲響,等集了水柱從滴水簷淌下來就是有節律的“滴答”,她裹著被子滾了滾,呼了口冷空氣,反而漸漸盹著了。

翌日一早,太后醒了喚人,叫了兩聲:“皇后。”她都沒聽到,還是守在外間兒榻上的蘇墨爾聽到了,趿拉著鞋進來。

腳步重了些,金花的夢恰好告一段落,突然聽了動靜就醒了,一掀被窩坐起來,恭敬問太后:“皇額娘,您身上覺得怎麼樣?”又有點歉意,“兒臣怎麼還睡沉了。”

太后正由蘇墨爾伺候著穿鞋,說:“倒是還好,昨夜沉沉睡去,竟不知皇后幾時回來。”

皇后趕緊從床上翻下來,一邊說:“昨兒福全跟萬歲玩了會兒,玩興頭了,就是不睡,鬧到半夜,好歹才哄著。”後來福臨比福全更興奮,鬧得她脫不了身,父子都精力旺盛。她現在渾身發熱,頭昏,腳一挨地,人先打晃兒,她強打著精神去伺候。難得侍疾,她真有點頭疼腦熱也不敢露出來,不知道的以為她躲懶。

太后穿戴整齊,小宮女就開了窗。雨還沒停,時緊時鬆,外頭濃雲密佈,一片陰沉沉的天。金花給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反而鬆口氣。那就在南苑的東行宮坐著罷,現在叫她去跑馬,只怕她叫馬顛散了,昨夜搖過那一場,又沒睡好,她堪堪把骨頭皮|肉攏在一處。

好在太后恢復了神采,就這天氣,多半出不得門,整日在東行宮孵著,她反而興致勃勃換了鮮亮的衣裳,又中氣十足招呼蘇墨爾和四貞格格陪著她說話湊趣兒。皇后就在旁邊殷勤送茶送果,也不知怎麼說著,這話就說到她身上,被四貞拉著在太后旁的矮凳上坐下,伺候著太后詰問。

太后問:“皇后有哥哥姐姐,予知道,後來生了皇帝,精神短了,皇后後頭還有弟弟妹妹嚒?”她一邊撥著蓋碗兒裡的茶葉末兒,一邊漫不經心問皇后。

“還有個弟弟。”金花蒐羅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腦瓜兒,弟弟的臉浮在眼前,跟哈斯琪琪格長得神似,只比她小一歲,從小調皮,但是家裡的老兒子,極得父母的鐘愛。

“哦,今年多大了?到軍中了?”太后繼續問。

“十五,快十六了,母親總覺得他冒失,不捨得他入軍中,倒是哥哥們都說讓他去歷練歷練不是壞事,母親不肯也就罷了。”金花腦裡木膚膚的,太后問什麼她老實答什麼,都是一家子,沒什麼不可告人的。

“十五,就跟皇后差一歲?這兩個孩子離得倒近。”太后一邊問,一邊拿眼睛看皇后,金花給她這一瞧就有點發懵,這有什麼稀奇,專門拿出來說,規規矩矩答:“是,我倆生日離得近,每年剛過完他的生辰就輪著我,冬天圍著爐子喝奶|子,特別熱鬧。”

每年生辰,寶音姑姑都摟著她掉眼淚,她問緣故,姑姑就說因為她母親生她吃了大苦頭,姑姑想著做女子的難處,忍不住流眼淚。寶音姑姑心腸倒寬,自己沒生養,眼看也不會再生養,卻這麼心疼女子,真正難得。今兒太后一問,她才想起來,母親生她吃了苦頭,不到一年又生了弟弟,怎麼佟妃就傷了身子以後難產育,人和人還真是千差萬別。

正想著寶音姑姑,就聽太后又問:“上次你說能幫著照看有孕嬪妃的什麼人,是你的乳孃?”

