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柏樹的花呦！”玖兒一把清脆的嗓音由遠及近。
“恕我孤陋寡聞，還從未見過柏樹開花，居然是如此玲瓏可愛！”少姝稀罕得不行，說著打袖籠中取出一件繡囊來，輕手輕腳地收納妥當。
玖兒笑：“柏樹不僅開花，還可結籽，柏葉養生安神，柏籽可養陰滋肺，鎮咳怯痰，這些，舅舅沒告訴過你嗎？”
少姝顧不上答腔，抓起玖兒手臂，急急指給她看。
玖兒笑著抬眼望去，自知那大樹間時有異鳥來鳴，少姝一定喜愛，鳥兒們五顏六色，聲等玉響，動人肺腑。
“聽人說，這古柏自晉國時就有了，在秦立朝時有了氣象，人人稱奇，於是才稱作秦柏的。”少姝醉心，長久駐足，像遠未足癮似的。
“呵呵，依你所言，若要仔細較真的話，當叫晉柏，或者，叫春秋晉柏才對。”
少姝猶自顧盼流連，吱呀一聲，樹下飯館的木門被推開了。
蹣跚走出一位老嫗，想是聽到了門外客至。
“哦，是玖兒啊!”老人臉上的皺紋徐徐綻開，面容親切，“早知道你要來，已翹首等了許久，怎麼，今日還帶了小姐妹同來？”
少姝納罕，不知如何稱呼。
“柏婆婆，這是我的表妹郭少姝，一直想為你引見的，”玖兒拉著少姝迎上前去，又轉頭對她說，“柏婆婆待我一直很好，情逾骨肉。”
“柏婆婆好，少姝頭回來，叨擾了。”少姝忙給老人家施禮。
老嫗拉過她的手，熱情慈祥地反覆打量：“好，好，原來是郭家的姑娘，夜路奔波受累了吧，快隨老身進屋來。”
少姝只覺老婆婆的手暖融融的，粗看她也許覺得普通，那老人家那雙眼睛異樣清澈皎潔，目光中傳遞出來的關懷，讓她覺得彷彿見了自家人一般熟稔。
藉著瑩瑩月輝，少姝看清了門上的一副對聯，上聯是：綿山景秀，莫謂通靈無果；下聯是：綠樹蔭來，須知悟道有根。
（對聯：最早的對聯出現於三國時期，源於駢文與律師，又在發展過程中吸收了古體詩、散文、詞曲等特點，經過千年的深化，最後形成了這種獨特的文學。）
進了門，好傢伙，幾乎客滿，桌上擺滿精緻的菜蔬湯飲，足見生意興隆，人氣旺得不得了。
那些客人們彷彿與玖兒是舊相識了，朝向她們，紛紛微笑致意。
眼明手快的跑堂即刻上前，將兩位姑娘引上二樓去。
“這裡好，相對清靜些，還能俯瞰一層大廳。”玖兒滿意落坐。
少姝低頭看去：“奇怪了，下滿小桌上都坐滿了人客，只有中間極大的方桌上空無一人。”
端茶來的小二說：“姑娘，那是兩位老顧客早早預定下的，想是有事兒耽誤了，還未到來。”
少姝抿了了一口茶，不覺僵住了：“這個味道，不是和柏公公的茶湯一樣嗎？”
柏婆婆也剛好上樓來招呼她們，恰聞此語，神情瞭然：“看來，少姝姑娘已照顧過我家的茶攤了。”
少姝笑了：“我說呢，進門來瞧著店裡的陳設佈置，就有幾分熟悉，原來柏婆婆在這裡張羅飯莊，柏公公在外面開設茶攤，呼應成趣，相得益彰啊！”
“還說呢，我家那老頭子總也沒個定性，加之故友素交遍佈天下，人便更閒不下來了，如今整的出門像回家，回家如外遊，唉，算了，不提他了！”柏婆婆冒出不少牢騷埋怨，見少姝默默微笑敬聽，也笑了，擺擺手，無奈作罷。
玖兒拋來問詢的眼神，指指牆壁上掛著的一溜木製菜牌：“你想吃什麼？這裡什麼好吃的都有！”
（菜牌：即古代的選單，古代飯莊基本上都會有選單的，比如秦代的選單就寫在木板上，掛在牆壁上。）
少姝挨個望去，果然菜品豐富齊備，忽然就覺得肚子餓了，她嚥下口水，勉強矜持道：“那個嘛……我以前沒來過，還是玖姐姐點吧，要幾樣你愛吃的就行了。”
見她這麼說了，玖兒眼骨碌一轉，輕車熟路道：“那我們來一盤剔縷雞，一盤銀條菜，兩小碗湯餅，得了。”
（剔縷雞：製法不詳,可能系將雞剔骨後切成細絲所作，出自隋代謝諷著的《食經》，是飲食文化史上有名的著作之一，此書記載南北朝、隋代食品各目約五十種，都是王侯貴族的飲饌。）
“這麼多呀。”少姝喜滋滋，滿懷期待。
“和我猜的大差不離，雞肉還是你的心頭好。”柏婆婆笑玖兒。
玖兒老實回答：“頓頓少不了哈，外面的燒燻燉炒嚐了個遍，都不及柏婆婆這裡的美味。”
“兩位姑娘稍待，老身這便去囑咐廚房。”
