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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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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到坤寧宮, 長腿邁進門檻,掃了眼廊下,發現候著的小宮女小太監有幾個眼生。心裡嘀咕, 沒聽說太后往坤寧宮安插人,想著讓吳良輔探探是什麼人, 結果步子一慢,吳良輔先像明白了他的心思湊上來, 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萬歲爺, 是寧妃娘娘宮裡的奴才。”

他才放心,直往殿裡走,聽到兩個若鶯若鸝的聲音小聲說話,一轉, 先看到皇后歪在榻上, 又看到寧妃在旁坐了個杌子。見他進來, 兩人都一愣。

寧妃愣在皇帝來坤寧宮, 竟不預先傳話,也不用皇后領著闔宮奴才在門口跪迎;再往深裡想,也許這兩日皇后病了,皇帝愛護她,所以如此優待,平日裡還是要跪接龍駕。

金花愣,外人在, 她是不是也該下榻拜他一拜;可她這身子,好是好多了,寶音囑她要靜靜躺幾日, 她也懶得動。

還是寧妃先跪下去, 福臨叫了起。眼裡看著皇后展著柔柔的胳膊, 纖纖玉手掀被子,挪胖貓,一雙桃花眼怨怨地看著他,猶猶豫豫要下地,於是三步邁到跟前,摁著她的肩頭,對著寧妃說:“皇后不舒坦,躺著吧。”湊到金花耳邊,調侃道“演到這兒算了。”

金花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寧妃還在地上跪著,笑著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裝出一副板正的聲音說:“謝萬歲。”想起以前,她誤會他“性)騷擾”,想戳他不敢動手,現如今,只要別人瞧不見,各種“褻瀆”龍體的舉動,她信手捻來。

拉著福臨在榻上坐下,她又去喚寧妃:“寧妃姐姐,快起來吧。”

帝后輪番叫了起,寧妃才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皇帝正盯著皇后目不轉睛,皇后倒沒瞧皇帝,可是一隻玉白的手握著他天藍色的袖子,冬天的衣裳都掐了皮子,她的指尖就在袖子黑色的皮毛上撓。寧妃心裡嘆口氣,立在一旁說:“萬歲爺、娘娘,奴才告退。”

皇帝見皇后對他皺了皺眉頭,又眨眨眼,明白她不想敷衍這些嬪妃。都怪他,叫她們別擅專,有事先來問過皇后。於是說:“後宮事,要皇后拿主意的,也別一趟一趟來,攢著一齊來問。今兒先下去吧。”

寧妃嫋嫋娜娜踩著花盆底兒出去,院子裡又騷亂了片刻,等靜下來,金花才說:“哪是來問我,分明都是來看您,今兒還跟您打了個照面兒,說了句話兒,福全親孃這一趟沒白來。”說完低著頭捋身邊的大胖橘。

“喲,朕聽著怎麼酸溜溜,是誰家的老陳醋開了缸蓋兒,連福全都搬出來了。”他另一手捏咕正臥在她跟他中間的大胖橘。以前他一來,它就走,現在倒好,他捏了半天它也不動,穩如泰山,硬亙在他倆中間,身子拱在皇后身上。

沒法子,他只能兩手捧著貓兒,移到皇后腳邊,轉過身兒,迫不及待伸著胳膊把她摟在懷裡。嘴唇在她頭髮上一溜兒親過去,直到她耳朵尖兒,才小聲說:“那都是以前。”又去握她的手。

她先挪了挪腰,聽他說話,又轉了轉頭,把耳朵貼在他胸上,說:“我知道。就是一陣兒一陣兒的。”以前也沒這麼些醋,大約她孕期荷爾蒙水平不穩,這幾天又為肚兒裡這個懸著心,看到他就忍不住燥得慌。兩手環著他的腰,聽他愣著不說話,抽了抽鼻子,“萬歲風寒好了嚒?”聽他答說:“好多了,用了你的帕子鼻子馬上就不塞了。”他也雙手摟著她,輕輕上下撫她的背,側著臉嘟唇去找她粉白的臉頰,“噗”親一下,“你好了?寧妃來坐得長嗎?累不累?”他這麼深情款款,心裡眼裡都是她,動作也輕軟溫柔,她心裡舒服多了,把臉埋在他胸上說:“我也好多了。”兩人團團擁著,大胖橘在旁邊轉了兩圈,兩人間密密不透風,它看鑽也鑽不進,怪沒意思,就弓了弓背,攢了個勁兒,“蹭”跳走了。

過了會兒,金花從他懷裡撐出來,說:“唉不成了,坐了半天,我得躺著。”寧妃來呆了這會兒,明面上是來請她的示下,實際上什麼也沒說,大約純粹為了跟皇帝“偶遇”一場,一邊指著讓福臨喝水,一邊說,“我這一病,宮裡熱鬧吧?寧妃來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就是坐著不走,非等您來了,磕了頭才走。”

他給她拽了被角,端起茶碗,撩著浮面的茶葉,斟酌著,佟妃的事兒還是先跟她說的好,要不,以後知道又要吃味兒。以前,他當著她的面兒翻別人的牌子,她還喜滋滋的面不改色,現在別的美人兒來堵他,她這麼醋溜溜的,真當他是自己的人,要霸佔著,他想到這一層,忍不住嘴角彎著,滿臉喜色,說:“可不是,佟妃還到養心殿給朕研墨。叫朕打發了。一個比一個心思活絡。”

“唉,倒是難怪。”她轉著眼珠想,他這個相貌,又是萬乘之君,看著是個玉面郎君,聽著是一把好嗓子,闔宮老少都惦記他也尋常。話裡話外醋溜溜,可是看也看不住,擋也擋不過來,全靠他自律。

他撂了茶碗,來摸她的臉,摸了面頰又貪心地去順她的眉毛,說:“難怪什麼?”

“難怪人人嘴饞,想喝我杯裡這盞茶。”她盤算什麼時候跟他說肚兒裡這塊肉?就第一天猛流了一股血,後來都星星點點,姑姑看過了說沒事。她躺了兩天,脈象反而好起來,昨天還嘔了兩起兒,今兒反而吃嘛嘛香沒事兒了。數著日子,五十多天,到九十天時怎麼也該告訴他了。萬一娃娃有缺陷,大約挺不到九十天。聽他咳兩聲,她忙問,“怎麼還咳了?鼻子好像才好了一點兒。”

“這次風寒厲害,嗓子癢,偶然咳個兩聲兒。剛進坤寧宮看到幾個臉生的奴才,朕這心又忽騰一下,這會兒就覺得身子沉。”他把著她肉圓的下巴,伸著拇指去揉她的唇,不捨得真揉,虛虛碰著。那對豔唇,他好多天沒捱上邊兒了,現在想得厲害,可他病著,怕把病氣過給她,只能眼睛看看罷了。

她唇上癢,啟朱唇,銀牙探出來咬了咬,碰到他指腹上,柔軟的溼,他渾身起了一陣慄,呆呆地說:“饞也不給她們喝。”二皮臉地湊到她面前,“給你喝。”

她也怕他的風寒,扭著臉兒躲:“嗌,萬歲的茶先泡著,我也沒膽子喝,傷風可不是鬧著玩兒。”

福臨的二皮臉, 輕易見不到,加上這回是要“表忠心”才皮起來,總覺得自己的忠心金花還沒接到, 所以她躲了他也不放,一張臉湊在面前, 雙手握住她的肩,逼著她伸手出來捧他的臉, 順勢闔著眼睛在她毫無保留張開的手心裡蹭下巴, 說:“朕只給你喝,金花……”

她雙手揉他的臉,笑意盈盈看著他臉被捏寬了,嘴巴歪著, 鼻孔一大一小, 眉毛高高低低, 只有兩扇濃密的睫毛, 仍舊濃黑地覆在眼下……兩拇指摁摁他的唇,邊緣起皮,像鑲了個白邊,一臉病容,本是該壞了他的美色才對,可他一副寬肩,再配這副衰弱的模樣, 反而激起她的愛護之心。知道他是表忠心,雙手鬆了他的臉,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把他摟到臉邊, 豔紅的唇湊到他耳邊, 呵著氣兒把幾個字送到他耳朵裡:“我知道。”

他把臉拱進她頸側的窩裡,“咻咻”吸氣,可是鼻子聞不到味道,只是枉然,噥噥問:“知道什麼?”

她脖子癢,知道他調皮,也皮起來,張了張小腫嘴,給他耳廓上留下一溜兒溼,又對他輕吹了一口氣,說:“我不說,您也知道……”

兩個啞謎人,都病歪歪的,結果互相纏著臂,臉貼著臉,含蓄地揣著對方的謎底,規規矩矩躺了半個下午,福臨一會兒喝水一會去淨房,沒怎麼睡;金花就一覺到天黑了,睜開眼,他正目不交睫盯著她,細長的眉眼,炯炯的,看得她心裡一動,心思就歪了。想想自己現在的身子,再慮著他的傷風,忙遮掩地轉著眼珠,說:“萬歲還不去慈寧宮?”

“正要等你醒了走。剛寧妃來說什麼讓你作難嚒?有的話朕幫你去正過來。”說著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剛她睡著,他想摸一下,又怕給她撩撥醒了。現在終於醒了,他才上手。

“沒什麼。”想了想還是說幾句,“三阿哥的‘百歲’隆重些就隆重些,寧妃想賣皇額娘個好。眾星捧月圍著老太太,讓她老人家抱著孫子們樂呵樂呵,挺好的。凡是老太太拍了板兒的,您可千萬別駁,要錢我這兒有。老太太氣兒順了,後宮眾人日子才好過,花點兒錢花點兒心思都值。”

“那朕去了。”他一個魚打挺兒起身,摸了摸頭,一陣風似的,收拾停當出門。依著他,在她身邊黏糊,到明天也出不了門,所以只能狠著心硬走,走了也就走了。

皇帝一走,皇后忙喚寶音:“姑姑。”她一天讓寶音請兩次脈,晚上皇帝去請安正好是個空。等皇帝回來,帝后兩人又時時刻刻在一塊兒,寶音要說句什麼就不便宜了。

寶音鬆了皇后的手腕兒,笑著說:“娘娘,換個手。”再捏一會兒,鬆了手,說,“真是年輕,一次好過一次,是不是身上也乾淨了?”說話間,給皇后背後塞個大引枕,讓她半坐著,看皇后點點頭,寶音又笑,笑起眼角淡淡的魚尾紋,“保險起見再躺一天,這一關算是過了。”

金花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感情牽著,拉著寶音的手說:“姑姑。”寶音往她身前近一點,她愛嬌地抱著寶音,把臉捂在姑姑胸上,“姑姑。”她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的喜和猶豫,每喚一聲,情緒釋出來一點兒,心上就鬆寬些。有回憶起就依偎的這個懷抱,熟悉的味道,姑姑的聲音,神奇的安慰力量,寶音再在她背上輕輕拍兩下,她心裡踏實,什麼也不怕了。

“姑姑我能摸它嚒?”她自己的肚子,她總怕一摸就把裡頭虛虛揣著的那塊肉摸掉了,這幾天都只是護著,碰都不碰。

“傻孩子,當然能摸。”寶音伸著手,輕輕把皇后鬢邊的碎髮別到耳後,金花卻顧不得,一隻手輕輕摸到腹上,眼睛盯著,說:“姑姑,肚子好像長了一點兒。”

寶音捏捏她垂頭擠出來的雙下巴,渾圓軟軟,說:“天天躺著,還要萬歲爺餵你吃這吃那,他吃個花生娘娘也要硬摸一顆來吃,可不是長了一點兒。”

