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塵目瞪口呆，看著面前的身影。也許是他的錯覺，當郭靖自報姓名之後，這小二模樣的少年，彷彿無形之間更高大許多。
遠方，蒼天如一張白紙，被墨色浸潤了通透。但見一片烏黑，將太陽、雲光、水汽、雷電……等等一切，一概都揉成了團。點點滴滴，混淆了去，顏色骯髒不堪，既黃又黑，見紅見藍，再不見絲絲毫毫的乾淨。
霎時間，天昏地暗，風捲殘雲，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晦暗，刮來迷人心神的昏風，黃河亦沸騰起來，一個個巨大泡泡由無而生，自小而大，再裂開來，噴湧出一股股泛白的氣流，呼嘯而起，朝天湧聚，似乎要給偌大力量煮幹煮淨。
“郭靖？是那遠征極西，連破淑士國、慄廣、白氏國、長脛國、天民國、北狄國……一共百八十國的蒙元東天將軍？前段時日，就是你約戰霍山，破了他的乾坤大挪移，帶大軍滅了大明尊教總舵！”
那邊廂，天地響徹起隆隆聲音，好似黃河中升騰起的水聲，又好像天際裡橫空而來的列缺霹靂，不是人聲，卻成了人的音調，“自那日之後，你該得了許多秘籍、金銀。尤不滿足，還要插手我們金宋之間的事情麼！？”
郭靖高聲道，“完顏峰，殺了霍山之後，我再不是什麼東天將軍。大汗於我有恩，師父予我情義，我皆還了他們，恩怨兩清。從此之後，我與蒙元再無任何關係，我是漢人郭靖，也只是漢人郭靖。”
完顏峰和鹿塵同時吃了一驚，但吃驚的內容大為不同。
完顏峰死也想不通，這蒙元國中如日中天的金刀駙馬，何以自甘墮落，重新當起什麼漢人郭靖。
鹿塵卻訝異於郭靖的經歷，帶領大軍，剿滅了大名鼎鼎的中東“阿薩辛”一脈？聽完顏峰說法，還和大明尊教總舵做過一場，有了什麼決戰，並破其乾坤大挪移之法。
在他記憶之中，郭靖雖是小說家言，卻並非空中閣樓的幻想，而建立在諸多真實可見的人物原型上。既有名為郭靖的宋朝義士，也有蒙元東天將軍郭侃，甚至有裝神弄鬼的道士郭京。
從這角度而言，郭靖神威蓋世的部分，顯然有郭侃之源頭。而在這個混亂的綜武世界，便似而非是，也虛虛實實，橫掃西亞中東歐洲的東天將軍，赫然成了郭靖八面威風中的一面。
除此之外，完顏峰所說一串名字，也叫鹿塵感到莫名。
淑士國、慄廣、白氏國、長脛國、天民國、北狄國……這些名字，哪裡是現實所有，分明是山海經中大荒西經記載的諸國。直至此時，鹿塵驟然恍悟，莫非這世上的地域特徵，並非自己所知的七大洋四大洲，而是山海經中描述。
若非如此，那些域外諸國，怎麼個個對神州虎視眈眈？只因域外地帶，根本是蠻夷之地，周天大地，唯有神州是天地眷顧之土。
從這角度看來，無論成吉思汗鐵蹄如何勢不可擋，他終於要遠眺神州，將此地視作自己最大的野心實踐之所。
黑雲醞釀，鋪陳天地，宛如草蓆，席捲八荒。
其中聲音滾滾，悍如雷鳴，“漢人郭靖，好一個漢人郭靖，成吉思汗天大的威風，竟也管不住你？哈哈，殺死霍山，代表伱成就宗師，未來可期。但到底年紀輕輕，與朕爭鋒，還嫌嫩了一些！給朕滾開！”
喝罵聲中，黑雲洶湧膨脹，化作一隻巨大手掌。那手掌鋪天蓋地，極為雄壯，攜帶無與倫比摧枯拉朽之威能，當頭朝著大地抓來。
鹿塵只覺得窒息無比，自己和郭靖仿若兩隻小蟲，渺小無比，面對天地大力，再怎麼掙扎都無半點生還可能。
郭靖不慌不忙，五指一抬，掌心朝天，“長生天神功！”
鹿塵從後觀之，只覺得霎時間，郭靖渾身上下，皆變成了透明，可清洗見他血脈骨骼、經脈丹田……周身器官，各種色彩，進而成了一種豔麗。
透明的身子，豔麗的五臟六腑。
其中有紅有藍，有綠有白，處處清晰，寸寸明白，醞釀成風雷雨電，日月山川，各種自然景象。
這種觀念，似與九陰真經異曲同工，同樣是以一套世界觀置身於外界，勾連天地與人身，卻又有關鍵地方的天差地別之不同。
