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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9章 瑕疵,抑或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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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回來才發覺,挑了半大天,居然有件是帶瑕的。可惜了了,我還盤算著中秋時用它們插花獻月亮。”劉氏指著其中的一隻瓶子,面色帶著幾分懊惱。

“是麼,”賈颺詫異地近身來看,小心將那瓶子捧在手中,徐徐地轉動著,“何處有見瑕疵啊,我竟瞧不出來。”

劉氏指一指瓶口:“喏,在這裡,不仔細極易忽略,還是丫環們眼尖,擦洗的時候發覺的。”

“呵,”賈颺可算是看到了,瓶身上方,描畫著一輪圓月,其旁影影綽綽有那麼個墨點似的淡痕。

“那也好算瑕疵?天然之物沒有全者。”賈敏求失笑搖頭,“我就同你母親講,月明星稀,全當它是顆大個兒的星子便好!”

“父親此言甚妙,換個想法,就將瑕疵變成獨一無二的徵象,母親的星月花瓶,全界休城裡,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也罷。”劉氏果然被說服,笑得無比歡暢,這父子倆一唱一和,亦步亦趨的,直唬得人陶陶然。

“孩兒聽子猷先生講過,陶冶之功,化腐朽為神奇,類於得天下英才而教育,當中有不可言傳的妙趣。”前幾日子猷堂上所言,在賈颺心中刻下印記,久揮不去。

“‘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惰者人之慾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向來華巖館育才,從不會求全責備,因了過分挑剔而有失偏頗。”賈敏求婉言細述,定定望向兒子的目光中,寄寓深意。

(“命者”句:出自《漢書董仲舒傳》。)

“非但不會以偏蓋全,甚至不絕惡人,蓋因有道先生之遺風遺澤。”劉氏款款起身,將父子手中冷掉的茶水換過,她自入得賈門中來,沒少被夫家灌輸賢人的掌故。

“是,先生一生誨人不倦,他最重人的內在品性,從不拘泥世俗眼光,得遇可造之器,循循善誘,經他引導後,棄惡從善者不勝列舉,包括那些鄉里眼中的險惡之徒。”言罷,賈敏求以溫茶潤了潤喉。

“譁,真不啻於脫胎換骨,”賈颺大驚,“都是險惡之徒了,絕非小小的品性瑕疵可以遮掩過去的,那些人當中,可有後來成名計程車人?”

“容我想想,”賈敏求勾起食指,在眉心上敲了敲,雙眸一亮,“先舉宋果之例吧,宋果字仲乙,扶風人氏。其性淺薄蠻橫,喜歡尋仇報復,時人皆痛恨。先生訓之義方,令他對過往行為深切感悔,叩頭謝負,遂改節自敕,以剛烈之氣聞名於世,被公府徵召後,先後做過侍御史、幷州刺史,所任之地無不能化。”

(扶風:今陝西興平東南。)

“先生胸懷多麼博大,他老人家的訓導言詞,想必十分懇切,若非說到那人心裡去了,如何叫他痛定思痛,幡然悔悟?”賈颺由衷仰慕,恨不能親歷其境。

“對了,彼時還有個叫賈淑的人,字子厚,是先生同鄉。”關於有道先生的話頭一開,便又冉冉不絕,賈敏求接著說道,“雖說家有冠冕,世代做官,卻為人奸險,惡名昭彰,邑里更視之為大患。郭宅有喪事時,賈淑前去修吊。鉅鹿名士孫威直看到了,想有道先生如此大賢竟接受惡人憑弔,心中責怪,不入而去。先生追出來,解釋說,賈子厚雖惡,然而尚有向善之志,仲尼且不逆互鄉,故此便許他進來了。這番話傳到了賈淑耳中,他洗心自厲,終成善士。鄉里但有憂患者,他都會竭力相幫,傾身營救,從此被州閭稱道。”

(仲尼不逆互鄉:出自《論語述而第七》,“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意思是孔子認為互鄉那個地方的人自大傲慢,很難交往,但互鄉的一個童子卻受到他接見,弟子們迷惑不解。孔子說:“我是肯定他的進步,不是肯定他的倒退。何必太過分呢?人家改正了錯誤以求進步,我們肯定他改正錯誤,不要死抓住他的過去不放。”)

“照理說,凡人孰能無過呢,失足淪落各有其因,對學生心存憐憫的有道先生,從未棄之如敝履,在那些學生的心裡,先生恩若再生,感激之情當無以言表。”賈颺似能感同身受一般。

