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身在半空，混身上下，驟放光芒，也形成無以言表的奇力。天上地下，一切的物質實體，虛無氣流，均跟著某種無法形容的大力，頃刻間朝著他匯聚而來。
那些個濛濛細雨，微微流風，破碎木屑，雜亂塵埃，無不乘勢而起，席天卷地，圍繞著他，在眨眼之間，形成一個半空中的巨大風暴旋渦。風暴的形成，令天地也跟著劇烈震動。
所有人的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吸”字。
吸星大法的吸。
半空中的向問天，本要奔赴死地，但全身內力狂瀉猛撤，帶著他往後一扯。這是內力牽扯著人而動，等若有人忽然以他的內力，施展出絕世輕功，帶動他的身體，而他自己恍若未覺。
這人當然就是任我行，這門功夫，這份“盜天機”的本事，也叫“任我行為”。
——以自我的名字，命名盜天機，是指他人內力、任我行為，天上地下，內在外在，皆為所用。
張無忌一擊被破，臉色、身形皆不由一滯，功力也難以運轉通暢。如果是單對單交手，他已經輸了。任我行一個念頭，八萬年的功力如雨而落，方圓數十里，都得同他玉石俱焚。
甚至，那座之前那被鹿塵、張無忌、江小魚打破的酒樓，也陡然從崩潰，重新組建起來，變得完好無損。可是眨眼間，它又一次的崩潰了下去，變得一片狼藉、一地碎片。
不被現實所承認。
意外之處在於，此事尚未推進，任我行便淪為東方不敗階下之囚。他的手下不知道如何安置張無忌，天已經變了。到頭來，張無忌成了權力交替時產生的遺留問題，見不得殷天正，亦回不得武當山。
簡直像是手握一顆太陽。
他想要“任我行為”。
任我行博學廣識，一方之主，是武學上當之無愧的大宗師，大宗匠，自然不可能不知曉應對方法。他立刻生出一個念頭，要用“降龍伏虎阿羅漢拳”去截江小魚接下來的這一招。
江小魚的招式再一次自然而然轉變，這已經是第四次轉變了。
蒼穹一震，風雲劇驚，轟隆雷聲連響，更見大雨瓢潑，使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轉。而同時，任我行的身上，立刻產生種種驚變。
又譬如，任我行返老還童，從年老者變成個少年，也並不難見得，有一百年功力，誰都可以做到。
除了不對之外，他總算知道了：不能，也不可以。
也許無忌二字，不是無所顧忌，而是無所不忌。這已成了他的武功，這也成了他的人生。所以，他才能在武當不容，魔門不由的境況下，自救了自己，自成了自己。
唯有鹿塵、張無忌、江小魚清楚，這不是幻覺，而是“如果”。
可他如今一出手，那些方寸的、細緻的、微末的地方，陡然間成了所有人關注的重點，彷彿放大了無數倍。在這其中，潑灑出一大片清澈的光輝，星星點點，宛若晨曦，又好像是初生的烈陽，炫耀奪目。
這本是武當極出名的武學，以衣袖裹著內力，能利如刀劍，柔如鞭索。
江小魚身子一閃，長袍一舞，已飛身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數十丈高的任我行身前，“流雲飛袖”連續打出，擊向任我行的面門。
面對如此一招，任我行倏驚，因他發現自己的功力，悄然間已被包圍了。
任我行到底對自己的功力掌控不足，八萬年的內力，都成了半真半假，半虛半實，許許多多的結果，都難以落到實處。於是一瞬間，那些事情真實的發生了，但又立刻轉變為虛假，變得沒有發生。
任我行驚訝於這年輕小子，在招式上的靈動巧妙運用，不知道多少年老一輩的高人，都不如他十分之一。不過在這其中，自然不包括任我行，他念頭一轉，立刻想到如何剋制絕刀的法子，招式跟著一變。
可是他念頭一起，江小魚的招式又是一次變化，而且變化的發生，簡直與他的念頭起落相伴，別無間隙。
——就這一招，他已經露出了破綻！
——是武功在自己變化。
——所以他孤身站在那裡，依然能夠頂天立地。
當年張無忌遭受玄冥二老掌擊，武當諸長老本欲用純陽內力，解決此事，他卻被明教綁走，乃是任我行下令，試圖以他的性命，來威脅天鷹教殷天正，重歸日月神教懷抱。
如果說任我行的內力，已是流不盡的長江，走不完的黃河，張無忌便是那江河中的頑石，任你百般沖刷，偏能不動不搖。
這就是他的盜天機“無所不忌”。