金花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去握胳膊,問:“姑姑,我胖了啊?”握過胳膊忙忙收了聲,還用問,可不是胖了,胳膊先粗了一圈。搖搖頭,不好意思地笑:“那我不是一個人,我想吃什麼就是肚兒裡這位想吃,我能欠著,這位正長身體呢,可不能欠著。還不是因為萬歲,我才這樣……又是他的娃兒,吃他顆花生怎麼了,還沒要吃山珍海味,玉盤珍饈。”

姑姑看她精神好,歪理一套一套的,放下心,拍著她的手說:“好,吃。別的不說,老奴看皇帝這麼縱著,倒是很把娘娘放在心上。”寶音在坤寧宮伺候幾天,留心看皇帝早走晚來,對皇后千依百順,又由著她搓圓捏扁,指東打西,知道小兩口關係好。眼前這二年,阿拉坦琪琪格的日子應當不難過。唉,宮牆春深,紅)牆裡的日子,好一天算一天。

皇后聽了笑意更濃,豈止是把她放在心上,他還只在她身上用心呢,跟佟妃寧妃她們見個面都生怕她不受用,要腆著二皮臉表忠心……她跟他的關係根本不容於這個時代和他的地位。後宮的女人,也就皇后尚有個“妻”的地位,實際上所有女人都是生育的機器,只為了能生育多子多女,兒子留著選儲君,女兒和親:如何能容皇帝只寵一人。更何況她還跟他坦白她不想生育,他竟然也答應了。倒不知道他對她,怎麼就同中邪了一樣,喜愛地撒不下手,又予取予求。

是愛她的美貌?她伸出那雙玉白的小手,尖尖葇荑般的指頭,細膩光潔的面板;小手去摸臉,眉毛眼睛鼻子,她也承認她美豔地出奇,若是穿越前的中人之姿,大約就得不來這麼多愛罷。

這麼想著就有些失落,終究不會有人因為她有趣的靈魂愛她入骨,撅撅嘴,小聲說:“還不是因為我貌美,萬歲倒識貨,闔宮數我好看。不光如此,我會的外語最多,字兒寫得好,詩也會背,這就是不讓女子科考,要不,女狀元也考上了,博學科、翻譯科,最差也給太后當滿蒙漢英翻譯……”思維正天馬行空,不防備姑姑在她額角點一點:“羞不羞,小時候也沒覺得你這麼愛自滿,不過是騎馬厲害,射箭準頭大,愛跟兄弟們一起去打獵……不想你對自己的相貌也這麼得意。”

“豔光難掩。唸書好、騎馬射箭厲害都不易顯出來。可是相貌好,就算臉上抹鍋底灰,也一眼能給人看到。我這麼好看,我也怪意外的。”撒嬌地抱著姑姑的腰,“姑姑我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我?”

姑姑在她的摟抱裡輕輕搖,笑笑不說話,可不是!阿拉坦琪琪格小時候,一群小孩兒一起在草甸子上滾,寶音一眼能把她認出來,倒不全是為了她好看,更為著寶音對她熟悉,從小奶大的;她也確實好看,她父親就是最勇猛英俊的人。

“那也收斂些,宮裡這麼多女人,都眼巴巴盯著這一個皇帝,皇帝對娘娘好就罷了,娘娘再張揚些,還不被她們恨?你又雙身子,伺候不了,自己也格外怕算計。生產多險,娘娘看親王福晉就知道,一絲差錯都不能出,這就要千防萬防的。”姑姑就是最傳統的那樣老人,低調、含蓄且顧慮深遠。

“嗯,姑姑放心。我先不跟人說,等過了三個月再說。平日我們倆在外頭人面前都謹言慎行,坤寧宮裡的人都是自己人,萬歲他洗過一遍,把那些有外心不老實的都攆出去了,我們倆平日說什麼做什麼,除了我倆,再沒人知道的。”想了想又說,“姑姑千萬別跟別人說,特別別跟萬歲說,等過了三個月我自己跟他說。他一高興肯定要跟旁人說,咱先瞞著他。”

寶音握著她的手:“娘娘有數便好,萬事自己當心,總不是‘一個人’了。”

兩人又說些“種痘”的事兒,皇后生怕忘了,讓寶音拿紙筆來,她把關竅一條一條記著,末了又說:“姑姑你再想到什麼咱們再補,萬歲總是大了,前陣子身子好,這陣子你看他,傷個風這麼厲害。”

寶音猶豫著說:“還不是娘娘病了,萬歲爺懸心……他也是,身子累,心也不靜。”

“姑姑你說給他吃點什麼補養補養?”

寶音忙摁住皇后:“萬歲爺傷風,補不得,等好利索了再看。”

兩人正說著,皇帝三步兩步邁進殿來,寶音還坐在榻上,忙撲下來跪倒。等寶音出去,福臨看著她的背影,對金花說:“寶音跟你真像,朕總想著,等你四十歲時大約也是寶音這相貌。”

金花手撐著眼角,說:“人家才十六歲,萬歲別來嚇唬人,姑姑都長魚尾紋了。剛她一笑我還看到了,怎麼我就四十歲……”

福臨摘了她的手:“四十怎麼,朕待你同十六一樣就成。”

一句哄得她心裡高興,都是土味情話,想想是萬人之上的他說的,雖土也難得。好成這樣,生娃娃就是題中之義了,什麼避子湯擋得了這樣一波一波的荷爾蒙波動和日日夜夜的糾纏,她怨自己不當心的懊惱減了一分,認命地企望肚兒裡的娃娃好好的,抓著機會撒嬌,說:“那您念個情詩給我聽,晚上再念個古文。”她要用他的好聲線胎教。

作者有話說:

終於重回三千字~

“那您念個情詩給我聽, 晚上再念個古文。”

福臨從慈寧宮回來,沾了一身說不清是檀香還是紙香又帶著腥氣的味道。碰上太后吃藥膳,胎羊、乳豬、紫河車, 他吃不慣,不動筷子, 太后想著兒子離了眼前,一準去坤寧宮“點卯”, 她寧可他坐著喝奶茶也不撒他走, 硬叫他在對面坐著陪她,結果鍋子一滾,他身上燻了一身味兒。

剛從外頭進來,金花只覺得他身上一股涼氣, 等他再呆一會兒, 身上暖了, 衣裳上的味兒往外滲, 她現在鼻子比狗子還靈,剛聽了兩句土味情話,心裡“撲通撲通”地高興,胃裡也活泛,等聞到他身上這味兒,受不住,皺著眉屏氣說:“萬歲今夜吃的什麼, 您去換換。”

他抬胳膊聞了聞,自己也皺眉,答應著往外走, 她又叫住他:“哎, 您進裡頭換, 傷風不能沐浴,淨房冷。”

等福臨帶著吳不服進去,皇后又叫寶音給她拿酸梅子。姑姑捧著罐子舉在她面前,湊著耳語說:“娘娘,跟萬歲爺怎麼還‘哎’……”

皇后眼睛盯著酸梅子罐子,伸著兩隻手指頭探進去,手像花兒似的靈巧地一翻,夾了一顆梅子出來,扔進嘴裡,鼓著腮,轉著丹鳳眼說:“不‘哎’他,又去洗了澡穿個單衣吹風,這麼大人了,連個冷熱都不知道。”她話頭是嫌他,實為他這次傷風心疼,臉色難看,鼻涕眼淚一起流的……

寶音還想勸,皇后再好心,也有個“夫為妻綱”,萬歲爺總是天子,怎麼就能給皇后這麼喚來喚去。

也難怪,寶音入宮時間短,帝后身邊的小宮女小太監早習慣他二人這般相處,皇帝也棄了“夫為妻綱”的念頭,習慣了她說什麼是什麼,反正前朝後宮,她也就管管他吃飯穿衣,別的事兒一概視而不見,他的衣食住行,他心甘情願給她管,甚至“那事兒”,他也願意聽她的,叫快便快,叫慢便慢,偶然兩人都身不由己,也就隨性去罷。

所以竟是除了皇后的乳孃初來乍到不習慣,眾人都習以為常。

寶音還要說什麼,皇帝換了衣裳出來,從寶音手裡接了罐子,說:“寶音先去。”寶音疑疑惑惑出來,烏蘭和呼和看她一副猶疑相,說:“姑姑放心,萬歲爺和娘娘都不要人伺候,一會兒進去添個火續個水就成了。”說完,兩人都嫌廊下冷,轉身去耳房鬥紙牌了。

福臨看一眼罐酸梅子,擰著眉頭,漬的時間越長越酸,他每次吃都軟牙,也就湊活吃個金花啃剩下的核;瞥一眼桌上,另擺著一碟醃姜,一小碗兒蝦油脆黃瓜。他夾了塊黃瓜咬了一口:“這個鹽多了。”

“一口黃瓜一盞茶,專門醃了給您就著喝水的。趕緊把傷風養好了,天天鼻涕眼淚一塊兒流,別人不嫌,我可遭不住。朝夕相對的,怎麼能是個鼻涕爺。”她身子好了,精神爽利,在榻上倚著引枕歪著,手裡翻著一條帕子,低著頭說,說完又覺得好笑,“噗嗤”笑了,嘴裡的酸梅子換個邊,另一邊的香腮鼓個包。

他也上榻坐著,斟了盞茶,緩緩飲一口,長舒一口氣說:“聽你這麼說,像是嫌棄朕。”扭身看她,不知道想什麼,垂著頭,眼睛也低著,臉上紅撲撲的,像是敷了胭脂那樣的粉,又潤,白玉一樣。桃花眼裡含著波光,擋也擋不住,將流欲滴。那雙手,尖尖的指捏著帕子正在翻,不安分的。他突然喉頭滾了滾,心上一陣熱,正是那雙靈巧的小手,扶著他握著他逗弄他又引著他,斟情指路,是風月場的“老手”。

他正愣著,她扭頭,聽她“呀”了一聲:“怎麼還流鼻血了。”他趁勢倒在她身邊,說:“你幫朕擦。”還著意要突出一個“你”字。閉上眼,由著鼻血溫熱地緩緩湧,她柔軟的手捏著帕子在他臉上輕挪。他覺得血止住了,緩緩握住她的手,呢喃:“金花。”嘟著唇去親她的手,塞了這麼多天的鼻腔終於透了一絲氣兒,久違的甜香氣兒混著酸梅子和姜醋香衝著腦仁兒,聞得他心裡餓,還是不敢睜眼睛,生怕一睜眼鼻血飆出來,他用唇去撓她的手心兒,求她似的,“金花,你親親朕。”他倆好幾天沒親近了。

鼻尖被夾了夾,他等著那對如蜜糖一樣的唇湊到他唇上,不想那對唇停在鼻尖不動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團,他睜開眼,她正用兩根葇荑般的手指揉他的鼻子。呵,欺君。

顧不得鼻血,他伸著胳膊把她從旁邊直接摟到身上,她病中,穿一身老紫色的緞棉袍,波光閃閃的亮面緞子上散著一個一個繃絲綿的針腳,他用手指頭一摳,就聽悶悶的“嘣”一聲,針腳剌手心,他不光餓,還癢起來。

她本來彎著腰小心印著他鼻下的鼻血。鼻血流得奇,去得也快,好像他呼吸暢快了不少,闔著眼睛躺在她身邊扭著那副健碩的身子撒嬌,叫她親他。想想他傷風,她生怕他的病氣過給她,於是翹著尾指用食指和拇指去捏他懸膽鼻的尖兒,促狹鬼,反正他閉著眼睛,興許就混過去了……不防備他啟了星目,黑眸子一轉,伸手把她抱在身上,兩手緊緊握著她的小細腰兒,下頭就是那個她萬分寶貴的微微突的小肚子。

“啊。”這聲當得尖叫,她知道他的膂力,一定能把她抱牢,不會摔了她,可她心裡正脆弱,就為抱了下三阿哥,她躺了這幾天,哭又不敢哭,硬撐著,眼看要好了,他又對著她犯渾,壓一下擠一下,碰一下磕一下的……她蜷著臥在他身上,慌得心上“撲通撲通”,頭枕在他扇面寬的胸上,聽著他心裡也“撲通撲通”,一下眩暈起來,緊緊抓著他胸上的衣裳。

他聽她聲氣不對,忙扯了還在鼻下覆著的帕子,抱著她坐直了,把她一整個護在懷裡,柔聲問:“怎麼?害怕了?”