“更叫人稱道的是,先生使之自新遷善,終成家國棟樑,真乃世所罕有,百姓之福啊。”想到兒子能入學華巖,劉氏深以為幸。

“誠屬百姓之福,有道先生知人善導,說話間可將幾欲發生的禍事弭於無形。”賈敏求趁興再舉一例,“有位郡學生左原,陳留人,因犯法被諸生驅逐,懷恨在心。先生設酒餚以慰之,告訴他,從前顏涿聚是梁甫的大盜,成為齊國的忠臣,段幹木是晉國的市儈,成為魏國有名的賢人。蘧瑗、顏回還不能無過,何況是你呢?慎勿恚恨,遇事先要反躬自問。左原本欲糾結賓客報復諸生,遂作罷散去。”

“物無全,人無完,粹美本難企及,既承教化,知錯能改,亦不負師長苦心了。”賈颺從中獲得了啟示,心下激盪難息。

“凡此種種,仍有人譏刺有道先生與壞人往來,先生卻說‘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亂也。’——迷途之人,如惡其太狠,不是迫使他更加為惡麼?令州閭少些兇險之徒而多些善士,所謂人師之教化,不外如是啊。”

賈敏求感慨系之,嘆息過後,款款起身。

“夫君做什麼去?”劉氏眨著眼,詫異問道。

“文牘日漸冗繁,今日已算偷閒了,還是去書房攢點一下歇心。”可能是才剛追慕了賢者之風,又念及往日在華巖館受教,賈敏求暗生自省,不敢怠忽。

“唉,我實在不明白你父親,都這個時辰了,明日早起還不是一樣做。”劉氏擔心夫主身體,眉頭登時緊緊攢起個疙瘩,直言不諱,“夫君也要善加保養才好,我們母子不在你身邊幾年,就像這樣點燈熬油似的,誰能扛得住?”

賈敏求無可無不可,隨即乾笑數聲,從善如流的應了下來。

想起白天父母會客,亦有“小風波”陡起陡消,賈颺不由竊笑,像母親這般年紀,還能在夫主———還是身為郡縣父母官的夫主——面前無所顧忌、頤指氣使,縱觀親友也只能找出她一人來了,但不得不承認,人前人後,父親的迂迴示弱從不窩心,全然甘之如飴,母親之“福”也真是非同一般的深厚。

“勞累一天,請父母親大人安置歇息,孩兒這便回房去了。”

晨昏定省,人子之禮,賈颺每日一絲不苟。

看著他出得門去,賈家二老臉上露出欣慰之意。

“哎,我怎麼覺著孩子一夜之間就懂事了呢,相公教子不縱是對的,真想叫慈姑他老人家看看颺兒乖巧的模樣。”劉氏嘆氣,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慈姑:當時“姑”是對婆母的口頭稱呼,“舅姑”合稱是指公婆。)

“母親在天之靈一定保佑會這孩子的。”這樣說著,賈敏求輕撫妻子瘦削的手背,內心也甚感寬慰。

夜半時分,賈颺所居暖閣的窗戶“吱呀”一聲推開了,睡在外間的阿真聽到了,躡手躡腳進來,問:“公子可是有要茶?”

“不要,沒成想驚醒你,快去睡。”賈颺揮揮手,“我這人精力古怪,越疲累的時候反而越睡不好。”

阿真掉頭出去,不多時,拎著茶具進來了。

“公子既睡不著,且用點熱茶,我陪公子說會兒話。”阿真睡眼惺忪地靠過來。

“也好。”坐在窗前的賈颺頭也沒回,應了聲。

從屋簷下仰望出去,惟見幾縷雲彩飄動,青幽幽的夜空中,星羅棋佈。

賈颺倚窗不動,喃喃地不勝唏噓:“闃寂以思,情緒留連,夜色浩淼,越看越睡不著啊。”

“公子說什麼好看啊?”阿真還是提不起勁兒來,勉強抻起脖子,什麼也沒看到。

“繁星依青天,列宿自成行。在人間沉入休憩中時,星辰還靜悄悄地閃爍光華,動人的情景,是不是?”

(“繁星”句:出自魏晉傅玄《雜詩》之一。)

“噢。”阿真一時領會不到,了草敷衍。

“不知不覺間,節令就轉換了,上個月用火地取暖還有微微涼意,這會兒睡下已開始覺得燥熱了。”

“是啊,人的心境有時也會隨著時令改變呢。”阿真應聲認同。

那時暖閣的牆是中空的,地下挖有通道,連線房外地下的爐子,透過燒碳把熱量傳到屋內,稱為火地取暖。

“人心的變化多麼玄妙啊。今天聽父親說起有道先生的往事了,像他那樣的師長,可在無形間喚醒對方內在的善念,像神醫袪病似的,甚至能改變一個失路的靈魂。”

“如此了不得的人物?竟有醫治靈魂的大能?!”阿真小聲呢喃著,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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