對付“流雲飛袖”能起到起效的“降龍伏虎啊羅漢拳”，自然已經用不到“歸元無極手”上。
那所有的光、熱、凜然、堂皇，皆從寒、冷、陰暗、毒辣所迫出。他遭遇得越是苦楚，心中越是良善。他越是歷經世事，越對天下人有仁愛。他名字叫橫行無忌，實際上這也顧忌，那也顧忌。
向問天不由自主，受到操縱，這一撤突如其來，在他自己亦不明所以時，便躲過了鹿塵的必殺一招。
這就是任我行的“盜天機”。
幸好，他不只是一個人。
這是張無忌曾經遭受的災劫，來自於兩個同樣位處小先天完滿的高手，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
這股陰寒力量，曾經摺磨了他，現在卻造就了他。而根本上，它的存續，與任我行亦有間接關係。
這樣一來，他的武功，也根本不能傷人，只能制住人。
他對吸星大法的運用，早不拘泥於吸收別人的內力了。向問天體內的內力，的確受他操控，在短暫時間，他想拿就拿，偏偏不拿，而是放在向問天體內，用向問天的肢體、經脈、丹田，去使自己的武功。
他到今日，還是每日受到毒力壓迫，卻壓迫得歡喜，痛苦得開心。
任我行這邊剛剛升起一個念頭，接下來要出什麼招。立刻發現，江小魚的武功，竟然隨著自己的念頭而便，成了自己那個念頭最不可能剋制的招式。而這種變化，江小魚自己卻是無知的，也是無感的。
這就叫脫離樊籠，另起爐灶。他的吸星大法，的確已出神入化。
而任我行倏然沖天而起，宛若踩著飈飛的雲，仍在蒼天之上，黑髮狂亂，並且比此前更加瘋魔。
而任我行拿出的功力是“八萬年”。
不過，這樣一來，他搶先出手，威勢雖大，卻叫人看得分明，是守勢，而非攻勢。他蓄勢待發多時，但第一招，沒有取得任何效用，只是救下了自己的忠心下屬，以及保衛自己的女兒。
譬如，他衣衫寸寸裂開，又瞬間修復縫合。他的鬚髮變白，又重新發黑。他的容貌轉瞬間變得年輕，又一下子變得蒼老，然後才恢復到自己中年人的模樣。
漸漸的，任我行渾身顫抖起來，他的頭髮飈飛，而身形卻在顫抖中，慢慢下落。一寸寸，一格格，並且這全然是不由自主，難以自控的。
譬如，任我行功力所致，將撐破衣衫，這是很尋常的，有十年功力，便可做到。
這一連四變，絕無滯礙的過程，簡直像是一條滑溜的小魚，落入天羅地網，卻總能找到個孔孔眼眼，鑽了出去，令人抓不到、摸不著。
不是對抗，而是吞沒。
張無忌邁出了一步，這一步簡簡單單。不簡單的是他的手掌，掌紋與掌紋之間，本來是極為微末的方寸之地，尋常出手，如同黑影一閃，根本看不出細節。
他一出手，多麼大的氣象，多麼遼闊的景象，現在卻消弭了。宛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每一份彌散在虛空中的內力，外界都有同樣的功力，前來將其吞沒。
他多年潛修吸星大法，直把內力之數，達萬萬年。到這境界，常人眼中誇張至極的幾十年“深厚”、幾百年“雄渾”，於他而言，等若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再譬如，以人體內力，影響外部環境，將那破碎的一座酒樓重新凝聚搭建起來，其實拿出一千年功力來，倒也實在不算什麼難事。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拖著他下墜，告訴他：你不是老天爺，你也不能任我施行，世上許許多多的事情，由不得你，由不得我，認命吧！
非但是向問天，任盈盈也被任我行吸星大法所攝，凌空騰飛，來到他的身旁。兩個人同時被層層氣勁所包裹。
任我行臉色一變，頓時劍指蒼天，大喝一聲，“我不認命。”
等到這武功使完，他再棄置這份操控，於是向問天驚覺自己的內力，短暫時間易主，而又回到自己掌控。
幸運的是，日月神教內總有胡青牛、平一指這樣的神醫，因他身上的病症甚有挑戰性，為他的問題殫精竭慮。於是，他保住了性命，也自學醫術，心想救不得自己，也能救救別人。
這些驚變產生得很快，但又恢復得更快。這種快速，幾乎成了一種迷亂的幻覺了。
他沒有走到這一步，是好事，說明他的功力雖然可怕，到底還有破綻。
這是張無忌的內力，他以十多年的功力，對抗任我行萬年功力，赫然不落下風！
他這年老的前輩，在人生態度上，赫然是更有衝勁。