白胖的光腳丫,腳指頭縮著,腳背繃緊了,緊緊抓著榻上的墊子。她像個團著的穿山甲,弓身護著肚腹裡的鼓脹:“萬歲別揉搓,我怕……”

他奇了,不是像個猴兒一樣蹦在他身上的時候了,在船上也不止這麼多花樣,再機巧更驚險的也有,怎麼現在他只抱抱她就嚇成這樣,他安慰地湊過去想親親她,她垂低了頭躲了,只露著一個光潔的腦袋頂兒。沒法子,他只能伸手去攥她的手,她也不理會,她正忙著摸肚子,手剛隔著棉袍摸上去,就被他一手拉著拽走了。

忍不住又氣又惱地抬頭看他,一雙無辜的眼睛炯炯盯著她,揉紅的鼻子還在翕動,她剛要開口,薄唇帶著風湊上來,含住她的小腫嘴,另一手就往她身上揉。

先被他用舌尖勾了她嘴裡的半顆梅子,又被他吸盡了嘴裡那腔氣兒,齒關的地方都被他佔了,可她一下回不過魂兒,直到在他唇下顫,她才倏然明白,原來她一直等著他。

幾天了,心裡揪著沒情沒緒,直到現在,唇間是熟悉的味道,她才舒展了心胸,各種各樣的顧慮都拋到九霄雲外。只想勾著他的頸,貼著這片胸,被他強摁進懷裡。心裡細碎的聲音被放到無限大,她再聽不到別的,也不想聽。

身上捂著一隻熱手,揉得她“唔”一聲,這領老紫色的袍子,平日穿著暖,眼下就焐得她渾身汗,一陣顫,她發覺自己渾身潤潤的,眼裡蓄著淚,她去抓他的手:“別……”

他用牙抵著她嘴裡的酸梅子,忍不住鼓著臉笑,又是個酸梅子味道的吻。急切地吸著她嘴裡的氣兒,偶然鼻子通了一息,就發覺她仍是甜香的,更引著他貪得無厭,想要吸盡她唇間所有的甜。且所有的呼吸都從她處來,他離了她活不了。

手下是一團軟,嬌花樣的一個人,藏在老紫色的袍子下,隔著絲綿,她越發柔,水一樣,在他懷裡香軟無形。他反而剛強起來,結果她帶著哭腔動情說了句:“別……”

他睜眼,她貓在他懷裡,扭著伏在他胸上,小聲說:“您別動,抱抱我,抱抱我們。”

他反手抓著她的手,噙不著她的唇,只能把她的手送到唇邊,細細嘬過每一個指尖。傷風讓他的聲音聽起來越發迷人,微微啞著嗓子說:“朕不是正抱著你……”她往他懷裡深處躲,拱了拱,想起來,又揚起粉白的臉對著他,說:“您還我梅子。”

他胳膊緊了緊,把她抱牢了:“又來招朕……”唇湊過去,她縮頭躲了,縱了縱腰,把著他肩頭的突,往上蹭了蹭,趴在他耳邊:“萬歲,您最近能一直護著我嚒?無論誰,無論什麼事兒,您就一直護著我,旁人一根手指頭都不能碰我……能嚒?”

“對你,不是一直護著?”他聽了稱奇,無緣無故說護著不護著,他對她一向是旁人一根手指頭都不能碰,可是她自己這麼說,他忍不住好奇,她怎麼了。

皇帝風寒沒好, 精神先好起來。冬季時氣不好,他又傷風,加之老臣們都懶得動, 最近遞帖子進來的臣工少,皇帝樂得不主動詔人, 養心殿獨他在。若是金花能過來陪他就好了。不上進如她,不敢指望她伺候, 她在旁邊倒著歪著看書玩兒, 他也覺得同含了糖一樣。真心真意的兩個人,同處在一個空間裡,哪怕靜靜不說話,哪怕各忙各的, 也有若干趣味。偏她不舒坦, 還是婦科症, 怕冷, 他不捨得她勞動。只能自己神采奕奕地努力,早些忙完早些回坤寧宮陪她。

如今,對他而言,養心殿反而是“客邊”,坤寧宮才是家。不對,大約金花在何處,何處是福臨的家。

正忙著, 小太監來報,謹貴人求見。皇帝皺眉,這個“話癆”表妹好久沒來。總是科爾沁的親戚, 顧著太后的情面, 他不忍太駁她的面子, 所以偶然她來,在他旁邊“叨叨叨”大半個時辰,他也由著她去。他對她沒有一點肌膚之親,從進宮就沒有承雨露恩澤,進了宮,又不能出宮再醮,她的苦,他解不了,他也就聽她說說話。於是說:“進來吧。”

謹貴人往日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來,說說話,悻悻然走。今日倒反常,她穿了身含蓄的墨藍色的袍子,身後的小宮女提著個朱漆食盒。謹貴人行過禮,矯健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從小宮女手上接了食盒,又在旁邊榻的桌上擺出幾個小碟子,皇帝轉頭看,是眼生的幾樣餑餑。她手上忙活,嘴裡也沒閒著,一邊說:“聽說萬歲爺傷風,奴才一直想來瞧瞧。萬歲爺嚐嚐咱們科爾沁的點心,這次蘇墨爾姑姑從草原帶回幾個廚子,奴才特意請了一位去宮裡的“他坦”效力,今兒想著要來養心殿請安,專門叫他多做了幾樣,萬歲爺嚐嚐,看地道不地道。”

皇帝幼年住在盛京皇宮,後來入關,從盛京至北京,對科爾沁的印象多半來自母親和蘇墨爾。還有一點來自皇后,隻言片語間提到阿拉坦琪琪格小時候馴馬、騎馬……他是皇子,榮華他司空見慣;會站的時候就開始騎馬,剛長點兒勁兒先拉著小弓追著兔子跑,騎射也沒什麼稀奇;自小跟父親秋獵,對草原風光也很熟悉。可自從聽金花說她小時候,他對科爾沁的生活無限神往起來。既然有科爾沁廚子做的點心,他肯定要嘗一嘗。

謹貴人帶來的這點心,看著跟宮裡的餑餑沒什麼兩樣,入口也平常,後味卻讓人不敢恭維,他起初神色如常,後來忍不住皺緊眉,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說:“味道……著實不凡。”

“為著科爾沁的風味,廚子專門加了草原產的香料,本是念著有疏風的奇效,對萬歲爺的傷風有助益。看樣子,萬歲爺吃不慣?”謹貴人殷勤地說,“那奴才收走了。什麼科爾沁的廚子,來宮裡‘效力’,這麼不盡心,就做出這樣的餑餑來。”一邊說,一邊緊著把那幾個碟子又收回朱漆食盒裡。

“奴才告退。”謹貴人這次倒麻利,只在養心殿呆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就連人帶物,像一陣風似的,颳了個乾乾淨淨。

福臨搖搖頭,輕呷了一口茶,漱漱口。抬頭看看空蕩蕩的養心殿,若不是嘴裡這股子不香不臭的味道,他簡直懷疑剛剛謹貴人是不是真的來過。

回到書案旁繼續用功,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一伸手,手心裡塞進一盞溫熱的蓋碗茶。他看也不看飲了一口,又是古怪的味道,這才扭臉看旁邊,立著一個穠麗的佳人。

大冬天,她穿著豔粉紫的衣裳,嬌俏的一張圓臉,臉上還扮著兩朵淡淡粉的胭脂,是身子圓潤、個子嬌小的寧妃。

“寧妃來了?”皇帝沉著聲音說了一句。今兒又是走馬燈似的,一個美人兒剛走,另一個美人又來。還都呈上味道這麼怪異的點心和茶。

寧妃殷勤湊到皇帝身邊,從御手裡接蓋碗,厚胖的一雙手,先覆在他指上,用熱手心蹭過他修長微涼的指,然後才接了盞。

皇帝看到寧妃臉上,她本來就圓潤,生過二阿哥後越發豐腴,胖不見骨的臉上,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正可人疼地怯怯覷眼看著他。頰上兩抹胭脂,剛還顯著濃重,現在看就嬌豔。她像個蜜糖罐兒一樣,散著蜜糖的香。他這時是隻嗡嗡忙了一天的小蜜蜂,又飢又渴。他嚥了口口水,心裡飢癢。

正渴著,她又遞過來一盞茶,他顧不得味道古怪,在她甜膩到攪不動的目光裡,接過來一飲而盡。再看寧妃,她越發鮮嫩,袖口的皮毛遮著一截白嫩的胳膊。他昏了頭,伸手去捏她肥白的腕子。

迷迷糊糊被她拉著站起身,兩人踅進裡間,他被她一把推倒在帳子裡,渾身像是火燒一樣,臉上突突,耳朵發燙,眼睛也不聽使喚,眼巴巴看她一把扯開豔粉紫衣裳的鈕子,露出兩個白白的圓峰。

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可是眼珠兒轉不動,腦筋也凝住了,他日日夜夜想著金花,她之前說過,若是摸了別人,就怎麼著?他想不起來,越情急越想不起來。

寧妃厚胖的手,拉著他的,想讓他貼到她暄軟的突上,他硬僵著不去,乖巧地雙手撐在身後,往後仰著坐在帳子裡。她沒法子,又爬上來脫他的衣裳,他要攔她,可是腦子裡是一團漿糊,他只能愣愣抓著她的手。

“萬歲爺,奴才伺候您。”她掙脫他的手,心裡存著事兒、對結果極度渴望的人,大約都力大無窮,顫抖洶湧的兩團湊上來貼著他,雙手往下探,去扯他的褌,他知道這不成,生怕被她親在臉上,挺著腰往後退,她早扯住他的腰頭,一進一退,被她扯脫了,他春光正好,紫癲癲,顫巍巍,格外動情的,她深吸一口氣,看了個明白。

寧妃見狀,身子先癱軟了,頓了頓,回過神,想盡了法子往上湊:“萬歲爺,奴才伺候您,再賞奴才個公主!”

