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對“苗而不秀”、“秀而不實”往往痛心疾首,農人們對於那些秀而不實的莠草也是芟之而後快。
然而,稼穡之旁,必生莠草。
若而以莊子之道論之,或能因其無用而得幸存,但偏偏人又大多是實利主義者,總認為無用即是有害,殊不知人亦是無用而有害焉?
至少花晴是這麼認為的。
“你是認為那芸芸眾生也是無用了?”玉靈問他。
花晴道:“我何嘗這麼一說?”
“那便是有用了?”玉靈又問。
花晴道:“除了紛爭和逐利,又有何用?”
“既不是有用,又不是無用,”玉靈笑道,“你這啞謎倒是難解。”
花晴悠悠道:“靈兒豈不知無用即是有用?有用即是無用?當中區別,只在能否為我所用罷了。”
玉靈道:“想不到你竟是個學問家,那莊子對辯惠子,難道也是因有用而誇無用乎?”
花晴笑道:“你這算是開竅了。”
對於武陵城滿城蔥籠的芒草,方浮若等眾人實在無法漠視。
取了黑士的口罩戴上,老竇、老鞠等人也俱可完全無虞地進入城中。
“這一大片芒草,怎麼看怎麼古怪,莫不如全部割了的好。”老竇道。
老鞠割下一根草莖,仔細看那草莖中流出的汁液,緩緩道:“只怕這城中大霧也與這草有關。卻不知這是什麼草?”
東風璟玠看著方浮若道:“方兄見多識廣,可否知道?”
方浮若搖了搖頭。
東風璟玠道:“難怪諸位不知,這草卻不是一般的芒草,名為莠草。”
老竇嘿嘿一笑:“這田間的莠草,乃狗尾草罷了,我老竇雖說不才,也是認識的。”
方浮若道:“但這卻不是尋常的莠草。”
東風璟玠點頭道:“這是浮世的莠草,生於山澤的低窪處,本也常見,只是在中土,卻像是變異了。”
神珞看著遠處集結的霧氣,忽道:“若是這霧氣真與這莠草有關,還是趕快刈除的好。晚了,只怕那郊區的鄉人中毒過深,難以挽救。”
老鞠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把彎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割了起來。
幾人武功既高,割草自然不同農人,那彎刀也權當飛鏢,來回幾個飛舞,就將滿城的芒草割的七七八八。
神珞扶著淺裳坐在一旁的屋簷下看著,她雖然還有些虛弱,卻是已經清醒了許多。看著那飛舞的芒草,淺裳突然眉頭一皺,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神珞對著東風璟玠一呼喊:“璟玠,你來,小裳有話想說。”
眾人便停下手中動作,老竇道:“這生龍活虎的丫頭,今日這麼萎頓,倒也稀罕。”
淺裳白了他一眼,道:“大家可曾想過這草何以生在這裡?”
老竇和老鞠一愣,道:“為何?”
東風璟玠忽道:“此事還是莫細究的好。”
淺裳道:“只是事關重大,卻含糊不得。”
老竇和老鞠對視一眼,忽而道:“你這丫頭是不是想說,這草其實是在那骨灰中長出的?”
神珞雖心裡也隱隱這麼覺得,老竇這麼一說白了,不自覺向那莠草看去,滿城被芟的芒草,胡亂的倒著,莖斷處流出藍幽幽的液體,雖是青天白日,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沉默半晌,神珞幽幽道:“這草既是除了,只怕著大霧能散去才行。”
眾人默然。就連那原本聒噪的老竇也只能抓耳饒腮,意興闌珊。
方浮若突然長身躍起,掠上屋脊,幾個跳躍,來到城牆上,東風璟玠也是跟了去。
那城牆跟的霧氣雖還未散去,卻似乎淡了許多。
“看來這霧氣果真與這莠草有關。”東風璟玠淡淡道。
“我們這一刈草雖然情急無奈,卻不知是禍是福。”方浮若道。
“方浮若是擔心這草另有古怪?”東風璟玠問。
方浮若道:“我需要離去一趟,研究下這莠草。剩下的事情,可能就有勞東風兄了。”
東風璟玠看著他的背影問:“卻不知何時再會?”
方浮若一揮手道:“我自然會去找你們。”說完他忽地又停了下來,背對東風璟玠站著,道:“那位淺裳姑娘,近日估計會有異變,你若是不希望她出事,最好看緊點。”
他留下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走了。
淺裳最近會有什麼事呢?東風璟玠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又回到眾人身邊。
神珞一見只有東風璟玠一人回來,立即問方浮若去哪了。
東風璟玠暗自叫苦,卻也只好照實說了。
珞珞一聽方浮若不告而別,只是一愣,竟然沒有生氣。
東風璟玠忍不住問:“你沒在生氣?”