她靠著四貞,答:“是兒臣乳孃,草原上有名的婦科聖手,好多貴族都請她去接娃娃。這次也是姐姐生產,父母專門送她進京。現在還在親王府住著,太后要使喚,下個旨意傳她進宮就是。”寶音姑姑若是能入宮陪她,日子能好過許多,只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又好像是害了寶音姑姑似的。

太后點點頭:“回去就辦,予還有話問她。楊庶妃七個月,雖說現在預備還早,但是皇帝子嗣稀薄,多花些心思還是應當。”

聽太后說完這句,皇后忍不住往四貞身後躲了躲,垂著頭想,是嫌她專寵?還是怨她沒孕?當著四貞這個大姑娘的面兒,太后總不至於說特別讓人臉熱的話。小聲應著:“兒臣一定仔細照料她倆。下月底三阿哥過“百歲”,也預備起來吧?正想討皇額孃的示下。”

提到那個白白壯壯的三阿哥,太后臉上籠上來一個真心的笑,呷口茶,說:“人兒小,辦得體面些就好,也不用提前倆月就預備,想著別混忘了就成。”說完滿意地點了點頭,皇后還是經事兒少,大大小小的事還是要來向她討主意。

皇后見太后笑了,才鬆口氣,乖巧應聲是。坐了半晌午,她頭上的熱度漸漸退下去,頭暈鼻塞也好多了,腦子清明起來,正要轉著眼珠兒想轍哄太后開心,就聽太后說:“你倆最近見三阿哥了?長得真有皇帝小時候那樣兒……”

四貞皺皺鼻子說:“佟妃緊張,女兒每次去都捂著不給看,就遠遠瞅了幾次,鼻子眼睛像誰真瞧不出來……”

金花扭著腰擺了擺妹子,意思是少說幾句,佟妃生三阿哥之難,她是親歷的。宮裡人多手雜,佟妃緊張也是意料之中,況且那是福臨的兒子,她也希冀他一輩子平平順順。能有自己的親孃護著再好不過。於是說:“老說要去景仁宮瞧瞧,一直也沒空兒。等回宮,三阿哥來拜皇阿奶時,兒臣趁著皇額孃的福見見三阿哥。四貞妹妹也一起,瞧瞧有多像你皇帝哥哥。”一邊說一邊笑,說到後來就跟四貞姐兒倆對著臉兒笑。

太后瞧著她倆笑,也笑笑說:“你倆呢?小時候長得像誰?”

“女兒像父親。”四貞應了一句。

“兒臣好像是父母都不像,跟姐姐也不像,跟弟弟更不像了。”金花想了想答。太后怪,專問些小時候的事兒,轉著轉著就回頭來問一遍。剛入宮時數親戚也沒見太后對她這麼有興趣。

作者有話說:

要開心健康!關注心理健康。

直盤問到半晌午, 用過早膳,太后才放了金花和四貞。

姑嫂二人拉著手從太后住的寢殿出來,四貞爽快地說:“皇后嫂嫂, 去四貞那兒玩玩嚒?咱們也摸紙牌。”

金花只覺得眼皮沉重,一手抱著腰回了:“昨夜換了地方睡, 擇席,沒睡好, 現在只想回去歪著, 好妹妹,饒過嫂子吧。”

四貞看皇后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剛二人並排坐著,皇后一直嬌嬌往她身上靠, 她早發覺她精神不濟, 身子綿軟, 於是說:“這多愁多病的身, 快去歇著吧。”手上推了皇后一把,見她晃了晃,又拉著她袖子問,“妹子攙著?”