……

下午,金花正睡著,突然在夢裡腳踏空了,一晃,醒了。再睡不著。

她好得多了。血止了,泛酸做嘔也停了,只有肚兒裡的肉穩當著,摸上去越發明顯。她不敢平躺著,肚皮緊著難受,她只能蜷著,仍被肚腹裡的“豆兒”鼓脹著。

“娃娃。你才多大一點兒,鼓個這樣的肚子。”她用極輕的勁兒柔柔摸著小肚子,喚著她的小娃娃。過了這幾日,她離跟他和她的寶寶見面的日子又近了一點兒,“昨夜爹爹唸的詩喜歡?爹爹的聲音好聽吧!以後你也長一把好嗓子,媽媽先去廟裡給你舍口鐘……”

正跟她的娃娃“閒聊”,寶音進來稟告:“娘娘,萬歲爺傳口諭,派吳良輔接娘娘去養心殿。”

她懶懶地起身,問:“萬歲爺怎麼?我身子不爽快……”她有孕,日子淺,又懷的不牢,不想折騰,可是怕寶音嘮叨她,只能含糊推辭了一句。她心思都在娃娃身上,全沒想福臨反常,他知道她病著,怎麼還寒冬臘月地勞動她。

寶音搶進來給她披衣裳,說:“不知什麼緣故,吳良輔跑得滿頭汗,一般事兒怎麼會勞動大太監來傳話,娘娘還是屈尊移步去瞧瞧。”

金花到了養心殿,身子靠在寶音身上,緩步往殿裡走,吳良輔走上前,小聲說:“娘娘,奴才斗膽,姑姑還是先別進去。”

金花拍拍寶音的手:“姑姑外頭等。”恬然一笑, 提著裙子邁過門檻。有日子沒來養心殿,福臨給她在養心殿置的傢俱首飾統共沒用過幾回。殿裡空闊,步子像有迴響, “噗篤”“噗篤”,她仍舊穿不慣花盆底兒, 有寶音她們扶著勉強能走,如今自己走, 她屏息凝氣, 只想一步一步都走得紮實篤定。偏躺了這幾日,乍出來還有些腿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驚膽戰。

真是物是人非。

頭一次來, 她進殿就被他抱了扔進帳子裡, 叫他啃了個滿脖子紅印子, 她還惦記著怎麼抱他的大腿, 又不肯捨身子給他;後來她在這兒看他翻後宮女人的綠頭牌,真真同看西洋鏡一樣;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愛惜地低頭看看那個從外頭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滿臉笑,早知樣樣這麼好,遂了前一輩子生娃娃的心願這麼心滿意足, 她該早些“下凡”,從了他。

靜悄悄的一個殿,書案上攤著摺子, 研的墨還沒幹, 散著淡淡的香……她又笑, 以後不耐煩帶娃,就把娃娃遣到這兒來。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筆,又或者一邊哄睡一邊跟大臣議政,看皇帝這爹爹怎麼舞弄小兒……她學著楊庶妃的樣兒,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麼也顯不出來。可伊就孕在那兒,她時時刻刻想著。等九十天時告訴他,現在她就盼著肚兒裡的“豆兒”好好的,“奇蹟”那樣,遠房親戚也能生聰明伶俐的娃娃。

這麼比劃著,她轉到裡間,一邊走一邊喚:“萬歲。”心裡嬌氣,依著她,這幾步也不走,他詔她來,他該抱她進來才是。緩步走到床帳前,看清了,他朝裡躺著,只露著個腦袋頂兒。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從來不睡下午覺。又是在養心殿,忙還忙不完,怎麼還有心思睡覺。既有心思睡覺,何苦巴巴兒叫她來,直接去坤寧宮陪著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麼睡都睡不醒,這麼想著,掩著硃紅色的小嘴兒打了個呵欠。

地上團著一件中衣,揉皺了,跟動物蛻的皮似的。她聞著殿裡氣味濁汙,抽抽鼻子,手撐著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撐著被窩兒的寬肩頭:“哪兒不舒服?傷風又厲害了?怎麼躺下了。”

他的寬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著床裡,身子貼著床板,面孔紮在枕頭裡。她的胳膊順著他的勁兒往裡展一展,手撐到裡側,斜剌著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湊,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湊到嘴邊兒也幾乎聽不到的聲兒喚他:“福臨。”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兒,從她嘴裡說出來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麼硬掙的裡子,外頭一樣軟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兒。

也不知是她揉的,還是她喚的,他就在她手下顫,臉藏在枕頭裡,固執地不抬頭,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樹葉兒似的,還夾著風急雨驟穿林打葉的沙沙聲,細聽又像是嗚咽。

從進殿他一句話也沒應,金花急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去掰他,小聲說:“你怎麼了,我……我還……我們可不禁嚇,也不能著急,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這麼裝神弄鬼的。”

他聽她說著語氣切切,才轉個頭,露出一張俊臉,長睫上還掛著淚,哭得話也說不利索了,囔著鼻子含含糊糊地說:“你別怕,也別急,朕沒事。”

倒沒見過他哭。她心裡稀奇,從來都是她哭,從第一回 兩人在坤寧宮見面,她就對著他有真有假地滾淚珠子,可是他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兒。實際上想想,他也不過十八,哪就老成穩重到那個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著臉一板一眼,給她撐出一片天地來。今兒倒是要靜心訪訪,他遇著什麼糟心事兒了,難過地這樣。她活了兩輩子,心理年齡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兒,她的成熟就顯出來了。

“我也想躺著,勞動萬歲挪挪。”她裝著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忖著一時半會兒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著。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預備等他縮了腿,她就滾進裡側去。結果他坐起身,伸著兩隻長胳膊直接把她橫捧起,柔柔放在裡側,又要掀自己蓋的錦被包她。

她眼尖,一樣瞅見被窩兒裡白花花的兩條腿,還有一條暗色的晃晃蕩蕩直往眼睛裡撞。她忙轉了臉,摁住被角,自己從旁邊拽一床錦被搭著,“嗐,我不冷,萬歲蓋著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純是為了肚子裡那塊肉。他連褲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個被窩兒。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總對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現在譬如生理期後那幾天,“餓”得能吞一頭牛,眼前又是這麼肥美的一頭“牛”。

現在他倆一個躺著一個歪著,金花手撐著頭,粉面上一對炯炯的眸,盯著福臨。福臨對著她躺著,渾身止了顫,臉上兩道細長的眼,緊緊閉著,由著她伸手在他臉上“胡嚕”,淡紫色的帕子擦過,重現出一張玉白的臉。許是他露了心裡的脆弱,她覺得他臉上有往常見不著的稚氣。

正想著,他伸手拽住那條淡紫色的帕子,說:“帕子給朕。”

“好。”她溫溫地說,鬆了手,在他鼻子上颳了刮,“萬歲怎麼了?可是叛軍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床上,臉戳進枕頭裡,搖搖頭。

“那……朱由榔鬧妖?”還能有什麼事兒值得他哭,除了烏雲珠,他明明是“國”和“家”都能捨下的人,一會兒鬧剃頭,一會兒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沒有烏雲珠,“家”裡一片平寧,那只有“國”出事。想到烏雲珠,她心裡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錦被裡的手輕輕撫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烏雲珠嬸嬸沒那回事兒。

他仍彆彆扭扭地不吭聲。

“鄭成功騷擾福建?”若再不對,她可猜不到了。

他還不吭聲。

她伸手搖他:“快起來吧,看把自己悶壞了。我們還指望您!”“我們”當然是她和娃娃,她說了又說,只有他這個呆子,聽了這麼多回還是茫然無知,一點不覺得異樣。

“你只管往那些國家大事上猜……朕看悶壞就悶壞算了,朕在你這兒就是個調兵遣將打仗的,好好壞壞的,都是為了那些‘大事’。”他今日果真幼稚,竟賭氣朝外扭著頭,給她一個後腦勺,朝外“咻咻”吐氣。

她伸手去捋他的脖頸,柔軟溫暖的小手,從脖頸往脊背上慢慢挪,嬌聲說:“那是怎麼了?萬歲不肯說,我只好瞎猜。偏偏人小見識短,只能往那些‘大事’上猜,要不,我家這麼英明神武的夫君,還能為著什麼事兒傷神?”

“你家?”他忽地轉過頭來,不知怎麼的,漲紅了臉,狹長的丹鳳眼半眯著,晦暗不明地盯著她。

她受不住他這個盯。他總是瞪著眼睛炯炯地對著她,沒有保留的,甚至帶著些痴漢氣質,眼巴巴瞅著她問“鐘意朕?”反而沒了敵退我進的趣味,只餘直不楞登地來來往往。一旦他隱了這份直率,一眼望過去望不透,她就起了無限的好奇。

入鬢的長眉,懸膽鼻,乜斜的丹鳳眼,薄而唇線鮮明的唇……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傾身湊過去。他接了便是明的,若不接就是晦。

沒想到他真的沒接,還沒到跟前,她被他握住肩,他低頭躲了,委屈地說:“金花。你說有了別人,就不能有你。若是朕……”

“嗯?”她桃花眼閃閃放光,停在半路,等著他說,“若萬歲怎麼……”

“這隻手摸了寧妃一下。”他伸出修長的掌,送到她眼前,長長的指節,貝殼形狀的指甲,指根薄薄的繭,常握著她的,又常展開給她玩的一隻手。

“那要看摸哪兒了。”她一愣,萬萬沒想到這次是他說到旁的女人。

“手腕。”

“那大約洗洗手我就不嫌了。”她往後縮了縮,又把錦被拉上來,在下巴處掖了掖,把自己整個包進去,心裡彆扭,她頓頓轉個身,朝帳子裡頭躺著,噘著嘴悶悶地問:“還有別的嚒?”

他湊上來,手腳並用纏住她,湊到她耳邊囁嚅兩句。

“嗌,那怎麼辦?”她許久沒這麼魚兒翻身似的快動作,不管不顧地一下翻過來,窩在他懷裡鼻尖兒硬戳著他的鎖骨,唇貼在他胸上蠕,“我心裡彆扭。以前的我不管,咱倆好了,不是說好的。如今給人瞧了去,還……”她突然明白殿裡那股汙濁的味道,還有蛻皮似的團在地上的中衣。窩在心裡喘不上氣,她正悶著,他扭身“哇”吐了一大口,伏在床邊一起一伏嘔個不住。

她忙去捋捋他的背,再拍兩下,這一激,他險些把腸子都吐出來。

作者有話說:

要求男主恪守男德。

金花顧不上自己, 捧著肚子下地,抿兩下頭髮,喚吳良輔帶著小太監們進來拾掇。自己坐在床邊, 緩揉著福臨的背出神。有孕的是她,可是吐的反而是他, 現在雖開了窗,殿裡仍舊一片酸臭的汙濁氣, 她聞著味道皺皺眉, 多虧沒泛酸。倒是他,嘔到後來都是苦水了。

“吳良輔,這些都收著。即刻傳太醫,過會兒這些汙物也一併給太醫看。”皇后想了想, 對著正跪在地上收拾狼藉的吳良輔吩咐, “這麼著, 直接傳太醫去坤寧宮, 養心殿一時半刻住不得。”說著用手在鼻尖扇了扇,又去握皇帝的手,軟語商量,“萬歲移駕坤寧宮。”

修手冰冷,她順著袖管往上摸,捏到一個肌肉發達的手臂,鼓鼓的肉疙瘩。他原是個精壯的青年, 現在像個柔弱的病西施,她心裡揪著,看他蒼白的臉, 星目闔著, 綿軟地躺在帳子裡。

等小太監收拾停當退出去, 她才用兩隻熱手暖著他,嬌聲說:“萬歲今兒反常,是不是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不相宜的?”

