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少姝姐姐不是見天地給我們讀嗎？”青鳳慢吞吞地反駁道，又給弟弟投去鼓勵的眼神。
少姝忍俊不禁，成心要逗逗他們：“喲，這可奇了，我的書還算多嗎？只是從華巖館挪來幾冊而已。”
眾娃無不驚詫莫名：“那麼多書，讀到幾時是個頭兒哇？”
說著說著，大家越發覺得讀書求學實乃一項艱鉅工程，當然，對於一直為他們“說書”的少姝姐姐，也更加心懷感激，無言表。
阿圓不由地學著大人樣兒，長長嘆息。
“瞧，痴迷心又起來了不是？”少姝用手點了點阿圓的額角，巧妙化用了佛圖澄的話給孩子們打氣，“讀一點，是一點麼！陰陽難測，至理難窮，至於你最終到什麼地步，那也是造化使然，何苦早早地起閒愁白費心，因噎廢食可不足取。”
孩子們看上去怔怔地，內裡卻在拼命運化理解她話中的含義。
“言歸正傳，今天的功課就來讀這一段吧！”少姝輕嗽一聲，吸引回大家的注意，揚了揚隨身帶出來的書冊，熟稔地翻到其中某一頁，宛轉悠揚地念出聲來，“《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天下何思何慮”句：出自《周易·繫辭下》。）
“這一大段好不高深玄妙，少姝姐姐可否用我們能聽懂的話再講講？”孩子們急急地央道。
“我也正要給你們細說分明嘞！”少姝十分享受孩子們的善疑好學，嗜此不疲地娓娓道來，“鹹卦九四爻辭說‘思慮不能專一，因而有往來不定，憧憧萬端，像諸多朋友一樣，跟著你來來去去。’孔子說：‘天下人還要思慮些什麼呢？天下人同歸於一個結果，而所走的途徑各有不同。你還要思慮些什麼呢？”
“既然孔夫子如此說了，那麼他會思慮些什麼?”眾娃疑惑。
“看，日月往來，光明就出現了；寒暑交替，歲序便形成了。過去的事退卻了，將來的事會展現，相互交感而用，利益已在其中。軟蟲收縮是為了求得伸張，龍蛇潛藏是為了保護生命。精研義理是為了運用，利用獲得的知識修身，是為了提高德行。超過以上易理所示的範圍，就不是我能瞭解的了。——研習事物的奧妙，認識事物的變化，遣迷心作悟心，悛邪見為正見，便是最偉大的德行了。’”
少姝解釋完了，青鳳幽幽地聲音傳過來，她輕聲試探問道：“姐姐，你所說我們要了解認識的物件中，也有我們自己嗎？”
聞她此言，少姝合掌一擊，展露師長般欣慰的笑容，又接著說道：“青鳳提得好，朗鑑天心，洞悉人性，本是相輔相成的。子猷哥哥也跟我講過，要師造化，法自然，修行的覺悟都從這個上面來，德之盛，道之無，性之空，不拘什麼提法，都是在豐富我們對眼前世界的探究，它們之所以充滿了活生生的魅力，根源在其變化；然而我們自身的變化也同樣神秘而值得探究，甚至於站在我們自身的立場來看，也是如此，啊不，應當說更是如此。”
“明白了，若能知物外之廣大精微，便可察人性之奇峰幽谷。”青鳳應聲，她得到了滿意的解釋，大受鼓舞，不禁心花怒放，其實在她眼裡，少姝不就是透過山水間的這個小小村落而獲得了對待世界的別樣智慧麼？藉助窺透身邊眼前的所有，她似乎已看懂了整個人世間。
“窮神知化，德之盛也。”阿圓反覆唸叨著這一句。
匐勒和孝兒等人也跟著念出聲來。
最後，孩子們齊齊放誦，聲震林嶽。
少姝用細蔥般地手指輕抵著下顎，緩緩閉上眼睛，傾聽地姿態顯然多有幾分陶醉。
當天入夜，少姝在廚房收拾停當，只覺呵欠連天，上下眼皮直打架，撐著為母親奉上晚間服用的湯藥，躲懶沒做“拜月”，舒舒坦坦地縮到了被窩裡，少時，便已沉沉睡著去。
迷濛恍惚間，覺著耳後淅瀝斷續，沙沙作響，隱約還有把嬌俏的聲音，嬉笑打問：“小妮子，美哉睡呼？”
少姝打眼縫中看到臉上蓋了一角紅綢，是誰這麼淘氣？她猛打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喚道：“玖姐姐！”
眼前站的可不正是玖兒麼？
少女姿容豔麗，紅帔如霞，纖腰秀項，猶自打著赤腳。
少姝上前，緊緊熊抱多日未見的好姐妹，捨不得撒手。