神珞白了他一眼,反問:“我生什麼氣?”
東風璟玠苦笑道:“當我白說。”
若說神珞不生悶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想現在也不是她生氣的時候,方浮若一定也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才離去的,況且現在她自己也有需要做的事情。
她說:“這武陵城既然被大霧圍著,那其他十三個發生天火的地方,指不定也出現這這種情況,我們得趕快去才行。”
老鞠點頭道:“的確。”
東風璟玠看了一眼淺裳,這丫頭剛剛醒來一會,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他一抹她的額頭,心裡一驚,想起方浮若的話,於是對著老竇和老鞠道:“你們先去將這裡的情況稟告令主,派人前往其他十三城檢視。”
老竇和老鞠走後,神珞道:“你是不是也想趕快離開了?”
東風璟玠搖頭道:“我還要再待兩天。”
神珞問:“你是不是擔心小裳?”
東風璟玠道:“你若是病了,我也一樣擔心你。”
神珞道:“你得了吧。我要是病了,你肯定早逃之夭夭了,巴不得我沒力氣找你麻煩。”
見他一臉尷尬的樣子,神珞也不禁解了氣,嘆息道:“小裳是個好孩子。”
東風璟玠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呢?”
神珞板著臉道:“你雖然是個小人,卻不是壞孩子。”
東風璟玠道:“在你珞珞大小姐心目中不是壞人,我也算是成功了。”
神珞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昨日是誰救了小裳?”
東風璟玠搖了搖頭,他曾問過醒來的淺裳,可她卻對當日之事全無印象。
神珞道:“我懷疑是爹爹救了她。”
東風璟玠大驚,訝異道:“此話何講?”
神珞像是在猶豫,半晌,才從懷中取出一小塊錦緞:“這是我撿到的,我撿到的時候,浮若也看見了,我沒跟他說,估計他才生氣了獨自離開。”
東風璟玠接過錦緞一看,皺眉道:“這是神令主的?”
神珞點了點頭:“爹爹的衣服一向是由錦然軒訂做的,這種綢緞也只有一個人會織。”
東風璟玠介面道:“這個人是不是芸娘?”
神珞點了點頭,芸娘是神雁的情人,所以是不可能給其他人織這種錦緞的。
東風璟玠嘆息道:“但是,既然令主來這裡,還救了淺裳,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們呢?”
神珞皺著小臉,搖了搖頭,她也想不通,所以才將錦緞藏了起來,沒有告訴方浮若。
看著她愁眉苦臉的表情,東風璟玠忽然道:“至少有一件事情你可以放心。”
神珞問:“什麼事?”
東風璟玠神秘一笑,道:“至少方兄不告而別,肯定不是因為生你的氣。”
神珞眼睛一亮,問:“真的?”
東風璟玠眼中含笑:“當然是真的。”
神珞盯著他,鼻頭一皺,隨即又頹然道:“你知道個毛線。”
東風璟玠笑道:“我就是知道。”
這天夜裡,淺裳一會兒發燒一會兒消停的,神珞也沒敢睡覺,只是趕了東風璟玠出去,自己一個人照顧著。
半夜,淺裳的臉上突然出了許多紅色疹子,她勉強睜眼看著珞珞,道:“珞珞我有些熱,可否將窗戶開著。”
說完還一邊去抓那疹子。神珞一看大叫不好,忽然想起半個月前自己從天闕出來的那個夜晚。
淺裳這症狀竟然與自己有些許相似。
但小裳並非浮世之人,當下奇怪,立即叫了東風璟玠過來看看。
東風璟玠一把脈,只覺得淺裳體內真氣紊亂,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奔突,他一按她的手腕,就覺得受了一震。
神珞站在一旁,心裡也是著急,顧不得許多,當下對東風璟玠道:“你快給她運氣!”
東風璟玠一愣,問道:“你剛說什麼了?”
神珞當即把自己那晚發熱,方浮若救自己的方法說了一遍。
但東風璟玠只是看著,並不動手,神珞急道:“東風小人,你是不是怕死,不肯救她?”
東風璟玠嘆息道:“你卻是她不同,我若是不得法,豈不反而害了她。”
的確,當日若不是荊落羽在一旁指導,她和浮若兩人可能都有危險。
只是小裳這症狀何以跟自己當日如此之像呢,若不是虹丹失控真氣奔突,又是什麼原因呢。
這時淺裳一面喊熱,一面兀自掙脫開兩人,一下子竄入黑暗中。
城外的霧氣雖然已經散開,在這茫茫夜色中,卻是依舊難以追尋。
神珞和東風璟玠只得追出去,一面喊著她的名字一面找尋。
恍然間在那月色下的城中,那一片被砍倒的莠草地裡,有一人抓住一大把莠草,拼命地往嘴巴里面塞。
就在這時,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沉聲道:“你不能吃這個。”
淺裳卻一下子甩開那人的手,那人吃力,竟然被她甩出來十來丈。
就在這瞬間,她又是抓起了數把莠草送到嘴邊裡面大嚼了起來。
那被丟擲的人即刻閃身道她身後,點住了她的睡穴。淺裳雖然動彈不得,卻眼睛一紅,眼眶暴突,相貌十分可怖。
神珞和東風璟玠在城外找了一圈,神珞一拍腦袋道:“小裳出來指不定回去了,我們趕快再回去看看。”
兩人剛剛趕回,就見一人抱著淺裳站在月光下。
神珞看見那熟悉的身影,立即喊道:“荊姨,是你!”