剛聽說他捏了寧妃的手,兩人還險些……她忍不住又急又氣。明明說好了,有了她就不能有別人,他如何不自重,跟寧妃有這些親密舉動,又被寧妃看了私隱處,一瀉千里把養心殿弄了個烏煙瘴氣,“男德”呢?扭頭不想理他。

等他這麼吐,她又心疼。剛慟成那樣,她來了也止不住,哭得像個孩子,可她一著急,他馬上掛著淚來安慰她。好看的難看的,說得出口說不出口的,他都攤開了坦白給她,又不像是不守“男德”的架勢,仍是事事以她為重,樣樣都怕她傷心難過委屈。

他反常,她不得不多想想。要是那回太后沒幫她,她一個單純的穿越女,想不到那些宮闈歪招,既然見識過那些歪招,她就該警醒些,別屈了他。太后幫過她,太后就能幫別人;那些下作手段,太后能用,旁的人也能用。

況且,她從來沒疑心過他的“男德”,實是樣樣做得夠好。他對她一向忠貞,認識她之前的事當然不能論,認識她之後,他對後宮的女人不聞不問,年少猖狂的,就為了她“不樂意”,硬生生素了三個多月,不能不說恪守“男德”。日常在慈寧宮,一雙眼睛就跟長在她身上似的,從不越過她的肩頭往身後的美人們身上看。對著她各式各樣表忠心,握著她的手一定要送到唇邊親個不休,夜裡竭力地各式花樣,若是這樣還有餘力想別的女人,他可真是天賦異秉。

她站在床邊正想著,他猛地坐起身,像個孩子似的摟著她的腰,臉貼在她小腹上,囔著鼻子委屈地說:“謹貴人和寧妃都來送東西,說是什麼科爾沁來的廚子做的點心,朕想著你肯定吃過,也想嚐嚐,若是好吃就叫到坤寧宮做給你吃……”

那就是了,謹貴人,太后的外甥女兒,太后不幫她幫誰,謹貴人和寧妃又交好……她點點頭,拍拍他的寬背,替他做了主,說:萬歲起個駕,去我宮裡躺著吧,這屋子的味兒,沒毛病也給燻出毛病來。”她再待下去,怕也要受不住了。

他緊摟在她腰上不動,她像是捋貓兒毛兒似的,手順了順他後腦勺:“剛是我急了,先漱漱口,換衣裳回家。萬歲的奏章還帶著嗎?”身上的甜香氣向他籠過去,她探探手捏了捏他柔軟的耳朵,歉意地說,“我想錯了,不是您本意揹著我跟別個相好,摸一下看一下都不打緊,甚至再生出阿哥格格來,我心裡難過,也替你做主。”

福臨環抱著她,嘴貼在她腹上,一把聲音都被捂在她緞子面的絲棉袍裡:“你倒說說看,你怎麼替朕做主?”

“萬歲起初也曾不喜歡我。太后用說不出口的法子,萬歲才肯抱我,後來又全了我在嬪妃前的面子,了了太后給的差事。”兩人不約而同伸手去找對方的手,那次春夢未償,只在她脖子上留了幾個遮也遮不住的痕,他還把她手捏青了。他掌心貼著她的手背,手指仍舊冰涼,只有手心裡一絲溫熱,全捂在她手背上,他有一絲暖就想全給她。又貪著她身上的香軟,他輕輕攥緊了她的手:“誰說朕不喜歡你……朕喜歡你,打起頭就喜歡你。”他往她肚腹上拱一拱,一把聲音都餵給她緩緩拱起的那個突。

“您就是不喜歡我,要不,那夜自己解了袢兒走了。”她手指順著他耳廓的軟骨滑到耳垂上,調皮地擰了擰他柔軟的耳朵,接著說,“先不說這個,先說‘替你做主’。今兒的事兒我只聽了個大概,左不過是萬歲不願意,但是寧妃願意,結果……嗐,我說不出口。可是萬歲不願意,怎麼能起那個反應?萬歲想過嚒?”越說,她心裡越清楚,大約這事兒瞧著是謹貴人和寧妃出頭,實際太后在背後撐腰,就是要分了她的寵。可就算這樣,話也不能直說,只能引著福臨自己想,她明說總有挑撥母子關係的嫌疑,“宮闈的這些法子,太后原用過幫我……”

福臨順著話頭,幽幽想起大婚後在慈寧宮喝的那碗味道古怪的涼茶,喝完渾身燥,止不住地愛皇后那副裹在豔色袍子下的身子,恨不得馬上吃到嘴裡,也多虧有那碗藥茶,他跟她之間本來隔了一層冰,不知要過多少時日才能破的,突然就破了,以後忽遠忽近,總是肌膚先親近過。後來他見她,沒有藥勾著,單她這人,仍引得他止不住地要往她坐臥行走處看。有她在,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他傾慕她,但總不至於像那次一樣,丟盔棄甲迫不及待把她送到唇下。之後的愛慕裡還多些敬重疼惜,所以他能忍那麼多回,硬壓下心裡的鼓譟,耐心等到有一日,她“樂意”,他才顫顫巍巍圓了夢。

今日何其相似,他對寧妃沒意思,身子卻無度地敏感,寧妃一碰他,他不自覺起了反應。另一頭腦筋發矇,寧妃拉他的手,在他面前赤著胸前的白膩,他覺得不對,但是何處不對他卻想不明白;金花有一句話,他一直印在心裡,臨事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寧妃硬強他,驚得他一瀉千里。想著金花,又覺得對不住她,他的小媳婦,又香又甜,只是身子弱,他覺得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都不是人,也說不清。心裡委屈極了。本來殺伐果決的一個人,六歲登基那刻起,再沒當過稚子小兒,無論前朝後宮,輕易不流露自己的情緒,在前朝是不能露;在後宮,他母親不允許他露。藉著中了藥,他終於尋了個機會蛻去天子的硬殼,心境回到六歲時,父親龍歸大海,他跟母親一日之間成了孤兒寡母,柔弱無依……忍不住找回小兒的任性,他蒙嚓嚓哭了一場,又抱著他最愛的小媳婦賣乖撒嬌。臉埋在她肚腹間,吸著她身上的甜香氣,依在她柔軟的身上,由著她全不當他是天子,放肆地揉他的背,擰他的耳朵。她是比剛嫁他時富態得多,連腰腹都變厚了,小肚子鼓鼓的……這時刻,太尋常,又甜蜜,他簡直不捨得光陰流逝,不想把臉拿下來。

可惜吐了,想是終於把那些邪穢吐乾淨了,他理智回潮,三魂五魄歸位,他倒要聽聽她怎麼“替他做主”。

福臨抬起臉,露出那雙含著淚的細長鳳眼,嬌滴滴看著金花,委委屈屈問:“然後呢?”

她手在腰上不尋常地扶了一下,身子就往帳子裡倒,說:“萬歲,我想坐,您這麼墜著我,我腰痠。”她坐下又不說,用袖子捂捂鼻尖,玉白的小手在胸上順了兩下,頓頓,“咱們回家說,太醫將到了,這氣味燻著難受……

“替朕做主吶?”

“回去我歪著跟萬歲慢慢說。我們現在嬌氣著,出來這半晌,累了。”她兩手都捧到腰上,扶著挪了挪,滿臉幸福地嫣然一笑,“萬歲換哪身兒衣裳,我伺候。”

*

坤寧宮。

太醫請了脈,開了張清熱解毒的方子,龍體無礙,祛祛內毒。皇后捏著方子看了看,又叫太醫來回話,細細查考過每味藥的藥性醫理,才慢吞吞說:“去吧,熬了藥送進來,看萬歲愛不愛喝吧。”

呼和預備了熱牛乳,皇后自己先飲了一碗,又攛掇著皇帝連喝兩碗。她隱約記得牛乳能跟有毒物質結合,減弱毒性,若是有藥還沒吐乾淨,喝了牛乳大約能解毒,只怕他還要洩幾天。他精疲力盡倒在榻上,寶音單單給皇后送來一個軟靠倚著,心疼地問:“娘娘,身上還受用?剛好些,下午又折騰這一會子。”

等寶音退下去,福臨閉著眼睛說:“你這個乳孃,心裡只有你,朕也病著,她獨獨掛著你。”

“我們不一樣。”她一隻手摸在肚腹上,來回摩挲,如今,唯有這鼓脹讓她安心,若他不守“男德”,那她就跟娃娃相依為命;他守“男德”,別人來生撲他,她預備給他做主。她還想讓他當爹爹帶娃娃哩。前朝檣櫓灰飛煙滅,後宮含飴弄兒,她喜歡這種反差。

作者有話說:

往後兩週三次元的工作都隨時待命,沒有周末。

人菜癮大,儘量有時間就戳幾個字兒,謝謝你們沒拋棄花花和小臨子,當然還有崽崽。

最近看了某女星的孕肚,才大膽讓花花也凸肚了。

福臨終究年輕, 閉著眼睛躺了一晌,精神頭又回來。偷偷歪頭眯縫著眼睛看金花,她斜倚著躺著, 手閒閒搭在肚腹上,不知正想什麼, 小巧的鵝蛋臉,又粉又白, 兩條尖尖的羽玉眉, 一會兒皺著擰到一處,一會兒笑著彎彎向下,像是時而憂慮時而歡喜。嘿,她在想什麼?她的憂喜, 他都想跟她一起擔。

看她浸在自己的情緒裡, 全沒留意他已經醒了, 覷著眼睛偷偷瞧她, 他躡手躡腳展著一側的手腳朝她纏過去,冷不丁地,手腳疊著她的腰,用他扇面樣的寬膀子,把她牢牢箍緊了。俊臉湊到她玉白的粉面上,薄薄的嘴唇一碰,微微啞的嗓音說:“哪裡來的絕色小娘子, 雜家記得要給我做主。”

剛捱上她,她就覺得了。妙不可言的桃花眼,黑白分明, 像寶石一樣瑩瑩閃耀, 將睜未睜, 似醒非醒地嗔怪似的睨了他一眼。這一眼惹了禍,他沒吃藥,卻被她勾走了魂兒,身上火辣辣的,湊到她耳邊:“雜家身上難受,小娘子疼惜疼惜。”於是去摸她的手,從滑膩膩的袍子上捉住她柔軟的手,就往他身上湊,呼吸濃重,急急地往外哈氣,委屈地在她耳邊咕噥,“肯定是跟那次一樣,身上的藥還沒散。”摁著她的肩就往她身上縱,嘴噙住她柔軟的唇,不等她出聲,先把她低低撥出的聲和氣吸走了。

她下意識撐著胳膊隔開他的腿,護住她緩緩突的腹。另一手不防備,被他牽著摸到一塊光滑柔軟的衣料。是中衣,她剛在養心殿伺候他穿的,明黃色綢褲子,鬆快柔軟。裹著一身健碩的腱子肉。

她含混地輕嘆了一聲。被燙了一樣,迅疾地抽了手,唇上仍被他吸著,忍不住地應他。年少的小夫妻,情起時原由不得兩人多想。互相都是他人的蜜糖和醇酒,啜著對方的味,咂麼著剛剛他孩子氣的哭和她的氣壯如牛,他軟弱時她適時地強硬,她還要替他作主……呼吸交纏著,他強硬,她被他揉搓得渾身綿軟。極合襯的兩個人,像嚴絲合縫的榫卯,她只來得及護著肚子,另一頭臉面被他箍著,掙扎著從間隙裡吸進一口氣,心裡暈著,溺在他懷裡。

可這不成。肚子隱隱約約緊著,腹裡的“豆兒”還沒扎穩,寶音在殿外聽到他倆糾纏的動靜,輕輕叩著窗欞……她強屏住一口氣,張著手伸到他頜下,撓他的脖頸。之前屢試不爽的,他身上的“癢癢肉”她瞭如指掌,一撓他就鬆口,結果這次他鼻子“咻咻”出氣,手像鉗子似的抓住她的手,仍急急地往她唇間探,弓著身,蜂腰猿背的,把她從頭到腳捋了個遍,她被他一身腱子肉起的浪裹著,不知不覺頸下的紐扣鬆了,白馥馥的頸上一陣涼。

她趁勢摁了一把,哼一句:“不成。”

他跟一塊鐵板似的塌下來,壓在她身上,頭埋在脖頸窩裡,喑啞著黯然說:“別人都想著法子要的,你怎麼又不成?”