皇后莞爾一笑:“哪就弱到那地步,打趣兒我。咱倆都是往這廂走?順道兒,那妹子攙著我。”說著挽上四貞的胳膊,身子就往四貞身上一掛。

四貞從小是孔家軍的練家子, 端著胳膊,接住嫂嫂,說:“軟玉溫香, 也讓我試試皇帝哥哥的香豔福氣。”正說著, 胳膊上就被金花捏了一把, 又聽皇后說:“就你沒正形。”那個香軟的身子重新靠過來,皇后一身甜香,如水一般柔軟豐潤的皮|肉,顫顫巍巍靠在四貞臂上。

四貞接了人,真誠嘆一句:“皇帝哥哥,果然好豔福。”

這句金花聽著要駁,可她短了精神,顧不得笑鬧,懨懨地只要回去躺平。

*

福臨在書房批完摺子,去太后宮裡請安,見妻子妹子都不在,略坐坐就告退,尋到金花寢宮。進門先一股酸苦味兒,呼和在廊下煎藥,烏蘭在一旁站著看,兩人小聲用蒙語說著什麼。福臨定睛細看,她倆還捏著帕子抹眼睛,於是也用蒙語問:“你們娘娘身子還沒好?”

兩人一轉身看到皇帝,忙跪下,說:“要吃二十一日,這一劑藥還剩十幾天。眼看身子越吃越弱,天天回來身上乏,懶怠飲食,可怎麼是好。”兩人說著要哭,只是在皇帝面前又不如在自己家皇后面前隨意,只能忍著,越說聲音越小。

福臨聽了,變了臉色,沉著面孔,往內殿走。可是等見到那個人,臉色又和緩下來。

她側身躺著,羅衾遮了大半個臉,只露著一個光潔白皙的額頭。就著光細看,她臉色紅潤,可惜睡得不寧,眼珠兒在眼皮的裹下滴溜溜轉,睫毛一張一翕,不停地顫。

看著她睡,他也打個呵欠。外頭仍是濃雲密佈的一片天,雨下得比昨天更大,淅淅瀝瀝,想著今天是出不去了,他輕手輕腳踅上床,掀了被窩悄悄裹進去,和衣從後頭摟住她。

以為自己輕手輕腳,結果剛摟上,她就翻個身轉過臉來,把臉伏在他胸上,蹭了蹭鼻尖兒,咕噥著說:“您怎麼來了?”

“忙完了,來瞧瞧你。多虧來了,你是哪裡兒不舒坦?剛烏蘭和呼和一邊煎藥一邊在廊下哭。是多嚴重?把她倆嚇成這樣。”他一邊說,一邊雙手探過她的腰,在她背後摟緊了。雙手摸在她脊背上,她一鬆身,背上突出一節一節的骨,硌著他的手臂。好像是比上月瘦了。之前出宮,回來路上抱著她還是溫軟的一團,皮下裹著一泓泉似的,彈手,又豐潤柔軟;不防備的,人就瘦了,大婚後一向細細地養,就想養得強健些,卻事與願違地清減了。

他心裡一動,頭鑽在被子裡,學她的樣子,也把臉貼到她胸口。她身上的香甜氣襲過來,醉得他喘不過氣,白饃饃似的雪團團擠著面孔,鼻尖好容易才找個喘息的通路,白馥馥的這一片,倒跟腰身相反,偏偏一天比一天更可觀。是被偏愛的美人兒。

他把頭重新探出來,老實摟著她,問:“身上哪裡覺得不好?”

她被他搓弄醒了,一雙秋水似的眼睛,又清又亮,說:“也沒哪兒不好,就是每日乏得慌,白天沒空睡,晚上……晚上又不得歇。”這句說完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望他,他也正看她,炯炯的一雙丹鳳眼,一點倦意也沒有,像是要生吞了她,她忙轉了眼神,手在他胸上貪戀地握一握,“今早醒了渾身發燙,現在倒好了。就是懶得動,我也覺得我覺多,睡也睡不醒。”說完,她闔上眼,鼻尖兒戳在他胸上,“昨夜自己躺著尤其冷。”

他聽出她這句裡撒嬌的意味,親在她發頂上,緊了緊胳膊:“那朕摟著你,現在暖了,你睡到傍晚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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