“有勞婆婆了。”兩人齊聲稱謝。
靜坐少時，少姝的心神便被鄰桌的對話牽走了。
“嘻嘻，兩百年沒吃到這麼正宗的灌餡糖了，真要甜掉牙。”
（灌餡糖：介休特產甜食，又作“貫餡糖”，由糠粞、清紅絲，核桃仁、綿白糖、桂花、玫瑰、芝麻製成，與銀條菜同屬介休“八珍”中的一珍，鮮香可口，脆硬有度，甜而不膩，尤其是外面的那層芝麻，咬上一口便唇齒留香，還可潤肺化痰，補腦養腎，是老少男女都喜歡的一款零食。）
“修煉那麼多年了，還是孩童般口味，舊習難改。”
“你什麼眼神兒，我的尾巴都快變沒了。”
“笑話，我的早看不出來了。”
“哎，剛見面就想問你，怎麼搞得滿面灰撲撲的，究間躲到哪個山頭裡去了，蹭了一臉的涅石渣渣，還能洗淨不？”
（涅石：即煤炭，《山海經》之《北山經》雲：“賁門之山，其上多蒼玉，其下多黃堊，多涅石。”這“涅石”就是古代對煤炭的稱呼，“賁門之山”泛指太行山地區。由這則記載可以得知，早在春秋戰國之際，人們對山西地區的煤炭就有了瞭解，而其最初發現的年代還要比見於記載的時間早得多。）
少姝暗暗吃驚，小心地扭頭一瞅，那兩人一邊吃喝一邊互相調侃，陶醉之際，眸中閃爍著怪異的光彩，一位翹著二郎腿，一位側身半懸，似乎股下有條隱約可見的短尾，以致他們無法肅然危坐。
注意到少姝面上的陰晴變化，玖兒說：“哦，忘了與你說，來這家店的客人，多是山間修真的生靈。”
“原來如此。”少姝輕輕地吐了吐舌頭，心想所料不差，又問：“玖姐姐，我想柏公公夫妻倆開茶攤是不錯的，怎麼想著開起飯莊來的呢？”
“知道麼，他們老夫妻倆的所在處，是春秋兩季祭祀社神，祈求豐收的場地，逢年過節，更要焚香燃燭，擺放供品，以示社神保佑五穀豐登的感激之情。”
（社神：我國古代稱土地之神為“社”，也用它代指基層行政組織，周代二十五戶人家為“一社”。同社百姓春秋兩季會各舉辦一次盛會，隆重祭祀社神，“社會”一詞即源出於詞。各地社神的象徵物，往往是大樹或樹林，因此便有了“社樹”“社林”之稱，社樹也被視為故土家園的標誌。唐傳奇《柳毅傳》裡，老家在洞庭湖的龍女就告訴柳毅，要到湖邊找到“社橘”，即作為社樹的橘樹，才能順利與龍宮使者接頭。）
“參天大樹，枝葉高揚入雲、樹根深扎地底，是連線人世與天地的通道，歷經漫長歲月，流轉勃勃生機，無私庇護眾生。”少姝似乎明白了，“如此說來，還有誰能比柏婆婆的食材更豐裕充足的麼？”
（大樹崇拜：在上古時期，人們認為樹是土地的主宰，甚至能決定風雨起止、收成豐歉，而現代科學證明樹木對於保護自然界生態平衡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無論從傳統文化還是環境科學的角度，理應珍惜愛護花草樹林。）
玖兒點頭。
飯菜上來了，少姝懷著幾分珍重的敬意，留神細嘗，果覺異樣鮮美，讚不絕口。
“刀工精細，雞絲還能切成這樣！”
“銀條菜拌得爽口清潤，不曉得用什麼調味？”
還要再誇湯餅勁道嚼起來有滋味，被玖兒笑著按下去：“行了，行了，你快給我悄悄地吃吧。”
這時一層大廳陡然起了喧譁，少姝不禁朝向張望過去。
下面中間的大桌旁圍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不知要爭搶著看什麼熱鬧。
見玖兒老神在在地自顧吃喝，少姝一把攔住路過的跑堂：“請問下面怎麼了？莫非有人鬧事？”
跑堂夥計瞬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笑問：“姑娘是不是戲耍小人吶？誰敢在我們飯莊鬧事，底下沸騰，都是在等著看五百年一遇的‘龍鳳鬥’啊，姑娘若沒見過，不如居高臨下，瞧一瞧？”
“龍鳳鬥？”少姝來了精神，“在哪裡？”
玖兒這邊放下銀箸，一揮手，悠悠道：“就在那當中的大桌上，這邊沒事兒，忙活你的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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