她多喘了兩息,張開眼睛望著殿頂,溫熱的小手撫在他後腦勺上,一歪臉,唇就碰在他耳上,她彎著唇,笑意盈盈的:“您今兒不是跟寧妃來過一回?怕您累著,咱們還要養好了‘種痘’。”擼過兩下,聽聽他的鼻息,“傷風似是好些了。”

他聽她提寧妃,明知道他為這事兒彆扭,她還要提。是他們沒有隔閡,夫妻一條心,才能全然不避諱,可他還是受了十分的驚;被人扯脫褲子這事兒非常羞恥,他為著證明自己的“名節”,並不瞞她,老老實實說了,她如何還這樣調侃他。他發起狠,舔摸到她頸處,照著如玉的面板狠嘬一口。這原是他的趣味,很久沒施展,以前都是沒輕沒重的,現在對著她……嘴上使力,留心聽她淡淡“唔”了一聲,在他身邊蠕了蠕,說不出是疼還是癢的一聲。他忙鬆了口,就著光看,若有若無的一個血印兒。忍不住長嘆一聲:“朕對你連這一下都不捨得……哪像你,在南苑給朕咬那麼大個疤。”

是他倆在南苑“荒唐”,一邊怕吵著福全,一邊恐太后聽到動靜,她才銜著他的肩不出聲,咬了整整齊齊一圈牙印兒。想起兩人的旖旎,她又笑,唇去找他的臉,用他的胡茬蹭著檀口紅豔豔的肉,說:“那一下跟以後比,如何比得過,要說疼,還有什麼比……疼。萬歲明明得了便宜。”心裡湧著暖流,什麼疼能比得過生產,可是會生出一個小小香軟的人兒,肉乎乎的一團,抱在懷裡暖烘烘的,會哭會笑,長大了還會叫她“娘”或者“媽”,說不定長得還極像他。此刻正孕在她肚兒裡。這麼想著她想哭又想笑,又怕大喜大悲對那個小人兒不好……笑著長吸了一口氣,閉著眼把鼻尖戳在他肩上,“我不怕。”她要當媽了,她也不能怕。

不等他吭聲,她又說:“幫萬歲作主?”

“朕就好奇,你怎麼作這個主?”他低頭親她,“噗”一聲,從她身上翻下來,手撐著頭,瞪著眼睛看她。

“領著萬歲去找寧妃,把她扯出來,罰她跪在地上,質問她,你怎麼能這麼欺侮我家夫君?”用非正常手段,妄想違背“婦男”意志與之發生性)行為,妥妥強)奸。雖然寧妃算是福臨的小妾,那也不能這麼強他。她轉著眼珠,想著譬如自己的娃娃被鄰居家壞小孩打了,她給娃娃撐腰,去找壞小孩的家長,要壞小孩賠禮道歉。那寧妃的家長,是身為皇后的自己?還是太后?或者夫為妻綱,就是皇帝自己?

這麼想著,他就是“禍首”了,要是他沒娶那一屋子小老婆,就沒這麼多煩惱,寧妃不會起那些爭寵的念頭,更沒機會下藥。

他聽她說“我家夫君”,喜滋滋,她的夫君,他願意當她的夫君,只當她的夫君,什麼寧妃、佟妃,都做不得數。偏偏她們花樣多,努力上進,一力在他眼前晃……再看看金花,老實又單純,安心在後宮等著他,從來不肯去養心殿變那些花樣。今兒他吃了這麼大虧,若不是他叫吳良輔抬她,她還懵然不知。裝得這麼強悍,要替他作主,他若是對不起她,恐怕她也不知道,都不懂在他身邊安插個自己的人,隨時盯著他的動向。

正想著,額上捱了她一下。柔軟溫熱的小手拍得他一懵,太后對他管教嚴厲,但是礙著祖制,冒犯龍體的舉動並不敢有。又聽她嬌聲說:“寧妃的‘家長’是哪位?寧妃鬧妖兒,我該找誰給萬歲作主,教訓寧妃一番?”

“這就是你給朕作主?這跟朕自己做主什麼區別?”他把她撈在懷裡,聞聞她的發頂,湊在她頭髮上說,“越發膽兒壯,還敢拍打朕了。”

“誰讓您之前那麼多美人兒,烏壓壓一屋子,第一次見面時把我嚇壞了。當時想著不招惹就行,現在我不招惹人家,人家招惹你。”她伸手去戳他的肩,鼓鼓的肌肉,彈手的。

“原來在這兒等著朕,是吃醋?”他把她在懷裡摟緊了,“那些都是認識你之前,以後她們來招惹咱們,朕給你作主。之前,是因為這個嚒?”他一直好奇她之前為什麼不樂意,可又怕她說出什麼他不願意聽、聽過放不下的緣故,所以每次探究的念一閃而過,並沒有問出來。今日他受了至大的委屈,又被她伸手拍了一下,心裡虛弱,斟酌著還是問出這個在心裡過了幾個個兒的問。

她弓著一指用指甲在他胸上摳,波光粼粼的衣料,滑不溜出。金花同時忌憚著烏雲珠和他倆的血緣親戚,才一直不樂意。後來烏雲珠嫁人,她只一意忌憚他是她遠房的表舅舅,柔柔喚一聲:“表舅舅。”也不抬眼看他,又開始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回憶,她初到京入宮後有一陣灰暗的日子,剛要順著思緒再往前捋,被他捏著手打斷了:“有日子沒這麼喚朕……”他倆第一次見面,她就這麼喚他。聽著刺耳,實在又怪親切,這一聲裡囊括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兩人關係的忽遠忽近。他捉著她的手送到唇邊,眼睛盯著她的眼睛。

“咱倆要不是親戚就好了……”想著他和她那遙遠的甥舅關係,她捂著肚子團成個球。

不知是不是想到烏雲珠,憶起烏雲珠出現時她的憋屈難受,兼憂慮肚兒裡這塊肉的眼睛鼻子嘴巴手指頭全不全乎,她心裡擰巴,身上隱隱約約抽著疼,眼睛避開他,轉著往肚上望。

她現在最關護肚腹裡的,犟著不說給福臨知道,獨自護著她疑心保不住的胎兒,她心裡脆;經歷過上次的“血崩”,伊有風吹草動她先怕。深吸一口氣拱在他懷裡:“萬歲,護著我們。”

抬頭盯著他的眼睛,波光在兩人間流轉,把他的修長的胳膊拉到自己身上,團團抱住,彷彿他抱著她,就能護住她孃兒倆。他不是天子嚒?他要真是神就好了,保佑她孕一個健康伶俐的娃娃。

日復一日,日子過得既快又慢,她恨不得馬上到孕九十天,然後一刻不耽擱,告訴他這個喜信兒。

作者有話說:

快完結了。

帝后笑鬧歸笑鬧, 寧妃的醜事兒繞不過,總要管一管。若不,後宮那麼多美人兒, 烏壓壓站一屋子的,排著隊, 今兒她來,明兒換個人, 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再用這些邪藥歪招, 福臨的身子該叫她們掏空了。前朝已然事忙,很耗精氣神兒。金花倒不怕他做下對不起她的事兒,他對她的心思她有數兒,半年相處下來, 他也不是那樣人。

她掙扎著要起來, 說:“一會兒我跟萬歲去給皇額娘請安, 寧妃的事兒請皇額娘做個主。哪怕只是申飭一頓, 讓別人都息了這心思,別來弄這些有的沒的。”手捂著肚子揉了揉,躺這一會兒肚子像是安穩些。

他不放人,拉她摟在懷裡,閉著眼睛說:“再躺會兒。”頓了頓,“不是攛掇她們去養心殿招惹朕的光景了?”

“萬歲再別提那幾樣事兒,怪不好意思。”她雙手環著他的腰, 把臉埋在寬闊敦厚的胸上,把自己拉到他身邊,緊緊依著他。

頜角貼著她的額頭, 淺青的胡茬露了嫩尖兒, 他使壞地輕輕蹭, 說:“你還有不好意思?鬧過多少回,專門逗朕玩兒。”他像是打定主意,提的都是往常的事兒,還鍥而不捨探她以前的心思。她抬頭看他,才發覺他還帶著淡淡的幽怨:“怨夫”,怨她以前“不樂意”,冷淡他。

她本意分明不是逗他,是不敢招惹他。正史野史記的他那些軼事,他跟烏雲珠,跟靜妃,跟太后,全是糊塗爛賬,哈姆雷特式的悲劇人物。她上輩子當了太多次怨女,不想纏進他的愛恨裡。

可她千算萬算,步步警醒著,仍身不由己溺進他懷裡。俊臉在她眼前晃,男子,卻生著這般潤白細膩的臉,長長的濃眉,流轉的眼波,微微皺著下巴,薄唇翹著。下午鬧了嘔吐,面色和唇色都透著白。他一副小孩受了委屈的樣兒,等著她去哄他。他明明不該這樣,最殺伐果決的人,對別人冷冷的不露痕跡,對她即便一直縱著,護著,也是“萬歲”,所以她喚他名字總彆扭,難得叫一次“福臨”,也像是懼著他的威風,應他的令才放肆一次;要不就是看他剝去帝王的外殼,終於像個普通人。如同他現在,像胖大橘一樣蹭著她,她忍不住拿他當個普通人,“胡嚕”他身上的毛兒……大約之前,她親他時,他也是這樣像貓兒似的求著她愛他,她才心軟著了他的道兒,又一步一步滑下去,一直到上了他的“賊船”,肚兒裡還揣上他的骨肉。

“我錯了,我們……我們一起給您賠不是。”她把頭頂在他胸上,額角幾乎蹭起油皮,愛嬌地在他懷裡鼓踴。除了撒嬌無計可施,她如何跟他解釋她上輩子看的他的故事,她肯說,他未必肯信。

他緊緊抱著她,被她拱得心裡暖烘烘,每每她對著他撒嬌,他除了接著也想不出法子。在前朝後宮做慣了主、事事說了算,偏到了她處,處處被她做了主,揉圓捏扁,他毫無反抗之力。回回立志把兩人關係的主動權拿過來,結果還是被她奪了先機,佔了上風。她說什麼是什麼,他反而顧不上問她什麼“我們”,她分明是她,她怎麼“我們”“我們”的。

是寶音?她們互相倒緻密,一個只認金花當主子,一個單跟寶音是親戚,以前寶音沒來時,皇后也沒“我們”掛在嘴邊……這麼想著,他連個老奴的醋也吃,手把著豐腴柔軟的腰肢,把臉湊到她臉上。結果剛嘬了幾口,被她銀牙齧舌,聽她哼了句:“我們不成。”

又是“我們”!

*

十一月二十。

福臨下朝,又在養心殿跟博果爾聊了幾句才回坤寧宮。一踏進宮門,吳不服奔上前,稟:“萬歲爺,娘娘在耳房。”

他看了眼耳房的門虛掩著,裡頭還傳出金花和寶音的笑聲,於是走到門口立住,聽裡頭蒙語絮絮的:“姑姑,這塊好不好?藍色的,以前老聽老人家說藍就是‘攔’,意頭好。”

“夏天用藍涼快。就是不甚好看。”寶音兩手扶著皇后,兩人正站在阿拉坦琪琪格的嫁妝箱子前翻衣料子,皇后嘟囔:“男孩兒用藍女孩兒穿粉是刻板印象,偏要女孩兒著藍,瞧著乾脆爽快。”說著就要抽那塊料子,寶音忙去幫她,說,“娘娘仔細著。”

主僕兩人聚精會神對著布料翻找,皇后一抬手還沒使勁兒,寶音先護住她搶著幫忙,都沒留意皇帝已經到了身後。負手彎腰,只把一張臉湊到皇后耳邊,動作俏皮,聲音卻深沉,問:“忙叨什麼?”