九陰真經是傳統華夏文化觀念下的“金木水火土”五行，而這一套武學，卻是蒙古長生天信仰的“自然萬靈、無窮法度”！
在郭靖視野下，世界被劃分為風神力、火神力、雷神力、水神力、地神力、天神力、血神力。他將這套劃分方法，用於自身，自己形同一個小型天地，供奉各種薩滿神靈。
平日裡，郭靖供奉自身，吃喝、呼吸、吐納、行走，各種念頭、各種行為，都等同於踐行一套宗教的經文，將自己當做世間萬靈的承載物，是世上最大的薩滿。
他的五臟六腑、眼耳口鼻、四肢百骸、百八竅穴……渾身上下，無數的地方，方寸之間，都有無窮無盡的神靈，寄託在裡面。
而真正戰鬥起來，那些個諸般神靈，一個個從他體內鑽出，口頌咒法，施展神通。鹿塵此時此刻，便可見到。自郭靖施展出“長生天大法”，一個個的小人，或青面獠牙，或三頭六臂，從他的周身竅穴，洶湧而出。
更可怕的是，那些神靈不斷湧現，似過江之鯉、層出不窮，十個百個，千個萬個，其數量之多，漸漸的已脫離了長生天法度之下的神靈數目。
其中，有的是金剛薩錘、韋馱護法尊天菩薩、大威德金剛、上樂金剛、喜金剛、時輪金剛、穢跡金剛諸尊。又有不動明王、降三世明王、軍荼利夜叉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馬頭明王、步擲明王、無能勝明王、大元帥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等神。
除此之外，還有道家天尊，明教尊神，儒家聖人，佛家諸佛，乃至於各種妖魔、修羅、邪神、靈物……都為郭靖所驅使。
他的長生天神功，業已練成，舉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風雨、山川、陵谷、草木、鳥獸、乃至萬物、幽靈、巫鬼、神仙，無不為他大法力之所用。
鹿塵漸漸看出端倪之所在：郭靖所用諸神諸靈，不止步於草原上蒙元信仰，而是囊括多個文化圈子。既有道也有佛，有儒有靈，有邪神有妖魔。
有的是郭靖一路西行，帶領大軍，鐵蹄踐踏，所目睹諸般信仰。既為他親手摧毀，如大明尊教，也為他再締造吸收，成了自己供奉的新神舊靈。
也有的，是郭靖在江南七怪、母親李萍教導之下，所悟得聖人道理，賢者風範。還有的，是全真教馬鈺道長，與他傳授全真道之法理。除此之外，當然亦有八思巴親傳密宗神通，於是招來諸天神佛，皆在他身，為他驅策。
霎時間，郭靖不似個郭靖，他是神中之神，王中之王，這才是真正的橫掃八荒、東天將軍！
在東瀛島國，傳有八百萬神靈一說，但郭靖這麼修行“長生天神功”下去，豈止八百萬神靈，八億神靈亦不在話下。他成了萬神之尊，萬靈之主，掌握一切法度，豈止於因果輪迴。
“好一套‘諸神自在、萬靈主宰’，成吉思汗真把你當做傳人了。他沒練成的，卻給你來練，是指望你在他之後征服天地森羅，鐵蹄踏御一切，做了人間的王汗，又去做天上的神王！”
但見遙遠方向，黑雲滾滾而來，攜席天卷地的風範，大手轟然落下，“但他做他的美夢，你叛離了他，也該死在這裡，註定蒙元再無傳承。看朕天威浩蕩，橫掃諸神，席捲萬靈。”
這一掌落下，豈止於是黑雲滾滾，旁邊的黃河陡然引動。
霎時間，只見磅礴萬千，有千流迸湍，見萬眾競奔，都是流輝電射，全然急漩狂湧。黃河泰半而起，萬億水柱排浪如山，嵌轉漩拔，都給完顏峰洶湧撼動，成了黑雲中的水龍，洶湧澎湃，助這一掌聲勢。 郭靖流了汗水，眉毛、頭髮，似一千條蟲子、蝌蚪在蠕動，在他那透明的全身，豔麗的五臟六腑，驟然閃爍了起來。仔細一看，竟是無數的符文，符文遍佈周身內外，有的在心上，有的在腸子裡，有的在胃上。
符文亮起熠熠光芒，似乎在汲取日月山川、風火雷電之力。
郭靖抬頭仰望蒼天，再大叫，“變天擊地。”
接著手印變化，狀若瘋魔。陡然間，他腳下大地，噗得一聲，炸開起來，成了一塊飛石，離地飛騰，宛若王座，載著他往天上一撞，就這麼悍然撞擊過去。