對於她如火的熱情，玖兒只是嘴角輕輕一翹：“少姝，少姝，還是活脫脫變不了的小孩子氣吶。”
少姝忙問：“玖姐姐，怎麼想著夜裡回來了？”
“多新鮮，還不就因為這是你夜裡的夢吶！”玖兒燦然答。
少姝靜了半晌，拉著玖兒坐下，出神地打量玖兒如畫的眉眼：“姐姐還是美麗如昔，清逸出塵。”
玖兒撇撇嘴：“這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竟以為姐姐我美？那可要怪你自己……”
“怪我啥？”
“怪你平日不愛照鏡子嘍！”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老實不客氣地互捧足癮了，這才肆無忌憚地笑著滾作一團。
少姝忽然想起來什麼，身子猛地直立，腮幫子高高鼓起來：“玖姐姐上次如何突然就走了，單剩我一個，直直從天上掉下來！”
玖兒聞言顯得有些尷尬，連忙哄撮道：“對不住妹妹了，我在那邊白日間事多繁雜，上回恰是被人急急叫去，啊不，叫醒了，萬勿見怪！”
少姝心上咯噔一下，忙殷切刨問起來：“姐姐在外邊做什麼營生，莫非度日勞苦？”
也許玖兒壓根沒想告訴她始末，只微微露出一絲戲謔的神情：“何勞你擔心？不值一提。”
少姝看著窗欞外的月色，有些遲疑犯難：“夜沉沉的，帶姐姐去哪裡玩好呢？”
“月華如水，多好，不如就往源神池上看看，興許有狐族在那裡望月修煉。”玖兒漫不經心提議。
“玖姐姐是說拜月禮麼，你若想看，我這就演示一回。”少姝興沖沖地毛遂自薦，“說來也怪哈，睡前還陣陣兒的腰腿痠軟，這會兒竟好了，也可活動活動。”
玖兒不耐煩地甩動開旖旎長袖：“不是要看你的那一套拉筋調息，而是正宗的狐仙拜月，你呀，也是時候見識一下地道正宗的儀採了。”
少姝頓時覺得有些小受傷，兼心有不甘，嘟囔道：“我那一套也是正宗功法，是媽媽手把手親傳的呢！”
玖兒掩嘴一樂，也不好再予置評，只問：“爽利些，到底來是不來啊？”
“來！”少姝噌一聲躍起，立馬又逢迎賣乖，“跟著玖姐姐，到哪兒都成啊。”
話音未落，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已被玖兒牽牢了衣袖，從窗間飄然而出，飛昇入群星浩瀚的夜空。
雖說有過一次凌空穿梭的經驗，少姝還是屏住了呼吸，仍然心情亢奮，難以抑制。
“原來，夜幕下的蒼穹如此奇瑰壯麗呀！”
身在雲氣中，她渾身上下也軟如棉絮，晃晃悠悠地抬頭，星斗近在咫尺，如嵌在蓮蓬裡的蓮子一般，各守其位；撥開雲彩往下看，地上的泉流彷彿天上的銀河，反而讓人覺得渺遠了，熒熒如豆的農舍院落，上下點綴於翠綠山間，透著幾分神秘。
她不由暗自稱幸，隨玖姐姐出來，親覽如斯美景，真是太值得了。
“喏，拜月亭到了。”玖兒朝正下方努努嘴。
少姝定睛細認，果是到了源神池上方，唯見廟宇樓閣渠然，卻悄無聲息。
“咦，亭中有人哪！”少姝指一指。
玖兒將食指放在唇前，並使眼色，示意她噤聲。
兩人似雲朵一般，靜雅無聲地輕落在離亭外幾丈外的樹叢旁。
少姝的心兒突突直跳，目光像被亭中人緊緊吸附住了，一瞬都移不開。
從身形判斷那人的側影，應當是名形貌豐偉，體格壯碩的男子，他穿著一襲白色深衣，站立亭中，雙臂張開，掌心朝上，取仰首望月的角度，正在向空中深長地吐納。但見他氣一呼，便有火球般迸放光耀的小小紅丸自口中噴出，直上雲霄，入於月中；再一吸，那紅丸則感應回落，她以口承之，不知是否錯覺，但見明晃晃的月光充盈漲滿了其身，俄頃，又對月呼之……如是不已，迴圈往復。
“咦，”少姝伸直胳膊，指向玉盤似的月亮，“那四周，星星點點，似有不止一顆的金丹呢！”
“是啊，此際修煉的怎麼會只有一人？”玖兒說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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