她手上正拽著一塊寶藍色綢布,聽到他的聲音一頓,扭頭燦爛笑著:“可巧拽不出來,勞聖駕,萬歲搭把手。”

她往旁邊退一步,倚在寶音身上,把地方讓出來,給他餘地施展,她要那塊壓在好多布料下的薄綢。他得手,細看是提了暗花的一塊薄料子,說:“寒冬臘月,費勁吧啦翻一塊這麼薄的料子做什麼?”

她就他的手,抖著料子在他身上比了比,眼睛盯著他,卻跟旁邊的寶音說:“姑姑看,萬歲穿這塊也清爽,咱們給萬歲也一式一樣做一件。”

孕兩個月,站著時分明感著小腹隆脹,肚兒裡的娃娃日日新地長大。精神好,她就預備預備娃娃用的小衣服小被子小枕頭。喜事還沒聲張,只能挑挑料子,缺什麼讓內務府辦去。實際上她的嫁妝包羅萬有,沒有缺的,她先選出來挪去殿裡箱奩,沒事開啟箱子看看,忍不住地笑。她現在愛肚兒裡這位愛得什麼似的,不敢想她以前還想不要伊。

福臨手上這塊暗紋綢布,輕薄柔軟,她想給小娃娃做件夏天的羅漢衫,巴掌那麼大,等伊出生就能穿。給小娃娃的爹爹也做一件常服,到時親子衫,看他用大手託一個嬌軟的小娃娃在肩上拍奶嗝兒。

這麼想著,她捏著帕子掩嘴笑,粉紅的暖意從眼角眉梢流淌出來,他從寶音手裡接了她,示意眾人都退了吧,一手攥著綢布一手用胳膊去摟她,說:“做件衣裳,你笑什麼?而且現在什麼季節,就開始做薄衫子衣裳。”

她垂著頭別在他胸上,說:“到穿的時候不就知道了?”說著隨著他轉個圈,腿就被他擠在嫁妝箱子上,後頭是箱子,前頭是他,動彈不得。她看他一眼,忙低了頭,小聲說,“這是怎麼……”

還沒說完,腋窩給他一提坐在箱子上,面對面被他吸住了唇,斷斷續續的呼吸,他小聲說:“襄親王福晉有‘喜信’了。”

她抻著脖子躲,搶著氣說:“那是好事兒。”可他分明反常,剛剛她就覺得他通身都不對,深沉的聲音裡是說不出的意思,眼睛像姑娘似的橫波流轉;剛他倆為著一塊料子對著笑,明明沒說什麼,可是在旁邊的寶音看得莫名面紅耳赤。

襄親王福晉,襄親王,不就是博穆博果爾,福晉就是烏雲珠?成親就有喜,懿靖大貴妃該高興了。

“朕不服氣。”他兩條長胳膊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今兒都是好訊息,皇弟新婚添口,雲南的孫可望降了……越是喜事多他越覺得像缺什麼,心裡空落落的,特別是博穆博果爾帶著一絲不好意思低著頭跟他說:“福晉有喜,想請大貴妃娘娘去府裡一探”的時候,他又喜又氣。喜的是皇弟新婚,福晉立馬有喜了,眼見著子嗣上順利,先平順生一胎,是男是女反而不重要;氣在他跟皇后說好了不產育,可是外人無從知道,兩人大婚半年還沒動靜,博穆博果爾看他的眼神就帶著一絲道不明的憐憫意味。若是他跟皇后關係不好就罷了,後宮還有那麼多嬪妃生的阿哥公主;偏他倆關係最好,整個大清朝都找不到比他倆情更真更濃的兩個人,可他們沒子嗣。他不喜歡小娃娃也罷了,可他幻想了無數次,他跟皇后的娃娃肯定生得濃眉大眼,男俊女靚。

他心疼皇后被佟妃生產嚇破了膽,不敢輕嘗產育之苦,可是他想要,他不服氣。寧妃、佟妃她們都“一舉得男”;他跟金花,若不是她用了那麼多法子避子,肯定也“一舉得”。這麼想著他身上像是有一團火在滾,時而在胸口上,過會兒又順著肚臍兒往下,他咂麼著她,整塊柔軟的飴糖,又甜又黏;手握著她的細腰,之前兩手一圈就握緊的腰,現在豐腴了,拇指接不上,前頭空著一塊突。

她倒是越來越有分量,像是突然長開了,先躥個兒,又在細處堆積女人味道。手鬆了她的腰順著脊往上,架著她的胳膊把她整個硬擠在胸前,自從她上次病了,他們就素素的,今兒被襄親王的好訊息激了,又吃了前線好訊息的“補藥”,他精氣神煥發,她也早好了,不再用月事那些東西。

“朕不服氣。”他送著細細密密的吻,伸手去撩她的衣裳。

作者有話說:

回來了~感謝你們等我~十一天加了五十多個小時的班,還沒算早上五點從床上彈下來做表,我覺得寫文也應該這麼努力。

最後一個風波起了個頭兒,再寫又該鎖了,週日出遠門怕沒空改,這章先到這兒。

ps:我還是不敢信我的文有讀者看,但是,真有讀者看,還有親讀者催更。開心!

福臨熾烈的呼吸噴在她臉上, 細細的吻在頭臉頸間印得密不留白,搖搖欲墜。她顧不上深想,腰先軟了, 被他從背後箍住,送到弓一樣形狀的薄唇下。歪歪頭, 她趴倒在他肩上,耳邊頸側露了破綻, 他垂著頭啜飲蜜一樣的她, 細胡茬刺剌得她渾身起顫慄,曲著胳膊想捧住他的頭,結果只是軟軟的兩條胳膊無力地搭在扇面似的寬膀子上。腦子裡一片空白,身子不自覺地迎上去。

他說的話, 她沒細想。烏雲珠有喜, 他有什麼不服氣。古代沒有避孕的觀念, 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十六七歲,都大了,身子沒毛病,動輒懷孕是常事兒。難的是想不懷就不懷,看看她,不想要,偏生有了。

難道他對烏雲珠重新生了意思?烏雲珠養了襄親王的骨肉, 強搶福晉進宮不易?念頭何其可怖,一旦閃現在腦海裡,便生根發芽, 想再連根拔起幾不可能。

歷史, 已行之事必將再行, 日光之下從無新事,他的感情也要循跡過往嚒?最終使了無數的手段把烏雲珠賺進宮,獨寵,生他唯一的孩子……皇后終究只是福臨跟烏雲珠愛情故事裡的插曲,是終究要淡出的調門。

金花突然明白為何每次想到烏雲珠,肚上就揪著疼,是肚裡的“豆兒”先探知了父母感情的危機?還是她一直忌憚烏雲珠?

這麼想著,她覺得他手上的動作就魯,殊不溫柔,掌上的繭撓著如脂如玉的滑膩肌膚,激起一層一層密密的小疙瘩。偏她就是掙扎不出來,一落到他手裡就像是脫了骨,念頭也斷斷續續攏不住,只能像是嘆氣似的輕輕喚他:“萬歲。”

她硬掙扎出的這一句,在他聽著就像是激他似的。身上越發興頭,那團火也越燒越旺,起頭還想捧她回寢殿,如今掰著她的腿,自己也縱到箱子上,一團軟綿的滑膩,溼漉漉的……

她分明想要他,迷離的一雙眼,白白的臉上聚著兩糰粉雲,白馥馥的頸,兔兒粉透的小尖嘴,隱在衣裳裡,朝天撅著,還顫巍巍的躍躍欲蹦,會跳的雪糰子。

手也不安分,先是柔柔搭在他肩上,後來就咬著牙推他,時而在肩頭時而在胸上,五指緊摳著,又皺眉。

她長胖了。指尖摸不到根兒的雪團團,現在越發摸不到;人躺著,小肚子仍微微鼓著,他大手挪上去摸了摸,生得瓷實,硬,冷,不像她的別處,都是軟和的,溫熱的……

得手前他抻著脖子看了她一眼,她早鬆了手,垂在箱子邊上,側著臉,眼角淡淡的淚。

心裡的火一下滅了。他重重栽在她身上,聽她“啊”了一聲,手推他,眼淚一下蓄滿了眼眶,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滾,兩眉的尖尖蹙在一處,挪著身子躲,眼睛裡都是驚,抽著氣說:“疼……”可只出了個唇形,她收了聲,她寶貝這娃娃,娃娃的爹爹卻未必,等烏雲珠的孩子出生,伊是被親爹權當不存在的阿哥或公主,也許還有殘疾……

福臨外袍的大帶硌在金花的小腹上,她苦笑著張開臂,虛虛摟著他,櫻唇一碰,在他耳邊小聲說:“為了何事不服氣?天下都是表舅舅的,何況一個女人。”

這一句重把他激起來了,天下都是他的,偏這一件事落了下風,不如意。他把她囫圇裹了個卷兒,扛在肩上從耳房到寢殿,重重疊疊的錦繡,他像頭一回似的,將她往帳子裡拋,可她緊緊拽著他衣裳的後襟兒,等他立住了,自己捧著肚子從他肩上輕巧地跳下來,白胖的腳丫在冷地上一閃,又滾進帳子裡。

他搶上去親她。飲著她的唇,她緊咬著牙關。手順著她的胳膊去找她的,結果終於在小肚子上找到了她的手,交疊著,暖暖地焐在那個小丘上。

他順勢也焐上去,他的手心更暖,大手貼著抓了一把,她“唔”一聲,他捂著孩兒,她心先軟了,鬆了齒,由著他侵奪,把胸上唇間的一腔氣都與了他。

他也覺得她瞬間變了,就在他捂上她微胖的小腹的那一刻,她驟然懈了全身的繃,咬著的牙關、緊著的全身都鬆了軟了,心裡說不出來的認命。

大約,這就是阿拉坦琪琪格和福臨逃不脫的命運,像是彗星劃過大氣層,短短的相逢,全是火焰。燒成一堆燼。然後呢?至少他們愛過。現在彷彿也還愛著,正愛著,糾纏、顫抖。

若是幸運,還能有個健康聰明的小娃娃,長一雙同他一樣的眼睛,每次看到伊就提醒她,愛過。只是敵不過宿命。

想到這兒,她又柔情似水起來。蘸著淚的眼偏要笑得眼角向下,彎彎地戳在腮上;若有若無悲涼的臉,卻籠著濃得化不開的笑。

開心過就好。

這麼想著,她竭力就和他,他的手握在她腹上不得閒兒,她戀戀不捨鬆了唇,苦笑著掀了衣裳,露出渾身的春光,送到他眼前。

可他看她就是一副怪模樣,要哭不哭的臉,似笑非笑的眼,迫於帝勢才袒露的身子,分明不想給卻又不得不送上前的委屈求全。

她什麼意思。從頭至尾都是他遷就她,起頭的不願意,眼下的不產育,他能順著她的樣樣順著她,她還要怎麼樣。

心裡正不爽快,倏然想起袖口裡還有他給她預備的金剛鑽。南方的真臘進貢來的,他專門命造辦處徵了能工重新打磨鑲嵌,因皇后曾提到湯若旺,他特意瞞著皇后出宮去訪了一次湯若望,徵詢他嵌造的主意,後來又調了兩回款,讓工匠返了幾回工,終於造好了,他趕在三阿哥過“百歲”前送來給她,選就近的“大日子”就能戴起來,配她的朝服正好,冬季的朝服隆重,是要這樣的大粒首飾才好看。

