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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第12章 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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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真得令躬身而出,一路小跑去取公文匣子。

見母親戚色稍霽,欲言又止,想起白天父母會客之際,亦有段“小風波”毫無意外地陡起陡消,賈颺不由得暗笑。

像母親這般年紀,還能在夫主———還是身為郡縣父母官的夫主——面前無所顧忌、頤指氣使,遍尋親族,也只數得出她一人來。

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前人後,父親的迂迴示弱從不窩心,全然甘之如飴,著實令他歎服,母親的“福氣”還真是非同一般。

“勞累一天,請父母親大人安置歇息,孩兒這便回房去了。”晨昏定省,人子之禮,賈颺每日一絲不苟。

“兒子。”聽得身後輕聲呼喚,賈颺扭過身來,面容上夾雜了幾分疑惑,看牢父親。

“你到了為父年紀便會懂得,睹喬木而念相知,撫舊文而追故園,皆為人之常情,似這般綠葉紅葩簇簇迎人的好時日,一去不回頭,恁地短促啊!”

諄諄訓誡令賈颺心驚,他胸中翻湧,慢慢地點了點頭。

看著兒子頎長背影出得門去,賈家二老才別有會心地交換過眼神。

“哎,我怎麼覺著孩子一夜之間就懂事了呢。”劉氏道。

“嗯。”賈敏求應得簡短,回想方才兒子對他的關切語態,也不免笑在眼稍,喜在心頭。

“相公教子不縱是對的,多想叫慈姑她老人家親眼看看,颺兒如今這乖巧合心的模樣。”劉氏半響幽幽嘆氣說道,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慈姑:當時“姑”是對婆母的口頭稱呼,“舅姑”合稱是指公婆。)

“想來,必是母親在天之靈護佑愛孫。”這樣說著,賈敏求輕撫妻子瘦削的手背,語氣堅定誠摯。

夜半時分,賈颺所居暖閣的窗戶“吱呀”一聲推開了,睡在外間的阿真聽到了,躡手躡腳起來,探進身子輕問道:“公子可是要用茶?”

“不用,沒成想吵醒你,快去睡。”坐在窗前的賈颺揮揮手,燭火映襯出他靜穆淡然的臉容。

阿真掉頭出去,不多時,又睡眼惺忪地地拎著茶具進來了。

“我這人古怪得很,越是疲累昏昏越難成眠,不如趁秉燭餘光,憑欄坐看片刻。”賈颺看著阿真擺妥小案几,笑道。

“公子既睡不著,且吃點熱茶,小的陪公子說會兒話。”阿真說完,就近跪坐一旁。

“也好。”賈颺只得應了。

清風徐來,送入逆鼻沁脾的花香,從屋簷下仰望出去,惟見幾縷雲彩飄動,青幽幽的夜空中,星羅棋佈。

賈颺倚窗兀坐,面上不勝唏噓,猶自喃喃低語著:“闃寂以思,情緒留連,仰觀夜色浩淼,真覺心曠神怡啊。”

“公子說什麼好看啊?”阿真還是提不起勁兒來,勉強抻起了脖子探看兩眼,卻也不見有何異狀。

“繁星依青天,列宿自成行。”賈颺吟詠一句時下流傳甚廣的五言,嘆道,“在人間沉入休憩中時,星辰還在靜悄悄地閃爍光華,動人的情景,是不是?”

(“繁星”句:出自魏晉傅玄《雜詩》之一。傅玄,字休奕,北地郡泥陽縣【今陝西銅川耀州區東南】人。魏晉時期名臣及文學家、思想家。傅燮之孫、傅幹之子。祖父傅燮曾任東漢漢陽太守。父親傅幹是曹魏的扶風太守。傅玄作為著作郎時參與編撰了《魏書》,最終還有《傅子》這種數十萬言的著作,這也是時不時被裴松之引注的史料之一。)

“噢。”阿真撓了撓頭,一時領會不到,潦草敷衍。

“不知不覺間,節令就轉換了,上個月用火地取暖還有微微涼意,這會兒睡下已開始覺得燥熱了。”

“是啊,人的心境有時也會隨著時令改變呢。”阿真應聲認同。

那時暖閣的牆是中空的,地下挖有通道,連線房外地下的爐子,透過燒碳把熱量傳到屋內,稱之為“火地取暖”。

“人心的變化多麼玄妙啊。今晚聽父親說起有道先生的往事,像他那樣的師長,可在無形間喚醒對方內在的善念,像神醫袪病似的,救人出於難言的苦痛,這樣的先生,才是惟一真正的師者。”賈颺的語氣仰佩不止,“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若能遇到這樣的先生提點,定是前世修了無數善事才能夠換來的。”

“不過公子,世上真有如此高貴正經的人物?”阿真小聲呢喃著,將信將疑,在他看來,除非一個人發自內心的願意向善,否則旁人嘴唇磨破亦是枉然。

“怎麼沒有?試想,你在淵潭中越陷越深,將溺未溺的時刻,忽然有人伸過手來,狠狠地拽了你一把,之後,他隻字不提回報的事,優雅抽身而去,從此相忘於江湖,經過重生般的歷練,人心焉能不改?”