經年之後，他今非昔比，已練成“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神功有成，是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玄冥掌力陰毒，與他四肢百骸結合，已然根深蒂固，難以拔除，卻不妨礙他借毒生力。
如果他行走江湖去，與人交起手來，只怕沒人看得出他的本事。因為許許多多比他弱小十倍的人，都可以與他交手幾招，並且場面上維持得極好看。是以，人們反而難以知道他武功有多高，有多可怕。
他也就是練成了這份武功，才能制住自己體內的寒毒。他的為人，就是寧願制住別人，也不願意到絕處、進死地。
這樣的成就，對於江湖人而言，自然十分為難，連江湖廝殺都不便利，還能做成什麼？
可他就是願意如此。
“如果”並非是一種幻覺，幻覺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則是有可能、有脈絡、有道理的。
——根本沒有人可以在招式變化上勝過江小魚！
因為江小魚的武功根本不是在變化，他從未有過變化。或者說，所有的變化，只是表面。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他被掌力發作時的凍毒驚醒。有時候，他流出來的汗水，赫然是結了冰的。又有時候，他體內發熱，但那股熱量像是亟待燒盡的冷焰。他孤獨，也寂寞，還無助，像是懸崖邊上的小花，或風雨中的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鹿塵一般無二，兩人都身中奇毒，且利用這份毒成就自己的功夫。毒力本來欲致他們於死地，卻反而在他們的智慧、毅力、決斷之下，成了他們的臂助。
張無忌說“無所不忌”。
任我行能夠發現，萬幸是從“流雲飛袖”之中，見得江小魚的五指流麗，潛藏剛勁柔力，並生而出。這才知道，他已經轉用大名鼎鼎的“歸元無極手”。
他露出了破綻，鹿塵是引誘人，而張無忌和江小魚便是主攻手。在須臾之間，他們懂得鹿塵的意思，鹿塵也給予他們信任。他們三個初次相識的少年，忽然成了生死相依的戰友。
張無忌這年輕的小子，反而老成得像是活了八十歲般。 只看半空之中，氣流來來回回，波濤洶湧，起伏不定，猶如潮湧。一道道、一股股，肉眼難見，但是聲音不絕於耳，是難以言喻的波瀾壯闊，也是導向平靜的恢弘燦爛。
然後，任我行立即又發現不對。
若是沒人過問，他永遠成為日月神教黑木崖上一個孤魂野鬼，無人在意，無人關心，無人照拂。這種無所適從，已能成為任何少年的心結，更遑論他身上有更切實際的“玄冥掌力陰毒”。
江小魚招式跟著一變，這種轉變是如此自然。
這點還和天下第七的“千個太陽在手中”，大不一樣。張無忌的太陽內裡，卻根本有股寒意。一股凜冽、深邃、寒膚徹骨的力量，簡直能夠凍結人的靈魂，卻給他的功力包容了。
江小魚跟著出手。
他內力比深厚更雄渾，比雄渾更深厚，以至於對尋常武者而言珍而重之的內力，對他反倒失去了價值。於是常人往往以為，他一旦發功，將人吸骨抽髓，其實卻是錯誤的。
這一次，江小魚又變成了“絕刀”。
如果這些事情真真實實發生後，又沒有變回原來的模樣，就說明任我行真真正正掌握了自己的功力，重登大三合的程度了。
任我行總算也會一招“七七四十九式迴風舞柳劍”，心中念著，能夠取其輕靈飄逸，應付歸元無極手的剛柔變化。
——任我行從自己丹田之中，搬運出八萬年份功力，潑水似灑出，這才將張無忌的桎梏，一擊而破。但他無法掌控那些功力，於是那些功力造成的許多效果，都成了“無效”。
所以，張無忌一出手，便是熾熱太陽，無邊光芒。
——江小魚的武功，一旦為人觀測，產生應對的念頭，就會立刻變化。
——除非天上地下，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是怎樣的，那樣他的武功才能固定成一個結果。
——這就是江小魚的盜天機“漏網之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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