可嘆,這麼多心思,敵不過她那些“不情願”。

他坐直了,拽過一幅錦被扔在她身上,拉了兩下幫她蓋嚴了,又從袖口裡掏出個泛著藍光的絲絨盒子,往她身邊一擲,“哼”一句:“過會兒慈寧宮見吧,朕去景仁宮瞧瞧三阿哥。”起身撣了撣衣襟,拉好褌褲,轉身走了。

她拾起盒子,“噗”拔開,古樸的指環,嵌著一顆光彩奪目的大鑽,眼核那麼大的金剛鑽。上輩子她父親豪富,祖母給的最大的鑽也不過三克拉,這顆多大,她看不出來,只曉得好大,寶光燦爛,耀眼。

她合上蓋子,抬眼只夠看他衣角從寢殿閃走。剛肚子被他外袍大帶硌了的疼才一點一點侵上來,她苦得心裡透不上氣,藏頭在剛剛福臨覆在她身上的被子裡輕輕哭。

寶音見皇帝悻悻而去,忙進寢殿來看皇后,輕手輕腳掀開錦被,她正哭得滿臉淚,衣衫也不齊整。忙拉拉衣裳,找帕子給她揩淚,輕輕嘆氣:“娘娘,有孕是脾氣嬌貴,想哭就哭也不用憋著。”

“姑姑,萬歲擠了它一下。”金花收住淚露出小腹,拉著寶音的手摸上去,“現在‘砰砰’跳,姑姑。”她帶著濃重的哭腔對著寶音,手裡還攥著那個裝戒指的寶藍色錦盒。終究放不下,想得再瀟灑,動了情豈是那麼容易就撇開手的?彗星。彗星不光有繞著地化為灰燼的,還有撞了地球的。

她,她又不是福臨,大婚夜也能撣撣前襟,瀟灑離了坤寧宮。

福臨出門被風一吹,縮著脖子,悔了。他剛耍什麼脾氣,跟嫌棄似的,把戒指盒子扔在她身畔。花了那麼多心思,他不給她戴上,她肯定不戴。也不知道她最近富態,指圈戴著還合適?金剛鑽太大,生怕一甩手先丟擲去,特意囑咐工匠根據皇后的尺寸緊緊造的。

而且剛就哭,還沒哄好,他一甩手走了,難說還要哭多久才能住。一直病歪歪的,好容易今日有心緒在耳房看布匹,起頭兩人還對著笑,是怎麼的,他就被氣激了,末了竟是氣哼哼的走了。

撣前襟的這個動作也如此熟悉。

是了,大婚夜也是這麼走的。他一直覺得她不樂意的原因弔詭,後宮嬪妃人人對他逢迎,偏她一見面先蓄一眶淚,幾次在他身下歪著臉哭。

嫁了他,一輩子就註定了,即使失了他的雨露,也不過當個無寵的宮妃,謹貴人那樣;或者靜妃的樣子,廢后封妃,百無聊賴在宮裡過一生。

她已經嫁他為後,儀式簡慢了些,也是領了皇后金冊,如何能那麼正的主意,極力拒他?他猜了許多次,揣摩來揣摩去,多半因她不是一張白紙,心裡有別人罷了。所以她坦白要跟他當假夫妻那回,他把她摁在胸上,生怕她說出他不想聽的名字,或是令他顏面掃地的緣故。

即使後來她樂意,他心裡仍存著疑。兩人好時不顯,他太鍾愛她,無論如何撒不開手,他不信他要了她的人,把她從個小姑娘變成個女人,她還能有心思念著別人。只是兩人一時不睦,那點疑心就噬得他心疼,“她不是全心全意愛他”,這念頭不啻往他心窩上捅,比鈍刀子剌肉更傷人。

自從寶音進宮,她對他的態度反反覆覆,“血崩”早止了,還是推推搡搡不肯跟他合帳,幾次鬧了他個沒趣兒;今兒倒是主動,那一臉委屈相,仍像是他強她。

他忍不住又疑心,是寶音帶了那人的訊息來?那她也嫁皇帝了,是大清的皇后,生是愛新覺羅的人,死是愛新覺羅的鬼。再跟別人山盟海誓,也是海枯石爛不得如願。

斗篷也沒繫好就往外頭走,心裡又涼,風一吹,他先打了兩個噴嚏。

這兩個噴嚏迅速傳到太后耳朵裡,太后吩咐:“蘇墨爾,給皇后傳個話,今兒一定來請安,另外,把那人也悄悄兒運進宮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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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說著要去景仁宮, 走出坤寧宮又不提,自顧自去御花園走了一遭。

冬深了,還沒落雪, 御花園也是一片凋敝荒蕪,枯萎的景緻倒跟他的心境莫名契合。剛興沖沖去坤寧宮時心裡還一片繁花似錦, 眼下氣咻咻,就像霜打的茄子, 心裡涼, 身上涼,精氣神兒也萎頓。

等他打了兩個噴嚏,才回過味兒來,就算跟皇后不對付, 也不能去景仁宮氣她。他曾應許她, 以後都只在她身上用心, 只對她一人好, 剛竟說出要去景仁宮的渾話。瓜田李下,就算真的去看三阿哥也得帝后夫婦一同去,要不他孤身謁宮,指不定傳出他寵哪個嬪妃的糟心話,再遇上什麼糟心事:寧妃和謹貴人下藥的事兒還歷歷在目,他腹瀉了幾日,將將好些。

心裡想著, 不知不覺又踱回坤寧宮,他抬頭見“坤寧宮”三個大字,心裡一陣安寧, 絲毫不猶豫, 擺著長腿邁進去。

及到殿裡才發現她不在, 常見的伺候的人也都不在,一個臉生的小太監搶上來稟:“萬歲爺,娘娘已經往慈寧宮去了。”

他“嗯”一聲,繼續悶頭往殿裡走,她的胖貓兒臥在炭盆旁的錦窩上,梳子擱在梳妝匣子旁,剛梳頭的桂花油的氣息瀰漫在空氣裡,她身上的甜香味兒,幽幽暗暗……她大約剛走,他軀著小太監還能趕上她。

往妝臺上細看,他剛擲下的藍絨盒子靜靜擱在梳妝匣子旁。伸著細白纖長的手指,“噗”撥開,裡頭的大金剛鑽光彩奪目,她果然沒戴,如此輕巧地撇在此處。這麼想又心裡窩憋,她要是自己戴了,得意地笑著在他面前晃就好了,這場鬧就算完了;沒戴,剛鬧了那一場說不定她往心裡去了。小兩口都委委屈屈的。

他忍不住卸了勁,嘆口氣,把盒子蓋蓋好,重重頓在桌上,轉身往宮外走,一邊說:“慈寧宮,麻溜兒的。”

果不出所料,金花正在慈寧宮門口等他。一扭頭看到他,露出一個說不上是哭還是笑的笑,懷著心事,輕邁了兩步走到輿旁,等著他落地。

“怎麼穿這麼少?”他看她斗篷頸下沒有毛峰,鑲邊也不是皮子,猜是夾棉的。剛還氣她,一看她臉被十一月底的風吹得蒼白,忍不住脫口而出問一句,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從斗篷下送出一隻手,接住他的,說:“我不冷。剛皇額娘遣人叫我,著急,抓了件衣裳就出來了。”又掀了掀斗篷,露出老紫色的絲綿袍子,是她病中常穿的,“貼身的衣裳也沒換。”她調皮搖了搖頭,“一會兒皇額娘嫌我穿得隨意,表舅舅幫我說兩句,擋一擋。”

看她一張笑臉在眼前晃,他心情又好了些,窩憋氣消去一點兒,可是剛剛對著她使過厲害,還捏著天子的架兒,一時半會兒放不下來,剛問她穿得少已經嫌自己嘴快,不便馬上腆著臉應她,只含混地抓緊她柔軟的小手,拉著她往屋裡走。

帝后邁進慈寧宮殿門,蘇墨爾磕個頭,邁出殿去傳話“叫散”:“太后不舒坦,嬪妃不必進來,散了罷。”金花隨身的宮女太監只跟進來一個寶音,其餘的烏蘭等人都被攔在宮外了。

福臨頓了頓,扭著身子朝金花那側,往外看,蘇墨爾正指揮小宮女關門。福臨看金花,她也正微微仰著頭看他,黑白分明的眸,隨著小宮女關門一縷一絲暗下來,清澈如水的。他天子的架子全然落地,拉著她說:“走。”

等進殿,太后穿著朝服端坐在上首的寶座上,皇帝清了清嗓子,說:“聽說皇額娘有恙?身子不適,穿得這麼沉重。”皇后磕過頭,爬起來定睛細看,太后穿了朝袍、朝褂、朝珠、披肩,輝煌隆重。朝服穿起來裡三層外三層,分量不輕,而且不舒服,胳膊都彎不動。若不是宮中有儀式,平日裡誰也不穿它。太后今日穿成這樣……

金花正想著,聽太后說:“今日有事,是該穿得隆重些。”她細看過太后的朝服,不敢再抬眼,垂頭垂手恭敬立在殿下,心想什麼事兒?剛蘇墨爾去坤寧宮傳話只說皇后務必快快來,結果來了皇帝卻沒到,她只得在寒風裡等他。

她日子淺,不怎麼吐,但是天天不舒服,腰痠。今兒福臨跟她揉搓半天,又摸又硌的,她尤其難受,站著就覺得肚子往下墜。多虧冬天穿著斗篷,她雙手藏在斗篷裡,一手扶著腰,一手捧著肚子,倚著寶音站著。

所以等福臨到了,她鬆口氣,看他的神情就難描難畫:高興他終於來了,再多一會兒她立不住了;身上不好受,那笑就勉強;再想到烏雲珠,他剛破天荒對她使氣性,撣著衣襟走了,多半是因為他的那位襄親王福晉的弟妹,她心裡有點芥蒂嫌隙。

等到他說她穿得少,她忙遞一隻手過去。天曉得他還會關心她多久,但是有一日,她先受著一日,沒有的那一時再說那一時的話,她有這心胸。

正在心裡雜七雜八想著,聽太后喚福臨:“皇帝,來予身邊坐。”他的涼手戀戀不捨鬆開她溫熱的手,她垂著眼睛看他的袍子角越走越遠,終於從視線裡消失了,還不敢抬頭,恭敬站在殿下。

太后威儀的聲音呵斥一句 :“皇后,知罪嚒?”

一句把金花問懵了。抬頭看太后,太后一臉胸有成竹,話是對著自己說,眼睛卻盯著皇帝。太后問的是哪樣罪?若是問肚兒裡這塊肉……她輕慢地摸了摸肚子,再看太后,太后的神情沒變,皇后猜太后說的不是孕事,這時她才忍不住得意,孕事瞞了個鐵桶一般,除了她和寶音,沒人知道。

伸手去找寶音,一邊扶著寶音的手借力緩緩跪下去,說:“兒臣不知,求皇額娘明示。”眼睛就去求福臨救她,冰涼如鏡的地,寒冬臘月的,她跪不住。

皇帝還沒張口,就聽太后說:“蘇墨爾,把人帶上來吧。”

殿上一陣冷風,蘇墨爾領進來一個人,比福臨更高的個兒,穿著皮袍子,黝黑的臉上血汙點點,頭臉不知多少時候沒洗過,頭髮沾著血粘成一大片一大片,身上一股牛馬糞的味道,燻得殿上人都忍不住屏息掩了掩鼻子。

金花先是一愣,等看清來人的臉,阿拉坦琪琪格從地上彈起來,顧不得他一身腌臢,一下撲到來人的懷裡,蒙語朗聲喚一句:“阿桂!”

作者有話說:

離完結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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