荊落羽點了點頭,抱著淺裳,幾人一併回到先前暫宿的屋子,東風璟玠點亮了燭火,發現淺裳呼吸急促,臉上身上的紅色疹子比先前又是多了許多。
荊落羽看著神珞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的事?”
她說的事自然是神珞虹丹結珠的事,神珞點了點頭。
荊落羽道:“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但是救她之前,我要你想清楚了,因為你救她自己也會有危險。”
神珞失聲道:“荊姨,你是說她和我一樣嗎?但小裳——”
荊落羽截聲道:“沒錯,她是中土人,但她的祖父卻是浮世人。本來她的虹丹是一輩子都不會發作的,誰料到——”
神珞道:“我明白了,雖然我還不太懂怎樣運氣,但是我會盡力的。”
說完就扶著淺裳做好,自己則端坐在身後,一掌拍在淺裳的後背上,連拍數下,只拍的淺裳搖搖晃晃。
神珞苦著臉看著荊落羽,半是哭聲道:“荊姨,我怎麼發不出功來?”
荊落羽搖了搖頭,道:“還是不行嗎?”
東風璟玠雖然沒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麼,見神珞在那運功的樣子,一把拉開她,道:“讓我來。”
荊落羽皺眉道:“不行。你不行。”
東風璟玠道:“如果你說是虹丹的話,我也有的。”
荊落羽訝異地盯著他看,為什麼連他也有虹丹?
方浮若當日為神珞運氣本差點丟了一條小命,但東風璟玠給淺裳調理完,卻只是感覺有些力竭,並無大礙。
荊落羽連聲問:“你真的無事。”
東風璟玠看著氣息平穩下來的淺裳道,勉強一笑,道:“真沒事。”
荊落羽連聲叫怪事,心下忖道:這小子的虹丹竟然跟裳兒這麼契合,莫非——
一念至此,立即捏住東風璟玠的脈門,一皺眉厲聲道:“快說,你的虹丹是怎麼來的!”
這時淺裳也悠然轉醒,看見此情此景也是愣住了。
神珞趕緊拉住荊落羽道:“荊姨,你怎麼了?”
東風璟玠本已虛弱,被她捏住,更是吃痛,但他的虹丹本是秘密,又不願意說,只得被她捏著。
荊落羽見他不說話,更是加重手上力道,東風璟玠立即滿頭大汗,神珞趕緊求情:“荊姨,你先放開璟玠,有什麼事好好說,你這樣捏著他,他怎麼說話!”
荊落羽一皺眉,就鬆開了他的手。
東風璟玠沉聲道:“我自何處得到虹丹,與前輩有何相干?”
荊落羽突然冷笑道:“你與裳兒如此契合,我就覺得奇怪,你說,你的虹丹是不是得自一個叫封狶摧眉的人!”
淺裳也從床鋪上坐起,訝異道:“你究竟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祖父的名字。”
眼前的這個陌生女人,喚自己為裳兒,言語之中似乎與自己十分親密,但她卻從未見過。
荊落羽看著她,長嘆一聲,道:“我姓荊,名落羽,現在你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淺裳張著嘴巴抖了兩下,不自覺地流下兩行清淚。
“你是,你是我的母親?”
淺裳的自然並不姓淺,她姓荊,本名荊裳。淺裳是祖母為她取的字,取自《詩經·褰裳》,是希望她一世莫要為情所累。荊是她母親的姓氏,也是祖母的姓氏。封狶摧眉既然是她的祖父,那荊落羽自然也就是封狶摧眉的女兒了。
荊落羽點了點頭,又厲色看向東風璟玠,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是不是有資格問你的虹丹從何處得來了吧!”
聽她這麼一說,東風璟玠反倒笑了起來。
荊落羽皺眉道:“我知道父親與你並無瓜葛,你如何得到他的虹丹!”
東風璟玠道:“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他將虹丹分與我的時候,他還在浮世!”
這一次,他沒有稱呼荊落羽為前輩。自然從年齡上說,她是長輩,但他認識封狶摧眉的時候,卻是遠在荊落羽出生的二十年前。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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