無數的神靈，隨著他的王座，洶湧而去，手持各種無畏印、般若篋、金剛杵、金輪、銀鉤、斧鎖、如意寶幢、素珠、彩瑙、智慧劍、天妙果……諸般神通武器。
似乎要隨著郭靖一起，以一種玉石俱焚的大法力、大威能、大志氣，去和完顏峰的神通拼一拼、鬥一鬥。
就在這時，鹿塵閉上了眼。
他知道，郭靖的神通雖大，但大不過完顏峰，法力雖深，亦深不過完顏峰。也許，郭靖是大名鼎鼎的東天將軍，但完顏峰同樣是威風八面的大金國主。
什麼神也好，什麼靈也罷，世上根本沒有神也沒有靈，那是人的信仰所造，天心不動，只有尊王。完顏峰赫要以金主國王之身份，殺神絕靈！
於是，郭靖雖強，但並非完顏峰的對手。
在這一刻，鹿塵亦只好幫忙。
他的功力，無用。他的自大，少見。無論是郭靖還是完顏峰，都認為他弱小，在這場戰鬥中絕對起不到作用。換言之，他成了個累贅。但曾經有人認為鹿塵是累贅，卻都吃了虧，受了災。
這一次，他同樣要令人大失所望，大為吃驚。
閉上眼睛的時候，鹿塵將全身上下的力道，形成了一股，凝成了一處。恍惚間，他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形體，離體出竅而飛，一飛而去，投身於郭靖身周，成了八百萬神靈中的一員。
——以他的功力，怕也只有郭靖八百萬分之一的水平。
郭靖亦給驚動，於須臾間道，“鹿塵，你幹什麼？你的功力，只怕不能夠！”
鹿塵也道，“你問我做什麼，我倒要問問你做什麼？”
郭靖道，“我來救你啊！”
鹿塵道，“他孃的，為何只能夠你救我，而不能夠我救你。我怕你救我不成，自己死了！”
郭靖道，“你幫不了忙。”
鹿塵道，“他孃的，我何以幫不了忙，你小瞧我的本事，小覷我的本領！哇呀呀，我可氣死了！”
郭靖道，“這太危險。”
鹿塵道，“危險了便不能做，我不若回家種地好了！”
郭靖一時語塞，“你準備怎麼辦？”
鹿塵道，“我窺見了他的本領，習得了‘烏日神心’的奧妙，我成了八百萬神靈之一，為你驅策，也傳你心法。這門武學，便是要擾亂天地，動搖你心。天地未亂你先亂，這樣才可能破他神功。”
郭靖呆了一呆，恍悟道，“這倒是個辦法……鹿塵，我光聽了你的威名，現在才算是認識了你，不愧是你，也果然是你。但這樣一來，是非成敗，也只在兩可……”
鹿塵道，“他孃的，你把我當什麼？我這一路，拼的不就是兩可之間麼！？”
郭靖哈哈大笑，“他孃的，你怎麼總是說髒話。不過你真他孃的痛快，也真他孃的有種！好，就看在這兩可之間，我們能否破開‘烏日神心’，叫太陽重新有個太陽的樣子。”
鹿塵卻來不及說話了，他奮勇全身精氣神，成一股力道，注入郭靖身周。叫諸神一起大念法咒，如百千萬億夜摩天閻浮擅金色，都運轉自己所見“烏日神心天地皆亂大法”。
霎時間，無數神靈，一起撞向蒼天黑雲、半截黃河。如此一撞，真個是天地俱驚。只見到水流洪烈，奔騰嘯吼，癲舞狂湧，聲勢猛烈，億兆水滴，滂沱而灑。
遙遠蒼穹之上，汙濁骯髒的色彩，似乎褪去，太陽顯露出本來模樣。
而天空中央，一道光閃爍了一下，露出行跡。
那是衣衫襤褸的郭靖，一身古銅色肌肉，諸多小個子神靈，扒拉在肌肉骨骼之上，有的嘔血，有的躺屍，有的昇天消失，有的怒吼掙扎。
他顧不住那些象徵功體的神靈，只是大口喘息，滿頭大汗的護住鹿塵，兩人踩住一塊浮石，隨石頭下落下墜。無論他功力多麼損失，如今總算存活下來。
——但也只不過是撐過一招。
地上，完顏康的屍體忽然再度睜開眼睛，“好小子，居然一起破了我的‘烏日神心’！但今日就算是諸天神靈真的降臨，也攔不住我殺了你們。完顏決，你看戲許久，難道真要放他們走麼，一起跟著出手吧！”
蒼天上，烏日再臨。
昨天眩暈了，對不起，今天晚上再來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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