(相忘於江湖:出自《莊子·大宗師》:“出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原意是指兩條魚因泉水乾涸,被迫相互呵氣,以口沫濡溼對方來保持溼潤,它們不禁懷念昔日在江湖中互不相識,自由自在的生活。看來是莊子表達的某種理想的生存狀態。)

“了不得啊……受此恩惠的人,怕是往後都會銘感五內,永生都難以忘懷了吧?”阿真由衷神往道,感嘆師生之間的緣分,簡直無處話感恩。

“在華巖館求學,是父親為我籌謀來的絕好機緣。唉,我也是時候加把勁兒了,就算終不抵有道先生臻境,也要比眼下更自視坦然才行哪!”賈颺心中前所未有的透亮,別的不在乎,求學為人的功夫全在自身,無謂耽在旁人口舌間,兜兜轉轉毫無裨益,唯有一件,想到父母的期許,他則會忽的心緒難寧,胸前也沉甸甸。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無時無刻不在窮盡心力。尤其老父,執意要將遠似雲煙的至美歲月延續到兒子身上來,一份彌足珍貴的禮物,用心良苦,實不忍辜負。

“都是消磨時光,和不同人在一起,感受卻判若雲泥。和郭家兄妹在一起,彷彿自己變作了旁人,一個從不敢設想的更好的人。可嘆從前好些日子,怎就稀裡糊塗地過了。”像是陡生自嫌似的,賈颺雙手落在大腿上,猛拍一記。

“瞧公子說的,到什麼地方去尋出個比你還好的人啊?”這是掏心窩的話,阿真用力地揉了把臉,雖說他是賈家來界休以後才進門服侍的,但是數月相處下來,從賈敏求到賈颺的身上,絲毫不像別的達官貴人那樣擺譜拿架子,堪堪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主人家。

“你又不知我過往,沒見過我從前的那些事。”賈颺笑道,還想細說之際,終覺索然,便一語帶過。

“咳,如今好好的便罷了,公子又何必自苦呢?”這些日子,阿真也入耳了些許閒言碎語,很替公子不忿,怕是少主人難免也聽到過一半句。

“算了,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實在不必費力糾纏,徒增煩惱,還是踏踏實實做好一個學子的本份,保持謙遜,馳而不息。”賈颺壓抑著某著情感似的,一字一頓地說出這番話來,也是下定心思,向已淡遠的時光揮袖告別了。

話說回來,與過去和解,也是人生路上份量實足的功課,熊熊的執迷之火燒到盡頭,自會拔除所有的幼稚與任性,從那片荒蕪之地,會慢慢萌發出清醒的智慧。

阿真不住地應聲,少主人這份積蓄了精神、為將來努力的奔頭,他是該多多留意,平日多與公子解趣廝伴,終歸也應做個有心人,畢竟,一個稱職得力的書童才與公子相宜啊。

少刻之後,賈颺轉過身來,大手拍在憨直小書童的肩頭,“阿真,你是界休本地人,對華巖館郭宅的事應是相當熟稔嘍?”

“也沒有啦,還是近來跟著公子上了兩天學,才多少知道了一點。話說,那郭家每代之中,總要選出妥當子弟,好將華巖館傳承下去,如今的郭太公,正是有道先生的嫡長孫,其族可謂書香繼世了。”

“哦,那郭太公的兄弟原有很多麼?”賈颺細問。

“我只聽聞還有位老秭妹,嫁到洛陽去了,具體情形便不很清楚了。”阿真硬生生摁下個呵欠,“有道先生的教子庭訓甚嚴,當中就有不許後代納妾,是故,郭家支系比旁的世家要單薄些。”

“娶妻娶德,婚姻大事不可以馬虎,妻子料理家內宅庶務,茲事體大,勞心忉忉。美貌終有凋謝的時候,而賢德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會歷久彌新、世代相傳。”

聽賈颺如此說,阿真眨巴著眼,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賈家亦不納妾室的緣故,他略微頓了頓,又接著先前的話頭說了起來:“那郭太公膝下有四個兒子:長子郭如暤,因年事漸高,如今只在書館教授經學,夫人範氏,子猷公子和少嬋姑娘便是這範夫人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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